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輩子從未經曆過的兒子的叛逆,居然在他老得快死的時候如此可怕的突然降臨了。
老人連嘴唇都在發抖,但那不是因為傷心,而是憤怒——他渾濁的眼睛從未睜得如此大,裡麵爆發的全是被冒犯的暴怒,以及恨不得當場把溫榮打死的厭惡。
老人顫抖著手把手杖狠狠敲在地毯上,以更加尖刻嚴苛的聲音壓過了那邊泄憤般的質問:“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麼樣子?!你以為我管的是你監視的是你嗎?我管的那是溫家的百年基業!我監視的那是集團上萬員工的利益!你以為你算什麼東西?扶不起的阿鬥!要不是你這麼沒用我何必操心這麼多?!你不虛心學習不好好管理公司反倒去跟什麼阿貓阿狗一起混了?!你馬上給我滾回來!!!”
“溫榮你聽到沒有?給我滾回來!”
“……”
“……”
那邊突然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叫人聽不見一點聲音。
過了許久,才有一聲呼吸,長長地歎出來。
傳到這邊,讓老人的眉毛一跳。
“爸,我知道你一直嫌我沒用。”溫榮突然又冷靜下來,嗓音近似溫柔和悲傷的,發出歎息一樣的聲音,“可是怎麼辦呢?我這麼沒用,也是你唯一的親兒子,我這個扶不起的阿鬥,偏偏就是成了溫家百年基業的唯一繼承人——不,現在不是繼承人了。”
“我是溫總,溫董事長。”
“我是溫氏的掌權人。”
“現在是我的時代了,你既然老了,就彆操心彆管了,免得跟我相看兩厭,最後搞得家不成家。”
他好似苦口婆心,最後甚至還很是悲傷的反問:“您在我兒子麵前這麼訓我,有想過我的麵子該往哪擱嗎?我已經五十歲了,爸,我已經是你眼裡沒用的兒子了,我不想當阿璨眼裡沒用的爸爸。”
“我之後幾天都不回來了。”
“阿璨,記得早點睡,下次你爺爺再喊你這麼晚給我打電話,你彆開門。”
通話被掛斷,剩下長長的忙音在書房裡回蕩。
壁爐火光嗶剝。
長久的死寂中,老人一點點抬起硬化般的眼皮,看向輪椅上的溫璨。
年輕蒼白的男人背對著那一捧燃燒的火光,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似乎對他父親的變化無動於衷,或者毫無察覺。
老人低下頭,拿過他的手機,再次給溫榮撥電話,那邊卻再也沒有接起過。
重複好幾次,他才終於放棄了。
“你怎麼想?”
他蒼老乾啞的聲音乾巴巴的響起來。
年輕人卻好似剛睡了一場,隻是抬起眼皮看他一眼,便冷淡地轉開了:“不想。”
“你……對你爸這樣的行為就沒有一點看法?”
“我是做兒子,我應該對他有什麼看法?”溫璨聞言倒是把視線轉了回來,“我能對他有看法嗎?”
“為什麼不能?!”老人厲聲道,“正因為你是他兒子,你是他最重視的人!你說話沒準兒他還能聽幾句!你沒見他現在連我的電話都敢不接了嗎?”
“可我能跟他說什麼呢?”
“你以前也是坐過那個位置的!你甚至現在還是公司的法人!你的經驗比他豐富多了!你當然可以和他交流!”
“願意和他交流公司的問題的話,我何不自己上?如你所說我廢的是腿不是腦子。”
“所以你到底為什麼非得卸任非得甩手不乾了!”老人困獸般來回走了幾步,“但凡不是你任性,我都不用這麼膽戰心驚!”
“要我感謝您嗎?”
“你就不能跟你爸多交流交流?讓他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我怎麼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我已經很久沒關心集團的事了。”
“可你看看你爸對我的態度!你還不知道他錯在哪嗎?!”
“知道又怎樣?難道要我跟他說不能這樣對爺爺說話,因為這樣大錯特錯?”
“至少要讓他聽得進我的話!否則集團的未來該怎麼辦?!”
“集團的未來我不關心,而他……”
溫璨虛焦的眼神突然凝聚起來,靜靜涼涼的落在老人身上,
“他的錯,可以由我來提出,並審判嗎?”
——
偌大空間裡隻剩下壁爐中火光燃燒的聲音。
幽幽的光落在溫璨墨色般濃鬱的眼眸裡。
當他這樣看著人,總是會讓人想起早逝的池女士。
老人對著那雙眼睛,突然就一點點僵滯了身軀,令人驚悚的涼意突然酥酥麻麻遍布全身,讓那聲“可以”哽在他蒼老的喉頭,怎麼都吐不出來。
·
浴缸裡的水已經盛了大半。
雲團般彌漫的水霧裡,秦箏口乾舌燥的停下了說話。
好一會兒還沒聽到那邊的回應,她終於忍不住道:“伯母?”
“等我捋一下。”
睡意早已散光,秦夫人的聲音無比清醒的傳過來,叫人完全能想象出她微皺的眉頭。
“所以,你的意思是溫榮早在池彎刀還在世的時候就出軌了,池彎刀不知道,但池彎刀去世後,被溫璨知道了,並且溫榮還有個私生子,就是長期住在溫家的那個溫蓮?”
“最後這個不一定,隻是有可能。”秦箏趕緊道。
“這也太顛覆了……”秦夫人喃喃道,“這消息要是傳出去,股市恐怕得有大起伏……但我們沒有證據。”
她嚴肅道:“你確定你是親耳聽到的?沒聽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