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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李禪秀一度不敢相信, 又仔細聽了一陣,確定不是自己聽錯,也不是那兩名傷兵亂說。

西南確實有人打著太子的名義起兵了, 據說檄文都已經傳到長安, 當時就把皇帝氣得不輕。

想到父親可能已經安全,李禪秀心中不可遏抑地欣喜和激動,強壓著情緒才沒在臉上表現出異常。

可冷靜下來後,他很快又覺得不對勁, 夢中父親是在洛陽城破之際, 趁亂離開圈禁他的地方。但他剛才聽傷兵們議論, 洛陽仍是被圍困,並未被攻破。

此外, 夢中父親離開洛陽後,為方便接應他,直接去了距離西北較近的秦州, 並非義軍起兵的梁州。而夢中他在一年多後輾轉到了西南,也從父親的舊部口中得知, 父親剛離開洛陽時, 並沒有立刻起兵。

雖然在被圈禁的那些年,父親壓抑了太多對皇帝的恨,但他當時仍覺得, 還不到起兵的時候, 一是還沒找到李禪秀, 二是手下舊部們的實力不足,三是當時西北淪陷、大周境內流民四起, 若當時起兵,皇帝定然隻顧調兵攻打他, 反倒給胡人可乘之機。

可為何現在忽然傳出父親起兵的消息?是因為這次武定關守住了,西北暫時沒出事?

父親真的已經離開洛陽,正在梁州的義軍中?

李禪秀心中一時湧現各種想法,根本無法再專注心神。

正好胡郎中這時走進來,他忙請對方接著幫傷兵處理傷口,自己起身出去,想借迎麵吹來的寒風讓自己冷靜一陣。

可走著走著,等回過神時,他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出軍營,回到了他和裴二住的小院。

甚至在回來的路上,他心中一度湧現一陣衝動,竟想不管不顧,直接離開這裡去西南弄清情況。

可冷靜下來,理智又告訴他不能慌亂,再過兩天他的寒毒就會發作,此時離開,豈不會在路上出事?而且現在到處都是流民劫掠和兵亂,他一個人上路,雙拳難敵四手,到時被兵亂裹挾到彆處,反倒耽誤時間。

要不明天就去一趟縣城,借口他已經想好了,就跟裴二說對方上次送他的皮子,他不會處理,鎮上也沒有衣鋪能做,得拿到縣城找人處理。

等到了縣城,若還尋不到父親舊部的蹤跡,就立刻找宣平幫忙,看對方能不能借些人馬,護送他去西南。

本來他還想等陸騭從西羌回來,好在離開時,順便給父親帶去一些戰馬,可眼下卻也不能再等了……

正皺眉思忖之際,頭頂忽然傳來翅膀扇飛聲,一道黑影掠過,接著一隻威風凜凜、圓眼銳利的金雕落在院中。

李禪秀一見驚喜:“小黑,你回來了?”

說著便忍不住上前摸摸金雕的腦袋,幾天不見,他還真有些想這隻傻雕了。

金雕到底是跟他熟了,立刻挨著他的掌心一個勁兒蹭腦袋,跟被順了毛的貓似的,一點看不出剛才威風凜凜的猛禽影子。

李禪秀失笑:“你回來得不巧,今天家中沒有肉。”

金雕可聽不懂他說什麼,挨著他蹭了一會兒,昂起腦袋看看他,見他沒反應,又接著蹭,似在催促他喂食。

李禪秀無奈,隻好道:“那你在這等我,我去鎮上給你買肉。”

說著抬步往主屋去,打算到臥房拿錢。

金雕立刻跟上,半張著翅膀,邁著八字步,亦步亦趨,跟家養的看門犬似的黏主人。

經過院子裡堆的草垛旁時,金雕忽然察覺什麼,陡然銳利鳴叫,撲著翅膀跑到李禪秀身前,一雙鷹眼凶厲,衝著草垛後方威嚇鳴叫。

李禪秀瞬間警覺,意識到草垛後可能有什麼,迅速從衣袖中拿出匕首,目光銳利看過去,問:“誰?出來!”

話音落,草垛後慢慢走出一道人影,是個女子。對方一身普通的黑灰布棉袍,捂著右臂,指縫間滴落幾滴鮮紅的血,麵容卻一派肅冷,沒什麼表情,仿佛不知道疼。

李禪秀看清她的麵容後,瞬間愣住。

對方看向他,似乎也有些遲疑,謹慎試探:“你、您是……沈秀?”

就在這時,金雕猛然飛起,欲撲上去啄咬她。女子眼神也瞬間冰冷,抬手便從腰間拔出匕首。

李禪秀眼疾手快,急忙一把抓住金雕的兩條腿,把正撲騰的雕硬拽回來,頭發很快被金雕撲騰得淩亂,頭頂還落了兩根細羽。

“小黑,彆亂動。”他用力按住雕,嚴肅訓斥。

等金雕終於安靜下來,他才抬頭再看向黑衣女子,眼中禁不住浮現笑意。

“你是伊潯?”他起身問,語氣帶著幾分肯定。

黑衣女子一愣:“你、您認識我?”

李禪秀含笑:“我聽父親提起過你,見你忽然出現在這,又知道……嗯‘沈秀’這個名字,就猜到你是誰了。”

實際當然不是這樣,僅憑父親提起過,就能認出沒見過的人,他還沒這樣的本事。

事實是,他在夢中見過對方。

伊潯是西南土司伊木的女兒,當年李禪秀的父親在西南時,曾對伊木有恩,伊木便跟他父親結為兄弟,發誓永不背叛。

後來伊木被其他土司偷襲殺害,也是他父親出麵,懲罰凶手,保住伊府的勢力範圍。

隻是後來他父親被圈禁,伊府的勢力範圍到底還是被朝廷派去的人使計,被其他土司分去。之後伊潯的母親便帶著她和她弟弟加入父親的舊部,效忠他父親。

夢中李禪秀剛到西南時,伊潯就被安排去給他當護衛。後來他看兵書時,見伊潯對此也感興趣,就將書借給對方看,並安排對方領兵。

到後來,伊潯成了軍中十分厲害的女將軍,是他的左膀右臂之一。

此刻忽然見到夢中的得力夥伴,李禪秀心中難免高興。最重要的是,伊潯來了,是不是說明來尋他的人也都來了?

想到這,他也很快表明身份。

伊潯剛才聽他語氣,就已經確定他的身份,此刻聽他承認,當即單膝跪下,開口恭敬道:“屬下見過公主。”

李禪秀見她忽然單膝下跪,剛伸手要扶,聽到“公主”兩字,笑容瞬間一滯,動作也僵住。

伊潯倒不是亂喊,事實上,李禪秀確實有個公主封號,是他的皇帝叔公——當今聖上在兩年前封的。

至於對方為何忽然給他上公主稱號,自然不是什麼良善目的,而是他當時已滿十六歲,可以被拉出去聯姻了。這樣不僅能給皇室帶去利益,還能膈應折磨一下他的父親。

其實當時皇帝如果想把他嫁到草原上,他父親說不定就同意了。這樣可以安排人在和親的路上把他劫走,直接去與舊部彙合。畢竟李禪秀眼看著年齡漸長,不好再像小時候那樣繼續扮女裝,而去草原路途遙遠,和親的公主在途中被搶了,也很正常。

但偏偏皇帝當時隻是想把李禪秀嫁給京中世家或勳貴子弟,這樣既走不了,還會暴露身份,最後父親乾脆弄點草藥汁給他喝,讓他裝病好像快病死過去,才終於躲過這劫。那個所謂公主封號,也就隻被提了幾次,沒什麼人當回事。

但他被隱瞞性彆這件事,即便是父親的舊部,也隻有少數幾人知道。畢竟這事需要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長久以來,父親的舊部大多都以為李禪秀是女的。加上出於敬重他父親,他們私下提起李禪秀時,大多都用“小殿下”代稱。兩年前皇帝封李禪秀為公主時,雖然舊部們不認皇帝,但也覺得自家主上的女兒被稱為公主,沒毛病。

於是之後,舊部們又大多用“公主”代稱李禪秀。

這次來尋李禪秀的人,應該已經被告知他其實是男子,隻不過……估計是稱呼“公主”習慣了,一時沒改過口。

果然,伊潯很快也意識到稱呼錯誤,忙將頭低了幾分,改口道:“見過小殿下。”

李禪秀輕咳一聲,掩去眼底一瞬不自然,扶起她道:“毋需多禮,你父親和我父親是結拜兄弟,說起來,你也算是我阿姐。”

說完看向她右臂受傷位置,蹙眉問:“你受傷了,先等我一會兒。”

說著轉身,快步進屋去拿藥,順手把金雕也扯走,免得它又要上去啄人。

伊潯起身後剛想說“不用”,可不待她開口,李禪秀就拽著金雕走了,她隻好又閉口,躊躇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措。

李禪秀很快就出來,將一瓶上等金瘡藥交給她,又給她一卷白布條,道:“你先處理一下傷口吧。”

說著轉身背過去,非禮勿視。

傷兵營都是男子,他可以幫他們處理傷勢。但伊潯是女子,就隻能讓對方自己處理了。

伊潯接過藥後愣了愣,說了聲“多謝殿下”後,便解開衣袖開始上藥。

李禪秀背對著她,詢問:“你怎會受傷?其他人呢?”

伊潯藥上了一半,聞言忙回話道:“稟殿下,屬下來的路上遇到幾個流民打劫,打鬥時不慎受傷。至於其他人……”

她語氣頓了頓,垂頭說:“屬下跟他們走丟了。”

李禪秀:……啊?

所以就來了一個?

“殿下請放心,我跟他們是被從長安敗退的亂軍衝散,他們應當是被亂軍抓了壯丁。不過那股亂軍不成氣候,他們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脫身,可能……會比我晚到三四天。我聽說這邊有胡人襲擊,擔心殿下出事,才沒等他們,就先尋來了。”

李禪秀:“……”原來如此。

不過就來一個人,還受著傷,不如再等幾天,等其他人到後,再一起走。

而且走之前,也得把該安排的都安排了。雖然不能真正和裴二道彆,可起碼也要找個借口,否則他忽然離開,裴二定會擔心尋找。

可……找個什麼理由呢?

他一邊胡亂想著,一邊道:“你先上藥吧,還有,不用叫我殿下,在這裡喊我沈秀或沈姑娘就行。”

伊潯點頭,很快處理好傷口後,穿回衣袖,開口道:“屬下好了,殿……沈、沈……姑娘。”

李禪秀這才轉過身,看了眼她站的位置和草垛上的血,道:“這裡不安全,你先跟我來。”

在這裡說話,萬一裴二回來撞見,就不好解釋了。尤其他現在正處於容易被懷疑的境況下。

說著他轉身領伊潯往院外走,金雕看見,忙一搖一擺跟上。

李禪秀察覺,腳步一停,金雕沒刹住腳,便直直撞在他腿上。

李禪秀:“……”

“你留在家。”他有些好笑地用腿撥開金雕說。

哪知轉身剛走兩步,金雕又跟上。

李禪秀停下,它也停,瞪著圓溜眼。李禪秀一走,它也跟著再走。

李禪秀:“……”

他一陣無奈,不好意思地朝伊潯笑笑,然後一把逮住金雕,拖著它關進偏屋,道:“你在家老實待著,我去鎮上給你買肉。”

金雕忙拚命撲騰,它這些天在外麵飛得野,許久沒被關過,忽然再次被關,十分不情願。被強行塞進屋後,又拚命將腦袋從窗口擠出,圓溜眼委屈瞪著李禪秀。

李禪秀仿若沒看見,轉頭對伊潯笑道:“見笑,我們先出去吧。”

伊潯遲疑點頭,感覺小殿下跟她想的不一樣,對方和善有禮,很好相處。雖然在這裡生活清貧,但看起來,好像並不覺得艱苦。

對方還養了一隻金雕,有點……胖很活潑的金雕。

李禪秀和她一起走到院外,鎖好院門後,帶她往鎮上的衣鋪去。

他打算去找宣平的暗樁——那位衣鋪的夥計幫忙,讓伊潯假裝是對方的遠方親戚,先在鎮上暫住養傷,等其他人到後,他們再一起離開。

去的路上,李禪秀想起傷兵營士兵的議論,不由壓低聲音問:“伊潯,我父親……離開洛陽了?他真的起兵了?”

第 82 章

伊潯聞言立刻警覺, 左右看一眼,見路上沒有旁人,才壓低聲音道:“回殿……沈姑娘, 主上還在洛陽。”

李禪秀聞言一愣, 心中不由泛起失落,但好像又不那麼意外。畢竟剛聽說這消息時,他就覺得蹊蹺。

伊潯來的路上也聽說了太子在梁州起兵的消息,此刻皺眉道:“梁州確實有我們的人, 但一個月前為送殿下出京, 趙大人他們頻繁動用關係, 使大家行蹤有些暴露,洛陽忽然戒嚴, 我們的人被困在京中,跟梁州的蔡大人失去了聯係,暫時也不清楚那邊是什麼情形。”

她幾句話將李禪秀離京後, 眾人在洛陽的情形概述,略去了許多驚險和危機。

實際上, 自李禪秀被安排順利出京後, 皇帝就察覺京中有太子舊部活躍,很快下令戒嚴,全城搜捕。那段時間, 舊部們東躲西藏, 有時在地窖中一待七八天都不敢露麵。饒是如此, 仍有幾名舊部被抓,險些將眾人都牽連出去。

此外, 被關在太子府北院的李玹也被多次提審,遭到更加嚴苛的對待和看守。就連李禪秀詐死後被運出去的棺槨, 都被開棺驗屍。幸虧舊部中在朝為官的趙大人早有準備,命人在棺中放了一具麵部已經腐爛的女屍進去,才遮掩過去。

也因如此,留在京中的舊部沒能把李禪秀流放的時間、路線遞出去,導致本該負責接應的伊潯等人,一直沒尋到李禪秀。

直到前段時間,皇帝出宮,緊接著洛陽又被流民圍困,被困在京中的一部分舊部才找到機會逃出來,跟伊潯等人彙合,往西北這邊來尋李禪秀,可誰知路上又被亂軍衝散。

不過,就算伊潯沒說,李禪秀也能想到他們這段時間有多艱難和不容易,不由歎道:“你們這段時間辛苦了。”

頓了頓,又猶豫且不放心地問:“我父親……在洛陽還好嗎?”

“主上一切安好,請您不用擔心。”伊潯很快說,“京中還留有我們的人,趙大人說洛陽被圍,京中兵力不足,對太子府的看守可能會變鬆,他們最近正尋機會救出主上。”

李禪秀安靜聽著,良久才輕輕“嗯”一聲。

之後他一路沉默,到衣鋪後,去見了那名夥計,請對方幫伊潯遮掩一下身份,並安頓伊潯住在鎮上。

夥計是宣平派來的心腹,沉穩可靠,連忙點頭答應。

李禪秀放下心,又叮囑伊潯幾句,讓對方先安心留在這養傷。

時近傍晚,離開衣鋪時,天際鋪下霞光,將低矮的土牆染成灰金。

李禪秀想著父親的事往回走,心中沉沉,經過一家客店門口時,忽然被人攔住去路。

“表妹,你怎來鎮上了?”顧衡抬手在他身前擋了一下,笑意吟吟開口。

李禪秀抬頭對上他含笑的麵容,一陣無言。

永豐鎮距離駐地不算遠,自己來買點東西不是很正常?

自然,顧衡這話不過尋常的客套寒暄而已,隻是他已經有些不喜此人,才在對方話中挑毛病。

他很快淡下神色,道:“我來鎮上買隻雞,回去給夫君補補身體,他最近在外領兵太辛苦了。”

自然,這話也是故意說給對方聽,省得這人又詆毀裴二,拾掇他和離。

且說完這話,他就繞過對方,想繼續往前走。

顧衡笑容一滯,很快反應過來,又攔住他道:“表妹,難得你我還能再見麵,不如到酒樓一敘?我請你。”

說完看向李禪秀因天寒,半縮在袖中的手,語帶憐惜道:“表妹,你以前也是官宦家的小姐,出入有人伺候,如今跟……跟你那夫君在一起,竟要買雞殺雞,給他洗衣做飯。以前在家中時,姨母何曾舍得讓你做這些粗活?你夫君他竟絲毫不憐惜你麼?我見了實在心疼……”

“咳!”對麵酒館二樓的楊元羿實在聽不下去了,直接一個酒杯擲到顧衡麵前,打斷道,“哪來的登徒子?竟當街調戲有夫之婦!”

李禪秀也聽得一陣皺眉,隻覺顧衡長得還算溫文爾雅,怎麼說話這麼不正常?何況裴二還真沒讓他洗衣做飯,大部分時候,做飯的反而是對方。

他不動聲色退後一步,抬頭看見楊元羿,又臉色微變。

楊元羿這時一個翻身,已經從二樓翻越而下,兩三步就到顧衡麵前。

顧衡莫名被潑了一盅酒,又被當街這般指責,頓覺斯文掃地,正臉色難看。可沒想到楊元羿眨眼就到他麵前,又驚得後退,站穩後,不由皺眉訓斥:“你是何人?可知本官……”

“不是何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楊元羿抬手按著腰間佩刀,仔細打量一眼他穿的官服,又哂道,“剛才沒看清,你居然還是個官啊。”

顧衡明顯一噎,再看他身上穿的甲衣,和明明認出自己穿的官服,卻仍不羈的態度,不由凝思:莫非此人有什麼背景或靠山?

想到這,他不由謹慎幾分,不欲糾纏,道了聲“告辭”,便轉身離開。

楊元羿見他竟然就這麼走了,愣了一下,隨即道:“沒趣。”

說完臉上又換上笑容,轉身道:“小嫂……欸,人呢?”

怎麼這就走遠了?

楊元羿表情一僵,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臉,自語道:“難道真怕我?我長得也不醜啊?”.

客店內,顧衡回到房間,麵上溫雅瞬間消失,神色變得陰沉。

身旁心腹勸道:“大人,您那表妹既然不識趣,您又何必管她?嚴郡守已經離開永豐,咱們也沒必要一直在這耽擱下去。”

顧衡看他一眼,半晌道:“你覺得,我那表妹樣貌如何?”

心腹小心看他,斟酌道:“自然是姝色清麗,難得一見的美人。”

顧衡喃喃:“是啊,我也沒想到,當年的小病秧子長大後,能有這般顏色。”

頓了頓,像是忽然回神,他又道:“你知道府城的王家吧?”

心腹點頭。

顧衡接著道:“雖然姓王,但這個王家跟那兩個世家大族的王可不一樣,雍州的王家原本不過是個末流世家,隻是將女兒嫁到了梁王的姻親宋家,從此就一飛衝天。

“表妹那般容貌,世所罕見,就是洛京那些世家貴女,恐怕也沒有能比得上的。如今梁王世子就在雍州府城,你說,若將表妹送給世子……”

心腹聞言,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罷了,此事讓我再想想。”顧衡有擺擺手,皺眉沉思。

作為已經落寞的世家旁支,他所在的這一支顧氏已經落魄到與寒門無異,雖然他用儘辦法,成為梁王世子的幕僚,可並不受重視,如此下去,何日才能重振門楣?

原本去見“沈秀”,不過是恰好得知這個表妹被流放在這,想著來都來了,不見一麵,顯得無情。

可沒想到,這個表妹竟出落得如此貌美,讓他瞬間就權衡起了利弊。原本他以為這事會很簡單,畢竟一個曾嬌生慣養的大家小姐被流放到這,一定吃了很多苦,給她一個機會可以離開,她定會緊緊抓住。

可沒想到,他這表妹不知是腦子壞了,還是怎麼回事,竟真對她那貧寒夫君死心塌地。

既然想拿人去換取利益,自不好強迫,否則表妹怨恨他,他就是真把人送給梁王世子,也不能長久得到好處。

這般想著,他又覺得此事還得從長計議,起碼要先和表妹打好關係。還有對方那夫君,也著實礙眼.

另一邊,楊元羿回酒館結完賬後,拎著打包好的酒菜往軍營去,途中剛好遇到騎馬回家的裴椹。

他忙攔住對方,把酒菜遞過去,道:“喏,拿著,給你帶的。”

裴椹沒接,反倒皺眉:“你不去查案,在這喝酒?”

楊元羿“嘶”一聲,道:“我就不能是剛好查完歇息一陣,抽空喝個酒?而且你彆不識好人心,我這可是幫你,趕緊把菜拿回家去。你不心疼媳婦,到時有彆人替你心疼。”

裴椹臉瞬間有些冷,眼神倏地看他,涼颼颼問:“什麼意思?”

“呃,彆誤會,不是我。”楊元羿隻覺脖子一涼,忙縮了縮,把方才顧衡說的話學了一遍。

怕這事影響他們夫妻感情,說完又趕緊補充一句:“不過小嫂子對你倒是一片真心,壓根沒理那個假表哥,還說你最近打仗辛苦,要去買隻雞給你補補身體。”

裴椹方才還冷沉的臉色,瞬間如冰雪初霽,轉頭瞥他一眼道:“這還需要你說?”

他妻子有多喜歡他,他能不清楚嗎?

說完,唇角也忍不住彎起。

楊元羿頓時有些受不了,強行把酒菜塞給他,道:“行了,趕緊回家去吧。”真不想看見你。

裴椹接過酒菜,拱手道了句“多謝”,便駕馬離去,心中竟有幾分迫不及待。

……

小院內,李禪秀拎著雞剛回來,就聽見外麵傳來馬蹄聲。

這個時間,騎馬過來,隻可能是裴二。

他心瞬間一緊,目光看向草垛,想起草垛上的血跡還沒處理。

這會兒再把草抓去廚房燒掉已經來不及了,他當機立斷,將那片沾血的草抓到石板邊,同時從石板下抽出刀。

就在裴椹推開院門進來的一瞬,李禪秀目光一冷,手起刀落,“哐”的一聲,快速斬下雞頭。

裴椹拎著楊元羿給的酒菜,剛要和他打招呼,忽然對上如此有殺氣的一刀,不由一僵,莫名覺得脖子寒涼。

李禪秀聽見動靜,轉頭朝他清淺一笑,聲音溫柔:“夫君,你回來了?”

說著,拎著無頭的雞往旁邊乾草上放了放,不著痕跡地將血滴上去。

裴椹:“……”

他輕咳一聲,走過去道:“娘子,殺雞這種粗活,以後讓我來。”

李禪秀抿唇笑笑:“也不累。”

裴椹覺得即便不累,也舍不得對方做這些,何況還有顧衡那番話,想想就心中不快。

將酒菜放進廚房後,他便折了折衣袖,走過來接過李禪秀手中的無頭雞,道:“還是我來吧。”

李禪秀將該遮掩的都遮掩了,也不跟他搶,道:“那我去是燒些熱水。”

說著,他將沾血的乾草抓起,打算一起帶走。

裴椹“嗯”一聲,在他抓起乾草時,忽然又道:“等等。”

李禪秀瞬時脊背一僵,片刻後,轉身微笑問:“怎麼了?”

裴椹輕咳,問:“怎麼忽然買隻公雞回來?”

問完,目光便忍不住看向對方,眸中難掩期許,唇邊也溢出一絲似有若無的笑。

他自然知道,楊元羿已經告訴過他了,妻子心疼他最近出去領兵打仗辛苦,特意買隻雞給他補補。

可他還想再親耳聽一次。

以前他不覺得情話有什麼好聽,甚至覺得酸膩,但可能是妻子聲音好聽,他之前聽了一回後,總覺得聽不夠。不過修身齊家,夫妻和睦就是家中和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李禪秀聞言,頓鬆一口氣,朝他微微笑道:“你還不知道吧?小黑回來了,可能是在外麵沒怎麼捕到食,剛回來就想吃肉,我便去鎮上給它買了一隻雞。”

裴椹:“……”

笑容忽然凝固。

第 83 章

李禪秀燒好熱水後, 給裴椹舀了一瓢,沒一會兒,就聽小院中響起“咚咚咚”的剁雞聲, 殺氣騰騰, 像跟那隻小公雞有仇。

李禪秀:“……”

他轉身去把被關著的金雕放出來,金雕甫一自由,又聞見肉味,兩條毛長腿立刻一蹬一蹬, 搖擺著身體直奔向裴椹身旁。

裴椹剛剁好小公雞, 察覺它過來, 握著刀轉身,眼神冷颼颼看過去。

金雕“吱——”地刹住腳, 忽然在旁邊踱起步,愣是沒敢再上前。

裴椹意味不明地哼一聲,挑出兩塊剔了骨的肉, 扔給它。

金雕忙兩口吞下肉,圓眼仍直勾勾看他, 見他實在不給, 隻好撲撲翅膀,委屈地自己出去捕食。

裴椹這才滿意,端著剁好的雞肉轉身, 正對上李禪秀探究的眼神, 不由輕咳一聲:“小黑傷好了, 也該偶爾出去捕食了,不然會忘了捕食本領。”

他說的嚴肅正經, 至於這隻小公雞,自然是跟野菇一起燉燉, 給他和妻子一起吃。

此外,許是被顧衡那番話刺激,晚飯又是他親自做,甚至連燒火都不讓李禪秀幫忙。

李禪秀無奈,便生了炭火,幫他把帶回的酒燙了。

晚上兩人一起圍著炭火吃菜,李禪秀一般不喝酒,幫裴椹斟了一杯後,便放下酒壺,奇怪問他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

裴椹自不好說是去傷兵營找他,聽說他回家了,便想也沒想,就也回來了。

“軍中沒什麼事,陳將軍又說我近日領兵辛苦,讓我今天早點回來休息。”他找了個借口道,接著端起酒杯飲酒掩飾。

裴椹平日也不怎麼喝酒,但興許是今天早晨聽了李禪秀斥責顧衡時,說的那番對他剖白的情話,又或是中午擁著妻子安慰時,終於與對方將事情說清,心意相通……

總之,裴椹心情一直莫名很好。加上深冬寒夜,與妻子一起圍著炭火吃飯,氣氛溫馨,妻子又親自為他斟酒,不知不覺,便多喝了一些。

李禪秀一直在想其他事,等回過神,才察覺斟酒的次數有些多了,不由懊悔。

本來他和裴二現在的關係就曖昧,他還一不留神,一直給對方斟酒,是要把對方灌醉嗎?萬一真灌醉,難辦的還不是他?

還有裴二也呆,自己斟酒他就喝,也不知道拒絕。

李禪秀一陣頭疼扶額,見裴椹一直淺笑看他,神情似有醉意,且又端起酒杯,忙按住對方的手,道:“彆喝了。”

裴椹動作一頓,略帶薄醉的目光落在他按著自己手背的白皙手指上,神情在油燈的光影下明滅迷離,漸漸晦暗。

李禪秀仿佛指尖一燙,倏地縮回,臉龐微熱。

裴椹忽然一笑,擱下酒杯,溫聲道:“我聽娘子的。”

他此刻嗓音低啞,仿佛比平常多了幾分磁性,目光也一直輕輕落在李禪秀臉上,晦暗莫名。

李禪秀隻覺臉又有些熱,忽然起身道:“我吃好了,先出去。”

說完像逃避什麼似的,快步匆忙出去,腳步甚至有些亂。

到了外麵,他輕輕呼出一口氣。一陣寒風吹來,頭腦漸漸清醒幾分,身體卻忽然感到一陣冷,不受控製地打了個寒顫。

裴椹幾乎緊跟著出來,見狀忙脫下外袍披在他身上,道:“天冷,不要在外麵久站。”

李禪秀想拒絕他的外袍,可還沒推下去,就先接連打了兩個噴嚏,身體也愈發覺得冷。

他很快意識到一件事,因為寒毒快要發作,他又開始格外畏寒了。

裴椹見他不受控製地發抖,忙將剛披在他身上的衣袍攏緊,皺眉擔心問:“怎麼了?是不是受寒了?”

李禪秀怔愣之後,忽然心中一喜,對,他可以假裝是得了風寒。

於是又佯裝輕咳幾聲,帶著鼻音說:“我好像得了風寒,為免傳染給你,今晚我去藥房那邊住吧。”

說完他心中一鬆,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借口,可以不用跟裴二同床。

眼下不比之前,中午他默認了他們是真夫妻的事,若今晚再同床,萬一裴二想要……他如何拒絕?

李禪秀真覺得一步錯,步步錯,可是到如今,也隻能繼續裝下去。

裴椹聽了卻皺眉,道:“既是得了風寒,更應該在家住,那邊營帳裡燒個炭盆,哪有家中的火炕暖和?”

說著不顧李禪秀反對,便將他擁著帶進臥房。

“你坐著彆動,我去給你端熱水來洗漱,再煮些薑湯驅寒。”他把李禪秀按坐在炕邊,不等對方反對,便轉身匆匆出去。

火炕在之前做飯時,就已經燒上了,此刻正暖。

李禪秀手指按在暖熱的衾被上,怔了怔神,等起身再要出去時,正撞上端著熱水回來的裴椹。

裴椹見他又要出去,放下熱水就將他拉回炕邊,又按坐下,道:“彆動。”

他微皺著眉,語氣甚至有些嚴肅。李禪秀被唬得一愣,然後就見他忽然蹲下身,認真替他脫鞋解襪。

李禪秀目瞪口呆,臉忽然一陣燒紅,忙緊緊抓著褲腿,慌聲道:“不、不用,我自己來就行。”

說完忙扯回小腿,自己脫下鞋襪,趕緊把腳放進熱水裡,生怕慢一刻,就會被對方捏著腳清洗,太奇怪了。

他臉上薄紅未退,像雨水浸潤過的海棠,在燈光下漂亮得奪目,眸光卻一陣無措。

腳剛碰到熱水,他忽又想起,剛才隻顧拒絕,不讓裴二幫他洗,這下卻是真走不掉了。

這般一想,他纖長眼睫不由低垂,在眼底落下一排陰影,扇子似的顫動。熱水中的雙足皮膚被蒸騰得緋紅,圓潤腳趾也緊緊蜷縮,不安地輕搓。

裴椹眸光晦暗地看著,嗓子一陣微乾。片刻,他忽然拉過木凳,坐到李禪秀對麵,在對方錯愕的目光中,也脫下鞋襪,將腳放了進去。

李禪秀瞠目,回神時,慌忙想將腳從木盆裡拿出,卻被對方按住膝蓋,輕輕按回熱水中。接著,對方的腳像兩尾靈活的魚,壓著他清瘦白皙的雙足,有時輕蹭他足背細膩的皮膚,有時又碰到他細白的腳踝。

李禪秀頭皮陣陣發麻,總覺得雙足好像從未有過的敏感。偏偏裴椹目光幽深看他,語氣又格外正常,微啞說:“西北缺水,這樣洗省水一些。”

李禪秀:“……”

他緊抿著唇,生怕一個克製不住,會逸出輕吟。

終於洗好,他微微鬆一口氣,隻覺後背都出了一層細汗。

裴椹將水端出去,沒一會兒,又換個盆,端了熱水來給兩人洗臉洗手。

李禪秀已經快要麻木,這個情形下,走肯定是走不掉了。好在他剛才跟對方說自己得了風寒,都生病了,對方總不至於……

剛這麼想,忽然聽到兩聲“啪嗒”。

他下意識轉頭,就見裴椹在寬衣,三本書冊不慎從他懷中掉落。

裴椹身影明顯一僵,接著飛快彎腰去撿。

因為他背對著李禪秀,李禪秀隻能探頭,隨口問:“什麼書?”

裴椹:“……”

他匆匆撿起書冊,小心放在箱籠上的衣服裡藏好後,才輕咳說:“兵書。”

李禪秀:“……”

雖然但是……對方藏書時,他還是隱約看見了書封上的“避火圖”三個字。

李禪秀心中一片尷尬,耳朵紅得像被胭脂染過——為何自己眼神那麼好?明明燈光那麼昏暗,偏偏還能看見。

他忙趕走雜念,想當做什麼都沒看見,悶頭先鑽進被窩。

可不想是不可能的,尤其他們現在關係特殊,裴二又忽然買這種書冊,對方是不是想……

李禪秀越想心中越亂,恨不得將整個腦袋都縮進被子中。

忽然,屋內一暗,裴椹吹滅油燈,走過來了。感受到對方的身影走近,李禪秀瞬間僵住,身體越來越緊繃。

裴椹坐到炕邊,眼睛很快適應黑暗,見李禪秀又跟他分被筒,隻蓋一床被子,輕輕歎一聲氣,接著將自己那床被子抱起,也蓋到對方,然後掀開李禪秀的被角,進被窩。

剛進一半,李禪秀忽然像被驚到,猛地向牆邊一躲,聲音磕絆:“我、我……我今天生病了,不方便。”

裴椹一僵,隨即忍不住悶笑,連同被子一起將他抱進懷中,哄道:“亂想什麼呢?你都生病了,我怎可能不顧你身體,隻想著自己歡愉?”

說完掀開被角,徹底躺了進去,頓了頓,又將李禪秀按進自己懷中,不顧對方掙紮,像安撫炸毛的小動物般,輕哄道:“好了,睡吧,你生病需要多休息。兩人睡一個被筒,蓋兩床被,更暖和些,病也好得快。”

李禪秀仍掙紮:“可……會傳染……”

“沒事,我身體好,不怕。”說著,又將他腦袋按回懷中。

李禪秀:“……”

他徹底放棄掙紮,沒了聲,隻將雙腿蜷起,膝蓋並攏抵在身前,以防被裴椹察覺到什麼。

裴椹卻覺他這是非常缺乏安全的睡法,像把自己蜷縮成一團的小貓,心中不由愈軟,將他又抱緊幾分,輕撫脊背哄著。

李禪秀漸漸放鬆身體,將睡欲睡之際,忽又覺得不對勁,自己並攏的小腿邊……好像抵著什麼。他猛然又睜開眼,黑暗中,裴椹也正目光灼灼看他,呼吸微重。

李禪秀:“……”

他忙又閉上眼,想假裝不知。可裴椹的眼神跟他一樣好,已經看出他也沒睡。

興許是晚上酒喝多了,可又沒多到讓裴椹足以徹底醉過去,又或者是火炕太熱,兩床被子實在太厚。

裴椹閉了閉眼,想忍過去,可懷中的身體太過柔韌,抱著的感覺太過舒適,腦中又不斷回憶……

終於,他再度睜開眼,懷中的李禪秀也微微一僵。對方也沒睡著,對方知道……怎會不知道呢?他正碰著對方。

李禪秀僵硬裝睡,努力忽視小腿上的熱度和耳邊越來越明顯的呼吸。忽然,他感覺身體又被擁緊幾分,耳邊傳來裴椹沙啞的低聲:“娘子,能不能……幫幫我?”

李禪秀腦中“嗡”地一下,頭皮微麻,可卻無法裝作沒聽見。對方明顯知道他醒著,而且不讓對方恢複正常,他怕他睡著後,萬一對方對他做什麼……他反而露餡。

想到這,他不由硬著頭皮,聲音像蚊子哼一般,艱難問:“怎、怎麼幫?”

像山寨那晚嗎?若是的話……

還沒想完,他忽然感覺小腿被對方寬大手掌握住,輕輕並攏。李禪秀呼吸微滯,繼而頭皮漸麻,手指不自覺攥緊床單,越攥越緊,指骨用力到發白。

半夜時分,裴椹又去廚房端了熱水,一點點仔細幫李禪秀擦乾淨小腿和腳踝。李禪秀閉緊眼埋臉在被窩裡,隻露出半張薄紅的臉和沾著麵頰的幾縷微濕黑發,恨不得自己能像裴二那樣,也失憶一次。

翌日清晨,裴椹起床去軍營。李禪秀一起起床,送他出去。

到了小院外,裴椹轉身,麵色如被春風拂過,眉間眼底都是笑意,悄悄握緊他的手說:“你生著病,今天在家休息,我跟陳將軍說一聲就行。”

李禪秀木著臉點頭,不自然地想抽回手。

可忽然,裴椹皺眉,像是察覺什麼,目光忽然銳利轉向身後。

李禪秀同樣看過去,見到伊潯飛快藏起的衣角,臉色同樣一變,忙抬手扳回裴椹的臉,眼睛溫柔看著他,輕聲道:“那你到了軍營也不要太忙碌,注意身體。”

裴椹微怔,隨即握著他的手愈緊,笑意愈深,低頭在他額上輕輕印下一吻,低聲中帶著溫柔笑道:“嗯。”

李禪秀微僵,接著想到什麼,又漸漸放鬆身體,目光如水仰望著他。

兩人如同新婚的小夫妻,半晌才“依依不舍”分開,裴椹也沒再看向那處牆角。

李禪秀在他上馬走遠後,微不可察鬆一口氣,隨即皺眉,轉身走向之前的牆角。

第 84 章

土牆的牆角後, 伊潯很快現身,語氣恭敬:“殿下。”

李禪秀輕咳一聲,道:“你剛才什麼都沒看見。”

伊潯:“……可屬下看見了。”

她遲疑了一下, 耿直說。

李禪秀一噎, 重複:“你沒看見。”

伊潯:“……”

她默了默,就在李禪秀以為她已經明白,不會再說時,卻聽她忽然語帶殺氣道:“此人竟敢冒犯殿下, 需不需要屬下去把他殺了?”

李禪秀:“……”

有時候, 人太耿直也不好。

他扶了扶額, 無奈道:“不需要。”

先不說他跟裴二之間關係比較複雜,這事不算冒犯, 就說身手,伊潯還真不一定是裴二的對手。

伊潯皺了皺眉,似乎不理解:“可他冒犯殿下。”

李禪秀頭疼, 脫口道:“他沒有冒犯我。”

伊潯:“……”

李禪秀:“……”

“咳,總之, 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我借他遮掩身份, 此事不必再提,你也不用插手。”他儘量端正神情,嚴肅說。

伊潯默了默, 很快點頭。

李禪秀微不可察鬆一口氣, 想了想, 又道:“等回西南後,此事也不必跟父親說。”

想到這, 他又有些慶幸隻有伊潯一個人尋來,否則, 萬一其他舊部都知道此事,再被父親知道……他真怕對方一氣之下,直接派人來把裴二抓去。

旁邊伊潯默了默,很快也明白,雖然她有記憶起,就沒見過主上,更沒見過主上和小殿下相處的情形,但她聽主上的部下李將軍說過,主上非常看重小殿下。

在被圈禁的這十八年裡,主上能活動的範圍隻有一方小院,四周是高大圍牆,向上隻能看見巴掌大的天空,連飛鳥經過,都不會過多停留,安靜得令人發瘋。若不是身邊有小殿下陪伴,有個能和他說話,需要他照顧、需要他支撐起來的人存在,主上恐怕早就被逼瘋了。

所以主上要是知道他仔仔細細、精心養大的小殿下被人這般冒犯,說不定會親自拿刀閹了對方。

不過小殿下好像舍不得那人被閹,唉,真複雜。

伊潯神情困惑,覺得看不懂。

兩人一時都沉默無言,過了一會兒,李禪秀又輕咳一聲,略過這個話題問:“對了,你怎麼忽然過來了?不是讓你在鎮上好好養傷?”

伊潯回神,很快抱拳道:“回殿下,昨天見您在鎮上被一個穿官服的人攔路,屬下連夜查了一下,發現他是沈秀的表哥,有可能暴露您的身份,需不需要屬下去把他殺了?”

李禪秀:“……”

他默了默,真不知道舊部中的那位李將軍是怎麼培養伊潯的,這張口殺人閉口殺人,跟當初剛在傷兵營醒來的裴二似的。

問題是殺人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他無奈道:“殺了顧衡,反倒容易暴露你我,沒必要自惹麻煩。何況他是沈秀的表哥,而且他不知道真正的沈秀長什麼樣,暫時不必管他。”

畢竟他借用了沈秀的身份,雖然不喜顧衡,但看在對方是沈秀表哥的份上,也不會為難就是。

伊潯聞言,卻遲疑補充:“但屬下還查到一件事,此人想將您……送給梁王世子,討好對方好升官。”

李禪秀聞言,臉色瞬間冷了下來,片刻,語氣危險道:“是嗎?”

本想看在已故沈秀的麵子上,不與此人計較,但沒想到……好歹他現在頂著沈秀這個身份,顧衡對沈秀倒是絲毫沒有表兄妹情誼,既如此……

罷了,眼下還不是動手的時候,等離開時再說。

李禪秀皺眉,他記得夢中顧君直的嶽家是武陽城的富商——陳德忠,之所以會對這個名字有印象,是因為這位陳老爺膝下隻有一女,寵愛非常。陳老爺有著萬貫家財,卻無兒子,怕自己死後,女兒被族中人欺負,搶走家財,便想挑個好女婿,這挑來挑去,就挑中了世家旁支出身的顧衡。

約莫是顧衡看起來確實風度翩翩,頗有幾分才華,陳老爺對他大為欣賞,知道他懷才不遇,各種出錢幫忙疏通關係,指望他做了大官後,能幫陳家支撐起來,替女兒撐腰。

可沒想到,就是這麼一個被他無比欣賞的女婿,在胡人來襲後,殺了他唯一的女兒和不滿周歲的外孫女,投降了胡人。

陳老爺大為悲痛,此後散儘家財,支援抗胡勢力,欲為女兒報仇。可惜陳老爺在相人這方麵,實在是缺了些運氣,他支援的那支抗胡義軍,是一支流民起義軍。起初他們確實在打胡人,但拿下兩座城池後,義軍的首領就開始驕橫自滿,大肆享樂,在城中搜刮錢財和美人。

陳老爺幾度勸誡,對方都不聽,甚至還命人把陳老爺打了幾大板,若不是看在他管後勤厲害,能幫義軍籌到充足的糧草,恐怕還要將他趕出義軍。

據說陳老爺被打時,仍對義軍首領沉痛疾呼:“不聽吾言,爾命不久矣!”

果然不到兩日,胡人殺了回來,城池被攻破,義軍首領的頭顱也被掛在城門口的胡旗上。

陳老爺因誓死抵抗被活捉,胡人知道他的事,想讓他投降,以此打擊大周人的抵抗意誌,甚至叫來他的女婿顧衡勸降。

哪知陳老爺鐵骨錚錚,不僅啐了顧衡一臉唾沫,還把胡人將領罵得狗血淋頭,最終被怒極的將領當場殺死。

後來百姓為讚揚陳老爺的氣節,將他的事傳頌到大江南北,這才讓遠在西南的李禪秀也聽說。

如今來看,顧衡此人連給梁王世子送美人謀求升官這種事都想得出,想必他如今正處於“抑鬱不得誌”,或者說,還差一點就能往上升的地步。

夢中李禪秀早早就離開永豐,顧衡自然沒見到這位“表妹”,動不了送人的念頭,但他必然動了其他念頭。說不定後來他能當上潁川郡守,就是陳家大力幫助。

畢竟以陳老爺的財力,幫如今還隻是準女婿的顧衡買到些珍奇寶貝,送給梁王世子,不是什麼難事。

更甚者,陳家可能還出了不少錢財。彆以為梁王世子就不缺錢,這些年,梁王為成為儲君,一直暗中收買拉攏朝中官員、世家大族,花銷甚大。

尤其前段時間,蔣銃貪汙官鹽的事,背後也牽扯出跟梁王的姻親宋家有關聯的王家。說不定,王家隻是宋家的白手套,而宋家又是梁王的……

這般一推測,李禪秀覺得等跟其他舊部彙合後,有必要派人去一趟武陽城,把顧衡與陳家的婚事攪和黃了。這樣既是救了陳老爺和陳小姐,也能讓顧衡當不了潁川郡守,說不定還能救一城百姓。

畢竟這種在胡人來襲前就棄城而逃的守官,對百姓來說,有不如沒有。

顧衡不是想送“表妹”去討好梁王世子,達到升官目的?那乾脆讓他美夢破碎,順便把他的靠山陳老爺也搬走,讓他以後連疏通關係的錢財都沒有。

李禪秀冷笑想,至於眼下……

他思忖了一下,對伊潯道:“你想辦法,弄斷他一條腿,讓他滾出永豐鎮,切記量力而行,不要暴露自己。”

鎮上除了他和胡郎中,沒有彆的郎中,對方若真斷個腿或胳膊,就隻能先回縣城,暫時沒法再來招惹他了。

儘管李禪秀很想徹底教訓此人一頓,但眼下他還需低調。

伊潯明白,很快道:“殿下放心,我這就尋機去辦。”

李禪秀點頭,想了想又道:“若是其他人找來,聯係上你,記得讓他們先在附近縣城等我們,不要直接來永豐鎮。”

一是直接來永豐鎮,人太多,太紮眼。二是……他不想再被撞見了。

他木著表情想。

伊潯點頭,很快告辭離開。

李禪秀站在原地,想了想,覺得實在無事,還是轉身往軍營去。

今晚就是寒毒發作的時間,他想先到傷兵營繼續幫傷兵看傷,晚上就順理成章留在藥房,借病得嚴重為由,不回家中住。

他實在不敢再一起睡了,總感覺小腿到現在都還有些疼,可能被磨紅了,皮膚還殘留著昨晚的感覺,尤其是後來從小腿肚慢慢流到腳踝的……隻回想一下,李禪秀就禁不住頭皮發麻,耳廓臉頰都燙得厲害。

他忙深吸一口氣,懊悔地按了按心口,平複下心情後,快步往軍營去.

軍中的校尉營帳內,楊元羿把剛查到的事告訴裴椹,小心斟酌道:“那個顧衡竟然真是沈秀的表哥,不過……這個表哥有倒是不如沒有。”

說完,他小心翼翼看裴椹一眼。

裴椹麵色冷寒如冰,許久,終於森森開口道:“派人去把他打斷一條腿,趕出永豐。另外他既然喜歡當官,那就讓他再也當不了官。”

這種隻知汲汲營營的人,當了官也不是什麼好官。

楊元羿明白他的意思,立刻點頭去辦。

另一邊,李禪秀到傷兵營後,沒忙多久,忽然聽外麵傳來一陣嘈雜聲,很快陳青就捂著傷過來,說外麵有人找他。

李禪秀皺了皺眉,以為又是顧衡,畢竟伊潯不會來軍營找他,也進不來。至於裴二,對方會直接進來找他,不用讓人幫忙傳話。

但起身到了外麵,看見來人,他卻微怔。

麵前是個身量不高,樣貌清秀的“少年”。事實上,李禪秀一眼就看出她是女扮男裝,畢竟對方個頭比他還矮一截,五官秀氣,耳朵上有耳洞,怎麼看都不像是男子。

所以……假裝成異性,這麼容易被看出來?

自己應該沒有吧?他感覺自己平時裝得應該還行……吧?裴二不是都沒看出來?

他麵上不動聲色,暗暗打量來人。

麵前“少年”在他出現時,視線也第一時間落在他身上,然後整個人便呆住,眼睛都有些發直,忍不住喃喃:“竟這麼好看,真是冰雪出塵,顧衡那種人哪裡配得上……”

李禪秀一聽,臉頓時有些黑,隱約也猜到來人是誰了,麵上卻假裝不知問:“你是……”

“少年”立刻回神,忙咳嗽一聲,眼神飄忽,又有些羞赧道:“沈姑娘你好,我、我是顧衡的……是你表哥的弟弟,哎,也不是,我、我是他族弟……”

李禪秀心中忍笑,麵上不動聲色道:“你是顧衡的未婚妻吧?”

他沒想到,那位陳老爺的女兒、顧衡的原配妻子,在成親前竟是這般純真爛漫的性格,實在是……可惜了。

“少年”聞言一呆,半晌不可思議道:“你怎麼知道的?”

李禪秀:“猜的。”

頓了頓,又解釋:“尋常女子不能進軍營,你能進來,還認識顧衡,定是拿了他的身份牌……”

“不、不是,我是說……你怎麼知道我是女的?”對方臉色一紅,拚命擺手,說完,神情又一陣困惑。

李禪秀:“?”這很難看出來嗎?

第 85 章

李禪秀出來匆忙, 手中還拿著一塊浸透烈酒的布巾,此時一點點擦乾淨手上沾的血後,含笑說:“姑娘, 我們去旁邊說吧。”

陳姑娘方才見他手上沾著血, 就有些好奇,此刻見他一根根擦淨手指,隻覺這位“表妹”手指也漂亮得緊,再看到營帳門口有個手臂上傷口剛被縫合過的傷兵, 頓時又明白李禪秀手上為何沾著血, 不由愈發敬佩。

畢竟她也不是沒打聽過, 進軍營後找人稍微一問,就知道這位“沈秀”醫術了得, 救治不少傷兵。

陳姑娘來時的那點勢頭瞬間消失大半,有點不好意思說:“我姓陳,你叫我令菀就好。”

說完, 又忍不住眼睛微亮問:“沈姑娘,這些傷兵都是你救治的嗎?你真厲害。”

李禪秀失笑搖頭, 轉頭讓因擔心他, 一起跟出來的傷兵先回營帳,然後帶著陳令菀走到營帳邊上,才解釋:“不全是我, 還有胡郎中, 我跟他一起救治這些傷兵。”

“那也很厲害。”陳令菀忍不住敬佩, 她聽說過,顧衡的這個“表妹”命很苦, 不幸被流放到這裡,卻堅韌不拔, 用醫術救人,真是個奇女子。

聽說她還把一個腸子被劃斷的傷兵救回來過,簡直是神醫。不僅如此,對方還這麼好看,還能一眼就看出她是女扮男裝……

陳令菀忍不住上前一步,眼中仿佛有星星:“姐姐,我能叫你姐姐嗎?”

李禪秀“呃”一聲,有點困惑:“你不是來跟我談顧衡的?”

陳令菀聞言,頓時不好意思,聲音像蚊子哼似的:“本來是想來看望一下顧公子的表妹,但……”

確切說,是想來看看這位“表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哪知來了之後,見人這麼好看,腦子一時迷糊,就忘記來意了。

“其實顧衡不重要,姐姐,我能跟你做朋友嗎?”

“呃,可以吧。”李禪秀愈發困惑。

陳令菀聞言眼睛一亮,立刻親熱挽住他胳膊,像對閨中小姐妹,高興道:“我就知道我感覺不會錯,姐姐你果然是很好相處的人。”

接著忍不住嘰嘰喳喳:“對了,姐姐你醫術是怎麼學的?我最敬佩醫術厲害的人,說起來,我有位阿叔,當年走鏢時遇到山匪,也是被砍中腹部斷了腸子,可惜沒遇到像姐姐這麼厲害的郎中,不幸去世了。還有我爹爹……”

李禪秀:“……不是,姑娘……”

他艱難想拽出手臂,忽然,旁邊同時傳來一道低啞微沉的嗓音:“娘子?”

李禪秀一愣,抬頭看去,正見裴椹站在不遠處的路邊。

見他看過來,對方立刻快步朝這走,烏黑眼睛深邃,目光直直落在陳令菀挽著他的手臂。

李禪秀一僵,莫名倏地一下,抽回手臂。

旁邊陳令菀也愣了愣,轉頭小聲問:“姐姐,他就是你夫君?”

李禪秀輕咳,點頭。

陳令菀神情忽然複雜,她來之前,因聽人說顧衡是為他表妹停留在永豐,看起來像是對他表妹有情,於是去向顧衡詢問。

畢竟她也不是非顧衡不可,若是對方心裡真有彆人,她就回去說服父親取消婚約。

但顧衡哄她說,他隻是因表妹被流放到這,又不幸嫁給一個粗野武夫,來向他求助,他不忍不幫,才在這多留幾日,絕對沒有二心。

她聽了之後,不由也同情這位“表妹”的遭遇,但又擔心顧衡說的不全是實話,所以才想來看看。若“表妹”需要幫助,她也可以幫。

但沒想到……人家夫君哪裡是粗野武夫?明明長得比顧衡還好看!

就在她愣神時,裴椹已經走到李禪秀旁邊,很快握住李禪秀的手,並不著痕跡掃一眼麵前的“小白臉”,不動聲色問:“這位是……”

李禪秀輕咳一聲,介紹:“這位是陳姑娘,是……我表哥的朋友。”

畢竟陳令菀沒明確承認和顧衡的關係,況且就算承認了,他也不好直白說人家是誰的未婚妻。不過這般介紹,隱藏的意思,相信裴二能明白。

裴椹聞言一愣,陳姑娘?是女的?

他眸中警惕稍減,隨即又皺眉:這姑娘什麼眼神?竟看上顧衡那種人。

想起楊元羿查到顧衡依靠準嶽父陳老爺花錢疏通關係的事,他不由道:“原來是陳姑娘。”

接著語氣意味不明地提醒:“說起來,交友要看人品,我看那位顧公子品性較差,陳姑娘還是謹慎交友為好。”

李禪秀聞言,微愕看向他。這一句話倒是把他想說的給說了。

裴椹察覺他的目光,偏頭朝他笑笑,接著又對陳姑娘道:“我和娘子還有事,就不久陪了。另外,外人不可隨意進出軍營,姑娘還是不要久留,儘早離開為好。”

說完,不管對方還在愣神,也沒戳破她是借彆人身份進來的,就握緊李禪秀的手要一起離開。

李禪秀無奈,離開前轉頭朝陳令菀笑笑,溫和道:“陳姑娘切莫誤會,我跟顧衡之間沒什麼。不過……我夫君說得對,交友需謹慎,有些事還要慎重考慮才是。”

裴椹皺了皺眉,不知為何,即便是女子,可看見妻子跟對方關係親近,他心中仍忍不住泛酸。不過聽到後麵那句“夫君”,又舒暢不少。

走遠後,他便不再遮掩,將李禪秀兩隻冰涼的手都握在掌心捂著,皺眉道:“不是讓你今天在家休息,怎麼又來傷兵營了?”

李禪秀自然不好說是想找借口留在藥房過夜,便淺笑說:“左右在家裡閒著無事,就來這邊看看。”

裴椹正將他雙手攏起,搓了搓,又嗬氣,接著小心看他一眼,斟酌問:“我剛才……說你表哥壞話,你不生氣吧?”

李禪秀聞言一愣,隨即失笑:“怎麼會?我跟他早已不熟悉,隻是最近見了兩麵,還沒有跟你相處時間多。”

裴椹聞言,微不可察鬆一口氣,怕他受寒,又忙攬緊他,快步走回營帳。

陳令菀遠遠看著這一幕,微微怔神,繼而困惑:人家明明感情很好,沈姐姐也不像求助的樣子,顧衡為何騙她?

陳令菀雖然天真,但並不傻,意識到顧衡在騙自己後,不由皺了皺眉,一路心事沉沉地離開。

雖然她挺想跟沈姐姐多說幾句話,但……哎,對方的夫君好像有點黏她。

陳令菀不無遺憾地回到鎮上客店,跟她一起來永豐的小丫鬟春草忙上前,小心問:“怎麼樣,小姐?那位表姑娘人如何?”

陳令菀一愣,不由回憶向往道:“當真是冰雪出塵,天人之姿,心地善良,醫術不凡。”

“啊?”春草聞言頓時擔憂,“那她要是喜歡姑爺……”

“怎麼會?我覺得沈姐姐那樣的人,不會看上顧衡。”陳令菀立刻維護,並強調,“而且她夫君也不像顧衡說的那樣,是什麼粗野武夫。他倆站在一起時,真真是郎才女貌,非常般配。”

“啊?”春草遲疑,“可……就算這樣,他夫君也隻是一個小小武官,應該比不得姑爺吧?”

陳令菀聞言忽然一拍手,讚歎道:“你彆說,他夫君還真長得比顧衡好,看著也比顧衡有氣勢,可能在戰場上拚殺過的人,跟文弱書生就是不一樣,他和沈姐姐站在一起,真是登對……”

春草:“……”您怎麼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而且他們為人也很好,勸我選擇成親對象要慎重。”說到這,她不由在房間內的桌旁坐下,捧著臉歎氣。

她這人吧,對長得好看的人向來沒什麼抵抗力,所以父親給她定下顧衡這個未來夫婿時,她並不抵觸。畢竟顧衡長得還不錯,又溫文爾雅,身邊人都讚他有君子之風。

何況世家和寒門不通婚,她家雖富裕,可到底是寒門。所以顧衡這個世家旁支的子弟願意娶她,大家都說是她幸運、高攀,嫁過去後就從寒門女子變成世家婦了。

陳令菀以前也沒覺得這個婚事有什麼不好,但今天發現顧衡欺騙她後,她忽然覺得……對方好像並不那麼君子,似乎有點……表裡不一。

“唉。”她再次歎氣,有些迷茫。若隻是因為這件事就要解除婚約,父親定會說她兒戲,不答應。

而且……真的要解除婚約嗎?會不會太草率?

正糾結難解時,忽然外麵一名護衛來報:“不好了,小姐,顧公子他……被人打斷了腿。”

“啊?”陳令菀和春草都驚訝出聲。

陳令菀很快問:“誰打的?哪條腿斷了?傷得如何?”

護衛:“這……兩條腿都斷了,不知是誰打的,好像是兩撥人。”

“……”房間內,主仆二人不由對視一眼,麵麵相覷.

李禪秀還不知道顧衡兩條腿都斷了的事,他找借口從裴椹的營帳離開後,便回藥房,熬製暫時壓製寒毒的解藥。

沒想到不多時,裴椹又溜達過來。

李禪秀心頭一跳,還好藥已經熬好,見他過來,隻無奈笑道:“我說了隻是回來熬藥,你怎麼也來了?”

裴椹正在藥房內左看看,右摸摸,聞言輕咳一聲,佯裝隨意道:“左右無事,過來看看。”

說完走過去,看見李禪秀麵前如同墨汁的濃稠湯藥,下意識問:“這是什麼藥?”

聞著就不是一般苦。

李禪秀輕描淡寫:“治風寒的藥。”

說完不等他多問,便端起藥碗,擰緊眉喝下。

因為藥正燙,每次隻能喝一小口,等一碗都喝完,他漂亮的眉眼險些被苦到變形。

剛放下藥碗,一顆蜜餞忽然被遞到唇邊。

就像還和父親在一起時,每次喝完藥,都會有一隻手第一時間遞來甜甜的蜜餞。

李禪秀愣了一下,下意識張口,咬住蜜餞的同時,微微抬頭。

裴椹正含笑站在他旁邊,捏著蜜餞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唇,溫暖乾燥。

李禪秀含著蜜餞輕咬,舌尖苦味混合著甜味,非常奇怪,但總算不再那麼難以忍耐。剛吃完一顆,另一顆很快又遞來。

李禪秀像被喂食的貓,低頭又咬住,聲音含混:“不用了。”

裴椹這才收回手,搓了搓剛才不小心碰到柔軟舌尖的指腹,目光隱晦,又心疼:“這種治風寒的藥以前沒見過,怎麼這般苦?”

李禪秀搖頭:“這種藥見效快。”

藥確實見效快,可寒毒發作也快。不多時,李禪秀就感到骨髓深處絲絲縷縷向外滲著寒意,可裴二還沒走。

他已經克製不住有些發抖,催促道:“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有點冷,在這邊烤烤火。”

說這話時,他聲音都止不住打顫。

裴椹覺得哪裡不對,明明喝了藥,怎麼反而還冷得厲害?

他不欲走,可李禪秀一直催他,他隻好轉身。

見他終於走了,李禪秀徹底支撐不住,發著抖爬到床上,快速裹緊兩床僅有的衾被,冷得渾身骨頭都在疼。

裴椹走到藥房外,還是覺得不對勁,想了想,忽然又轉身回來。

“娘子,你還好嗎?”他隔著門簾輕聲問。

裡間沒有回答,反倒逸出幾聲似有若無的痛苦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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