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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椹心頭微跳,皺了皺眉,忽然一陣莫名不安。

他當即不再詢問,直接掀開門簾,看見裡麵狀況,臉色驟然一變。

床上,李禪秀蜷縮在破舊衾被中,已經痛苦到昏迷。他清雋眉眼緊閉,眼睫上像凝著冰霜,臉色蒼白如雪,身體正不受控製地發著抖。

裴椹忙疾步過去,抬手一試,發現他麵頰竟冰得像雪,衾被裡也一點熱氣都沒有。

許是察覺到暖意,李禪秀幾乎立刻循著他的手指,如雪的麵頰輕蹭,很快貼緊他掌心,微紅的眼尾沁出淚珠,聲音顫抖:“冷……”

裴椹不及多想,立刻連同被子一起將他抱起,快步往外走。

李禪秀幾乎立刻也抱緊他,冰涼手指鑽進他衣領,麵頰緊貼著他頸側,聲音像幼貓嗚咽:“疼……冷……阿爹,我疼……”

驀地一下,裴椹手臂將他勒緊。

第 86 章

裴椹臉色極度緊繃, 抱緊李禪秀快步走出軍營,中途遇到楊元羿打招呼都沒理。

楊元羿愣在原地,一度懷疑自己可能是透明人。

裴椹心臟緊縮, 有種難言的恐慌。他沒碰過這麼冷的身體, 像掉進冰窟窿裡剛被撈出,仿佛隻要再晚一步,對方就會被凍成冰人。

他抱著李禪秀疾走回小院,藥房那種帳篷本就存不了多少暖意, 即便燒了炭盆, 床上也很難焐熱, 必須把人抱回來,燒暖炕焐著。

可一路走來, 即便再仔細小心,也難免有寒風鑽進衾被。李禪秀痛苦地皺緊眉,對此刻的他來說, 哪怕一絲一毫的寒意,都如冰刀刮骨, 痛不欲生。

他像在深冬寒夜跌落冰湖的幼鳥, 瑟縮著單薄的絨羽,在裴椹懷中不住發抖。

冷到極致,周身仿佛隻剩下疼, 他痛苦蜷縮著身體, 意識早已模糊, 攀在裴椹頸邊呢喃“阿爹”,眼淚不受控製地落進對方頸間, 冰涼入骨。

裴椹抱緊他發抖的身體,心臟猶如被什麼緊緊抓著, 緊繃著神情疾步走進主屋。

將人放到炕上時,他才發現李禪秀緊閉的眉眼溢滿痛苦,已經將薄唇咬到青紫出血。

裴椹臉色驟變,忙捏住他冰涼的臉頰,拇指和食指微微用力,掰開對方顫抖的唇齒,將自己的食指關節送進去給他咬。

李禪秀齒關不住發抖,立刻本能咬緊,沒有絲毫客氣。可這樣一來,裴椹就騰不出身去燒火炕。

正好這時察覺情況不對的楊元羿跟來,在外麵問:“儉……裴二,嫂子這是什麼情況?需不需要幫忙?”

裴椹鬆一口氣,立刻道:“你來幫忙燒一下火炕。”

楊元羿一聽,忙點頭答應。

火炕很快燒起來,炕上也終於暖熱。李禪秀的情況看起來好了一些,緊咬的牙關漸漸鬆開,可仍不受控製地打顫。

裴椹拿出手指才發現,指節兩邊被咬出兩排細密的牙印,皮膚也有些被咬破,好在沒怎麼出血。

他皺了皺眉,沒太當回事,迅速將李禪秀身上裹著的舊衾被拿開,把剛被火炕烘暖的新被子重新裹到他身上。

楊元羿在旁忍不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落水了?還是掉冰窟窿裡了?”

可看起來,衣服和頭發又都沒濕。

裴椹忽然轉頭,皺眉問:“你怎麼還在?”

楊元羿:“啊?”

裴椹:“這裡沒什麼事了,你先回去吧。”

楊元羿:“……”不是兄弟,我是工具嗎?用完就扔?

不過算了,看在你小子好容易討個媳婦的份上,暫時不跟你計較。

“那等你有事再找我。”離開前,他又好心說一句。

裴椹也沒跟他客氣,道:“走時把門關一下。”

楊元羿:“……”我當年怎麼就交了你這個朋友?

不過算了,看在這小子討個媳婦不容易的份上,他再次安慰自己想。

裴椹在他走後,立刻脫了外衣和鞋襪,也跪坐到炕上,將李禪秀連被子一起又抱緊。

等將人終於捂暖一些,屋內也因火炕漸漸暖和一些時,他才小心鬆開被子,想將李禪秀身上的厚棉袍脫了。少穿些厚衣,這樣貼著火炕和被子睡,更容易被捂暖。

李禪秀此刻模模糊糊,已經恢複幾分意識,察覺到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探到腰間,要解腰帶,潛意識忽然警覺,冰涼的手指緊緊按住那隻手,艱難開口:“不……”

他睜開的眼睛瞳仁烏黑,卻如同蒙著霧氣,沒有聚焦,有種失神的朦朧,顯然還沒有完全清醒。

裴椹呼吸微滯,嘗試掰開他的手指,輕哄:“脫了衣服躺下睡,更容易暖和。”

聽到“暖和”兩字,李禪秀指骨微微鬆開,可剛鬆開兩根,又後知後覺想到衣服不能脫,忙按得更緊。

裴椹手臂不由收緊,將他攏在懷中一點點哄:“聽話,今天真的不會做什麼,隻是想讓你暖和一些。你都生病了,我並非是那般禽獸不如……”

還沒說完,他忽然啞然止聲,有幾分尷尬。這話很耳熟,好像昨晚他就是這麼說的,但昨晚他……

裴椹輕咳,見還是勸不動,想起剛才李禪秀痛苦時呢喃喊“阿爹”,不由道:“我是阿爹,你聽話好不好?”

能在最脆弱痛苦時這麼喊,在對方心中,父親的分量一定很重。

果然,李禪秀模糊聽見後,睜著霧蒙蒙的眼睛看向他,呢喃重複:“阿爹?”

裴椹不自然地“嗯”一聲。

李禪秀警覺稍退,冰涼如玉的手指終於漸漸鬆開。裴椹鬆一口氣,忙將他外麵的厚棉袍脫去。

李禪秀乖乖坐著,任他施為,霧濕的瞳仁輕顫看著他,無比信賴。

但許是昨晚的行為太不君子,又或是怕再嚇著他,裴椹這次反倒君子一回,幫他脫完厚棉袍後,還有兩件厚衣沒再動,趕緊想把他塞進暖被窩中,按下躺好。

可還沒來得及,李禪秀忽然撞進他懷中,緊緊抱著他,小貓似的拱了拱。

裴椹心尖頓時如冰山化為春水,雖然腦海中也有妻子中藥或半睡半醒,意識模糊時,會與平時大不一樣的記憶。但對方這樣不似平時清冷理智,反倒柔軟黏人的樣子,無論看多少次,都不夠。

他禁不住環緊懷中柔韌的身體,可下一刻,卻聽對方抱緊他輕聲呢喃:“阿爹,我好想你……”

裴椹一僵,饒是再多旖旎,此刻也化成了心虛,忙將人迅速按進被窩。

雖然有了火炕,但李禪秀仍冷得時不時就發抖。

整整一晚,裴椹都感覺自己像抱著一個不斷散發寒意的小冰塊,儘管被窩裡暖熱得烘人,可懷中人卻仿佛連骨頭都是冰玉做的,像夏日的冰窖,在烈日烘烤下,仍散發絲絲寒意。

裴椹摟緊他,隻覺身體一半冰涼,一半烘熱,煎熬萬分。李禪秀卻覺得他身上很暖,無意識地往他懷裡又拱拱。

許是靠得太近,裴椹發覺妻子好像實在……有些平,隻是剛這麼想,他臉色就微僵,立刻在心中譴責自己。妻子都病成這樣了,還能想到這些,簡直不是人。

他忙摒棄雜念,抬手又試試李禪秀的前額,感覺仍冰涼,不由將臉緊緊貼著對方的柔軟麵頰,捂暖一些。

直到後半夜,李禪秀終於漸漸暖和起來,身體也不再不受控製地發抖。

裴椹徹底鬆一口氣,擁著他終於慢慢睡去.

朦朧中,李禪秀做了一個混亂的夢,夢中他終於離開永豐,到了西南,與父親團聚。

寒毒發作時,父親像對小時候的他一樣,將他抱在懷中,輕輕哄他睡覺。可畫麵一轉,緊緊抱著他的人忽然變成裴二。

父親反倒推門而入,正撞見他和裴二親密相擁,頸項相交,連烏黑發絲都糾纏在一起的情形……

李禪秀猛地一下驚醒,睜開眼後,發現自己不在藥房,而是在家中炕上。

外麵天光大亮,好像已經是第二日。

被窩裡暖烘烘的,很舒適,骨頭也不像上次寒毒發作時蜷縮了一夜那樣酸痛。

他眨了眨眼,轉過頭,旁邊明顯有人睡過的痕跡,軟枕仍留著凹痕。

很快,記憶回籠,他想起自己昨天如何被裴二抱緊,一路從軍營抱回家中,途中不少士兵都看見了,那個姓楊的軍官好像也撞見了……

不僅如此,他還緊緊摟著裴二的脖頸,整個人掛在對方身上,冷得透骨疼時,意識模糊地蹭著對方頸側喊“阿爹”,還哭了對方一脖子眼淚……

李禪秀:“……”

他表情先是僵硬,接著痛苦地把自己往被子裡縮了縮,恨不得能就此消失,當自己從沒存在過。

忽然,厚重的門簾被掀開,裴椹端著一碗薑絲瘦肉粥進來。

見他醒了,對方忙快步走過來。

李禪秀一僵,不明顯地往被子裡又縮了縮。

裴椹隻當他是怕冷,走過來溫聲問:“醒了?先起來吃點粥再睡。”

李禪秀:“……”

罷了,總要麵對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丟臉。

他深吸一口氣,儘量神色正常,支著身體想從被窩裡坐起,卻先被一陣疲倦襲來,手肘無力。

裴椹忙一把扶住他,給他披上厚衣,又在他身後墊一個軟枕。

李禪秀一開始還微僵,後來發現實在沒力氣,隻好任他擺弄。坐好後,他抿了抿唇,抬眸看向裴椹說:“多謝。”

一開口,才發現聲音格外沙啞,唇有些痛,好像被咬破了。

他皺了皺眉,神情帶著“病”後的疲憊,臉色也因寒毒剛發作過,依舊蒼白如雪,烏黑發絲淩亂披散,襯得整個人都有幾分脆弱,像精致易碎的薄瓷娃娃。

裴椹心中一片柔軟,寬大手掌不由撫了撫他的黑發,將幾縷發絲捋到耳後,接著端起瘦肉粥,舀一勺後吹了吹,遞到他唇邊。

李禪秀:“……”

他想起身,但又實在沒力氣,隻好有些不自然地說:“我想先漱口。”

裴椹這才想起這茬,忙又去拿溫水、細枝條來,給他先漱口洗牙。

之後他接著喂粥,李禪秀本想拒絕,可抬起的手臂實在沒力氣,又不能一直餓著,隻好低頭吃下遞到唇邊的粥。

薑絲肉粥是裴椹在天還沒亮,隔壁公雞剛叫兩遍時就去廚房熬的,鹹香軟糯,十分可口。

李禪秀低著頭,勺子遞來,便吃一口,再遞來,又吃一口,全程默不作聲。

裴椹卻覺得他這般,如同被喂食的小動物般,乖巧惹人憐,心中不由愈發柔軟。

李禪秀隻吃了半碗粥,就有些吃不下去,抬起頭朝他淺笑道:“可以了。”

裴椹皺眉,但知道他“病”剛好,不能一次吃太多,聞言也不強求,垂眸將剩下的粥攪了攪,端起幾口喝完。

李禪秀:“……”

他笑容微滯,看見對方因喝粥滾動的喉結,又不自然移開視線。

裴二對他這般好,皆是因為以為他們是真夫妻,甚至是……喜歡他。

本來隻是想暫時假裝幾天,可沒想到,才兩天功夫,他和對方的關係就越來越近,完全不受控製。前晚就不說了,還能當是醉酒後的意外,可昨晚到今天,被如此無微不至地照顧,若不是喜歡,哪個丈夫能做到這般?

李禪秀微微攥緊手邊被褥,垂眸沉靜想,不能在繼續下去了。再這樣下去,不止裴二,他也……

而且再這麼下去,裴二越陷越深,對他們兩人都沒好處,他心中也……過意不去。

這般想著,李禪秀深吸一口氣,對裴椹勉強笑道:“我有些累,想一個人休息一會兒,行嗎?”

“病”過一場後,他麵容透著疲倦和蒼白,雖然淺笑著,反而更顯得脆弱。

裴椹本來還想問他為何會病得這般嚴重,可見他神情實在倦怠,也不好再多打擾,便扶他躺下,溫聲說:“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去軍營。”

李禪秀輕輕點頭,在他走後,不覺微鬆一口氣。繼而皺眉沉思,想離開的辦法。

就在裴椹離開不久,窗戶忽然被人在外麵規律地敲了敲。

李禪秀聽出父親舊部的暗號,忙披著被子起身,快步走到窗邊,問:“伊潯?”

窗外,伊潯壓低的聲音很快傳來:“殿下,其他人也都到了。”

第 87 章

李禪秀聞言一怔, 方才還在想如何儘量早離開,沒想到下一刻,就得知其他舊部尋來了。

他不覺鬆一口氣, 但想到很快就要離開, 又微微失神。

直到伊潯再次出聲詢問,他才終於回神,攏緊衾被走近窗欞幾分,問:“他們現在在哪?”

因為裹著衾被, 頭發披散, 仍是一副睡容, 不方便見人,他便沒開窗。

伊潯很快回話:“他們前日到的雍州, 昨天在青縣看見殿下留的暗號,派人想到附近駐地打聽時,正好被屬下發現, 我將殿下的話轉告,讓他們先留在青縣, 等殿下命令。”

說完頓了頓, 又問:“殿下,我們何時離開?”

李禪秀似乎仍在出神,聞言思索一瞬, 道:“明日, 不, 後日,跟他們說, 我們後日離開。”

他寒毒剛發作過,今明兩天仍會虛弱, 為防止出發後因受寒受累誘發二次發作,後天離開最穩妥。

而且……離開前,他也要把一些事處理一下,尤其是對裴二。

想到這,他蒼白纖秀的手指不自覺攥緊衾被邊緣。

伊潯對他的話隻有聽命,很快說“是”,隻是頓了頓,又遲疑道:“殿下,還有一件事,那位顧公子……”

“嗯?”李禪秀似乎又在出神,嗓音輕飄,帶著不走心的疑問。

伊潯繼續:“那位顧公子好像還得罪了彆人,昨天屬下尋機去收拾他時,他剛被彆人打斷右腿,屬下沒法選,隻好打斷了他的左腿。”

說到這,她語氣還有幾分遺憾。本來她想打的是右腿,沒彆的原因,就是覺得更順手一些,但沒想到,被彆人搶先了。

李禪秀:“……”不是,這麼耿直嗎?

已經斷了一條腿,倒是沒必要再……罷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現在呢?他還在永豐?”李禪秀問。

伊潯:“已經離開了,原本他未婚妻想帶他到軍營找您幫忙看腿,但顧公子不願意,就去附近縣城了。”

李禪秀“嗯”一聲,道:“那就不必管他,先將我的話帶給其他人就行。”

“是,屬下告退。”伊潯應一聲,很快傳來她翻籬笆院離開的聲音。

李禪秀也走回火炕邊,雖然剛喝過半碗粥,力氣恢複不少,但站了這一會兒,仍有些虛脫。

他裹著衾被在炕邊坐下,繼續出神想,究竟該找個什麼借口離開,能讓裴二不會擔心,也不會再尋他?

不該這麼瞻前顧後的,這不像夢中後來領兵的他,但他……確實沒法不去考慮裴二.

裴椹離開小院後,也一路沉思。

妻子向來體弱,在他記憶中,他們成親前,對方就這樣病過一場,隻是那次沒這次嚴重。

昨晚他心一直提著,不是沒見過得風寒的人,可從沒見過誰得風寒,是妻子這般症狀,整個人冰冷得像是冰雪雕成,仿佛沒有一絲人氣。

裴椹覺得不對勁,更擔憂,到了軍營就去見胡郎中,向對方詢問。

但胡郎中醫術有限,聽了他描述,也想不通原因,隻得道:“興許是你娘子太過虛弱的緣故,你想,她一路流放過來,定吃了不少苦,可能身子骨被熬壞了,外表看沒什麼,實則比正常人要虛弱很多,受不得冷和累。加上近日胡人來攻,她操勞過度,病來如山倒,就格外嚴重……”

絮絮叨叨說了一通,裴椹卻覺跟沒說一樣,蹙眉打斷問:“那如何才能養好?”

胡郎中:“這……有條件的話,自然是用上等山參溫養著,實在沒有,也可用紅棗枸杞小母雞燉湯……”

裴椹仔細記下,道了聲謝後離開。

出門帳門,眉心就再次擰緊。也是他病急亂投醫,竟指望胡郎中能有什麼厲害水平。罷了,還是等回到並州,派人去尋孫神醫來為妻子看診。聽說孫老又去遊曆了,也不知如今在哪。

至於胡郎中說的那些,姑且先試試,左右也沒什麼壞處。隻可惜胡郎中這隻有小參,沒有上等的好山參,還需去附近縣城,最好去府城買才是。

至於錢……他先前是裴二時,確實沒錢,隻能去山上捕些野雞會來給妻子補身體。但現在不同,現在他已經恢複記憶,他……可以再去向楊元羿借。

想到這,他腳步一頓,轉身又往鎮上去。

也是趕巧,楊元羿正好來尋他,見了麵二話不說,就先拽他回校尉營帳。

裴椹皺了皺眉,進帳後就抽回手臂,撣了撣問:“什麼事?”

楊元羿趕忙道:“根據上次呂公公和蔣和交代的話,官鹽的事已經查差不多了,幕後主使確實是王家,嚴郡守先前就在雍州任都尉,暗中給他們保駕護航。另外還查到他們不止倒賣官鹽,還有軍餉,蔣家父子兄弟就是給他們乾這些臟活的底下人。

“隻不過跟著主子乾的越多,姓蔣的一家胃口和膽子也越大。你現在用的這個裴二身份,之前不是去押運糧草,結果一千人全軍覆沒?這就是蔣和跟他父親乾的,這父子倆之前幫王家乾過不少這種事,以為這次可以學呂公公和王家,也撈一筆,沒料到這批糧草的重要性,以至釀成大禍。”

說到這,楊元羿重重一拳砸在桌上,語氣暗恨。

當時他們和雍州聯手攻打北邊的胡人,要不是雍州忽然缺糧草,拖了前郡守張大人的後腿,哪至於讓他們功虧一簣,還間接導致裴椹被圍困,後來又重傷失憶,意外流落到永豐。

若沒有這一茬,當時按裴椹的計劃攻打成功,讓胡人元氣大傷的話,哪還有前段時間武定關被圍?

萬萬沒想到,這麼重大的失誤,竟是底下一個小小校尉的貪念所致。

裴椹聽完,目光也一陣冷沉。他對注定一家都會被處斬的蔣和沒說什麼,隻問:“有關王家和嚴郡守的證據拿到沒?”

“你放心,都拿到了。”楊元羿立刻道,然後遲疑一下,才繼續說,“隻是他們昧下的贓銀,大部分都送到了洛京和長安。這些贓銀大多被換成奇珍異寶,或商鋪土地,經王家的手,送給朝中一些官員,或世家大族。其中宋家和……”

說到這,他又看裴椹一眼,再次遲疑。

裴椹眼底凝著寒冰,沉聲:“有什麼不能說的?”

楊元羿立刻道:“其中宋家和梁王府也收了不少。”

說完,他有些小心地看向裴椹。

裴椹神情看不出喜怒,隻目光透著冷意。

楊元羿不由斟酌:“這事……我們還繼續插手嗎?”

裴椹忽然轉頭看他,目光平靜:“為何不插手?”

接著冷聲吩咐:“現在就帶著證據,去府城拿人。”

楊元羿聞言,明顯鬆一口氣,但又隱隱擔心。

要知道裴椹年少在洛京時,曾是梁王府的常客,與梁王世子交情不淺,梁王和梁王妃也對他照顧有加。當年裴椹差點死在北地時,更是梁王世子親自帶兵去把他從死人堆裡扒出來,說是救命之恩也不為過。何況梁王如今還是最有可能登位的準儲君,如此勢力,誰敢得罪?

他剛才既怕裴椹就這麼算了,又怕他執意插手下去,得罪梁王府。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要真這麼算了,就不是裴椹了。

想到這,他不由拍拍裴椹的肩,道:“儉之,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你。你放心,你都不怕了,我定然相陪,我這就去安排人。”

話是這麼說,可他心裡仍惴惴,這一下得罪了梁王,儉之以後的日子隻怕不好過,跟梁王世子的友情恐怕也……

正當他憂心時,裴椹卻開口道:“我跟你一起去。”

楊元羿一愣,道:“這倒不用,你放心,我親自去辦,絕不會讓他們跑……”

“除了此事,我去府城還有其他事。”裴椹淡聲打斷。

楊元羿:“……哦。”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營帳,裴椹一直擰眉沉思。楊元羿見狀,不由愈發替他擔心。

忽然,裴椹負手轉身,欲言又止。

楊元羿見狀,立刻理解地說:“我明白,這事對你來說還是太為難,風險太大。雖然你決定對他們動手,我很高興,但你的安危更重要,梁王府我們誰都得罪不起,要不我們還是徐徐圖之……”

裴椹瞥他一眼,打斷:“不是這事。”

楊元羿:“啊?”

裴椹斟酌:“你……身上還有錢沒?”

楊元羿:“???”

裴椹輕咳,正色道:“有的話,再借我一些。”

楊元羿:“……”不是,上次借的,你都用完了?

裴椹嚴肅正經:“你昨天也看見了,沈秀病得很嚴重,我想去府城給她買些好點的野山參。”

楊元羿:“……這倒是,很應該。”

所以你要去府城辦的其他事,就是這事啊?

他一邊思忖,一邊摸摸衣袋,片刻後,尷尬道:“要不我先回一趟咱們並州軍的駐地,問兄弟們借些?”

裴椹:“……”

半晌,他輕描淡寫道:“去吧。”

“行,那你先等等。”

楊元羿說著就翻身上馬,策馬快行一陣後,忽然回過神來,疑惑:不對,為什麼是我去借?

裴椹在他離開後,也轉身走出軍營,打算去鎮上先買幾隻母雞。

考慮到馬上就可以了結這邊的事,回並州,他覺得不用買太多。

此外,等這邊事了,回並州前,也該跟妻子說明自己身份了。之前因妻子身份有疑,加上他需隱瞞身份,一直拖著沒說,如今……他已經想通,不在意妻子究竟是何身份,又即將回並州,自然沒必要再瞞著。

說起來,記憶中,妻子對並州裴椹十分敬仰,還曾誇他是英雄。等對方知道他就是裴椹,會不會很驚訝,很高興?

這般想著,裴椹又覺得跟李禪秀表明身份這件事,也沒那麼難開口。甚至,他心中還隱隱有些期待,唇角不覺微彎。

就在他走到街上,打算去尋擺攤賣雞的村民時,忽然,兩名身著勁裝,一看便身手不凡的護衛走到他麵前。

裴椹負手看著他們,麵無表情。

那兩人攔住去路後,很快俯身,恭敬道:“裴將軍,世子殿下有請。”

第 88 章

永豐鎮唯一一家酒樓, 二樓雅間。

十幾名腰佩環首刀、身穿黑色勁裝的護衛站在門口,氣勢唬人。

裴椹依舊穿一身普通甲衣,卻麵容冷峻, 通身氣質冷冽, 隨兩名護衛走上樓梯。

站在門兩側的人見他來了,忙恭敬低頭,行了一禮後,抬手替他推開門。

裴椹麵無表情, 頓了一下, 才抬步走進。

雅間內, 桌椅窗欞無不擦得纖塵不染,不少用具明顯是剛換新的, 中央桌上擺著青碧色翡翠茶具,杯盞浸了茶水後,如雨後的湛清色天空。

此等茶具一看便價值不菲, 彆說永豐鎮,就是整個雍州, 也難再找出這樣一套, 必然不是這家簡陋的酒樓所能有。

桌旁的紅木椅上,背對裴椹坐著一個年輕男子,他身穿銀絲線繡竹紋的錦袍, 外罩一層黑紗衣, 頭戴玉冠, 單看背影,便一身貴氣。

察覺到身後來人, 男子很快含笑轉身。

裴椹拱了拱手,沉聲:“見過世子殿下。”

男子連忙起身, 不待他彎腰,便按住他手臂阻止,笑道:“儉之,以你我交情,何需如此見外?”

說著抬手指了一下旁邊座位,含笑道:“坐。”

接著又親自給他斟茶。

裴椹麵上說著“不敢”,撩起衣擺坐下後,問:“世子何時到的雍州,怎知我也在此?”

梁王世子李楨倒好茶,聞言手一頓,笑道:“也是剛到,說來……還是儉之你太能躲,本來我去的是並州,到那得知你重傷在武城養傷,又打算去武城尋你,卻無意間發現楊老將軍暗中給雍州調兵,便猜你是在這,果然……”

說到這,他忽然歎了聲氣,看向裴椹的目光也變複雜,道:“儉之,武定關守兵被調走一事,我知你定然不滿,不然不會一直裝病不接聖旨。唉,此事確實是祖父糊塗,我和父王也力勸過他,奈何當時長安危急,實在沒有辦法。但你放心,如今長安危機已解,守兵很快就會回來。”

裴椹不動聲色,口稱“不敢”。

李楨打量他一眼,很快笑了笑,又道:“我此次來,也沒彆的事,仍是幫聖上跑個腿,把聖旨給你帶來。如今洛陽仍被圍困,李……皇伯父又在西南的梁州起兵,將聖上氣得不輕。聖上望你速速領兵,去解洛陽之圍,然後到西南平叛。說來,你此前幾番抗旨,聖上豈會不知?他已有些不悅,對你甚是不滿,幸虧我和父王及時勸住,此番萬萬不能再托病了。”

說完,良久沒聽到裴椹回話,他沉吟片刻,又道:“另外,我知你在查王家和嚴同海,唉,我也是到了雍州後,聽說你在查他們才知曉,這兩人膽大包天,竟打著梁王府的名號,做下此等大逆不道、害國誤民之事,實在令我氣憤。”

“你且放心,此事我定然如實稟報給父王知曉,請他嚴懲這二人!”

裴椹這次終於看向他,目光意味不明,就在李楨斟酌要再開口時,他終於道:“隻有這兩人嗎?”

語氣平靜,聽不出情緒。

李楨臉上笑意斂了幾分,問:“那儉之你的意思是……”

裴椹麵色看不出喜怒,良久,終於道:“我會去洛陽,但雍州涉案的人,都要被嚴懲,嚴同海、呂公公和王家那些人,必須處斬。”

李楨神情一頓,過了片刻,才點頭,語氣微沉道:“好。”

說完又補充:“這是應當的,你放心,就是你不說,我也不會放過這幫畜生。”

裴椹把玩著青碧色茶盞,神色意味不明,過了一會兒,才繼續:“另外雍州讓其他人來守,我不放心,把張大人調回來。”

李楨這次沉默了,片刻後,忽然笑道:“儉之,你這是在為難我,張大人是聖上親自調走……”

“我想,梁王殿下一定會有辦法。”裴椹抬頭,目光與他對視。

李楨也和他對視,半晌,仿佛敗下陣來,終於點頭,無奈道:“罷了,你我相交一場,既是你請求,我定儘力而為。”

裴椹點頭:“那就多謝殿下了。”

李楨搖頭,歎道:“你啊,一年不見,倒是跟我生分了。記得以前在洛陽時,你常來梁王府,你我結伴同遊,那時也父王格外欣賞你,還讓我和弟弟們向你學習……”

裴椹淡笑,打斷道:“那時我年少不知事,讓殿下見笑了。”

李楨擺手,沉吟了一會兒,又遲疑道:“對了,還有件事,我剛才一直沒敢跟你說,怕你知道後擔心,做出不冷靜的決定。現在你既然同意去洛陽,那我也就不瞞著了……”

說到這,他頓了頓,才繼續:“燕王夫婦如今在長安。”

話音落,裴椹目光倏地看向他,眼底閃過一瞬掩不住的銳利。

李楨無奈,道:“唉,先前聖上幾番下旨到並州,令你去平流民叛亂,你皆以重傷推脫,讓聖上大為不悅。正好當時燕王夫婦要去並州看望你,聖上就派人去把他們接到長安了。此事我也勸過聖上,但聖上說,接燕王夫婦去長安,是怕他們在去並州途中被流民劫掠。現在他們在長安很安全,等你解了洛陽之困,就可去長安與你父母團聚,然後再去梁州平叛。”

裴椹麵上沒什麼變化,垂在桌下的手卻慢慢攥緊。

說的這般好聽,實際上,不過是把他父母留在長安為質罷了。

就像曾經,他爺爺和伯父在北邊守關,他的父母和弟弟必須留在洛陽一樣。

看來皇帝是怕他解了洛陽之圍後,借故不去西南,才防了這一手。

不過也確實讓皇帝料中了,他的確不想去西南平什麼太子叛亂。荊襄、南郡都有兵可調,皇帝卻偏讓他一個北邊的守將去平西南的叛亂,目的不過是想讓他和叛軍互相消耗,甚至……

裴椹心中泛起一絲冷笑。

李楨目露擔心,好言相勸:“你放心,有我和父王在,燕王夫婦定然不會有事,你且安心平亂去。”

裴椹回神,不鹹不淡道:“多謝殿下,但您多慮了,聖上這麼做,也是為家父家母安危著想,我甚是感激。”

方才還微微緊繃的臉色此刻恢複淡然,語氣不疾不徐,仿佛並未把此事放在心上,更不擔心父母的安危。

李楨仔細看他一眼,見他像是真不擔心,這才放下心。

房間內,更漏聲一滴一滴響著。

兩人不知談了多久,快正午時,裴椹終於起身告辭,李楨親自送他下樓。

“對了,我還聽說,你在這邊娶了一名流放女子?究竟是何等絕色,能讓咱們的冷麵神裴將軍都動凡心?”李楨說著拍了拍裴椹的肩,笑道,“需不需要我幫忙,給此女一個像樣的身份?”

裴椹淡笑:“不必了,隻是邊塞一個普通女子,意外娶了她而已。”

李楨點頭:“也是,既是罪眷身份,即便赦免了,也當不得你的正妻。等你日後娶了世子妃,再抬她進門也不遲。”

裴椹麵上笑意淡了幾分,沒有接話。

李楨原本還想去見見那名“女子”,但見裴椹明顯沒這意思,加上覺得隻是一個流放罪眷,不值得自己親自去見,且裴椹看起來也沒把此女放在心上,便打消念頭。

“聖旨已經帶到,我就不多留了,先回府城處理王憲一家。你也速速整兵,儘快出發,我看……事不宜遲,就明天吧。”他又含笑道,是建議的語氣,卻也不容反駁。

裴椹淡淡點頭,在他要走時,忽然又提一句:“對了,殿下身邊是不是有一個叫顧衡的謀士?”

李楨聞言一愣,想了想道:“好像是有這麼一個人。”

裴椹麵無表情:“此人心性不佳,殿下最好不要重用。”

李楨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但比起王家、嚴郡守等人,顧衡實在無足輕重,那些人他都答應處理了,也沒必要在意多這一個。

於是他很快笑道:“好,你放心。”

說完轉身,上了馬後,臉上笑意卻很快消失。

聖上說,裴椹是他留給他們父子的一把刀。

但聖上也說,這刀太利,一個不慎就會傷手。可用就用,不可用便……如今,這刀確實越來越不好用了.

裴椹一直目送李楨一行人徹底走遠,才麵無表情轉身,繼續去鎮上買雞。

隻是此刻心情,與方才剛來時已大不相同。

皇帝讓他去西南平叛,而且是不得不去,意圖十分明顯。想必他一直以來把控雍並兩州,加上此前不斷抗旨,令對方生出了殺意。此次無論平叛是否成功,他恐怕……都不一定能活著回來。

如此,還要把身份的事告訴妻子嗎?若對方被他牽連,若對方知道他死後傷心……

裴椹握了握腰間的刀,心情一陣沉重。

午後,他拎著兩隻小母雞回到小院時,李禪秀剛好起床,到廚房燒飯。

裴椹見狀,忙快步上前阻攔,皺眉道:“你病還沒好,彆出來吹風,我去做飯就行。”

李禪秀淺笑:“不妨事,已經好很多了。”

說完看到他手中拎的母雞,又道:“你去鎮上了?”

裴椹點了點頭,望著他蒼白病容,輕聲說:“中午燉雞湯,胡郎中說這個補。”

李禪秀默不作聲,跟在他身後,看他忙碌,心中一直沉沉。

想到後日就要離開,他仍不知該用什麼借口跟對方說。

背對著他的裴椹同樣心事沉沉,一刀一刀剁著雞,同樣不知該如何開口。

氣氛一時靜默,廚房內隻有剁雞切菜,燒火的聲音。

等飯做好,兩人一起坐在桌旁用飯,仍是各自沉默。偶爾開口說一句緩和氣氛的話,又好像很尷尬,還不如不說。

吃完飯後,裴椹開始洗碗。

李禪秀也沒離開,想幫忙,卻被裴椹攔著,便在旁默默看著。

一時,兩人都無言。

終於,等回到臥房,兩人都知不能再拖下去。

裴椹望著李禪秀,幾番斟酌,終於開口:“對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對了,我有件事想跟你說……”李禪秀幾乎同時開口,隨即兩人都愣住。

李禪秀笑了笑,很快道:“你先說吧。”

裴椹點頭,沒有推辭。

李楨給的時間很緊迫,明天出發,今天還有很多彆的事要處理。

他斟酌良久,終究還是沒說出身份的事,猶豫撒謊道:“之前收宣平錢的事,我跟楊元說了,他說把錢賠回去就沒事。隻是這樣一來,家中便沒什麼錢了,加上軍中有士兵窮困,我還借了些錢給他們,就更捉襟見肘。剛才我看了下,米缸也快沒米了,之前錢校尉說販皮子賺錢,我想趁這幾日休沐,先離開段時日,去販些皮子補貼家用。”

李禪秀聞言微怔,這話怎麼聽,怎麼有些……但,他定了定神,忽然順著對方的理由,垂眸道:“這樣啊,如此,也是我的過錯。”

說完不等裴椹開口否認,他就深吸一口氣,勉強笑道:“對了,先前你不是知道,我有個表哥來過?今天我聽說我娘家還有人在,他們前段時間有幸被赦免,又通過我表哥知道我在這,想來看我。他們如今住在附近縣城,既然這樣,我想我剛好可以去看他們,若是他們寬裕,也可先向他們借些錢米度日。”

第 89 章

“你看如何?”李禪秀說完, 又小心看裴椹一眼,斟酌問。

忽然冒出來個娘家,他不知道裴二會不會信, 但左右……裴二方才那話也說不通。眼下胡人雖然被打退, 但隨時可能再糾結大軍來攻,陳將軍怎可能讓裴二休沐太長時間,還有功夫去販皮子?

他不知道裴二離開家要乾什麼,興許是接了什麼秘密任務, 不能透露。總之, 對方剛才那話很大可能是哄騙他。正好他一時尋不到借口, 就也順著對方的話編了。

何況他不久前確實冒出一個表哥來,如今再忽然冒出個娘家, 也……不會太突兀吧?

李禪秀微垂著濃長纖睫,不知道這次能不能哄住裴二。

裴椹聞言也微怔,妻子還有娘家人?沈太醫一家不是除了女兒沈秀, 其他人都在流放前就死了?

即便有,也隻可能是被牽連的旁支。既是旁支, 又怎會管沈秀死活?何況他妻子很可能不是沈秀, 就更不太可能去見沈秀的娘家人。

如此,很大可能是妻子的真正娘家人尋來了,而不是沈家人。至於顧衡……估計妻子隻是拿他當借口。

裴椹微鬆一口氣, 雖然妻子的話有假的成分, 但他又何嘗沒哄騙對方?尤其他還拿“收宣平的錢”當借口, 讓妻子心中愧疚……

這般一想,本就心中有些虛的他, 更不好戳破什麼。

加上梁王世子就在雍州,雖然對方已經離開永豐鎮, 但萬一暗中留有人手……他實在不能放心。

如此一來,妻子暫時離開永豐,去所謂的娘家,反倒安全些。

而且也就這幾日,等張伯謙張大人重回雍州任郡守,就可幫他護著妻子一二。張大人是他爺爺提拔的門生,此前一直坐鎮雍州,是自己人。

隻是他仍免不了擔心,斟酌一下,道:“原來你娘家還有人在,既然他們來了,我不好不見,他們現在在哪個縣?要是近的話,不如我陪你去……不,還是我去接他們過來。”

想到李禪秀還病著,不便奔波勞累,他又改口。

李禪秀聞言一僵,暗道“糟了”,剛才沒問裴二什麼時候離開。於是趕緊說一個距永豐鎮較遠的縣城。

其實他大可以讓舊部中的幾人假裝一下,是他娘家人。但一來,他不敢讓自己在這成親,嫁給一個男子的事被舊部們知道,繼而被父親知道;二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萬一那些人來了,被看出不是普通人,露出端倪怎麼辦?

裴椹聽了縣城名字,發現距離不近,也皺了皺眉。

李禪秀忙打斷問:“對了,你何時離開?需不需要替你準備一下行李?”

裴椹眉頭微鬆,道:“明天就走。”

頓了頓,又目光柔和看向他,輕聲說:“那就麻煩娘子幫我收拾一下。”

李禪秀本想轉開他注意力,沒想到他真這麼說,不由微僵,但又不那麼意外。

“好。”他很快淺笑著點頭。

裴椹目光不由愈發輕柔,卻又難舍。

他並非真想勞累還沒病好的妻子幫他收拾行李,隻是……興許成了家的丈夫都會這般,想到出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妻子準備,心中難免柔軟期盼。

但真正收拾時,他卻沒讓李禪秀都動手,大部分活還是自己做。李禪秀趁他不注意時,將他此前送的玉鐲、發簪,都藏到他的包裹裡,想了想,又放一小包碎銀。

玉鐲、發簪都是裴二送的,他定不能真收。至於銀子……雖然他猜對方那番要去販皮子的話是說謊,但萬一真需要把宣平給的錢都上交,這些銀子起碼夠對方近日花銷用。

自然,他還給對方留了更多,但那要等他離開後,留信告訴對方。

裴椹跟李禪秀一起收拾好包裹後,才問李禪秀何時離開。得知對方打算後天去見娘家人,隻比自己晚一天走,便要幫他把包裹也收拾了。

李禪秀拗不過他,加上寒毒剛發作過,身體仍虛,便坐在炕邊看他忙活,隨他去了。

裴椹大手將他幾件裡衣都拿出來,理平整後,一一疊好,放進包裹裡,接著又整理外衣。

他不由臉色微紅,道:“我隻是去見一見娘家人,不用帶這麼多衣服。”

裡衣是穿在裡麵,裝就裝了。其他外衣卻都是女子的樣式,帶了也不會再穿。

裴椹卻道:“你畏寒,多帶幾件保暖,免得再生病。”

說完又仔細幫他收拾。

李禪秀沉默,坐在炕邊不再說話。

他忽然想起離開太子府的前一晚,父親也這樣仔細幫他收拾物品,可收拾了一陣,卻又悵然:“你這一走,倒是不需要再用這些,為父是白收拾了。”

如今,裴二也是白收拾,可裴二卻不知道。他定定看著對方,此刻將要分彆的情緒,竟和當初要離開太子府時一樣。

他輕歎一聲,走過去按住裴二的手,和對方一起疊那些衣服。

裴椹動作一頓,兩人一時都沉默無話。

下午,裴椹還有彆的事要忙,叮囑李禪秀在家好好休息後,就大步離開。

李禪秀不知他去乾什麼,直到深夜,才見他帶著一身寒意回來。

李禪秀忙坐起身,披在身上的衾被微微下滑,落在瘦削的肩側,烏黑如綢緞的發絲披散,襯得隻穿白色裡衣的身影清冷單薄,房間裡的燭光像在他清麗眼眸中跳躍。

裴椹微怔,驚訝他還沒睡,又看到桌上竟然點著蠟燭。

李禪秀輕咳:“油燈熏眼,正好家中還有幾根蠟燭沒用。”

隻不過,蠟燭是成親那晚剩下的。現在他們都要離開了,不用白不用。雖然裴二之後還會回來,但總歸,到那時,對方已經不會再缺錢,舍不得買蠟燭了。

裴椹望著桌上的小半截紅燭,目光灼灼,輕“嗯”了一聲。

如此良宵,氣氛也剛好,似乎應該做些什麼。但離彆在即,兩人滿腹心事,又莫名有股愁緒在心間,誰都沒再開口。

何況李禪秀還“病”著,裴椹更不可能再做什麼。

兩人並排躺在暖熱炕上,誰都沒說話。直到隔壁雞鳴三聲,李禪秀才終於有了困意,淺淺睡去。

裴椹轉頭看了他一會兒,輕輕歎氣,將他擁進懷中,也閉上眼。

翌日。

天剛亮,裴椹就睜開眼,看了看懷中人,靜默良久,才有些不舍地鬆開手臂。

李禪秀在他下床穿衣時,就也醒了,忙坐起身,睜著惺忪的眼睛問:“這就要走?”

裴椹動作一頓,目光輕柔看向他,點了點頭。

李禪秀遲疑一下,也起身下床,覺得應該送送他。畢竟這一分彆,以後可能就不會再見了。

裴椹見他要下床,忙俯身握住他瘦白的腳腕,快速將他又塞回被窩,道:“天冷,你彆這麼早起。”

李禪秀尷尬一瞬,接著又搖搖頭,推開他,強行下了床。

裴椹無奈,隻好拿衣服過來,趕緊給他裹上,頓了頓,又溫聲交代:“你要離開永豐幾天的事,我已經跟陳將軍說了,他說沒問題,讓你放心在娘家多住幾天。”

“沈秀”畢竟是罪眷,要離開,不能不知會陳將軍,否則會被當成逃離。

“另外我還跟陳將軍說,等過幾日,請他將你的功勞上呈給郡守,赦免你的罪籍。”

李禪秀聞言一怔,但想到自己明日就離開,倒不必再擔心,就沒說什麼。

實際上,裴椹可以自己設法幫“沈秀”脫籍,但他想,妻子立了功,還是用妻子的功勞脫籍比較好,這是對方的榮耀,是對方應得的。

等他離開後,對方不再是罪籍,去哪都不會再受限製。

自然,妻子可能並非是沈秀。關於這件事,他想等自己回來後,跟對方將一切說清,再幫對方恢複身份。

若他不幸……回不來了,張大人則會幫他做這些。總之,他不能牽連妻子。

“另外丁成海和徐阿嬸也已經團聚,我請陳將軍允許他們一家搬出軍營,就在這邊安頓。他們的住處跟我們小院隔兩三家,我記得你跟徐阿嬸關係很好,我離開這段時日,你跟她常往來,剛好能互相照應。至於其他參加上次大戰的勞役,也都得了獎賞,陳將軍會一一為他們表功,應該都會被赦免……”

李禪秀聞言怔住,這也是他離開前,想去跟陳將軍說的事,沒想到裴二先說了。

裴椹對上他的清湛的目光,輕笑著吻了吻他的前額,眼中藏著不舍,片刻,卻語氣平常道:“時間緊,我就不在家吃飯了,你等會把昨晚的雞湯熱熱喝了。還有,明天回娘家,我讓張虎跟著你,現在到處都是流民兵亂,你一個人不安全。還有……”

他一不留神,又說了許多。堂堂裴世子,素來做事果斷,寡言少語,從沒這麼絮叨過。

直到晨光照進小院,不能再拖下去,他終於拿起頭盔,夾在臂彎間,目光落在李禪秀素淨白皙的麵容,啞聲說:“那我,就先走了。”

李禪秀望著,輕輕點頭。

裴椹目光深邃,又看了他許久,才終於深吸一口氣,轉身大步離開。

就在踏出小院時,他忽然又頓住腳。

熹微的晨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高大峻拔的身形,在地麵落下長長的影子。

忽然,他轉過身,光線照過深邃輪廓,高挺的鼻梁,在側臉落下界限分明的陰影。

李禪秀剛好快步走出,站在主屋門外,遙遙目送。

看見這一幕,裴椹目光倏然幽深,仿佛血液中有什麼再也壓製不住。就像那晚他在軍營輾轉反側,終究克製不住,騎馬冒著嚴寒,在星夜奔回小院,隻為回來見妻子一麵時的衝動一樣。

他忽然快步走回,在李禪秀錯愕的目光中,如鐵的手臂箍緊他的腰身,另一隻手扣在他腦後,陰影瞬間壓下。

裴椹低頭,狠狠吻住了他。李禪秀微愕,還沒來得及出聲,唇齒便都被侵占,連呼吸也被掠奪。

仿佛一切失序,再沒有克製和理智可言,裴椹吻得極凶,又生澀不得章法,像要將他吞噬殆儘。

李禪秀從不知道,被親吻是這麼耗費體力的一件事,他緊緊揪住對方冰涼的衣甲,幾乎快要站不住,被迫仰著修長白皙的脖頸,身體不住下滑。直到對方手臂將他箍緊,往上又提了提,才勉強又站穩。

終於被鬆開時,兩人都氣喘籲籲。李禪秀眼尾微紅,甚至沁出水光,臉頰都酸得厲害。

裴椹額頭輕抵著他,聲音低啞又充滿濃烈的占有,喘息著道:“等我回來,我們再成一次親,好不好?”

若他真能回來,定要三書六聘,真正迎娶對方。

若不能……

裴椹眼睛微紅,低頭又輕啄了啄懷中人微腫的紅唇,忍不住將對方緊緊箍在懷中,仿佛要揉進骨血。

第 90 章

李禪秀被箍得腰身發痛, 伏在裴椹肩頭,微微喘息著失神。

許是寒毒發作過,身體仍虛的緣故, 他手腳發軟, 努力呼吸著,根本無力站起。

最後裴椹將他攔腰抱起,送回屋中。李禪秀閉了閉眼,薄透的眼皮微紅, 眼睫還沾著潮濕的水汽。

裴椹低頭又吻了吻他的眼皮時, 他也閉著眼, 一副累極了的模樣,無力推拒。

裴椹輕歎, 妻子實在太柔弱了,隻是吻一次便累成這樣,真不知以前洞房時……罷, 不能再想。

再想下去,今天就真走不了了。

他幫李禪秀理了理微亂的衣服和頭發, 低頭吻了吻鬢發, 又叮囑幾句,才起身,再次不舍地離開。

李禪秀在他轉身後, 才緩緩睜開眼, 清潤眸中仿佛還含著水汽。這次隻目送, 沒再起身出門。

裴椹幾步一回頭,出了小院, 又再次回頭看一眼。沒看到人,心中不知是失落, 還是悵然。

他翻身跨上駿馬,獨自一人踏著寒霜,在晨光熹微中離開永豐鎮。

到了並州軍駐地,楊元羿很快騎馬迎上來,勒住韁繩,拱手道:“將軍,都準備好了。”

裴椹目光逡巡,看一圈已經整裝待發的兵馬,很快下令:“那就出發。”

說罷調轉馬頭,冷峻身影率先駕馬離開。

楊元羿忙跟上。

隊伍開拔,浩浩蕩蕩,繞過一座山頭,很快就要徹底看不到這片邊鎮。

裴椹忽然勒馬,停在一處高地,遠遠望向永豐方向。

楊元羿策馬緊跟,見狀靠近幾步,順著他的視線也望去,問:“怎麼了?”

裴椹目光看不出情緒,很快搖頭,語氣似歎息:“沒什麼。”

說著離開高地,抽鞭駕馬道:“走吧。”

楊元羿又看一眼永豐方向,搖了搖頭,很快跟上。

不多時,浩浩蕩蕩的並州軍便徹底走出這片山道.

主屋內,直到裴椹離開許久,李禪秀才終於回神。

他深深吸氣,斂去眸中霧氣,直到呼吸再次平穩。

剛才他一度懷疑裴二完全恢複記憶了,否則何以說出重新成親這種話?但觀對方離開時的神情,又不太像。

李禪秀搖搖頭,坐在炕邊休息一陣,力氣恢複後,下意識抬手碰了一下唇,不由疼得“嘶”一聲,忍不住皺眉。

裴二是狼犬嗎?做什麼咬他?

幸好已經分彆,他馬上也要離開,否則今天這情形,他又不知該如何應對。

李禪秀深深歎一口氣,休息好後,一個人吃了早飯,然後去軍營。

他找到陳將軍,跟對方說,暫時不用把自己的功勞上報、請求脫籍,一切等裴二回來後再說。

雖然他馬上就要離開,此事對他不會再有影響。但裴二還會回來,萬一他的身份在他走後還是暴露了,裴二娶過他,定會受牽連。

至於裴二回來後……他會給對方留一封信,將能告知的部分儘量告知,讓對方彆再為他脫籍,更彆尋找他。

辭彆陳將軍,他又去了一趟藥房,將近日整理的醫案、藥方送給胡郎中,望他能多救治傷兵。

胡郎中不知他這一走,就不打算再回來,接過他給的書冊後,除了一番感謝,還笑眯眯恭喜:“聽說你娘家人找來了,明天就要去看他們,真是可喜可賀,苦儘甘來。你就放心去與他們團聚,多待幾日,放心,軍營這邊有我呢。”

李禪秀淺笑點頭,辭彆他後,又去見了張虎。

離開軍營後,他最後又去了一趟徐阿嬸家。

徐阿嬸一家也是租的住處,他到時,丁成海正在院子裡劈柴,小阿雲在旁給哥哥遞水。

見他來了,丁成海忙放下手中的活,局促地跟他打招呼。小阿雲也小跑過來,驚喜靦腆地喊“沈姐姐”。

李禪秀揉揉她的頭,接著問丁成海:“阿嬸在家嗎?”

徐阿嬸剛好端著一簸箕豆子出來撿,見他來了不由驚喜,說正打算中午去看他,可巧他就來了。然後拉著他的手絮絮說,他們一家能團聚,還能在這邊租個房子住,多虧裴二幫忙。

李禪秀笑著替裴二接下道謝,離開時給徐阿嬸留了一封信,請她在裴二回來時,幫忙交給裴二。

除了信,他還留了一些銀子。徐阿嬸和丁成海都不願收,直到他說家裡有一隻金雕可能偶爾會回來,需要請他們幫忙喂一下,兩人才勉強收下。

回到家中,他將物品又清點一遍,能鎖起來的都鎖好,最後在放衣服的箱籠中,也留一封信。

然後望著熟悉的房間、擺設,一陣微微失神。

晚上,他一個人躺在暖熱的炕上,望著黑暗中的屋頂,心中既有要去和父親團聚的期盼與欣喜,又有將要離開的複雜與失落。

之前和裴二一起睡時,總是擔驚受怕,不敢睡著,卻往往在對方擁抱中,不知不覺熟睡。現在隻他一個人,反倒翻來覆去,真睡不著了。

難道自己這段時日,竟養成了需要被人抱著,才能入睡的嬌氣習慣?

李禪秀搖頭失笑,很快閉上眼,告訴自己趕緊睡。畢竟明天就要出發離開,得養足精神。

一夜無夢。

翌日,天剛亮,李禪秀拿起裴椹之前幫他收拾的包裹,踏著清霜走出小院。

張虎等裴椹早就安排好的人已經在外等候,見他出來,張虎忙掀開馬車的車簾,請他上車。

李禪秀朝他微微頷首,然後坐進馬車。

張虎立刻駕車,與旁邊十幾名負責護送的士兵一起踏著清晨的凍土,安靜離開永豐鎮。

為了不讓胡郎中和徐阿嬸等人來送,李禪秀特意很早就出發,沒驚動任何人。

然而車隊行至一處山坳時,兩旁亂石後忽然衝出百來名蒙麵匪徒,揮刀直衝馬車而來。

張虎等人隻有十幾名,根本不是對手。但那些匪徒見他們身穿邊軍的甲衣,也不敢下死手,搶了馬車便駕馬狂奔,許是覺得車上應該有什麼寶貝。

張虎等人都被打趴在地,灰頭土臉。

等那群人駕馬奔遠,隻剩一路煙塵時,張虎才勉強爬起,呸了呸口中的土。

旁邊一同跟來護送的陳青著急道:“快快!都給我趕緊上馬,去追人!”

張虎卻打斷他:“沈姑娘被流匪劫走了,我們回去向陳將軍稟報。”

陳青一聽就急了,道:“叫一個人回去稟報不就行了?那些可都是匪徒,被劫的是沈姑娘,我們還不趕緊去追?”

張虎卻堅持:“他們人多,我們不是對手,追上去也沒用,先回去稟報。”

陳青愣了愣,忽然氣急道:“不是,張虎,你什麼意思?裴二也算是你恩人吧?他一手提拔的你,信任你,讓你護送他娘子。現在他娘子出事了,你就這麼回報?”

張虎沉沉看他一眼,卻仍堅持:“回去彙報。”

說罷駕馬,率先帶人離開。

他自然知道誰是恩人,裴校尉提拔了他,但沈姑娘……救了他弟弟的命,等於救了他和家中老娘的命。

張虎咬緊牙想,身後,陳青氣得朝他一通亂罵.

馬車內,李禪秀已經換了一身男裝,繡銀絲線的深色錦袍勾勒出修長勁瘦的身形,烏黑頭發被用發簪重新束起,麵如冠玉,眸若寒星,修長手指掀開車簾後,利落下車。

車旁,方才的蒙麵大漢紛紛摘下臉上布巾,單膝跪地,恭敬喊:“見過小殿下。”

李禪秀唇角含笑,抬手令他們都起來,道:“諸位不必客氣。”

伊潯也在這群人當中,起身後立刻上前一步,指了指舊部中為首的一人,向他介紹:“殿下,這是周愷,周統領。”

李禪秀朝對方微微頷首,夢中他去西南時,沒見過此人,想必不是早早犧牲,就是後來離開舊部了。

……估計前者可能性更大。

周愷立刻上前,恭敬抱拳,再次道:“見過殿下,我們來的路上被流民亂軍裹挾,晚到許多天,令殿下受苦了。”

李禪秀擺手,示意無妨,接著詢問:“可知我父親近況?”

周愷忙道:“稟殿下,我們剛收到消息,前幾天趙大人已設法救出主上,不久前剛離開洛陽。如今主上應在秦州,等殿下過去團聚。”

李禪秀頓鬆一口氣,又問:“那你可知,梁州起兵是怎麼回事?”

周愷不由遲疑一下,很快也道:“稟殿下,此事也已經大致弄清,起事的確實是我們的人。不過在救出主上前,我們並沒有這方麵的計劃,不知梁州的蔡大人怎麼回事,忽然弄出這一出,我們也正派人去詢問。”

“蔡大人?”李禪秀微微眯眸,問,“是蔡澍。”

周愷似乎驚訝,問:“殿下知道蔡澍?”

“聽父親說起過。”李禪秀點頭,麵上含笑,隻是笑意卻不達眼底。

對蔡澍,他並非是聽父親說過,而是夢中有印象。

自然,他在夢中也沒見過此人,而是後來輾轉到西南,聽殘餘的舊部們說過。

父親的舊部主要有兩派,一派是隱藏身份,在洛陽活動的暗探,其中包括周愷剛才說的,如今在洛陽為官、剛趁亂救出父親的趙大人;另一派,則是在西南暗中招兵買馬、發展勢力的武人,伊潯就是其中一員。

原本,西南的舊部和在洛陽活動的舊部,都以趙大人為首。因為他在洛陽為官,是唯一能暗中接觸到父親的人,也是父親最重要的心腹,資曆老,有聲望。

但隨著西南那邊的人招兵買馬,漸漸壯大,有人開始覺得自己功勞更大。

蔡澍就是這樣一個人,甚至,隨著手底下的兵越來越多,各地流民不斷起事,天下大亂,世家豪族都在爭奪地盤,他忍不住也生出野望。

自然,他表麵不敢不敬太子,但隱隱卻擁兵自重。畢竟李玹被圈禁十八年,舊部中很多新招的士兵並不知道他,反倒隻知道所謂的“大將軍”蔡澍。

這讓蔡澍覺得自己功勞很大,地位也應該更高,起碼要一人之下,眾人之上。

夢中,就是這個蔡澍一意孤行,最終導致舊部分裂。當時蔡澍仗著手下兵多,屢屢與以父親為首的其他舊部抗衡,使軍中將領分成兩派。

後來趁父親病重,蔡澍帶走了舊部中的五萬人馬,打算去跟其他各路兵馬爭天下,然而他們剛出西南,就被已經遷都到金陵的大周小朝廷聯合幾路世家大族的兵馬圍攻,五萬人儘數被屠戮,死傷慘烈,血染江河。

之後朝廷聯軍乘勝追擊,其他舊部占領的梁州也被幾路兵馬一舉拿下,徹底瓜分。殘餘的舊部們被迫散落到深山中,直到李禪秀到來,才將他們重新整合。

回憶完這些,李禪秀基本已能猜到梁州起兵的真相——很大可能是蔡澍擁兵自重,見各地流民起事,甚至險些攻下長安洛陽,他心中難耐,也想一爭天下,所以沒跟洛陽的趙大人商量,就打著太子的名義,率先起兵。

想到這,李禪秀眉目不由泛起冷意。

若非洛陽被圍,皇帝又剛好被困長安,以蔡澍所為,豈不要害死當時仍被圈禁在洛陽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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