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1
係取天驕種。劍吼西風。
鬱陽澤闖入雷霆之池,在劍光閃爍之中,瞬間找到了正在和命動手的仇元琛。
而且隻一眼,就看出來仇元琛狀態不對。
平日裡威風凜凜、嫉惡如仇的離恨樓主,此時卻在狂舞劍風之時,表情透出三分木訥。
再仔細一看,這人的目光分明沒有焦點。
他是完全在依靠著本能打架!
鬱陽澤立刻衝過去,俠骨香切開兩人交纏的劍風,橫插進去,左右一蕩!
見縫插針,鬱陽澤扶住仇元琛快退,途中還差點被他的軒轅劍給剁一下,幸好躲得快。
“仇樓主?仇樓主!”
“……”
反而是對麵的命笑了一下:“不用喊了,他不會理你的。”
兩個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傷。
命早都習慣了,也不會痛,連他自己都完全沒在意,衣服顏色也深,並不明顯。
反觀仇元琛,身上除了刀傷之外,居然還有幾道劍傷,多集中在頸部——
居然像是軒轅的劃痕。
神劍認主之後,是絕對不會傷及己身的。
但軒轅劍的劍痕在此,就隻說明了一個事實:
這是仇元琛故意為之。
而至此時,仇元琛的目光還是沒有焦點。
他陷入了迷障之中。
命似乎覺得這很有意思,一時間也沒著急上來殺人滅口,而是抱著手看戲。
他沒有掩飾地看了一眼顧千秋那邊。
“故友相殺、親者反目、手足為仇……這一定是世上最有意思的戲碼了。”
鬱陽澤心中的不妙感越來越重。
他下意識就看了一眼仇元琛的手背。
還好,什麼都沒有。
而此時,仇元琛眼中的世界卻完全迥異。
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他完全脫離了肉身、靈魂高高地漂浮、一直往上,直到與天道並為一體,慈悲而疏離地看著凡塵之下。
這種感覺,說一句身登極樂都不為過。
而在仇元琛往下看到的,卻是宛如煉獄一般的人間——
巨大連綿的山脈都被血海吞噬,水池湖泊被染得血紅,蔓延過城池、蔓延過小鎮,正有無數無助的生靈落入那種液體中,劇烈的尖叫頃刻間消弭於無聲,一陣接著一陣。
他看見了合歡宗、看見了六壬書院、看見了蓬萊、看見了不二莊、看見了舊府……
他看見了驚虹山、看見了離恨樓。
但是眼前的煉獄場麵卻又不是從一而終的可怖,反而呈現出一種格外精巧的秀麗,在他印象裡交錯映襯,扭曲怪誕。
頃刻間,高山傾覆、滄海桑田,又是高樓築起、高樓坍塌,世事凡塵,一眼看儘凡人生老病死、悲歡離彆。
好像是世界未來、現在、過去的交融。
有一道幽幽的女聲在他耳邊:
“無情一道,絕六欲、斷七情,受命於天、歸心於虛,於寂靜之處凝神,超然物外。”
“劍修一道,性、命懸於三尺寒鐵之上,唯劍、唯心、唯我。”
“離恨樓一道,平不平、解難解、殺可殺、誅無儘。”
“三者齊修,古來聖賢難有成也,或耽於情人、或緬於親友,生死糾纏、恩怨不定,於大道之路外行歧途,終泯滅於無情歲月。”
“仇元琛,離恨樓八百年基業、無情道五百載氣運,皆係於你身。”
“是問鼎於大道,或者消亡於塵埃?”
“隻在你,一念之間。”
“仇元琛,這是你此生唯一證道的機會。”
“你麵前,就是大道登頂。”
那女聲非常輕柔,細聽還帶著慈悲。
不知怎麼,蠱惑意味特彆濃重。
仇元琛理智地知道,他不能再聽下去了。
但是這個聲音,是在他腦子裡直接響起來的,無論他念幾遍清心咒,還是縈繞在耳邊,揮之不去。
仇元琛一瞬間毛骨悚然。
這個“窮凶極惡”的離恨樓主,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嚇得頭發都豎起來了。
他甚至、甚至……
好像看見了自己的理智在崩塌。
“仇元琛,離恨樓八百年基業、無情道五百載氣運,皆係於你身。”
轟隆隆——
血海又吞吃掉了一座巨山。
山上的鳥獸蟲魚、山下小鎮裡的百姓,全都在麻木的痛苦中死去,已經不會悲鳴了。
“仇元琛,你麵前,就是大道登頂。”
仇元琛閉上眼睛。
外界,鬱陽澤忽然看見仇元琛動了一下。
他抬手握起軒轅劍,劍鋒卻向內,看樣子,隱隱好像是要往自己的頸部上劃。
儘管哪裡已經早有幾道未定的劍痕了。
鬱陽澤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跟顧千秋學的數枝雪就剩了寥寥,好在理論知識牢不可破。
鬱陽澤直接將一道靈力注入到了仇元琛的身體裡。
每個修者都有自己的一道運氣方式,旁人的靈力一旦進入,肯定是會被強烈排斥的,這種反應,越厲害的人,越是強烈。
但是仇元琛和顧千秋太熟了。
數枝雪又是居家旅行的必備良藥,瞬息融入他的血脈之中。
隻可惜,鬱陽澤隻會一點點。
但是,也足夠將仇元琛的理智喚醒了。
仇元琛一睜眼,瞳孔漸漸的收攏,耳邊幾乎震耳欲聾的女聲暫時退遠,變成了隻嗡嗡作響的蚊子。
“仇樓主,你沒事吧?”鬱陽澤問。
仇元琛的額頭上早都遍布冷汗了,驚懼和憤怒充盈心間。
理智回籠,他手中的軒轅就不會對著自己了,而是劍尖一轉,指向外界,又是如此的堅定不移。
對麵,命還抱著胳膊看好戲呢。
而且不知怎麼,仇元琛看他忽然五官錯位了一下,神情也變成那種詭異的柔和,最終變幻出了個女人的臉。
很像是滿上醉。
“滿上醉”用口型無聲道:“誅滅顧千秋,得證無情道。”
再一扭頭,鬱陽澤沒有任何反應。
他肯定是看不到這些詭異變換的。隻有自己能看見。
下一秒,不知為何鬱陽澤的臉也輕輕錯位,像是蠟燭快速融化那般,又被迅速捏成了滿上醉的五官。
“滿上醉”用口型無聲道:“誅滅顧千秋,得證無情道。”
仇元琛猛地閉上了眼睛。
鬱陽澤眉頭皺得更深:“我們先離開這裡。”
說罷,他就想去攙扶仇元琛。
但仇元琛卻一下擋開他,自己用軒轅做支撐,站了起來。
他的脊骨是微微顫抖的,但是並不彎折,身上傷痕累累,卻又頂天立地,冷汗順著臉頰流到乾裂的嘴唇下,反射出了一種寒浸浸的、驚心動魄的蒼白。
鬱陽澤警鈴大作。
仇元琛問道:“千秋在三十裡之外嗎?”
瞬間,鬱陽澤就知道他想做什麼了,但他連斷喝都沒能喊出來半聲,就已經被仇元琛飛起一腳,當胸揣著如炮彈一般飛了出去!
彆說三十公裡了,仇樓主這驚天動地的、明顯暗含著私人仇怨的一腳,要沒個山擋住,鬱陽澤怕是已經飛出去了上百裡。
鬱陽澤用劍定住身形,掛在一座山壁上。
幾乎是同一時間,山壁上發出咚咚咚的聲音,隻見那邊三十裡之內的人的離恨樓弟子們,人均鼻青臉腫地砸在了山壁上,還在接連不斷地咚咚咚。
一時間,他們好像是被打死在牆上的蚊子。
但現在沒人在乎這個,嘔出一口老血也顧不上,猛地回頭!
隻見那邊的祭壇之上,爆裂出了前所未有的金光,驚悚地映在每個人的眼底。
山頂之上的顧千秋倏然回頭。
軒轅劍是古物,雖然當初名震天下、百代傳承,但無論再鋒利的刀劍,都難逃歲月的打磨,比起俠骨香、霜雪明等,軒轅是古老陳舊的,隔著劍鞘,就難以發現它的神意流光。
怎麼說呢,就有點和嫉惡如仇仇樓主格格不入吧。
但現在,這把上古神劍金光浩蕩,好像太陽落下來了,所有膽敢直視於此的人都在被瞬間灼瞎雙目,流出血淚。
而天地之間又有龍吟虎嘯,劍光劃破烏雲,墜地而生!
人劍交融,是如此的和諧而完美。
“是……是寂滅勾陳!”有人驚悚地尖叫,“快逃──!!!”
距離仇元琛最近的命也感覺到了莫大的威脅,下意識要往後退。
但是,天命已開了。
不慚世上英!
就好像是要燃滅自己心頭的最後一把火,仇元琛的劍術,一下比一下登峰造極,更快、更靈、更悍、更絕,每一劍都在和軒轅磨合、每一劍都在達到他此生的最巔峰。
命霎時間被打得節節後撤,眼中露出悍戾的凶光。
曾幾何時,他隻對顧千秋一個人感興趣。
但是今夜他發現,原來姓顧的身邊,全都是格外有趣的人。
隻不過他現在的手臂不是原裝的,用起來並不和諧,就算用出了他的全力,最後的結果也隻是被一劍削下了手腕。
命呲牙咧嘴地笑著,用左手撿起刀來。
一看仇元琛,他的目光又開始渙散,焦點怎麼樣都凝不起來。
看來不需要多久,他就會把自己給玩死。
“學人玉石俱焚?”命惡意滿滿地諷刺他,“但一塊爛石頭,燒不起來的。更彆想燒死我了。”
仇元琛凝神靜氣,用儘全力忽視耳邊重複環繞、忽遠忽近的女聲。
然後一劍揮出!
Chapter 242
凶悍劍光的速度快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
命瞳孔猛地一縮,瞬息間意識到自己難以躲過了。
但這時,旁邊飛撲進來一個人,直接撞向他,兩個人沿途滾出去了上百米,才堪堪擦著邊躲過那要命的劍氣。
是滿上醉!
命沒有問原因,兩個人一起從地上爬起來。
裹了一身汙血臭汗灰塵碎屍腦漿的,衣服早已紅紅白白,黏膩的液態油脂糊了滿身,極度惡心,滿上醉嘔了一下。
但現在根本不是處理這個的時候。
兩個人才剛剛站起來。
仇元琛的劍光就追到了。
這真是他生平中最快的劍,連殘影都沒有,都看不見他是怎麼拔劍動作的。
千鈞一發的時刻,命都來不及撿刀,隻能一把將滿上醉推走。
下一秒,他身上一涼又一熱。
古老的劍意在體內炸開,隨之,就是直抵靈魂的疼痛。
命笑了起來,悶悶的,愜意的,和以往都不同。
似乎之前的瘋癲隻是表象。
而現在才中於露出了點底色的端倪。
“……”仇元琛眸光聚集。
這次,滿上醉的五官清晰無比,近在咫尺。
她詭異地一笑,嘴唇輕動,無聲說道:
“誅滅顧千秋,得證無情道。”
嘩──!
世間一切山呼海嘯般地從他耳邊過去,眼前一下又扭曲。
景物浮動,彎彎曲曲,顏色和形狀就像是裹在鍋裡的爛粥,好久好久才終於凝固成稍微正常的樣子。
“誅滅顧千秋,得證無情道。”
女聲瞬間靠近。
那好不容易豎起的薄膜頃刻間被打破,隻一句話,他就又落入這難以解脫的境地裡,受苦受難。
仇元琛僅存的理智猶如被繃緊的弓弦,被拉到了極致,任何時刻都會斷裂!
麵前的景象變成了驚虹山。
為什麼會是驚虹山?
卻見到了早已死透的嚴之雀,還是年輕時候的樣子,笑吟吟地追在顧千秋身後,還有令狐良劍,也不如閒雜麵目可憎。
似乎這一方天地之中,時間是混亂的。
一會兒尚且是少年時,一會兒又到了相看兩厭的時候。
搖晃了一下,軒轅劍意倒灌進身體裡。
得一瞬間的清明,仇元琛忽然意識到,自己看見了什麼——是過去。
曾經發生的一切被無限壓縮。
不知為何,湧現在了他的腦子裡。
用最後一絲靈力,劍光化作流星,飛掠麵前山川湖海的阻隔,直奔顧千秋而去!
一瞬間,顧千秋腦中出現了仇元琛所見的景象,像是透過了老鐵的眼睛,而看到那個已經過去的世界。
顧千秋對他從來沒設防過,儘收眼底。
一瞬間,他就聽到了個女聲的聲音:
“誅滅顧千秋,得證無情道。”
什麼鬼?
老仇的聲音傳來:“老顧,是過去!”
這個過程的持續時間非常短,一共隻有五六個呼吸,但信息量是巨大的,浩蕩如煙海的百年時間倏然衝進腦子裡,讓人頭暈目眩。
顧千秋頃刻之間,就知道曾經都發生了什麼。
嚴之雀、令狐良劍、嶽邱……
還有更多熟悉的麵孔,驚懼而慚愧地看著他。有的人露出笑意,而有的人落下眼淚。
還以為血海是周而複始的混亂。
沒想到,儘數都是人為!
許多熟悉的身影走到血海的邊緣去,死寂的海麵像是紅色的銅鏡,連一絲漣漪都沒有。
它靜靜地伏在地下,已經上萬年了。
但是有人將東西丟了進去,瞬間激起波浪,海麵像是蘇醒了般,輕輕地翻滾。
而這個時間點,是顧千秋發現人世間開始有大規模的詭秘事件的時候。
他當初還帶著人去處理過,新奇的棘手,一開始不熟悉那些東西,好幾次還受了重傷。
而當時的顧千秋還遲鈍到以為是天災。
卻沒想到,儘是人禍。
後來,詭秘的事件一波接著一波。
頃刻間就到了亂世——
災禍、瘟疫、饑荒、戰爭、死亡……
隻好在,顧盟主彼時聲望最顯,沒人敢和他對著乾,事情尚在掌握之中。
顧千秋看見那過去的幻象之中,看見每個人後悔至極的臉,有人說:
“我們是不是惹禍了?”
“我們是不是千古的罪人!?”
“我後悔了,我後悔了啊啊啊——!”
血海是能和天道齊平的、無形而不可名狀的力量,哪裡是能招惹完了就跑的?天下隻有那麼大一點,債主總是要上門的。
在極短的時間內,局勢像是脫韁的野狗,誰都控製不住了。
有的人垂敗畏懼,選擇離開同悲盟。
有的人想要補救,在平亂中死亡。
還有的人,其惡意到了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完全沒有悔過之心,甚至還要將滅世的大火燒得更旺一些。
堪稱眾生百相、群魔亂舞。
他們沒想到事情會那麼大,騎虎難下了。
再後來,就是不明所以的顧千秋,於驚虹山巔自刎,平天怒、謝天恩。
顧千秋沒想到事情的伊始居然如此可笑!
他甚至都不是憤怒,而是五味陳雜。
僅僅是因為,不想看他一個人高居天碑榜首、不想惴惴不安地活在逢春劍下。
居然會將整個世界都拖入煉獄之中!
顧千秋頭疼起來,心中悲愴。
他曾經雷厲風行、無情鐵腕,有功行賞、有罪必罰,雖然有時不近人情,但也是為大局考慮,不得已而為之……
難道真的是他錯了?
然這一切都隻發生在幾秒鐘之內。
顧千秋的悲愴還沒到腦袋頂呢,就聽見了耳邊開始有連綿不斷、如潮水的聲音:
“誅滅顧千秋,得證無情道。”
“誅滅顧千秋,得證無情道。”
“誅滅顧千秋,得證無情道。”
“誅滅顧千秋,得證無情道。”
“誅滅顧千秋,得證無情道。”
“誅滅顧千秋,得證無情道。”
“誅滅顧千秋,得證無情道。”
“誅滅顧千秋,得證無情道。”
就像是有一萬隻蚊子圍繞在耳邊嗡嗡,忽近忽遠,忽清晰忽模糊,一聲疊著一聲。
能直接叫人抓狂瘋癲。
可見,仇元琛此時正處在個多麼水深火熱的環境之中。
顧千秋怒衝心頭起,滔天而下:
“——老仇!”
山巔之上,圍著的五個人皆不同程度的掛了彩,各種異色異相亂飛,隻有劍光雪亮。
仇元琛斷開了兩人的通感。
那壓迫巨大的蠱惑女聲瞬間消失。
顧千秋心中的驚懼拉到了頂峰。
可惜他現在一打五,手中的霜雪明又不如逢春神意,暫且隻能維持平衡。
想要瞬間弄死他們幾個、脫身而去。
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那邊仇元琛哪裡還能再等?
越是著急,越是出錯,顧千秋一劍角度稍稍偏移,沒有完全封死右邊的路,就被一朵桃花給刮了進來,有一瞬間的恍惚。
而這恍惚,有導致了其他人的靈力蔓延進來,似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正抓捕他呢。
這群賤人,肯定是不想殺他的,但是也絕對不想讓他好過,什麼掰了四肢、擺在家裡當裝飾的事情,難保不會啊!
眼下怎麼辦?
老仇如何?
他天命已開,怎樣破局?
顧千秋快急死了。
另一邊,無人在意的角落。
移山長老帶著心腹是十三四個親傳,在極度混亂的場麵之中渾水摸魚。
劃著劃著,就到了浮月城的邊緣。
儘管城池早都是廢墟了,但巧的是,那城門居然還立著半扇,孤零零的框架。
這場麵實在是太驚心動魄了,移山長老並不願意為了花蝶教拚命,隻能儘力摸魚。
甚至打算看看局勢,實在不行,就跑。
移山長老心狠手辣地殺掉了幾個落單的同悲盟弟子,正準備繼續往城外退呢,忽然,就見不遠處的黑暗之中,站著個人。
月光和火光都沒有照亮這一隅。
那人掩在黑暗之中。
腳下層疊的應該是廢墟,但這人的身影卻和周遭的黑暗融為一體,輪廓模糊,隻隱隱約約覺得是個女人。
“誰?!”移山長老心生恐懼,大錘一指,“鬼鬼祟祟的,出來!”
然後,那個人就從黑暗中出來了。
走到月光底下,身形和五官都露出來。
她確實是個女人。是秋珂。
繼而,更多鬼魅一般的身影從她身後走出來,擋住了半扇城門、截斷他的去路。
“哼,我以為是誰呢。”移山長老不屑地說,“原來是那婆娘的無能的弟子們。”
孤妍全部靜默而立,神情憤恨。
移山長老確實沒將這些後輩放在眼裡。
連逄從君都被他弄死了,難道還會怕這些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兒?更何況,還是群女的。
“你們是來尋仇的?”移山長老將大錘往肩膀上一扛,諷刺的笑意都蓋不住了,“姓顧的不來?就你們?算了吧,一群女流能做什麼大事?回家找個道侶相夫教子去吧。”
孤妍一脈,最開始是和同悲一脈爭鋒的。
但後來大概是因為風水不濟,隻能淪為了同悲的附庸,甚至現在還能被移山的嘲笑。
但是移山長老絕對沒想到的是,他麵前站的這個“女流”,卻會在將來重振孤妍之威,甚至在劍道上與同悲爭絕頂,讓孤妍山成為天下所有女修的夢中神殿,趨之若狂。
手中殺生挽了個劍花,秋珂涼颼颼地說了最後一句話:“前輩,你做喪家犬太久了,抬頭看看天吧。”
話音落地,殺生劍鋒芒已至!
這一次,比上一次在同悲盟時的速度更快、角度更詭,移山長老心中大駭,掄起巨錘去擋,隻聽“當!”的一聲巨響,地動山搖。
他本就是個體修,這巨錘有數千斤重,此時卻被那一劍震得虎口開裂,大錘差點脫手。
移山長老的親傳弟子們也是走上了歧路,此時沒有辦法,唯一的生存可能,就是上前!
他們直接烏泱泱地往上一闖!
那孤妍的弟子們也不是吃素的,此時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也是殺意四起。
兩群人就戰在一處。
移山長老是熟悉孤妍劍術的——他曾經和逄從君的關係也算不錯,時常切磋——此時看秋珂劍術,雖有驚駭,但不至於喪失戰鬥力。
他儘量預判殺生劍的走勢,大多數能提前一步知道劍光會劃向哪裡,在左支右絀間,維持了個搖搖欲墜的平衡。
秋珂看他這樣子,更加心煩可恨。
遂直接開了天命!
——少年恃險若平地,獨倚長劍淩清秋。
霎時間見歲宴花凋樹不凋,冬青樹上掛淩霄。呂梁之水掛飛流,黿鼉蛟蜃不敢遊。
“天命?!”移山長老猛地瞪大雙眼,“你怎麼……?!”
拉到最高的警戒和畏懼,猛地讓他體內的靈力暴漲了十幾倍,憑空拔高,肌肉撐破衣服,近百米的軀體像個肉山似的。
他的肉體承受不住體內磅礴的力量,經脈現形,表情痛苦,連太陽穴都遍布鼓出來的青筋,十分嚇人。
秋珂冷笑。
連這種燃燒性命、短暫換取能力的邪典本事都用出來了,可見其真是窮途末路了。
移山長老的巨錘掄起來,也做了變化。
那何止千斤?
巨大的銅錘真是隱天蔽日,一動卷風雲,不愧其“移山”的美名,腳下的城池開始嘩啦啦的解體,最近的半扇城門終於塌了個徹底。
近百米的身高,還有從來沒有如此充盈過的力量,讓他看人就像是在看螻蟻。
他露出一個獰笑:“給我死!”
秋珂劍光若雨,切金斷玉,彆說是肉體凡胎了,把自己化成個石頭妖怪也不好使。
但是因為移山長老太過狂野的打法,巨錘掄得跟個蒼蠅拍似的,動作太可怕了。
導致秋珂不敢直麵硬接,一時間沒找出破局之法,隻能閃避。
移山長老的笑容更加猙獰了,眼球要從眼眶裡凸爆出來似的,癲狂地念叨:“給我死!死!死啊——!”
孤妍劍術是又靈又巧的,從來都不擅長跟人比誰的巴掌拍得響,哪怕是秋珂,也有些束手無策。
就在此時,移山長老身後靈光一閃。
秋珂即刻皺眉!
殷凝月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繞至了他身後,踩著不知從何處學來的步子,三竄兩蹦,就順著移山長老的腳踝、小腿上去了!
秋珂心裡一急:“!”
移山長老瞬間發現了此人,身上有些癢意,彎腰就要去抓。
但殷凝月卻靈巧得似個跳蚤。
仔細一看,她那步子分明是顧盟主傾囊相授的野猴下山,那形象就彆提了。
顧千秋還能說他偷奸耍滑、彆有一番令人無奈失笑的耍寶意思。
可一個漂亮大姑娘這麼做,就很辣眼睛!
殷凝月表情凝重,極度認真的神色,手中的劍也換了把新的,顧千秋開同悲盟劍塚所尋得,取名“驚雀”。
原因是,當初顧千秋送了她一本劍譜。
一看就是他本人所寫的,沒什麼係統的章程,想到哪裡算哪裡,儘量簡潔清晰了。
但是其中的劍術卻精妙。
她學了很久很久,才終於參透了點皮毛。
秋珂曾經不信邪,拿過去照著練過,比劃半天,也是不得章法。
這種事,在秋珂的修道生涯之中,還是第一次。
所以最終連她也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為殷凝月一個人所寫的,輔之孤妍的心法,將來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而這本劍譜沒有名字,連封皮都沒有。
隻有顧千秋無聊走神的時候,在扉頁上隨手寫下的一句詩:
明月彆枝驚雀,清風半夜蟬鳴。
殷凝月速度極快,立刻就飛身至了移山長老的後背肩膀之上。
就像身上有個跳蚤似的,移山長老劈裡啪啦的在自己身上亂打,但野猴下山是跟你鬨著玩的?根本打不中!
驚雀一劍戳進移山長老的脊背上。
位置找得非常巧,正戳中了脊梁骨,雖然他已經把皮肉練成了金剛不壞之軀,但還沒有到武裝筋骨的程度。
這劍意雖然不浩蕩,但在他體內炸開的時候,順著脊骨遊走全身,靜悄悄地爬滿角落。
移山長老痛喝一聲,反手就抓!
秋珂當然不能袖手旁觀,殺生劍直衝他的麵門,瞳孔之中隻有如閃電的黑影!
孤妍的劍術,移山長老很是了解,但身後這個姑娘用的卻不是孤妍劍,反而新奇得他沒見過,配著那無法預測的步子,真是難以招架。
殷凝月修為不濟,短暫的爆發,並不是為了親手手刃這仇敵,而是在給秋珂找機會。
兩個人簡直到了心脈相通的地步,配合得精妙絕倫,一絲一毫的差錯都沒有。
殷凝月分走移山長老的注意,秋珂翻轉劍花,身形如急電,一劍戳入了他的眉心!
霎時間,無法抵擋的劍意在他腦中炸開。
殺生劍奇詭,出鞘就必須見血,跟傳統意義上的邪魔外道沒有區彆,連顧千秋都覺得這姑娘身上有種隱隱的邪性。
但是,秋珂鐵了心做個好人。
移山長老瞬間破功,身形是像漏了氣般,重新變成了普通人的大小,而殺生劍還牢牢刺在他的腦子裡,將一切攪成爛泥。
秋珂淩空接住殷凝月,兩人輕巧落地。
殷凝月剛想笑,秋珂劈頭蓋臉地就罵道:“你乾什麼?!你嚇死我了!”
殷凝月:“……”
秋珂:“你知不知道,我剛剛真的這輩子第一次感覺血都涼了!”
殷凝月從善如流:“我錯了。”
早知道自家師姐是個什麼狗屎德行,殷凝月才懶得跟她對著嗆,道歉就完事了。
地上的移山長老表情驚悚,誇張地瞪著眼睛,大腦裡麵全是無情劍意,鮮血流出來,卻是暗紅色的——跟血海一個顏色。
他崩潰地叫喊道:“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殺我!我i是你的長輩,我是你的長輩啊!”
秋珂:“哦?”
身邊的親傳弟子儘數死絕,屍體被一具一具地丟到他麵前,他忽然想起來了什麼似的,露出了癲狂的笑容,叫道:“殺我無用!哈哈哈哈,你們就算殺了我,滿教主會救我的!”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手背,那隻蝴蝶。
秋珂將殺生劍拔出來,神劍殺生但不染血,還是寒亮亮的光,然後一劍切下他的右手,連帶著那隻蝴蝶被粉碎殆儘。
秋柯說:“感謝提醒,我會殺她的。”
塵囂漸熄。
孤妍的弟子們圍繞在屍體堆旁邊。
已經死儘了。
這一次是她們自己動手複仇的,沒有假手於他人,也沒有留下一點情麵,靜悄悄的屍體們,預示著一切完結了。
師父的神魂在九天之上,可以安息了。
而從今以後,他們將不再有這種徹骨的仇恨,而是坦然的跟隨著顧盟主,迎來或生或死的終局。
鬱陽澤咬牙一劍將貼上來的命逼開,渾身都在顫抖。
當然命也在抖,但他是不會痛的,笑得狠厲。
“堅持不住了?”命呲著牙問,“那就放手啊。你何必呢?”
鬱陽澤咬著牙。
“很痛苦吧?鬆手,鬆手就結束了,一切都會結束的。”命的聲音忽近忽遠,但鬱陽澤知道他沒挪窩,是自己的五感開始錯亂的緣故,聲音忽男忽女,“你不是很討厭他嗎?何必?”
鬱陽澤咬牙道:“亂扯!”
他和仇大樓主,雖然平日裡是有些私人恩怨,但總是會在“顧千秋”三個字的調和下和好如初,內心本質不是仇人。
怎麼可能應他所說,撒手不管?
鬱陽澤的天命撐到極致,覆蓋三十裡範圍之外,剛好和仇元琛的天命重疊起來。
然後,就像是當初在天道雷池之中護住顧千秋一樣,仇元琛雖雙眼一翻睡在地上、不省人事,但並沒有因為“寂滅勾陳”一劍去世。
或者說,三十裡之內還並沒有人死。
所以“寂滅勾陳”被捂在了一個將發不發的境地,是一座暫時被壓回去的火山。
而現在站在火山口的,是鬱陽澤。
老實說,比之當初護著顧千秋的時候,可以把天命縮成一個人大小,現在這三十公裡,真是太為難他了。
雙目模糊,呼吸困難。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可以堅持多久。
好幾次,他都以為自己已經失守了,但等過幾秒回過神來,就發現痛苦還在繼續。
他雙目遍布赤紅的血絲,血液滾燙。
偏偏那討人厭的男人還要在不遠處說:
“你陪他死?那顧千秋怎麼辦?”
Chapter 243
焦躁和痛苦像是無數小蟲子,爬滿了鬱陽澤全身,遊走在血管裡麵。
就算沒人殺他,他也可以清晰地意識到:
他活不了多久了。
命又說:“路是自己選的,你要死,連顧千秋也救不了你。看在你那麼痛苦的份上,我給你個解脫吧。”
說罷,那把長刀飛回了他的手中。
但不知為何,滿上醉居然攔了他一下,沒有解釋原因,也沒有目光交流。
命對她總是有種彆樣的忍耐力。
這其實無關什麼情愛,也不屬於天地中任何一種情感,史無前例。
隻是因為,他們來自於同一片血海。
跟世界上所有的生靈都迥異,隻有在彼此身上才能找到一丁點的歸屬感。
就在這時!
天命之外猛地爆發出了一道劍光!
這劍光是霞色的,從百裡之外、如雷霆畢至,給天幕月色、地光暗紅之中,平添了第三種顏色。
像是朝霞,又像是晚霞。
但劍意其中的殺性卻不少,而且目標相當明確,就是鬱陽澤!
鬱陽澤撐著天命,已經是窮途末路。
而他又不可能拋棄仇元琛單獨去死,等反應過來需要去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三十裡範圍之內,所有人都抬頭去看。
轉瞬之間,劍氣就到了頭頂。
尚來不及驚駭,鬱陽澤忽然被人拉住了肩膀,往後一用力,他就踉蹌了一下。
側目一看,來人居然是呼延獻!
他是什麼時候進的天命範圍?
呼延獻儘管就剩一張難看的臉了,但情緒還是能從眸光中透出來。
他手中開出一朵荼蘼,是金燦燦的,混著點紅,跟地上那些似乎不是一個品種。
這朵花硬接了那道劍氣,顯然非常勉強,整個人向後退了好幾步,荼蘼花炸掉了。
但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接下來了。
呼延獻保持著含蓄的調笑,說道:“你是那個,叫什麼令狐良劍的?”
對麵有人落地。
煙塵之下,那身影果然是令狐良劍。
鬼知道他當初一彆跑到了哪裡,又為什麼會忽然出現在這裡。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一瞬間,令狐良劍和鬱陽澤都恨不得撲上去弄死對方,但中間還橫亙著一個呼延獻。
呼延獻好心地提醒他:“令狐公子,走錯地方了吧?顧千秋的前男友桌在那邊,本來就來得晚,你再不去,可就趕不上了。”
話音落地,他就被兩個人狠狠瞪了一眼。
令狐良劍瞪他,鬱陽澤也瞪他。
呼延獻說:“彆這樣嘛,我也是好心。諾,你看那邊。”
山巔之上,已全是大雪。
厚厚的積雪被揚起來,形成一團旋轉的雪霧,又薄如柳絮了,落在每個人的身上,然後被輕而易舉地抖掉,落地無聲。
這裡的溫度最起碼零下幾十度了,山上草木都被凍得堅硬,輕輕一碰就開裂粉碎。
隻有亙古的岩石不改,獻出沉默的平台。
顧千秋單膝砸在地上,霜雪明發出不堪重負的響聲,周遭各色靈力遍布,殺人無形。
他的發髻散亂了,落下幾小撮在頰邊。
又剛好在巨大的佛像的陰影下,看不清楚五官麵容,隻覺得落到了個淒涼地步。
但儘管到了這個境地,他們也不敢掉以輕心。
重疊交錯的天命之下,隱隱是個密不透風的合圍之勢。
就好像,他們是訓練有素的獵人,用儘一切手段、配合無間,要捕捉這頭困獸。
在最後、最關鍵的環節,也有萬分警惕。
顧千秋膝蓋劇痛,咬牙站了起來。
周圍人群又上壓一步。
這個時候,他們卻隱隱露出了三分裂縫,在顧千秋將要束手就擒的時候,他們的合作關係就開始破裂了。
無論出於什麼理由,他們不可能分享這頭獵到的野獸,自私而貪婪的人,總要翻臉。
現在顧千秋最好的方法,應該是示弱,然後挑撥離間,靜待時機。
但是顧千秋沒有這麼做。
他用霜雪明做支撐,站起來,目光平靜。
這種目光,平靜得好像深不見底的幽幽潭水,又或者是某種淬火的黑曜石,讓人心生畏懼。
儘管已經是明顯的窮途末路了。
但居然也沒有人敢貿然上前,給予獵物最後的致命一擊。
顧千秋慢慢抹了一下側臉,抹掉血痕。
異光之下,映出他輪廓深刻側臉,從額頭、到眉骨,再到挺拔的鼻梁、流暢的下頜,那光影清晰得驚心動魄。
“你們以為我在開玩笑?”他聲音平淡。
霜雪明劍身上有些細微的裂縫,卻並不影響那灼灼劍意的傾瀉,殺意流轉。
“你們開了四個天命,可謂嘔心瀝血、拚死拚活、艱難困苦……但拿下我了嗎?”
顧千秋帶著似笑非笑的冷意。
“要不要……見識一下我的天命?”
冠絕百年、天碑榜首的顧千秋。
從來沒有開過他的天命。
那個能被天道特賜的四字評語——“千秋同悲”——天命又該是何種光景?
這些打到上頭的前任道侶們,猛然驚覺,原來戰了那麼久,顧千秋都是靠著一把劍的。
心中的恐懼如同山呼海嘯般蔓延上來。
然顧千秋非常不講武德,趁著這個時機猛然上前,霜雪明下,人人平等的就是一劍!
至於天命?
對於自己的天命,顧千秋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那孔雀少主還在遠處看戲呢,現在明顯還沒到開的時候。
他趁機動手,下手非常黑。
若不是在場的人均天碑無上,肯定就已經被他偷襲戳死了——但顧盟主心黑手狠,不死也重傷,各位天驕各自驚駭地往後退去。
沉著這個機會,顧千秋脫身而出。
直奔仇元琛!
鬱陽澤的天命不對他設防,顧千秋輕而易舉地就到了祭壇之上,正巧看見鬱陽澤搖搖欲墜地向後倒,遂一把接住。
命看見他,明顯興奮了起來。
滿上醉卻靜悄悄的,不笑也不怒。
反而是令狐良劍頃刻間露出個極端複雜的神情,一股苦澀泛上舌根。
呼延獻輕笑了一聲:“千秋,砍他!”
顧千秋卻一時沒看任何人,而是看著懷中的鬱陽澤。
眼底的紅血絲還沒有褪去,渾身持續不斷的輕輕顫抖,那是力竭的表現。
而最觸目驚心的是,他右邊的鬢發上,不知何時,白了一簇,非常、非常的刺眼。
鬱陽澤道:“師父……”
顧千秋輕輕親吻他的額角,說:“在。”
但情況容不得他們的溫馨,連多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顧千秋把仇元琛扶起來,毫不猶豫地往他體內渡了一些數枝雪,然後猛地拿起霜雪明!
這一次,他的目標無比清晰。
就是滿上醉!
看起來,令狐良劍似乎還有話要說,但顧千秋此時注意力非常集中,尖銳地凝聚,完全拿他當了空氣。
滿上醉驚呼一聲。
命上來架住顧千秋的劍!
轟隆——!
前所未有的爆裂撞開,祭壇之下的所有人都被掀了一個跟頭,四散而逃。
隻有秋珂逆流帶著人衝進來,有孤妍的,還有很多離恨樓的弟子,嗷嗷叫著靠近。
他們很有默契地把仇元琛圍在中心。
秋珂則一把扶住鬱陽澤:“你沒事吧?”
殷凝月眉頭深皺,卻看向的是另一邊,道:“他們過來了。”
是那群陰魂不散的天碑無上。
前夫哥們要齊聚一堂、來共襄盛舉了。
秋珂歎了口氣:“還以為血海是最大的威脅,沒想到,最棘手的反而是天下自己人。”
呼延獻卻沒參與這邊的話題,反應極快、也極其準確,鬼魅般閃身上前,攔住滿上醉:“沒打完呢,哪兒跑?”
滿上醉身上全是傷,還有紅白的液體,完全看不出來平日的閒適樣,狼狽非常。
呼延獻一掌直逼她的胸口!
滿上醉驚慌失措地往後退,倉促間踩到了一塊碎石,踉蹌了一下,狼狽回頭,便見掌風已至,完全脫不開了!
霎時間,她渾身冒出無數隻蝴蝶。
看起來蝴蝶在亂飛,但其實很有章法,將自己隱藏在其中,而又殺機四伏地圍向呼延獻,鋪天蓋地。
這一次,連個修為不濟的普通人都能看出來,她在動真章。
秋珂剛想上去幫忙,卻見呼延獻詭異地一笑,抬手之間,居然隔絕了一方天地。
那邊頃刻間陷入了一場大霧之中。
而更加令人所不解的是,也沒有一隻蝴蝶能飛出來,全部都壓進了那一隅空間裡。
“說起來,我們修行的,其實是同一種東西。”呼延獻看著她,“叫做欲念。”
滿上醉看著周圍劇變的景象,麵露警惕,而蓋不住絲絲縷縷的驚悚:“……”
呼延獻忽而笑起來,五官不知何時變回了那張精妙絕倫的容貌,美得令人驚心動魄,柔和地說:“人為什麼會做幻夢?欲望而已。我千年前就得此道了,非常寂寞。美麗的姑娘,你可願意,同我飲酒啊?”
隻見四周出現了一個宴會。
詭異,而盛大。
來來往往的侍女皆是裸身,端著餐盤,各色美食、不一而足;四周坐了一圈詭異的羅漢像,騎獅、坐象、踩夜叉,手持各色法器,身後十自在相,笑容奇詭,不懷好意;再外一圈是壁畫,飛天的舞女,跳著敦煌胡璿,是皇宮製的造像,線條非常精美,彩練紛飛。
地上鋪就了紅紫色的大毯子,毛茸茸的,金魚遊在其中,頂著無數酒盞。
雖然是無聲的,但卻覺得非常嘈雜。
似乎真入了一個酒宴正酣的會場,下一刻,她就會被拉入這縱情聲色的酒席,從此流連忘返、萬劫不複。
地上宴,朱顏共聚靈和殿。
地下宴,白骨需呼黃泉煉。
呼延獻那張漂亮到極點的五官簡直令人心生畏懼,流散的碎光從他含笑的眸中溢出來。他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坐在一張巨大的獸皮毯上,手中的琵琶談歌,唱的是:
“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
滿上醉心中的恐懼一浪高過一浪。
她的蝴蝶全都溺死在了酒器裡,被那些聲色犬馬的爛醉人群喝到肚子中。
隻有最後一點僅存的理智,讓她說道:“你會、你會死的。”
呼延獻一曲歌完,道:“不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而本無氣。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所言,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滿上醉忽然深吸了一口氣,稍稍冷靜。
然後她居然說:“你說得對。”
在支離怪誕的盛大宴會之中,滿上醉像個格格不入的外來者,金魚遊曳在她腳底,繞著她的腳踝,映出她眼底不動聲色的晦暗。
那種驚恐和畏懼都如流水般從她身上退去,顯得她周身光影柔和,在斑斑駁駁起落的燭火之下,她非常平靜,還有一絲解脫。
“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滿上醉卻在這時很突兀地問呼延獻,“跟我一起死,這就是你最後的選擇嗎?”
呼延獻說:“你們血海的怪物就是厲害,從我手背上出現蝴蝶刻痕的那一刻起,其實我就沒有彆的路可走了吧?”
滿上醉莞爾,然後道:“抱歉。”
呼延獻搖搖頭。
滿上醉一抬眸:“這裡的酒很好,可我總是要試一試的。我和他來自同一片黑暗,就算今夜真的要歸於混沌,也得和他一起。”
呼延獻說:“沒機會了。”
金樽清酒被托到兩人的麵前,呼延獻親手給她倒了,說:“還是喝酒吧。”
滿上醉很緩慢地搖了搖頭。
驟然間,酒席宴中的所有人同時回頭。
那臉上酒酣耳熱的狂熱表消失殆儘,儘數剩下冷硬的麵無表情,直勾勾地盯著她。
無數隻蝴蝶從她腳下生出、盤旋。
“我難得會對‘人’心生好感,尤其討厭那個姓顧的。”滿上醉輕聲說,“但是卻看你很順眼。如果不是這無形束縛,我或許真的會來找你交朋友。”
呼延獻一挑眉,不置可否。
話音一轉,滿上醉繼續道:“我的本名叫做‘運’,他叫做‘命’。在命運之下,誰能不俯首?”
呼延獻緩緩搖頭:“我不信這個。”
頓時,宴會所有的佛祖、妖邪、舞女、侍女、賓客都一哄而上,快如閃電!
宴會之外。
因為呼延獻的挺身而出,仇元琛耳邊連綿不絕的女聲消失殆儘,他像是個溺水了很久的人,拚命向上遊去!
終於,“呼!”,仇元琛猛地睜眼。
周圍一群離恨樓小弟子喜極而泣:“樓主啊哇哇哇哇哇——!”
仇元琛雙指並攏,嚴厲地一點:“哭什麼喪?老子還沒死呢!”
那詭異的蠱惑感散去,他渾身都是冷汗,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默念了兩邊清心決,居然就恢複了七八成理智。
要不說仇樓主心硬如鐵,還是有好處的。
他一眼就看見,不遠處顧千秋正一劍將命懟在地上,霜雪明被腳下的人用雙手抓住,淋漓的鮮血倒流。
已經貫穿了他鎖骨的長劍牢牢釘在地上。
命卻近乎癡狂地看著顧千秋:“你會殺了我嗎?”
顧千秋心說你他娘的這不廢話麼?
老子不殺你,難道現在是在跟你調情?!
大霧之中,已經完全看不見呼延獻和滿上醉的身影了,想起剛剛那一瞬間,呼延獻看向他的那個目光,顧千秋有種不祥的預感。
又隱隱看了一個隱蔽的方向。
“殺了我,”命說,“然後殺了運!”
他神誌不清地咆哮,劇烈地掙紮起來,肋骨完全斷裂,右邊的胳膊已經完全不受控製,像根煮軟的麵條垂下來。
“不要看那邊!他不會救我們的,他不願意分享絲毫權力,他早都想我們死了!顧千秋,殺了我!然後殺了運!”
真是個徹徹底底的瘋子。
顧千秋沒有一絲的憐憫和猶豫,握著霜雪明橫著一劈,他所有的話都戛然而止。
他的腦袋咕嚕嚕地滾在地上。
最後一句話是:“殺了運……”
迷霧之中,聲音漸止。
顧千秋一回頭,跟仇元琛對了一個眼神。
他們兩個,一個能在那種被蠱惑的境地毫不猶豫地跟另外一個開通感;一個沒有絲毫防備,即刻就來救人。
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仇元琛深呼吸了幾下,重新拿起軒轅劍,給了他一個篤定的眼神。
顧千秋立刻就要往大霧裡走。
卻見那邊的霧氣緩緩散了,露出其中所殘存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