玉洲某私人會所的頂級包房裡。
絢爛燈光在昏暗空間裡旋轉不停,勁爆的鼓點通過頂級音響震動牆壁和房間,與滿室的歡呼和尖叫互相映襯,托著一眾衣不蔽搖頭亂舞的男男女女,打造出一幅對富人來說再尋常不過的夜生活場景。
寬大柔軟的沙發裡,一件私人訂製的西裝口袋內,黑色手機今晚第五十八次震動起來。
小助手不厭其煩地拿起來,起初還誠惶誠恐的心情都變麻木了,正要拒接,卻突然發現來電顯示換了個名字,不再是尊敬而生疏的“父親”,而變成了親親熱熱甚至稱得上有點肉麻的“我兒子”。
小助手不敢自己做決定,便拿起手機走向沙發另一端。
溫榮正在和幾個朋友喝酒。
說是朋友,其實不過才認識了幾天。
不是是建築公司的負責人,就是一些材料商,眼看集團旗下的某塊地皮要開始籌備開發了,這些人都開始成堆地約他見麵。
而眼前的這幾個人,原本是沒資格直接和他見麵的,但溫榮覺得不能這麼看不起人,作為一個成功的企業家,也應該給這些小公司一點機會。
結果小公司負責人果然不同凡響,談合作居然不約在酒店或高爾夫球場——他們居然直接約他在這種私人會所見麵。
談話內容也主要圍繞他個人,至於工作什麼的都隻是順帶一提,仿佛他們不是來談合作的,而是來交朋友的,這無疑很不專業——可,溫榮覺得很舒坦。
比起在會議室正襟危坐,以及在高爾夫球場一邊運動一邊虛偽的來回交流,這樣的場合反倒讓他前所未有的放鬆,並且,感到新奇。
比如現在,一首歌走到末尾,那些狂舞的男男女女們都不約而同的停下來,轉頭滿臉期待地等待他們的指示——說是他們,但所有人都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皇帝那樣,仿佛可以永遠耐心地等下去。
而溫榮便笑了笑,抓起手邊一疊鈔票,毫不猶豫地撒了出去。
頓時尖叫四起,而溫榮愈發笑得開懷,拍拍身邊某個滿臉堆笑的材料商去代替他撒錢,那人就立刻像收到皇命那樣站起來,一邊滿包間地撒錢,一邊笑著大聲讓所有人都要銘記溫總的慷慨解囊。
於是溫榮就聽到了此起彼伏、諂媚之意幾乎要溢出來的一聲聲“謝謝溫總!”“溫總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我還從沒見過溫總這樣富有又大方還風度翩翩的男人呢!”……
溫榮就那樣靠在沙發上,半張臉埋藏在陰影之中,半張笑臉暴露在旋轉的燈光裡。
他端著彆人彎腰送上來的酒杯,輕輕搖晃著,看著那群長相都很不錯的男男女女在包間的地毯上爬來爬去,撅著屁股撿錢,甚至還為了幾張鈔票彼此打起來,男人揪女人頭發,女人踢男人褲襠,最後很多人都罵罵咧咧的滾成一團——直到鈔票再次被那個材料商高舉在手中,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他們便像拔地而起的什麼奇怪蛇類,柔軟又猙獰地伸長脖子,朝著漫天飄灑的粉色鈔票吐出信子……
簡直就是一場混亂又華麗的表演——比他曾經在那麼多世界頂級的一流的劇場裡觀看到的,還要精彩好看一百倍,一千倍。
“瞧瞧這些人……”材料商的笑聲附耳響起,那未儘的話裡全是想要和他心照不宣的輕視和鄙夷,還有高高在上、非同類的傲慢。
“是啊……”溫榮歎了一口氣,語氣同情,“看看這些人……”
表演才進行到一半,小助理突然拿著手機過來了。
溫璨正要皺眉讓他關掉,卻發現小助理臉上儘是為難。
震動的屏幕被他舉起來,“我兒子”三個大字非常顯眼。
溫榮立刻一驚,懶散的身體一下坐直,手裡的酒杯也被咚的放下,還拿帕子擦了擦手,一邊擦手一邊同時高聲道:“安靜安靜!”
這麼吵鬨的背景裡就算再大聲也依舊微弱,可所有人都立刻停下來了。
搶鈔票的男男女女都立刻石化般停在原地不動,那個撒錢的材料商也不笑了,連滾帶爬親自跑去關掉了音響。
方才還沸騰吵鬨的包間即刻陷入死寂。
溫榮在這片死寂中清了清嗓子,才嚴肅地接起了電話。
“喂,阿璨,這麼晚了還不睡在乾嘛呢?怎麼想起來給爸爸打電話了?”
——任何人聽到他的聲音,聽到他的語氣,都會立刻想象出一個滿懷柔情與父愛的父親形象。
對孩子的愛幾乎要從他的每一次呼吸中溢出來。
可那邊卻無動於衷,隻沉默了兩秒便道:“你在哪裡?”
“談生意啊。”溫榮又往後靠了回去,臉被停滯的燈光照著,真像個忙於工作的辛苦父親。
他歎了口氣:“爸爸最近忙得要死,每天在外麵應酬,不是打高爾夫就是喝酒,天天腰酸背痛的,真懷念我們以前到處旅遊的時光……不過,”他話鋒一轉,“你怎麼突然想起來關心你爸了?你都好長時間不給我好臉色了……”
他笑意盈盈的,看起來非常滿足,四周陪同的人,連同趴在地上的男男女女,也像收到了指示似的跟著笑起來,仿佛也為他感到高興。
溫榮於是笑得更欣慰了。
可下一秒,聽筒裡傳來一聲無比熟悉的冷哼。
蒼老,卻凶戾,含著恨鐵不成鋼的怒。
一瞬間,溫榮的臉就凍住了。
“你說他怎麼想起來關心你了?你忙工作忙應酬?忙什麼應酬能一連好幾天都夜不歸宿?!溫榮!”
即便隔著手機,那聲厲喝也像炸雷般劈在了溫榮耳朵裡:“我不管你現在在哪裡,也不管在和哪些人一起鬼混!現在馬上給我滾回來!我要在一個小時以內見到你!”
“……”
凍僵的笑容寸寸碎裂了。
尤其他的眼睛裡還映著滿包間的人——站著的、坐著的,還有更多趴在地上、跪在地上的所有人,所有人都像狗一樣屏住呼吸小心翼翼仰望著他。
溫榮凍僵的臉神經質的抽動一下,然後嘴巴張開,發出了聲音:“我說我在忙工作,你聽不懂嗎,爸?”
·
那一聲語調古怪的回應響在溫暖幽暗的書房裡。
溫璨拿著外放的手機,抬眼看向麵前的老人。
他臉色青白,一字一句的反問:“你說什麼?”
“我說我在忙工作,我在忙著見合作商……”
“什麼合作商要連著幾天都在晚上見?!Ca和路放集團的人等了你兩三天你都沒回人家?你在跟什麼人見麵?!”
“我才是溫氏集團的董事長!您彆忘了!”
一聲爆發式的怒吼霹靂般炸開,讓這邊的書房猝不及防陷入了安靜。
老人不可置信的看著那隻手機,而手機裡還在源源不斷傳出男人急促的呼吸,仿佛已經忍耐到了極點。
“是你親自簽的字!是你親自說的以後都交到我手裡了!你為什麼還在關注集團的事務?為什麼還在監視我見客的行程?!你就對我不放心到這個地步嗎?你就不服老到這個地步嗎?!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把公司交給我!你一直乾到老死不就得了?!”
“……”老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