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李禪秀也擱下筷子起身, 聞言輕點了點頭,目光仍難掩憂慮。
他本來還想叮囑一句:儘量忍住脾氣,不要跟呂公公起衝突。
可想到呂公公先是要殺裴二, 這次又直接把人叫過去問罪, 哪怕真忍讓,也沒什麼用。
何況裴二向來老實沉悶,本就不是會有脾氣的人,當初蔣百夫長那般辱罵他, 又踢翻他的飯盆, 他才忍無可忍, 還手打對方幾下而已。
這般一想,李禪秀又覺不必叮囑, 隻是擔心仍少不了。
送走裴椹後,他就在藥房來回踱步,蹙眉思索。
以呂公公的身份, 軍中幾乎沒人能壓製他,沒辦法像以前對付蔣百夫長那樣, 拉陳將軍製衡……
“張虎, ”他忽然快步走到藥房外,把還沒走遠的張虎叫回來,拜托道, “麻煩你到中軍帳外守著, 多帶些人, 萬一呂公公真要把裴二下罪,你立刻帶人衝進去, 就說城牆那邊有緊急軍情,直接把裴二拉走, 不要給呂公公機會。”
張虎一聽,立刻明白,拱手道:“沈姑娘放心,我這就帶人過去。”
李禪秀看著他大步走遠,這才略略放下心。
這個辦法雖然隻能解一時之危,但呂公公現在手下沒什麼人,隻是空有監軍名頭,隻要張虎帶去的人多,先把裴二救出來,之後不再回軍營,呂公公就是想治罪,也沒那個本事抓人。
其實陳將軍讓張虎轉達的提議就很好,剛才裴二就不該去,但……唉,裴二實在太耿直,太老實了。
李禪秀無奈歎氣.
中軍帳中,性子很直、很老實的裴椹正坐在陳將軍右下手的桌案旁,姿勢大馬金刀,單手轉著茶盞,麵無表情看著坐在對麵的呂公公。
陳將軍見他竟真來了,一口茶險些嗆住,忙拚命朝他使眼色。
偏偏裴椹仿佛沒看見,隻盯著呂公公,漫不經心道:“聽說公公要治我罪?不知我犯了什麼事?”
呂公公見他一進來就大闊步走到對麵坐下,態度囂張,麵上已是大怒,再想到那沒了的一百死士,更是心疼——不是心疼人命,而是心疼訓練那些死士花費的銀子。
他當即怒道:“你這是什麼態度?來人,先把他給我壓跪下!”
話音剛落,他身後僅剩的幾名護衛立刻上前,握刀朝裴椹走來。
陳將軍一聽,臉色忽變,忙要阻止。卻忽然,中軍大帳的門被掀開——
楊元羿帶玄鐵兵衝進來,直接當著陳將軍和呂公公的麵拔刀。
一陣鏘然刀響,帳中瞬間刀光交錯,兵器相撞。
轉眼,打鬥已經結束,呂公公手下護衛儘數被擒,押跪在地。
還沒反應過來的陳將軍目瞪口呆,呂公公更是驚得癱坐在位,半晌哆嗦抬起手,指著楊元羿等人,最後指向裴椹,顫抖道:“反了,反了,你反了天了!”
裴椹全程淡定飲茶,仿佛看不見剛才的刀光和殺氣。
此時一切結束,他終於抬眸,看向呂公公,語氣淡淡:“把他也拿下。”
站在他旁邊的楊元羿直接抬手揮揮,玄鐵兵便大步上前,動作粗暴地將呂公公從座位上拖下來,按跪在地。
呂公公此刻全身都快癱軟,可仍不明白眼前這個千夫長哪來的膽量,不由哆嗦著聲音,色厲內荏道:“大、大膽!好你個裴二,竟敢對監軍如此無理,知法抗法!咱家、咱家定要參你……”
說到一半,才意識到一個小千夫長根本不用他到皇帝麵前參,於是轉頭又對陳將軍厲聲道:“陳高峻,你還愣著乾什麼?還不讓人把這姓裴的拉出去砍了?還是說你們軍中這是要嘩變?”
陳將軍終於回神,一聽到“嘩變”兩字,臉色驟變,趕忙說情道:“不不,公公誤會,裴二他隻是一時衝動。”
說著趕緊快步下座,拉住裴椹胳膊,低聲急道:“你這是乾什麼?不要命了?他可是宮裡派來的監軍,還不快把人放了!”
“放了?”裴椹唇邊浮起冷笑,拽回手臂,沉眸看向呂公公,語氣不緊不慢,卻帶著無形威勢和壓迫,“呂全,將你如何勾結蔣氏兄弟貪墨官鹽和軍餉,又如何指使他們勾結山匪打算銷贓的事都一一招了吧。還有,你們背後的主子是誰?王家是給誰辦事?大頭贓銀都流向了哪?嚴郡守是否參與其中,梁王知不知道這些?”
陳將軍一聽整個怔住,不可置信看向呂公公。
呂公公也如耳邊驟然炸雷,身體一下癱軟,臉色煞白,可仍強撐著,哆嗦厲聲道:“你、你……胡說八道!誣陷,你分明是誣陷!還敢攀扯梁王殿下和嚴大人,一個小小千夫長,你真是膽大包天,不知死活!陳將軍,還不快把他——”
“不說?那就關進牢中,慢慢審。”裴椹直接打斷,抬眼示意楊元羿,“把他關到蔣和隔壁,不肯招就用刑。”
楊元羿嘴角一咧,道:“得嘞。”
隨即抬手一揮,帶人將呂公公等人全部押走。
呂公公還想轉頭大罵,但被架著他的玄鐵兵抬手就甩兩掌,直接堵住嘴。
楊元羿“嘖”一聲,也不阻止。他們當邊軍的,最恨這種貪墨軍餉的蠹蟲,雖然貪的不是並州軍餉,但不妨礙他們同仇敵愾。
何況這姓呂的還罵裴椹,須知他帶來的這些玄鐵兵,個個都對裴椹敬佩有加,忠心耿耿,估計早想打他了。
帳外不遠處,張虎帶人看見呂公公狼狽被人架出,一時愣住:這這……情況跟沈姑娘說的不一樣啊。
中軍帳內——
陳將軍在楊元羿等人離開後,很快也回神,喃喃道:“呂公公竟然也……”
忽然,他想起什麼,又震驚看向裴椹,道:“你你你……你剛才逞什麼英雄?”
接著痛心疾首:“就算呂公公也參與其中,這事你也不能出頭啊!那姓呂的來頭簡單嗎?背後的水不知道有多深!你說你一個小小千夫長,你有幾條命?啊?你又不是那位姓楊的,人家是並州來的厲害人……”
“……唉,我本來還想提拔你當校尉,結果這一下弄的……等著吧,要不了幾天,上麵肯定會來撈人。不,我看都不用等到明天,今晚,就今晚,肯定來撈。”
裴椹坐在案邊,神色淡定,繼續喝茶道:“來了正好,誰來救,誰就也有嫌疑。”
陳將軍明顯一噎,瞪他道:“你還想審出後麵的人?你不會以為僅憑你一個人,就能把後麵那些大人物都揪出來吧?你以為你是……”
說到一半,他語氣忽然一頓,改為伸手去拉裴椹,頭疼道:“來來來,請請請,裴千夫長,您請上座,這個將軍,你來當!啊,我能力淺,沒本事,以後我坐你的位置,我當千夫長!”
他沒好氣地說。
哪知裴椹聽了,竟點點頭:“也行。”
陳將軍一噎:……你還真不客氣。
正這時,楊元羿回來,剛一掀帳進來,就朝裴椹拱手道:“儉之,都辦妥……喲,陳將軍還在呢?”
陳將軍:“……”這是我的中軍大帳!
他不在這,他在哪?
不過他此刻也看出,這位並州來的、身份不一般的楊姓軍官,跟裴二關係匪淺。
莫非這就是裴二敢動呂公公的底氣?
陳將軍一時狐疑,他摸不透楊元羿的具體身份,但他昨天看過對方的令牌,知道對方在並州軍中地位不低。
可到底是什麼身份,能讓裴二忽然這麼有底氣和膽量?
正百思不得其解時,裴椹忽然擱下茶盞,像是歎了聲氣,接著抬起手,並攏的食指中指朝他招了招。
像上級招下屬過來。
陳將軍:“……”這小子,忒沒大沒小!
但還是立刻走近幾步。
裴椹偏頭,低聲跟他說了句什麼,說完麵色如常,繼續喝茶。
陳將軍卻徹底怔住,仿佛瞬間變成一尊石雕,半晌才回過神,不敢置信磕巴:“你你……我我……”
裴椹打斷:“此事不宜暴露,陳將軍一人知道就行,還請替我隱瞞。”
“……好好,是是。”陳將軍幾乎僵硬點頭,顯然一時半會兒還沒接受完衝擊。
“另外請將軍派人守好牢房,無論誰來要帶走呂公公和蔣和,都不能同意,哪怕是嚴郡守親自來。”裴椹再次開口。
“是是,好好。”陳將軍仍僵著,隻知道點頭.
離開中軍大帳後,楊元羿轉頭看一眼帳門,不放心道:“讓他知道沒問題?”
裴椹皺眉:“要處理呂全,沒辦法避開他,而且他知道後,能幫我遮掩,更方便我在軍中做事。”
好在對方是雍州前郡守張大人提拔的人,裴椹這一個月對他也算了解,能夠信任。
“也對,反正不需要隱瞞太久,等雍州危機解除,再查清你娘子的身……咳,總之,用不了多久,你就回並州了。”楊元羿接道。
裴椹聽到這,忽然皺眉。
楊元羿以為是自己提李禪秀身份的緣故,剛想解釋幾句,卻忽然聽對方問:“你身上帶錢沒?”
楊元羿:“啊?”
裴椹皺眉:“先借我點。”
剛才楊元羿提他娘子,讓他想起來中軍大帳前,妻子得知呂公公要問他罪時,擔憂深情的眼神。
接著又想起他昨晚惹妻子生氣,到現在還沒哄對方。兩廂一對比,著實有些愧疚。
而且他聽說,成了親的男子,會定期給妻子交家用。
昨天他和楊元羿一起吃飯回去晚,是他不對,若多交些家用,不知能否哄對方高興點。
倒不是他怕那小娘子,非得去哄對方,而是失憶時自己跟對方恩愛非常,必然會這麼做。若他恢複記憶後不這麼做,豈不露餡?
然而半刻鐘後——
“就這點?”裴椹掂了掂手中錢袋子,皺眉問。
還沒之前宣平給的診金多。
楊元羿已經翻遍衣袋,無奈道:“我好歹得留點平時用吧?再說我來雍州是找你,沒事帶那麼多錢乾什麼?”
接著又問:“你要錢做什麼?要是緊急的話,用不用把其他玄鐵兵兄弟都叫來,讓大家一起湊一湊?”
裴椹:“……”
他看對方一眼,約莫是丟不起那個人,說:“不用,就這些吧,等回去還你。”
第 72 章
裴椹收好錢後, 正要離開,忽然想起什麼,又轉頭吩咐:“胡人糧草被燒, 之後可能會有其他動作, 尤其是武定關那邊。你派人去盯緊,一旦有撐不住的跡象,立刻來報。”
楊元羿一聽,神情瞬間嚴肅, 當即說:“好。”
裴椹點點頭, 再次離開。楊元羿忙也跟上。
剛走兩步, 裴椹忽然轉頭:“跟著我乾什麼?還不去辦?”
楊元羿:“……哦,那你去……?”
他語氣踟躕, 還是有點好奇他借錢乾什麼。
裴椹:“……”
“我自然有正事。”他輕咳一聲,嚴肅道。
隨即更快步離開。
楊元羿站在原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張虎在中軍大帳外守了一陣, 確定裴椹沒事後,就趕緊去把情況告訴李禪秀。
李禪秀正在傷兵營帳忙碌, 聽完微微蹙眉:“呂公公被那位楊姓軍官帶人拿下了?”
“是的, 不知他是什麼人,竟不怕上麵派來的監軍。”張虎點頭。
李禪秀心中也狐疑,這個“楊元”敢把呂公公下獄, 恐怕不是普通的戍邊軍官。
正思忖時, 帳中忽然一靜。
李禪秀下意識轉頭, 看見營帳門口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身影逆光, 冷峻修長。
他神情微怔,那人很快大步走來, 甲衣隨步伐發出規律的撞擊聲,周身裹挾著從外麵帶進來的寒意。
像是知道自己身上帶著寒氣,快到李禪秀麵前時,他腳步忽然頓住。
離得近了,李禪秀終於也看清他,熟悉的冷峻英挺麵容,眉目深邃——是裴二。
對方看起來好像心情很好,那雙烏黑眼睛看向他時,像帶著笑,又不那麼明顯。
李禪秀莞爾失笑,不由想起他之前還住在傷兵營時的情形,也是這般看著冷冷的,偶爾又莫名其妙地心情好。
“怎麼忽然過來了?”他開口問,打斷對方一直注視的視線。
裴椹像是忽然回神,輕咳:“去藥房沒見到你,猜你應該在這,就來了。”
話落,周遭響起一陣帶著善意的輕微笑聲。
裴椹這才注意到周圍傷兵,有一些還是他手下的,於是正色幾分,說:“主要是來看看傷兵。”
來都來了,自然要看望一下傷兵,並非是他給自己找理由。
李禪秀理解,裴二現在畢竟是千夫長,以後還可能是校尉、將軍。當一名好將領,除了要會用兵,也要愛兵。
他點點頭:“那你去忙吧,我先幫這幾名傷兵處理一下傷口。”
裴椹:“……”
李禪秀說完,就低頭繼續幫一名傷兵清洗傷口,接著上藥、包紮……忙完直起身,剛要擦拭額頭時,忽然發覺身旁仍站著高大身影。
裴椹反應過來時,已經抬起手要幫他擦額上細汗,隻是抬手後才想起自己穿著甲衣,手腕處是冷硬皮革,隻得收回手,在身上摸了摸,想找塊乾淨的布巾。
李禪秀見他仍站在旁邊,被嚇一跳,奇怪問:“不是要看望傷兵?你怎麼還在這?”
裴椹:“……”
他找半天,也沒找到塊像樣的布巾,而李禪秀這時已經擦過汗。
他微微放下手,心中不知為何遺憾,餘光看向剛才被李禪秀處理傷口的士兵,才說:“正好要看望他。”
接著便語調平直,慰問傷兵:“傷好些沒?在這裡吃的如何?好好養傷,有什麼難處儘管說……”
被慰問的傷兵一臉茫然,自己不是裴千夫長手下的兵啊。
李禪秀暗暗搖頭,接著往裡走,給另一位傷兵處理。
沒一會兒,高大身影又走過來。
李禪秀無奈轉身,維持半蹲著的姿勢,微微仰起臉,逆著光問:“你是不是有事?”
裴椹順著光線,目光落在他素淨白皙的麵容,明顯怔了一下,半晌才輕咳道:“沒有,就是……不是讓你在藥房休息?怎麼又來傷兵營了?”
李禪秀搖頭,轉回身道:“傷兵的傷要及時處理。”
裴椹蹙了蹙眉,據他所知,妻子這些天一直忙著照顧傷兵,除了吃飯睡覺,幾乎沒什麼休息時間,難怪他昨晚抱著對方時,感覺對方又瘦了。
“我來吧。”他忽然接過李禪秀手中的活道。
李禪秀一愣,看著他要給傷兵處理傷口的架勢,遲疑道:“你……能行嗎?”
裴椹:“能。”
隻是清理傷口和換藥、包紮,又不需要他縫合,從軍打仗這麼多年,哪可能這點事都做不了?
李禪秀聞言點頭:“那我去幫另外幾個傷兵縫合。”
裴椹:“嗯。”早忙完早回家。
半刻鐘後——
“嗷——!千夫長,那是烈酒,您輕點往傷口上倒!”
“嘶!疼疼,千夫長,還是我自己包紮吧。”
裴椹:“安靜!”
這點疼也窮叫喚,沒出息!
轉頭再看下一個——
對方一見他看過來,立刻往床裡縮,乾笑道:“那什麼,裴二兄弟,我傷不重,就不需要換藥了。”
裴椹皺眉,很快認出他:“陳青?你腿傷還沒好?”這都在傷兵營住多久了?
陳青一聽立刻苦臉:“哪能呢?這不剛好就趕上胡人來攻,昨天在城牆上又被一刀劃到胸口。”
裴椹擰眉,胸口受傷還讓他妻子幫忙換藥?縫合就算了,換藥完全可以讓彆人來。
“躺好,彆亂動。”他麵無表情上前。
陳青驚恐:“彆彆,我今天不換藥,等明天胡郎中回來再幫我換,要不讓胡圓兒來也行嗷——疼疼疼!”
李禪秀忽然聽見一陣殺豬般的慘叫,縫線的手差點輕顫一下。
不過有裴椹幫忙,今天確實很快就幫傷兵處理好了傷口。
離開時,傷兵們都感動不已,紛紛誇讚裴二不愧是跟他們一起住過傷兵營,從底層爬上去的千夫長,升了後仍不忘兄弟,不驕不躁,體恤下屬,視他們這些傷兵如親人,不僅親自來看望,還噓寒問暖,幫忙換藥,就是……如果明天能彆再來就更好了!
李禪秀和裴椹一起離開,藥箱被裴椹拎著,他嗬了嗬被凍得有些冷的雙手,轉頭,雙眸微彎:“今天謝謝你,辛苦了。”
裴椹對上他清淺笑容,目光有些不自然:“沒什麼,體恤傷兵也是我應該做的。”
何況他們是夫妻,他幫妻子做些事,不算什麼。
說完見對方攏著的雙手被凍得微紅,他忽然伸手覆上去,乾燥暖熱的掌心將對方修長漂亮的手指完全攏住,輕咳說:“這樣暖和些。”
並非是他想要去握妻子的手,而是失憶的自己此時肯定會這麼做。
李禪秀剛怔住,聞言又懷疑是自己太過敏感。
他疑惑看對方一眼,見裴椹神色正常,好像確實是自己想多了,終於放下心。
但想了想,他還是不動聲色收回手,悄悄縮進衣袖裡,岔開話問:“對了,我聽張虎說,楊元把呂公公綁起來,關牢裡了?”
裴椹剛攥起忽然空落的掌心,背在身後,聞言“嗯”了一聲。
李禪秀蹙眉,又問:“他是不是……不是尋常將領?”
否則怎麼敢把呂公公綁了?
裴椹一愣,很快反應過來,麵上卻不動聲色地裝不懂。
李禪秀見狀,隻好說的更明顯一點。
裴椹這才“恍然”道:“好像他是哪個世家的子弟,來軍中曆練的。”
李禪秀頓時明白了,難怪對方不怕監軍,果然背後有靠山。
裴二能結交到這樣的人,對他來說倒是一件好事,隻是自己以後需避著這個楊元。對方不知是那個世家大族出身,萬一是洛陽的,見過自己或父親,認出他就不好了。
下午,兩人也是在軍中吃飯。
天黑前,裴椹又去城牆巡防一番,然後回來和李禪秀一起回小院。
到了家中,他終於掏出在懷中捂了一天的錢,放到李禪秀手中,道:“這些你拿著,不夠用再跟我說。”
李禪秀接過後一愣,下意識問:“哪來的錢?”
應該還沒到發餉銀的日子,而且餉銀也不會發這麼多。
裴椹:“……陳將軍給的賞錢。”
頓了頓,又雲淡風輕地強調:“雖然沒有宣平給的診金多,但你放心,以後會更多。”
李禪秀:“……”
他看出裴二對錢的執念了,之前還想去販皮子賺錢來著。
他忍不住好笑,知道拒絕沒用,便跟上次一樣道:“一起埋在床邊的牆角吧,誰需要用的時候,就去取。”
裴椹見他露出笑容,一直提著的心終於稍鬆,眸中不自覺也浮現笑意:“好。”
兩人一起把牆邊的坑挖開,將兩包銀子都放進去,隻留一部分在外,留著平時花銷用。
看著地下小銀庫越來越充實,兩人莫名有種小日子越來越富裕的錯覺,好像他們真是從一窮二白,到慢慢積少成多的貧寒小夫妻。
埋好土時,兩人目光撞上,都忍不住一笑。
裴椹看著他的笑容怔了怔,忽然移開目光,頓了頓,又移回,斟酌問:“不生氣了吧?”
李禪秀一愣:“生氣?”自己什麼時候生氣了?
裴椹見狀微愣,難道自己之前猜錯了?
但也無妨,至少妻子剛才看到他交家用時,明顯很高興。
想到這,裴椹唇角又微揚,心中一派輕鬆,仿佛打了一場勝仗般。
晚上,兩人自然是一起休息。
李禪秀昨天猜測裴二可能喜歡自己時,已經想過之後要跟裴二分開睡,可偏偏裴二回來後失憶,又不記得了。
他們關係一下回到從前。
現在天這麼冷,他馬上又要到寒毒發作的日子,實在不想去偏屋睡破木床挨凍。而火炕又是裴二砌的,也不能不讓裴二睡。
思來想去,他覺得還是分被子睡,繼續將就幾天。應該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該離開了。
這般想著,李禪秀心頭竟掠過一瞬失落,等察覺時,自己也忍不住一愣。他明明應該……迫切期盼離開這裡,去見父親才對。
另一邊,裴椹該休息時,也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是他恢複記憶後,第一次晚上跟妻子一起準備休息,而他記憶中沒有太多這方麵的印象。
好在雖然沒有印象,但他並非是無知的黃毛小兒,夫妻相處之道,多少……多少還是聽說過一些。
比方就寢前,妻子一般會幫丈夫寬衣……並非是他期盼麵前的妻子幫自己寬衣,他也沒有讓彆人幫自己寬衣的習慣,往日無論在家中還是軍中,他連小廝都不用,更遑論侍女。
可萬一自己失憶時,晚上就是這麼和妻子相處的?自己總歸不好露餡。
這般想著,他遲疑一下,慢慢抬起雙臂。
李禪秀剛在桌邊拔下發釵,將頭發梳順,轉頭見裴二忽然背對自己,雙臂伸展,不知為何,不由疑惑:“你在做什麼?”
裴椹一僵,原來自己跟妻子不這麼想處?是他想差了。
抬起的手臂一僵,隨即掩飾似的迅速放下。
“沒什麼,肩背有些累,抻一下。”裴椹輕咳。
他就說,這樣太相敬如賓,自己失憶時跟妻子那般黏糊,定然不會這樣。何況自己確實不習慣彆人幫自己寬衣,看來失憶時也沒變……
“……哦。”李禪秀狐疑,視線和語氣好像都帶著疑問。
裴二……剛才不會是想讓他幫忙寬衣?可他們隻是假成親,又不是真夫妻。
應該……是自己想多了?
李禪秀越想,越覺得奇怪。
在他懷疑的目光下,裴椹臉上鎮定就快要撐不下去,忽然吹熄燈,聲音帶著一絲僵硬:“安置了吧。”
李禪秀:“……”說話也忽然文雅。
兩人各懷心思,平躺在床上。
李禪秀方才一度狐疑,但上床後,發覺裴二隻安靜平躺,並無親近舉動,這才又放下心。
應該確實是他想多了,也對,裴二畢竟又失憶了。
他徹底放下心,閉上眼準備睡覺。
旁邊,裴椹借黑暗遮掩尷尬後,心中終於也平靜下來。他輕出一口氣,閉上眼,也欲休息,忽然又想起一事——
今天他沒有晚歸,也沒惹妻子生氣,若是沒失憶時,此刻是不是……該同房了?
第 73 章
這個念頭劃過腦海時, 裴椹心跳像是快了一拍,平躺的身體猶如一把劍,更是僵直。
非是他貪戀美色, 覬覦身旁的妻子, 而是自己失憶時定然會與對方同房,如今忽然疏離冷漠,會不會被看出端倪?
何況對方是他妻子,夫妻敦倫, 本是應當。
他們已經成親一個月, 該做的定然早就做過——雖然他不記得洞房那晚的具體情形, 但卻記得山寨那晚,他中藥後是如何抓著妻子的手握住自己。那雙手修長漂亮, 被他緊緊握著,像被迫與凶獸親近的可憐小動物,到最後, 每根白皙的手指都沾染了他的……
裴椹呼吸微滯,忽然狠狠閉緊眼, 隻覺火炕熱得厲害。
他迫使自己轉移思緒, 不再去想腦海中的畫麵……但,做過就是做過,若他以失憶為借口, 假裝不知, 或當沒發生過, 豈不太過薄幸無情?責任和良心何在?
無論如何,他既娶了對方, 就應該負責。
這般想著,他輕出一口氣, 像是下定決心。可睜開眼後看向旁邊,卻又一怔——
妻子是不是已經睡了?萬一睡了,自己……
可萬一沒睡,對方也在等……女子總歸矜持些,這種事不好叫對方主動,應該他主動些才對。
他深吸一口氣,從被子中伸出手,可僵了片刻,又忽然收回。
這樣會不會太貿然了?
裴椹翻身躺回去,可不消片刻,又翻身回來。
那是他的妻子,怎會貿然?
但他又實在想不起洞房那晚是如何做……非是他不會,而是……
他轉頭看向黑暗中躺在身旁的妻子,不知為何,心中有種莫名的緊張。
為何會如此?那是他的妻子,他們成親已經一個月,自己怎麼……還跟初入洞房的毛頭小子似的?
裴椹不願承認,除了緊張,他其實還有一絲沒底氣,像是還失憶著的裴二。
這實在不應該,這不是他的性格。他應該殺伐果斷,乾練從容,決定了一件事就去做才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他又翻一次身,隻覺火炕實在太熱,烘得他身體像著了火,心中也愈發不平靜。
……
夜過三更,外麵的梆聲響了三下。
李禪秀從模糊的夢中醒來,許是白天時水喝得少,他嗓子有些乾。可想到下床喝水要接觸寒涼的空氣,再過不久就要寒毒發作、最近正畏寒的他又實在不願從被窩裡出來。
如此糾結著,他翻了個身,煎熬片刻,忍不住又翻一次身。
旁邊,在他睡著時已經不知翻過幾次身的裴椹一僵,很快意識到一件事——妻子也沒睡,妻子也……在等。
“沈……”黑暗中,他忽然斟酌開口。
一出聲,才發覺嗓子乾啞的厲害。
而且他忽然發現自己不知該如何稱呼妻子,叫“沈氏”,有些太生疏,叫“阿秀”,自己以前並不這麼叫,而且妻子並非是沈秀,這興許根本不是她的名字。
他倒是記得自己失憶時叫對方“沈姑娘”,也不知是什麼趣味。罷了,還是稱呼——
“娘子?”他沙啞開口,這般稱呼總歸沒錯。
黑暗中,李禪秀明顯僵了一下,半晌才“嗯”一聲,帶著些許鼻音和疑問,不明白裴二為什麼半夜忽然喊他“娘子”。
明明這是在家裡,沒有外人,尤其……他們還是在床上,感覺有些奇怪。
他安靜等下一句話,想知道對方要說什麼事。
旁邊裴二像是輕舒一口氣,仿佛確定了什麼似的。
李禪秀正困惑之際,忽然感覺身上一沉,一陣暖意襲來。
裴椹帶著被子一起將他罩住,陌生又熟悉的滾燙氣息侵襲而來,從上方完全將他包圍。
李禪秀整個僵住,還未反應過來,便感到對方微低下頭,薄唇落在他眉心鼻尖,如羽毛般輕觸,帶來微癢和酥麻,氣息滾燙而又清冽。
衾被下,他的腰間忽然也覆上一隻手,寬大有力,寸寸逡巡。掌心的滾燙溫度讓他本就敏感的腰際止不住顫抖發軟,心中一時驚駭莫名,竟忘了反應。
麵頰上的羽毛此刻也一點點向下,像是察覺到他顫抖,暗啞的聲音溫柔輕哄:“彆怕。”
說話間,腰間的靈活手指已經碰到他的衣帶,李禪秀如同被獵網捕捉到的鳥雀,抖著羽毛卻無法阻止獵人的大手伸來。
就在衣帶快被解開,對方的指尖快碰到皮膚時,他終於徹底回神,忽然一把猛地推開對方,裹緊被子縮到牆邊,聲音驚懼:“你、你乾什麼?”
裴椹忽然被猛地推開,一時錯愕,半晌才啞聲道:“自是……行敦倫之禮。”
說完又不解:“你怎麼了?”
妻子為何反應這般大?是自己剛才哪裡做的不妥?
李禪秀聽到“敦倫”兩字,腦子都懵了,半晌才匪夷所思道:“你、你在說什麼?我們……”
忽然,腦中像被一道白光穿過,他想起什麼,磕絆道:“你、你該不會不記得,我們是假成親吧?”
裴椹聞言怔住,半晌才重複:“假成親?”
忽然腦中傳來鈍痛,他忙抬手抵住額角,額上迅速疼出一片冷汗,可腦中並未想起什麼畫麵,內心深處也像十分抵抗這三個字。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呢?如果是假成親,他如何會有早晨醒來,懷中滿足抱著妻子的記憶?而且不止一個早晨。
如果是假成親,他又如何會有新婚第二天醒來,將妻子和自己的頭發係在一起,剪下來收好的記憶?如何會有成親當晚,一起喝合巹酒的記憶?
如果是假成親,自己如何會有清晨醒來吻妻子的記憶?如何會有喝了鹿血酒後,在烽台旁,差點與妻子情不自禁接吻的記憶?
如果這些還不足以反駁,那在山寨跌落山崖的那個晚上,他們都已經做到那種程度,還不是真夫妻?
即便不是真夫妻,到了那種程度,也該成親負責了才是。
裴椹越想越頭疼,也越不願意相信。
怎麼可能會是假的?如果真是假的,即便自己想不起這件事,潛意識也應記得,不該如此抵觸、不相信才對。
甚至對方提及時,他多少應該想起幾分模糊記憶才對,比方之前他不記得楊元羿被他打過,但被提醒後,就想起了;比方新婚夜,雖然他努力想後,仍沒想起洞房時的具體情形,但至少想起了洞房前喝合巹酒、洞房後緊密相擁,以及第二天結發的情形。
尤其他心底也不覺得沒洞房過。可假成親這件事,他心底明顯抵觸,不覺得是真的。
可妻子為何要說是假的?為了不和他同房?
裴椹愈發覺得腦中悶疼……對,他頭受過傷,不記得失憶時事,妻子也知道這點,莫非對方是故意哄騙他?
這倒不無可能,自己失憶時,對方就經常這樣哄他,比如拿甘草片哄他,比如哄他箭毒還沒好,比如哄他放走陸騭,後來在酒樓又哄他離開,好和陸騭單獨說話……
李禪秀借著昏暗光線,看見他痛苦捂住頭的模糊動作,一時也顧不得再震驚,忙下床點燈,緊聲問:“你怎麼樣?”
裴椹抬起頭,昏黃光暈下,眼前女子舉著一盞小油燈,烏發披散在身後,白淨秀麗的臉被襯得很小,如墨筆勾染的眼睛被燈光映得朦朧,眼神難掩擔憂,正輕輕看著他。
對方擔心他。
對方怎可能不是他妻子?
他一雙黑眸幽深,喉間不自覺滾動。
“你莫騙我。”他定定望著對方,沙啞開口。
李禪秀一愣,對上他如炬的眼神。
“我記得我們成親,喝合巹酒,晚上一起在破舊的被子裡緊緊相擁。記得我們結發,清晨輕吻,還有喝鹿血酒那晚,以及山寨那晚……”
李禪秀瞠目怔然,半晌才反應過來,端著油燈的手都晃了晃,下意識道:“不,你是不是記亂了?那些是有原因的,我們……”
他想反駁,可卻解釋不了山寨那晚怎麼就幫了裴二。喝鹿血酒那晚,為何又腦子發昏,險些接吻。
他用力搖頭,很快想起什麼,忙說:“對,就是成親那晚,我跟你說清楚是假成親,你當時也同意……”
裴椹蹙眉:“既如此,我們當晚為何還會……洞房?”
李禪秀瞠然:“沒有洞房。”
裴椹:“……但我記得我們是一起睡的。”
李禪秀:“那、那是因為天太冷。”
裴椹蹙眉:“那山寨……”
“你當時中藥了。”李禪秀斬釘截鐵。
裴椹:“……可若不是夫妻,即便中藥,我也不該如此,總有彆的辦法可以解決。”
李禪秀懵然。
“而且……都那般了,我不該負責嗎?哪怕不是夫妻,發生那樣的事,也該負起責任,成親才對。”
李禪秀:“……”
“對了,”裴椹忽然下床,走到放衣服的箱子旁一陣翻找,很快找出一個荷包,遞給他看,“結發的荷包。”
李禪秀僵硬接過,放下油燈後打開,裡麵確實有兩縷係在一起的頭發。
這是……什麼時候剪?他腦中發懵。
“成親第二天清晨剪的。”裴椹看著他,啞聲道。
說完忽然俯身,清冽氣息靠近。李禪秀眼睫輕顫,下意識往旁邊一躲,下一刻,被撈起一縷烏發。
裴椹見他躲避,目光頓了頓,有些幽暗,接著才將撈起的黑發遞到他麵前,啞聲道:“你看,就是剪的這一段。”
他連位置都記得。
接著又在自己頭發中也找到缺一截的那縷。
李禪秀看著這兩縷黑發,再看看手中荷包,持續懵然。
裴椹見狀輕歎:“要不我今天還是回軍營睡吧。”
一定是他做錯了什麼,妻子才會用假成親這種事騙他,拒絕跟他同房。可他究竟做錯了什麼?是恢複記憶後,忘了他們之前恩愛相處的事?
如此,倒也確有可能。
第 74 章
李禪秀腦中一片懵然, 甚至不知道裴椹是何時離開的。就算知道,估計也不太可能叫住對方。
這種情況下叫對方留下,後半夜根本不知該如何相處。雖然偏屋裡還有一張破木板床, 但床梁已斷, 也沒有多餘的被子,他就是想去偏屋住,也沒法睡。
何況現下他根本睡不著。
方才他不是沒想過要繼續解釋,可裴二已經把話說到那種程度, 就算他接著說山寨那晚是裴二失憶不記得該怎麼做, 自己才幫忙的, 又有什麼用?
到了那種程度,確實不是夫妻, 也說不清了。
何況當時他也並非完全是因為裴二請求幫忙,才動手……那天晚上,他應當也是中藥, 腦子發昏了。
何況還有幾晚,他們確實是睡在一個被窩, 還有喝鹿血酒的那晚, 也差點接吻……
若裴二不記得假成親的事,隻記得這些,誤會了確實也……
——可他怎麼偏偏就隻記得這些?不記得假成親?
李禪秀忍不住十指插進烏黑發絲間, 用力抓了抓, 隻覺一陣頭疼。
也怪他, 成親後為何不跟裴二保持客氣疏離的距離?為何好幾次腦子發昏,跟裴二過於親密?
可誰又能想到裴二會再次失憶, 該記得的不記,不該記的全有印象, 甚至比他知道的還多?
李禪秀拿出那個結發的荷包,此刻依舊懵然——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裴二到底還做過什麼?對方現在的記憶裡,到底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有關他們超越關係的相處?
李禪秀心中越想越亂,比之前猜測裴二可能喜歡他、要向他表明心意時還亂。
表明心意這種事,尚可以想辦法拒絕,可對方直接跳過這一步,堅持認為他們就是夫妻,又該如何處理?
後半夜,李禪秀平躺在炕上,睜了半夜眼,幾乎沒怎麼再睡.
軍營裡,裴椹一個人躺在帳中的床上,同樣半宿未眠。
他單手墊在腦後,靜靜望著帳頂,回想不久前發生的事。
妻子並不願意,他剛才自然不好留下。
何況他好像嚇到對方了,若繼續留在家中,妻子可能會因為不敢再跟他一起睡,而找借口來軍營。
既如此,不如他主動來軍營,讓對方留在家中。
隻是為何會如此?那些親密相處不是假的,他怎麼想,都不覺得他們會是假成親。他到現在都記得自己為了能娶到她,拚命贏下軍中大比,射中彩頭時的激動心情。
他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才贏得娶對方的資格,怎麼可能隻是為了假成親?
可妻子今晚的震驚害怕,也不像是假的,到底是為何?
明明那些記憶都是真的,對方卻用各種理由搪塞他,雖然並沒能說服他。畢竟他已經恢複記憶,不像還是裴二時那麼好哄騙。
裴椹蹙緊眉,想來想去,隻能得出一個結論,對方是不想跟他同房。
這又是為何?莫非……跟對方其實不是沈秀有關?
裴椹眸子暗了暗,這是他最不願深想的事.
中軍帳中,陳將軍回想白天時的事,同樣翻來覆去睡不著。
忽然,他一屁股坐起,仍舊不敢相信地喃喃:“不是,那小子還真是裴世子?”
……
翌日清早,裴椹剛走出營帳,就被陳將軍派人來請。
他正要往藥房走的腳步一頓,以為有重要事,隻得轉身先往中軍大帳去。
到了帳中,就見陳將軍坐在上首,頂著一雙泛青的疲憊眼,正端著茶盅喝茶。
對方見他來了,忙放下茶盅要起身,但不知想起什麼,忽然又坐回去,一雙眼睛暗暗打量他,像是看他會有什麼反應。
裴椹腦中不是想戰事,就是想他和李禪秀的事,自是無暇去猜陳將軍要乾什麼,神情一如往常。
陳將軍略略打量他一番,見他壓根沒意識到自己的“不恭敬”,心中愈發確定,道:“你小子,昨天是故意蒙我的吧?”
他昨晚翻來覆去,怎麼想,都覺得這事沒道理,裴二怎麼會是裴世子?對方要真是裴世子,會屈居在自己這個小地方?會娶一個罪女?會不直接表明身份,去解武定關的危機?
就算對方之前是失憶,但按對方昨天跟他說的話來推測,對方昨天應該恢複記憶了吧?可不還是跟之前一樣,黏黏糊糊地又去傷兵營找他妻子了?
裴二這麼做很正常,這小子新婚燕爾,跟他妻子正如膠似漆。但對方如果是裴世子,也這樣做,就不尋常了。
如果對方真是裴椹,即便恢複記憶後能接受自己娶了一個罪女,可頂多也就相敬如賓吧?不至於跟裴二一樣啊。
他可是聽說燕王世子裴椹殺伐果斷、用兵如神,為人冷酷,一心隻想收複北地,對兒女私情毫無興趣,否則也不會至今還沒成婚。這樣的人,會被溫柔鄉絆住,甚至想辦法去討妻子歡心?
所以陳將軍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裴二昨天八成是蒙他,畢竟對方之前就扯過裴世子的大旗,估摸是用習慣了。
“你是覺得我膽小,怕我不同意你關押呂公公,所以扯裴世子的大旗,想讓我放心讓你去辦這件事,是也不是?”陳將軍試探中又帶著幾分篤定問。
裴椹:“……”
“你說是就是吧。”他無心解釋,隻要陳將軍仍聽他的,方便他行事就行。
陳將軍頓鬆一口氣,道:“我就猜是這樣!”
說著隔空指指裴椹,歎道:“你啊你,之前還說你耿直、過於老實,現在卻膽子越來越大了,連裴世子的名號都敢打,你當我沒見過裴世子?哼,還好你隻是跟我說,還知道叫我保密,沒跟彆人這麼說……”
說到這,他捋了捋短須,又縱容道:“罷了,呂公公你關都關了,人已經被得罪,我肯定不能把他交出去。昨晚府城那邊連夜來人,我也假稱不知道、沒這回事,硬是沒讓他們去牢裡看。今天一早,趁府城來的人不注意,就趕緊把那兩人轉移到彆處關著了。”
裴椹一聽,知道他這是同意自己的做法,拱手道聲“多謝”。
“彆彆,這本就是我應當做的事。”陳將軍連連擺手,喝一口茶後,忍不住歎氣,“就是不知查清此事後,我這條小命還能不能保住,不,興許都等不到查清這事的時候……”
說著忽然想起什麼,又對裴椹道:“對了,你一定要跟那位並州來的楊小兄弟打好關係,他在並州軍中地位不低,我估摸著,少說是能鎮守一城的小將軍,說不定他還認識真正的裴世子。咱們現在既然鐵了心要查呂公公的事,少不得要請他幫忙保駕護航,以後說不定能救你我的命。說起來,他好像就是來找你的,你失憶前是不是跟他認識?”
裴椹也坐下喝茶,不鹹不淡道:“我就是裴椹。”
陳將軍哼一聲,顯然已經不信,接著又道:“對了,還有件事,昨天被你一打岔,我後來給忘了,是關於你妻子的——”
裴椹聞言,倏地抬眸看向他。
陳將軍:……瞧這關心在乎的勁兒,他就說這小子不可能是裴世子。
裴世子怎可能這般兒女情長?
“咳咳,是這樣,”他咳嗽兩聲道,“最近一段時日,你妻子先是發現疫病,猜到胡人可能來襲,接著又幫忙抵抗胡兵,辛苦救治傷兵,功勞不小。加上之前她還發現軍中缺鹽一事,依我說,以她這些功勞,早就可以上報,赦免她的罪籍了。
“之前官鹽的事,怕府城那邊有人牽扯其中,上報後反而會害了她,所以一直壓著沒報。如今抵抗胡人的功勞,倒是可以如實上報給郡守府的嚴大人,你看如何?”
裴椹端著茶杯的手一頓,心中立刻想到妻子身份有疑這件事。
裴椹不信任嚴郡守,現在還沒弄清妻子的身份到底是怎麼回事,若直接上報,萬一反倒害了妻子……
他轉了轉手中杯沿,很快道:“此事請將軍先彆上報,容我回去跟內子商議一下。”
陳將軍聽了點頭:“也行,反正戰事還沒結束,興許你妻子之後還會再立功勞,到時一起上報也不遲。”
嘖,他就知道這小子當不了家,果然得回去問他娘子。就這,還說自己是裴世子。
陳將軍一邊端起茶杯,掀起杯蓋輕呷幾口,一邊搖頭,暗自好笑。
裴椹被他看的莫名。
辭彆陳將軍後,出了軍帳沒走幾步,楊元羿剛好從隔壁軍帳出來。
對方伸了個懶腰,轉頭看見他,忙快步走過來,跟在他身旁問:“儉之,聽說你昨天半夜忽然回軍營,可是出了什麼事?”
裴椹腳步一頓,轉頭,麵無表情看他。
楊元羿:“……?”
怎麼了?他說錯什麼了?
以他對裴椹的了解,對方忽然半夜回軍營,必然是軍中出了什麼大事。不然,難不成還能是……為私事半夜回來?
裴椹收回目光,繼續往藥房方向走,沒幾步,忽然又頓住,轉過身,神情凝重,又有些遲疑。
楊元羿不由提起心,能讓裴椹凝重又猶豫的事,隻怕不是小事,是胡人又來攻了?還是呂公公被人劫走了?
但這點事,應該都不至於讓裴椹如此凝重,拿不定主意,所以……
“到底是什麼事?你快點說。”他忍不住道。
裴椹又看他一眼,幾經斟酌,終於開口:“倒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昨天我去傷兵營探望傷兵……”
楊元羿側耳認真聽,等了半天沒等到後麵的話,不由問:“然後呢?”
裴椹輕咳一聲,繼續道:“然後,興許是我態度過於親和,有個傷兵便跟我推心置腹起來,訴說家中苦惱,他說……”
楊元羿:“?”你?過於親和?
這跟說猛獸是家養小貓有什麼區彆?
而且到底是什麼事?怎麼說半天沒有重點?裴椹什麼時候這麼囉嗦了?
“……總之,那傷兵向我詢問,家中妻子不願與他親近,甚至拿假……甚至拿一個不可能的理由當借口,他想知道是為何。”裴椹終於一口氣說完,神情板正嚴肅。
想了想,又正色補充:“你知道,我素來不了解這些,但那傷兵已經問到我這,我既去探望一場,也不好不幫一把。”
楊元羿:“……”
“當然,非是他一定要跟妻子親近,他隻是想知道妻子是怎麼了?若有難處,他也好幫忙解決。”裴椹再次補充。
說完,又一本正經地將手背到身後,神色看似從容。
楊元羿:“……”這傷兵……不會是你自己吧?
他心中複雜想。他還以為是什麼嚴重的事,結果就這?
“怎麼不說話?”裴椹皺眉。
“咳。”楊元羿立刻回神,不由替他分析起來,“一般來說,這種情況可能是妻子心中有旁人,不喜歡這位丈夫。”
“不可能。”裴椹立刻否定。
見楊元羿眼神忽然探究地看過來,他輕咳一聲,又道:“關於這點,我已經問過那位傷兵,他說不是。”
楊元羿:“哦~”
他若有所思,想了想,忽然問:“是什麼程度的不願意親近?”
“就是同……這我怎麼知道?那傷兵又沒說,何況夫妻之事,非禮勿聽。”裴椹忽然板起臉,語氣嚴肅。
楊元羿:“……”大概明白了。
“那可能是房事不和諧吧。”他素來口無遮攔,直接乾脆道。
裴椹瞳孔倏地一縮,繼而怔住:不……和諧?
楊元羿這時抬手擔在他肩上,大大咧咧道:“要麼是這丈夫不太行,妻子嫌棄,但又不好明說。要麼是這位丈夫技巧不行,橫衝直撞,讓妻子苦不堪言,不敢說。總之,這兩者都是不行,一個是軟的不行,一個硬……”
“行了。”裴椹忽然打斷,麵色不太自然,不悅道,“光天化日,你說這些乾什麼?”
說完又皺眉訓一句:“少跟營裡一些兵痞學不好習慣。”滿口葷話。
楊元羿:“???”不是你先問我的?
第 75 章
裴椹丟下楊元羿後, 麵色不大好地繼續往藥房去。
到了之後,卻見值守的是胡郎中,李禪秀還沒來。
胡郎中一見他來, 倒是笑了, 了然道:“你娘子去城牆那邊了,怎麼?她沒跟你說?”
裴椹一聽前半句,便猜妻子是在躲自己,不由輕皺眉, 聽到後半句, 又輕咳:“自然說了, 我……不是來找她。”
“哦?”胡郎中納罕,“那你是來……”
裴椹沉默, 說一個謊,就要用另一個謊來圓。
剛才隻是不想承認妻子沒告訴他去城牆的事,免得叫外人看出他們夫妻疏冷, 但這話一說,眼下卻不好直接走了。
……也罷。
他負手踱步過去, 到了櫃台旁, 頓了頓,像是遲疑一瞬,才略略將手放在櫃麵, 抵唇咳嗽一聲, 聲音有些不自然道:“今晨起來身體有些不適, 煩請胡老幫忙號個脈。”
胡郎中:“?”你在家時,讓你娘子號不是更方便?
他不知道裴椹今晨是在軍營起的, 到現在還沒見過李禪秀,但也隻略微意外一下, 便將手指搭上對方腕間,皺著眉頭仔細號起來。
裴椹見他忽然皺眉,原本沒當回事的心莫名跟著緊了一下,神情也不自覺凝肅。
胡郎中眉頭越皺越緊,片刻,甚至不明顯地搖晃起頭來,像在凝重搖頭。
裴椹:“……”
饒是再篤定的事,此刻看到胡郎中號脈時的神情,也有點不那麼確定了。
就他在麵色跟著越來越緊繃時——
胡郎中眉頭忽然一鬆,神情舒展,笑道:“你身體很好,沒什麼大礙。”
裴椹莫名鬆一口氣,隨即意識到自己剛才竟真跟著緊張,一陣無言,問:“那您剛才搖頭皺眉……”
“哦,我號脈時一直有這個習慣。”胡郎中回答。
裴椹:“……”
“對了,你先前受傷失血,應當有些氣血不足,不過不是什麼大問題,養養就好了。要是實在不放心,回去讓你娘子給你開個補血氣的方子,她開的方子定然比我的好。”胡郎中又道。
裴椹:“……”
離開藥房時,他臉色比來時還難看。
也是他昏了頭,竟真被楊元羿那些不著調的話影響。怎麼他一遇到跟妻子有關的事,就變成腦袋不靈光的裴二?
裴椹一路黑著臉,騎上棗紅駿馬後,沉吟一下,還是決定駕馬先往城牆邊去。
非是要去見誰,而是他本就該去巡防了.
李禪秀今晨特意跟胡郎中換活乾,就是為了避開裴二。
他知道逃避不是辦法,但眼下卻隻能這樣。畢竟該說的都說了,可裴二就是不信,能有什麼辦法?
何況他們之前的一些相處確實逾越,已經與夫妻無異,偏偏裴二又隻記得這些……除非他現在告訴對方,自己其實是男子。
但這顯然不可能。
李禪秀搖頭歎氣,繼續乾手裡的活。
留在城牆這邊的傷兵都是輕傷,不需要他幫忙挨個換藥,他便在旁支起大鍋,幫忙煮藥。
忙碌間,不意外看見裴椹騎馬正往這邊來。
擔心對方是來找自己的,他忙叫來一名傷兵幫忙看鍋,自己轉身去看那些受傷的勞役。
哪知剛到勞役們住的土屋不多時,就見裴椹推開破木門進來。
對方見他也在,明顯意外,站在門口的高大身影微僵,片刻輕咳解釋:“我來看一下……受傷的勞役。”
這次真是巧遇,不是特意跟來。
李禪秀很快收回視線,眼睫微垂,點了點頭,不自然道:“那我……先出去。”
說著他垂眸往外走,經過對方身邊時,微微側身,想快一點走過去。
然而擦肩瞬間,手臂忽然被握住。
心臟猛地漏跳一下,李禪秀倉促抬頭,清麗麵容帶著幾分緊張,皮膚如冰雪般白,眸光錯愕。
裴椹一愣,如鐵鉗般的五指不由微鬆,聲音也不自覺放輕柔:“彆怕,我是想說……我等會兒想去找你說幾句話。”
頓了頓,又詢問一句:“行嗎?”
李禪秀看一眼屋內勞役們,尷尬點頭:“好。”
說完掙脫他的手,低頭快步離開。
裴椹握了握空落的手,目光緊隨,直到他身影走遠後,才終於移回。
進了土屋,他目光逡巡,很快找到丁成海,抬步走過去。
丁成海知道他是李禪秀的夫君,又是千夫長,忙捂著傷口要起來。
裴椹見他傷重,令他彆動,長腿隨意勾來一條破木凳,坐下後,先皺眉打量對方一番。
樣貌倒是周正,但遠不及他,體魄也不如他強健,想來妻子並不會看上。
莫名地,他略放下心,開口問:“聽說你跟我妻子是同一批流放到這,來的路上很照顧她,你們流放前就認識?”
丁成海聞言一驚,慌忙解釋:“千夫長誤會了,我在流放前跟沈姑娘不認識,流放來的路上,也是她救過我妹妹,我母親照顧她居多,我、我跟沈姑娘隻是萍水相逢,並不太熟。”
或許在流放來的路上,相互幫忙扶持時,曾偶爾產生過那麼一瞬朦朧的好感,畢竟沈姑娘那般美好。但到了城牆上後,活累日子艱苦,每日隻想吃飽活著,早已忘記其他。
何況他後來又得知,沈姑娘已經成親,丈夫還是軍中的千夫長,更知自己配不上,從未想過什麼。
此刻聽裴椹問起,他生怕對方誤會,趕忙將關係往更生疏方向說。
裴椹不動聲色看他一眼,倒沒想到眼前這個勞役以前竟然真的……罷了,既然流放前不認識,對妻子來說,對方應該隻是她幫過的眾多人中的一個而已,沒什麼特彆。畢竟妻子一向善良,救助過的人太多了。
裴椹到了外麵,禁不住思忖,丁成海不具備威脅性,宣平跟山寨三當家有不當傳聞,也不可能,陸騭……早在他是裴二時,就排除過。
何況妻子對他的關心不是虛假,對方定然不可能不喜歡他,而喜歡彆人。
如此,就隻可能是他的問題了。
想到昨晚妻子裹緊被子,驚懼躲在牆邊的情形,他神情一頓,心中莫名生出一絲心虛——自己竟……那般差勁嗎?
竟讓對方痛苦到抵觸害怕?
裴椹神情閃過一絲不明顯的尷尬,還沒等他想好等會兒如何向妻子道歉,忽見楊元羿騎著快馬,正如箭般向這邊飛奔。
裴椹皺眉,向前快走幾步。
楊元羿眨眼就到麵前,翻身下馬後,立刻拉他到僻靜處,神色焦急:“儉之,不好了,方才丁宗派人來報,武定關情況危急,可能要撐不住。”
裴椹目光倏地一變,銳利看向他。
“彆這麼看我,是胡人大王子忽然發了瘋似的攻打,攻勢太猛,那邊又隻有一萬多守兵,實在擋不住。”楊元羿喘著氣粗道.
兩天前——
烏烈大王子率主力大軍快抵達武定關時,忽然下令駐紮,等待糧草。
軍帳中,左右將領正舉酒奉承:“大殿下妙計!用裴椹為餌,再使激將法激幾句,就成功讓二殿下去攻打永豐,讓他既不能跟我們爭功,又能幫忙把武定關的守軍引一部分去支援,減輕咱們的攻打難度,實在是高!”
烏烈冷笑:“哼!老二逞勇好勝,知道我此前多輸給裴椹,又聽說裴椹在永豐,為了讓我麵上無光,他必然想打贏裴椹。不過,他笑我見了裴椹就跑,殊不知我笑他是個無腦莽夫,贏一子有何用?贏全盤才叫贏。”
說罷仰頭,一口飲儘碗中酒。
左右將領紛紛稱是。
就在這時,底下人忽然來報:“稟殿下,去攻打永定、永勝的兩路兵馬俱敗。”
烏烈端起酒碗的手一僵,片刻,麵無波瀾道:“無妨,還有老二在攻打永豐。”
不多時——
“報!二殿下攻打永豐大敗!”
“什麼?竟敗得這樣快?”眾將領無不驚訝,要知道,二王子可是領了兩萬人馬去!
到了深夜——
“報——!殿下,運往我軍的糧草遭遇埋伏,運糧官緊急派兵來求救!”
“什麼?”烏烈猛地掀被坐起,雙目瞠圓,怒道,“速命兀那將軍領兩千騎兵,快馬去救!”
說罷翻身起床,在軍帳中焦慮踱步。
直到翌日,中軍帳內一片頹靡。
“大殿下,糧草被燒,要等下一批糧草運來,恐怕得十日。軍中糧隻夠再吃三日,三日根本不夠我們攻下武定關,可如果退兵……武定關定然已經知曉我軍動向,隻怕我們一退,他們必然派兵來攻,恐會大敗。”
說話的胡人將領麵露苦色。
“敗?誰說我們會敗?”烏烈大王子陰沉半晌,忽然咬牙道,“命軍中立刻埋鍋造飯,讓士兵們都吃飽,今晚就攻打武定關!”
說罷他一拍桌子,喝道:“隻要能攻破關隘,關內大周人的糧食,就是我們的糧食,怕什麼?告訴士兵們,不要想退,我們的牛羊病死了,回去也隻能被餓死,這一頓吃飽後,隻有攻破關隘,才能再有吃的!”
眾將領一怔,滿帳寂然。
“而且永豐幾個小關隘幾度危急,武定關都袖手旁邊,絲毫不派兵支援,我懷疑……武定關守軍可能根本沒有八萬多。”
烏烈目光狠厲,咬緊牙關又道.
“我懷疑烏烈是想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據來稟報的人說,那些胡兵都跟瘋了似的,以前在並州都沒見他們那麼勇猛。”城牆邊,楊元羿蹙眉道。
裴椹神色冷凝,問:“並州援兵還有多久能到?”
“最快也得兩天。”
裴椹沉了沉眸,忽然道:“我跟你一起去武定關。”
“什麼?”楊元羿驚訝。
……
李禪秀不久前還在想,今晚要找個借口搬回藥房住,可沒想到隻一會兒功夫,裴二就來跟他說,馬上要去武定關支援。
不止今天,可能之後好幾天,他們都不會再見麵。
聽聞對方要離開一段時間,李禪秀下意識先鬆一口氣,緊接著聽對方說是去武定關,剛鬆的心瞬間又像被捏緊。
“怎麼會讓你去武定關?那邊情況是不是很危急?”他語氣難掩擔憂。
裴椹目光一頓,安慰道:“楊元是武定關守兵,他要帶兵回去,加上覺得我有幾分本事,想讓我一起跟去幫忙。”
“那你——”李禪秀下意識想說“不能不去嗎”,如果皇帝再不調兵來,武定關定然很難守住,裴二過去實在危險。
但這個念頭隻閃過一瞬,理智很快就告訴他,他阻止不了。
何況武定關守不住,他們所有人都會危險。
他目光頓了頓,最終凝望裴二,輕聲道:“那你……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