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裴二吹著冷風, 沒吭聲。
胡郎中知他向來少語,倒也沒指望他真回答,叮囑一句“快進去吧”, 便拎著藥箱往裡走。
剛走兩步, 忽想起什麼,又不放心地回頭問:“對了,我先前在陳將軍那聽人說,蔣百夫長摔下山坡後, 是被你打傷, 且傷得很嚴重, 這可是真的?”
裴二:“……不太清楚。”
這次倒開口了,隻是語氣冰涼。
胡郎中“哦”一聲, 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想必是不太嚴重,不然他兄長也不會讓我半途又回來。”
本來他還擔心,若裴二將人傷得不輕, 這梁子就結大了。雖然兩人之前也有過節,但看在陳將軍的麵上, 應該還能調節。
胡郎中不知在山坡時, 蔣百夫長就已經想要裴二的命,方才還在想,要是蔣百夫長這次真傷得嚴重, 以對方心胸狹隘、睚眥必報的個性, 這過節恐怕會越結越深。
萬一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對裴二和即將和他成親的李禪秀來說,都不是好事。
不過此刻聽裴二說不清楚, 他又放下心來,覺得興許是去向陳將軍稟報的人誇大言辭了。
於是放心進帳, 順便又提醒裴二一遍,彆一直在外麵站著.
蔣校尉的帳內。
蔣百夫長躺在床上,麵色憋得紫紅,正痛苦呻-吟。
蔣校尉坐在床邊,皺眉:“去城裡請的郎中馬上就到,你再忍忍。”
蔣百夫長一聽,反倒喊疼得更厲害。
蔣校尉不悅,皺眉訓斥:“既然疼成這樣,方才讓胡郎中給你看,你又不要。”
蔣百夫長麵色痛苦,忍著疼道:“哥,你又不是不知,那沈秀在胡郎中手底下乾活,要是讓胡郎中看了,明天她和裴二不就都知道了?我臉還要不要了?”
蔣校尉聞言冷笑:“該!我告訴你,你以後不要再打那個姓沈的罪女的主意。”
“憑什麼?”蔣百夫長立刻不快,瞪眼反駁,“那姓裴的贏了大比又如何?一個窮酸軍戶,也配跟我搶?況且是我先看上——”
“你閉嘴!”蔣校尉斥聲打斷,“姓陳的白天在校場上,已經當著一眾士兵的麵,說要給他們主婚,怎麼?你要到陳鎮麵前去搶?”
蔣百夫長聞言愣住,接著不敢相信道:“陳將軍要給他們主婚?一個罪女,一個窮酸軍戶,陳將軍……他是不是太閒了?”
“你還有臉說?姓陳的已經提拔那小子當百夫長了。”蔣校尉冷笑,接著又恨鐵不成鋼,“本來想趁這次大比提你做千夫長,結果倒好,四五個人絆不住一個裴二,還丟人現眼地被人傷成這樣,你說你能成什麼事?”
蔣百夫長一聽裴二也當了百夫長,頓時氣得咬牙,本就紫紅的臉快要發黑,罵道:“還不是那王八羔子下手太陰!”
接著忍不住又抱怨:“要不是上次你沒把押送糧草的活給我,我早提千夫長了,非等搞什麼大比……”
蔣校尉聞言冷笑:“上次要不是我攔著你,你現在已經跟那一千人一樣,命喪黃沙了。”
“這可難說!”蔣百夫長心有不服,“那是他們,若押送糧草的是我,指不定已經順利送到。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在那位裴世子麵前露個臉,被獎賞提拔。況且以咱們跟北邊……”
“住嘴!”蔣校尉眼神驟然淩厲。
蔣百夫長一愣,接著不知想到什麼,臉色不由變了,壓低聲道:“哥,該不會上次糧草的事,是你和……”
後麵的話在蔣校尉眼神威懾下,忽然消了音。
半晌,蔣校尉歎氣,也壓低聲道:“總之,最近你消停些,等過兩天休沐,我也回去跟父親說一聲,咱們跟北邊的生意暫時停一停。”
蔣百夫長一聽就明白了,糧草的事還真跟他哥有關,不過……
“這事都過去了,何況父親跟新上任的郡守大人那邊不是有點關係?讓他多去送送禮,走動走動,把陳將軍調走不就行了?”
“你懂什麼?”蔣校尉瞪他一眼,片刻後,壓低聲道,“是並州那邊可能出事了。”
“什麼?”
蔣校尉聲音又壓得更低:“聽說並州那位裴世子已經許久沒露麵了,有傳言說是出事了。你當上麵為什麼忽然把咱們雍州的張大人調走?我估摸,就是為了試探這件事真假。
“那位張大人是裴世子祖父的門生,又是裴世子力薦來雍州當郡守。把他調走,若並州沒有反應,就說明裴世子可能真出事了。
“現在是上頭那些大人物在過招,這節骨眼上,咱們都老實些,彆被抓到錯處,尤其是……”蔣校尉咬了咬牙,沒繼續說下去。
但蔣百夫長自然明白他指的是糧草,好在當時負責押送的人都死——
忽然,他麵色一變,道:“哥,那個裴二不就是押送糧草的……”
接著語氣懊悔,陰狠道:“早知道,今日在山坡時,就該徹底解決他。”
“慌什麼?他不是失憶了。”蔣校尉道。
“可萬一他想起——”
“就算想起來,也未必知道真相。”蔣校尉淡聲道,“何況,要弄死一個人還不容易?也就你,蠢得在大比那種場合做,你也該學著沉住氣了。”
頓了頓,又不放心道:“還有,今天跟你說的事,你給我爛在肚裡,誰都不能……”
話未說完,從城裡請的郎中到了。
蔣校尉立刻止聲,用眼神示意弟弟。
兩人立時都不再說話。
隻是方才說話,轉移了注意力,蔣百夫長一時不那麼疼。現在忽然不說,又覺疼得不行。
尤其郎中給他看時,營帳瞬間傳出慘烈叫聲。
蔣校尉皺眉。
不多時,城裡來的郎中便擦著額頭汗,緊張道:“這……治得有些晚了,不過軍爺不必擔心,一個也能用,不耽誤傳宗接……”
“什麼一個也能用?”蔣百夫長正疼得受不住,聞言登時怒極,嘶聲怒罵,“我把你也踢隻剩一個,看你還能不能說出這話!”
“這、這,確實是晚了,老朽無能為力啊。”郎中嚇得戰戰兢兢,不停擦汗道。
蔣百夫長這才像被冰凍,幾息後,忽然撕心裂肺:“胡說!我要殺了你!我要殺,我要殺了裴二,哥,你幫我殺他,殺了裴二,還有這個郎中……”
“行了,還嫌不夠丟人?”
“……”.
床前的炭盆燃著赤紅,光線透過門簾間的縫隙照進,讓帳內添了一縷亮意。
李禪秀睫羽輕顫,緩緩睜開眼,看見那縷光線,便知差不多快中午了。
沒想到竟睡了這麼久,仿佛把之前缺的覺都補回來了。
帳內被炭盆烘得暖和,他撐著身體坐起,感覺已經比昨天好了許多。隻是因為之前冷,蜷縮了一夜,現在骨頭有點酸痛。
忽然想到什麼,他立刻低頭看一眼,發現除了穿在最外的那件厚棉袍被脫了,身上的其他衣服並未被動,不由鬆一口氣。
冬天衣服穿得厚,就算脫了最外層的棉袍,也看不出什麼,最多……被認為平罷了。
總歸,身份沒被發現異常。
他放下心,起床穿衣,同時想到裴二。
昨晚意識雖然模糊,但他仍記得,是裴二抱著他在炭盆旁取暖。隻是醒來後,卻不見對方,是在外麵?還是回傷兵營了?
正想著,帳簾忽然被人撩開。
李禪秀下意識抬頭,在看到來人是徐阿嬸時,說不清為什麼,好像有一瞬落空的感覺。
他很快露出常有的笑容,打招呼道:“阿嬸。”
可能是昨天受了寒的緣故,聲音有些啞。
徐阿嬸見他醒了,臉上立刻露出驚喜,道:“可算醒了,正好,外間的炭爐上熱著粥,我去給你端來。”
說著就匆匆轉身出去。
李禪秀跟在後麵,道:“不用,我出去吃就行。”
到了外間,才發現胡郎中和胡圓兒、小阿雲都在。再看一眼外麵的天光,果然快中午了。
裴二好像也不在外間。
徐阿嬸很快將粥盛來,催他漱了口後快吃。
粥是胡郎中從家中帶米來熬的,李禪秀要給錢,卻被拒絕了,也沒再強求。
喝了兩口粥,他終於問起裴二。
“他啊,”胡郎中笑道,“他昨晚守了你許久,見你沒事後,就回傷兵營了。”
話中顯然有幾分打趣成分。
李禪秀微低頭,借喝粥遮掩神情。
其實裴二昨晚倒是很想留下,隻是他和李禪秀到底還沒成親,要是留在這,一夜不回傷兵營的話,擔心會有人說閒話。
他自己無所謂,但不喜歡彆人說李禪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