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是我不好!”李錦繡下意識攥緊了拳頭,強迫自己再度伸出手,說這話時,眼睛都有點紅。
他七歲時,跟宣哥一起從人間烈獄般的地牢裡逃了出來,曆經千辛萬苦才拜到了江寒溯的座下。
從他拜師的第一天起,就見識到了師尊寒症發作時的厲害——每每發作修為儘失,痛不欲生,周身被三尺寒冰凍住,人臥冰中,如囚徒一般無法掙脫,飽受折磨。
從那時起,他就在心裡暗暗發誓,要遍尋天下名醫,替師尊診治。
可寒症難解,師尊本身就通醫術,救得了受苦受難的凡人,卻無法自救。
想不到三年過去了,師尊即便寒症未發作,身體也如此冰冷。
可想而知這三年來,寒症定時常折磨著師尊。
江寒溯飛快把完脈,便收回了手,“脈象平穩,無礙了。”然後又詢問李錦繡接下來的打算。
“我,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人生地不熟的,沒個認識人……不,我隻認得您。”李錦繡放低姿態,還像以前那樣,滿臉信賴地仰頭請求,“可不可以把我留下來?我不求拜入貴宗,哪怕留我下來當個仆人也行。”
“修道之人重在身心雙修,不似天潢貴胃,錦衣玉食,家仆成群。”很明顯是在拒絕,可就連拒絕的話,也那麼含蓄溫柔。
江寒溯語氣平緩:“跟在我身邊,於你而言,並非什麼好事。”
“可不跟在您身邊,那,那讓我去哪兒?”
李錦繡急了,自己當了三年的孤魂野鬼,始終無法入地府投胎轉世,就是因為心裡有牽掛!
他想師尊!每天每夜每時每刻都在想!
如今老天開眼,讓他借屍還魂了,冥冥之中就是在幫他達成心願!
若是不能留在師尊身邊,那自己就算再死一次,不,再死一百次,一千次,還是死不瞑目啊!
更何況他飽受“冤屈”,必須查清楚真相,還自己清白,重新拜入師尊座下才行!
“我會做很多事!我會洗衣服做飯打掃房間,還會寫字畫符,人老實話不多,不挑食,吃得也少!養我比養條看門的狗都簡單!”
李錦繡沒拜師前,也是混過兩年市井的,很早就學會了如何自力更生,要不是怕露餡,他連個“養”字都不會說。
更要緊的是,不能讓師尊認為他有獨自生活的能力,否則肯定又要被拒絕。
江寒溯看起來有些為難:“我身邊無須仆人伺候,親傳弟子如今已有三位,不打算再收。你如今的體質,也不適合修我靈劍宗的術法。”
李錦繡心裡又難受了。
師尊明明有四個親傳弟子啊,如今卻隻說三個,看來真的是把他逐出師門了。
“我的體質有什麼問題?”
江寒溯微微搖頭:“倒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那為什麼不能留我下來?”李錦繡據理力爭,“我肯吃苦啊,靈劍宗的術法,不就畫符,列陣,劍術,煉丹?”
江寒溯笑了:“你都失憶了,還知這些?”
李錦繡艱難吞咽,趕緊給自己找補:“都是流火告訴我的!”生怕露餡了,他還岔開話題,“我不信我連一樣都學不會!”
“隻怕是……有些勉強。”
江寒溯話到此處,還微微一笑,卻沒有點破李錦繡現如今是純陽之體。
而純陽之體最適合當爐鼎了。
“實不相瞞,晚輩一向認為,修真本就是逆天而行,所謂勉強不過是借口而已,人生何處不勉強了?就說衣食住行,哪有人天生那麼賤,非要去吃什麼粗茶淡飯,穿什麼粗布麻衣,無非就是勉強糊口。。”李錦繡正色道,“不能因為勉強度日,就說他們不配活著吧?”
江寒溯點點頭,笑了:“你倒是口齒伶俐。”
李錦繡下意識抿緊唇。
能不口齒伶俐嗎,都是打小跟師尊頂嘴練出來的。
“求您了!我真的沒有地方可以去!”李錦繡開始裝可憐了,哭哭啼啼抹眼淚,“我每天隻吃一個餅子就可以了……不,半塊也行……我也可以出去撿垃圾吃,隻求有一個容身之處!”
江寒溯反問:“天大地大,何愁沒有容身之處?”
話到此處,剛好有個小和尚敲門,進來後就請他們前去用膳,在得知李錦繡無處可去後,小和尚本來沒有表示,可江寒溯不動聲色曲指一簇靈光打了過去,小和尚瞬間熱情起來,邀請李錦繡留下來當個掃地僧。
“我不要!”李錦繡立馬拒絕,“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六根不淨的,不能剃度!”
小和尚又說:“可以暫時不受戒,反正你隻求一個容身之處。”
“那也不行!我不當和尚!我不當!!”李錦繡急了,生怕師尊不肯收留他,還把他留下當和尚,下意識就跪行過去,往師尊跟前湊。
湊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不能和師尊親近,會露餡兒。
硬生生停了下來,李錦繡一咬牙,心一橫,直接叩首,再度請求師尊收留。
江寒溯到底心軟,便同意了。
小和尚出門後,過了好久才原地抖了一下,恍如夢醒般摸了摸自己的圓腦袋。
剛剛自己說了啥?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邊搖頭邊慢慢走進黝黑深長的走廊,一抹黑影悄無聲息一閃而過。
……
江寒溯辟穀多年,根本無須進食。
李錦繡懶得吃齋飯,清湯寡水的沒點油水,哪怕當遊魂野鬼那三年,日子那麼苦,他還能隔三差五抓點野兔山雞什麼的打打牙祭。
索性就厚著臉皮,賴在師尊房裡。趁師尊在打坐調息,就手腳輕快地幫忙收拾房間。
其實也沒啥好收拾的,寺廟裡的禪房說好聽點是素雅,說難聽點就是簡陋,屋裡除了一張床,一張書案之外,就隻有一盞銀製的香爐。
李錦繡拿起角落裡的火石,嘗試幾次都沒打出火來,見師尊闔眸,就側過身子,背對著師尊悄悄捏了個“焰訣”。淡青色的煙霧嫋娜地從香爐中升起時,李錦繡還暗暗小鬆口氣。
殊不知身後的江寒溯睜開了雙眸,將他的小動作儘收眼底。唇角劃出一絲笑意,很快又闔眸靜默。
李錦繡瞎勤快,假模假樣撅著屁股抹了幾遍地板,又拿著雞毛撣子東掃西掃。實在無事可做之後,天色也徹底暗了。
剛打算起身告辭,哪知驀然覺得身後驟寒,刺骨的寒意席卷而來,李錦繡被激得猛抖起來,麵色一沉,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身後的師尊寒症再次發作,竟不知何時麵覆寒冰,雪白的霜花在睫毛和發間密集織結,隻是瞬息之間就覆蓋全身。
李錦繡“呃”了一聲,第一反應就是趕緊出去找燕雨真,可是來不及了——腳底傳來嘎巴嘎巴的聲音,三尺寒冰已經由師尊身上,往地麵蔓延。
他一驚,很有經驗地騰空而起,剛要伸手去抓頭頂房梁,卻驚見房梁上不知何時,已經密密匝匝結滿了足有手臂長的尖銳冰棱,猶如長|槍倒豎,閃爍著泠泠寒光。
就是這麼一猶豫,寒冰已凍至腳下!
整個屋子都被凍住了,如同一座天然的冰窖,冷氣凍結成白霧彌漫四周。
可神奇的事發生了——原本即將凍至李錦繡腳下的寒冰,不知為何,如同觸碰到了燒紅的鐵水,竟瞬間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