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口出無狀。”江寒溯的目光又落回低著頭的少年身上,“那是治你嗓子的藥丸。”
掩在寬袖中的手指輕輕摩挲,殘留的口水溫熱黏膩。很陌生的觸感。
李錦繡被二師兄一嚇唬,剛剛那點久彆重逢的情緒衝淡了許多。
他已經活過來了,不能繼續沉溺在過去的悲痛中,人活著就得朝前看。
所以,他努力揚起一張笑臉,睜著圓溜溜的眼睛,一直在兩人身上掃來掃去。目光靈動得像條小狗。
舌頭裹著藥丸,在嘴裡來回晃動。滋味甘甜。
師尊通醫術,會煉丹。
李錦繡小時候淘氣,總喜歡瘋跑,出了汗就脫衣服,染了風寒也不肯好好吃藥,總是偷偷把又苦又難喝的藥倒花盆裡,被師尊發現後也不改,強行灌更不行。
童年被人灌烈性春|藥和改造身體的藥物的不堪經曆,讓李錦繡止不住地嘔吐,嗆得小臉煞白。一來二去師尊心疼他,就費心思把丹藥煉得跟糖果子一樣好吃。
隻是沒想到,如今又吃到師尊煉的丹藥了。
李錦繡不由心裡一澀,又想哭了。
“不許哭,把眼淚憋回去!”燕雨真語氣愈發冷冽,“三,二……!”大有一副倒計時結束,就抽人的架勢。
江寒溯盯著少年濕紅的眼眸,話卻是對燕雨真說的:“你先退下。”
燕雨真隻能忍氣,拱手應是,這個破地方,他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可是疼得厲害?”江寒溯問。
李錦繡搖頭。
皮肉之苦可以忍耐,隻是被最親近的人誤會,還被冷落,甚至斥責,心裡難受得要命。他想像從前一樣向師尊討個抱抱,耳邊驀然又響起之前的話——信倒也不全信。
可自己死去三年,沒有任何人為他招魂,也沒有任何人給他燒紙錢,足以說明有些事情並非空穴來風。
江寒溯見他病懨懨的,麵色也白,似受了驚嚇,語氣溫和,“雨真隻是性格直率了些,實則並無惡意。若方才言語冒犯了你,不如……”
話音未落,李錦繡連忙搖頭,表示自己並不介意。
他生前和燕師兄關係可鐵了,哪能為這點事生氣?
“那你好好休息。”
江寒溯起身欲走,下一瞬衣袖一緊,驀然被人抓住。垂眸瞧去,那少年跟受了驚的兔子似的,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匆匆收回了手,把頭低下。
“有事?”
李錦繡還是搖頭,嗓子還沒好,根本說不出話。使勁攥著被褥。
江寒溯翡翠般清透的眼眸,似深山老林中的石澗迸出的水流,明明平靜,無波,甚至冷清,卻又像是洞悉一切,李錦繡壓根不敢直視師尊,目光一下就飄忽開來。二師兄退下後,就一直緊張地揪緊被褥,被師尊盯得非常不自在。
江寒溯告訴他,餘毒未清,還須休養幾日,至於嗓子倒是無礙,讓他放心住下。
負責照料李錦繡飲食起居的弟子叫流火,是個話癆,特彆容易臉紅,老是誇李錦繡好漂亮,還說他身上好香,跟狗一樣在他身上嗅來嗅去的。
李錦繡雖然厭惡這樣,但經過幾天的養傷和相處,發現這貨就是個憨憨,沒啥壞心眼,索性就跟他比劃手勢,外加偷聽心聲,總算把目前情況搞清楚了:
原來靈劍宗小師叔座下的大弟子,也就是李錦繡的大師姐,嫁到瀛洲趙家已有三載,如今二胎即將滿月。小師叔恰逢閉關,就由身為師伯的江寒溯千裡迢迢趕去慶賀。
途經一個叫作回音鎮的地方,從當地百姓口中得知,最近也不知怎麼搞的,不甚安分,總是莫名失蹤人口,說什麼是邪祟作亂。
一旦被抓走,生不見人,死不見全屍。當地百姓每晚都能聽見撕心裂肺的哭叫,卻根本沒人敢管。
翌日街頭巷尾,總是會出現一些血淋淋的無名屍塊,瞧著像是生前受了野獸攻擊。
什麼心肝腸胃,還有眼珠子,胳膊腿什麼的,零零碎碎落得哪兒都是,把當地的小孩都嚇哭了,夜裡都不敢睡覺了,憋得尿了床都不願出去上個茅房。莫說晚上,就是白天大家也不敢出門。
各家為了活命東湊西湊弄了一筆銀錢,求了附近的高人前來相助,高人故作高深地說,小小邪祟不足為懼,待本道拿了他,塞葫蘆裡泡酒。
結果翌日一早就被剝|皮拆骨,血淋淋地吊懸在了鎮子口的城樓上。
怕死的年輕人都逃了,可老一些的百姓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裡,哪裡說逃就逃?拋開落葉歸根不說,亂世之中人如浮萍,命如草芥。人生地不熟就隻有死路一條。
燕雨真奉師命前去當地的停屍房查驗,果然發現了問題所在……那些碎屍爛肉上殘留著明顯的屍毒。從屍塊的裂痕,以及一些咬痕和指印判斷,應該是遭了行屍毒手。
所謂的行屍,顧名思義就是能夠行走的屍體,往往力大無窮,極其凶殘。
燕雨真一向自負美貌無人能敵,聽聞那害人的邪祟專挑俊男下手,就主動請纓做餌。
果真尋到了禍源——當地的土財主王家。
之後江寒溯率眾清剿王家,恰好遇見了李錦繡,見他既不似王家的走狗,也不似屍毒攻心,藥石無靈。便從燕雨真鞭下將人救了,一道兒帶至了客棧。
得知這一切後,李錦繡腦子懵懵的,需要時間好好緩緩。
等嗓子好了,終於能說話了,李錦繡決定主動出擊。哪怕潑天汙水倒他身上,以他伶俐的口齒,定能為自己辯白出一片天地。
李錦繡頭一個就去找了昔日視他為眼珠子的二師兄。卻恰好撞見了令他如鯁在喉的一幕:
“不是喜歡裝李錦繡麼?那就接著裝啊!”燕雨真麵色冷峻,一鞭一鞭,狠狠打在被繩索捆在木架上的男人。
每一鞭都夾雜著淩厲的勁氣,與其說是鞭撻,不如說是削皮挫骨,能在人身上留下一條兩指寬的血痕,深可見骨。
“以下犯上,欺師滅祖的孽障,也有人敢冒充?”
“收獲很大罷,李錦繡曾經在修真界有那麼多姘頭呢,他為人風流,在外欠下不少風流債,你冒充他,玩過幾個人啊?”
燕雨真言辭冷冽,一鞭鞭把人往死裡抽,那人已經氣息奄奄,渾身鮮血淋漓,看不出一點點人樣了。可燕雨真還是不肯放過他,更用力打碎他的手骨,肋骨,腿骨,就用一條鞭子,將人生生解體似的,打成一灘爛泥。
直到聽見流火的聲音,李錦繡才恍如夢醒,整個人搖搖晃晃,像是風中殘燭,麵色煞白一片。
“啊,你怎麼在這?”流火驚問,“不是讓你老實在房裡待著?誰讓你亂跑的啊。”說著就上前要將人帶回去。
李錦繡愣愣怔怔,被抓著往前失神走了兩步。
很快就停下了。
他聽見燕雨真在訓話。
說什麼,一律不許再提李錦繡,還稱呼他為師門棄徒!
還說,再抓到冒充李錦繡之人,不必通知宗主,直接綁了來,燕雨真要親自審,無論真假,抓到就活活打死。
聽著二師兄一口一聲罵他孽障,師門棄徒。
李錦繡頓時舌頭一片冰涼。腦中如雷劈下,嗡嗡作響。整個人搖搖欲墜,怎麼都站不穩了。
這還是他二師兄嗎?
二師兄從前待他可好了,總是一口一聲阿錦地喊他。有什麼好東西都第一個想到他。
無論何時都會護著他,哪怕他闖禍了,師尊要打要罰,二師兄都會爭搶著代他受過。
連逛青樓這種觸犯門規,鐵定會被師尊狠打的事,也隻有二師兄願意陪他。
怎麼死去活來一回,二師兄就不喜歡他了呢?
曾經的阿錦在二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