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州前些時日連下了近十天的雨,這幾天又是豔陽高照,兩相碰撞,攪弄出一片讓人難以忍受的濕熱。
城中市集已閉,街道上人影稀疏,秦月明在路邊店鋪的房簷下輾轉騰挪,避開熾烈的日光,鑽進一家名為“黃鬆堂”的藥鋪。
夥計伏在櫃上打著瞌睡,渾然不覺,秦月明將門板敲得哐哐響,才見他雙眼惺忪地抬頭:“誰啊?”
“我從東欄山來,找你家掌櫃。”秦月明道。
聽得此話,夥計眼神霎時清明,搓手笑道:“客官莫不是在消遣小的,東欄山是什麼地方,小的從未聽過。”
“是你見識淺短,隻管讓你家掌櫃的出來。”秦月明甩出六枚銅板,俱是正麵。
夥計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櫃麵,笑容頓時殷勤,一邊把銅板往袖子裡收,一邊道:“好的,客官稍等。”便轉身哧溜繞過高大的藥櫃,不見蹤影。
不一會兒,一個臉蛋圓圓,體態也十分圓潤的小女孩走出來,看到秦月明,她眯起一雙大大的杏眼,渾身散發著雀躍的氣息:“月師父。”
她聲音沙啞,全然不似外表般稚嫩。
“阿玉,”秦月明眉梢微揚,眉宇間漫上幾分笑意,“你怎麼在這兒?”
黃玉,趙困雪的親傳徒弟之一,排行第八,雖生得這副幼童模樣,實際已二十有五。
她因患有侏儒症,被親生父母賣給一家路過的雜戲班子,後來又意外流落到一個江湖怪醫手中,當了三年多的試藥人。
大約五六年前,陸曦奉趙困雪之命下山采買藥材,發現怪醫蹤跡,遂與幾位江湖客聯手除去此獠,救出了黃玉在內的三名試藥人。其他兩名試藥人俱是男子,尚能各歸其家,黃玉卻是無處可去,陸曦便將她帶回翻雪門,讓她做了自己的師妹。
不過由於那幾年試藥經曆的陰影,黃玉對學醫有些排斥,反倒熱衷於習武,可惜趙困雪這個做師父的功夫隻是三流,除了基本功再無甚可教。
當時恰逢秦月明到中原辦事,暫住翻雪門,趙困雪便把主意打到了她頭上。
秦月明抽空教了黃玉大半個月,臨走前還為她尋摸了一本合適的心法。
黃玉資質不錯,又十分刻苦,不到兩年武功就大有長進,在江湖上已算得上二流高手。
兩人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有鑒於此,在趙困雪的默許下,黃玉便也喚秦月明一聲師父。
“之前江湖結清風社討伐無憂門折戟,我恰好無事,便跟著一起來了。”黃玉道,爾後倏地笑意一斂,眼中殺氣彌漫,“倒錯過小人作亂。”
“這江湖最不缺的便是小人,不必置氣。”秦月明淡淡道,敲了敲櫃麵,“我要的東西?”
“師父早已傳訊,您想知道的消息我們都查到了。”黃玉輕快地打了個響指,隻聽一陣腳步聲,之前那夥計捧著一個木盒走出來,恭敬地放到櫃台上,隨後默默退下。
黃玉將其打開,推到秦月明麵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秦月明垂眸,隻見裡麵是厚厚一遝信紙。
信上消息都是由密語寫就,一疊信紙,份量並不重,卻承載著足以攪動整個江湖的驚天秘密。
看清第一條消息,秦月明微微眯眼,眸中閃過一縷暗光。
“……四海門的人已經找到遠山劍,正秘密護送其回中原……”
趕赴東南前,秦月明曾給趙困雪去信,除了勸阻他不要衝動行事,也為讓他幫忙處理另外一些事。
飛耳閣屢次冒犯,秦月明自然不可能忍氣吞聲,早在將常鳳歌放回去時便已定好報複的策略,隻是後來得知飛耳閣背後之人是當今天子,才暫時擱置了計劃。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就此放棄,隻是進行了更細致謹慎的安排,而此次身世曝光,她順水推舟離開中原,對付無憂門是其一,另一方麵也是為將自己從計劃中摘出來——
她並不想引起飛耳閣背後的天子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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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門在三十多年前可謂是赫赫有名,弟子遍布中原,堪稱武林第一大幫,當初正是他們的門主在飛耳閣中買到前朝秘寶相關的情報,卻不知怎的走漏了風聲,在江湖中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在這場動亂中,四海門門主、副門主、長老儘皆慘死,門下弟子十去八|九,曾經的第一大幫就此煙消雲散。
幸存的四海門弟子改頭換麵,躲過風頭後,又漸漸聚集起來,重建門派,但往日風光不複。
他們一直在追查當初秘寶情報泄露的真相,畢竟這是四海門敗落的源頭,經過這些年的不懈努力,他們終於找到了線索——
遠山劍向風南,這位本應該隨著前朝古墓塌陷而死去的江湖名俠竟還活著!
並且,四海門弟子還從他口中得到了他們一直尋找的答案:泄露前朝秘寶情報的正是售賣消息的飛耳閣,甚至整個前朝秘寶事件背後都隱藏著飛耳閣的陰謀。
四海門大驚,卻不敢擅專,這個秘密涉及之廣,已不是他們這個小門派能作主張的了。
當年前朝古墓因機關崩毀,進入其中的江湖高手悉數喪命,整個武林元氣大傷,直至如今都未完全恢複。
現任四海門門主韓金虹決定帶向風南回中原,揭穿飛耳閣的真麵目。
但向風南隱遁鄉間已久,子孫滿堂,無意再淌江湖渾水。
“我們能找到你,耳目通天的飛耳閣自然也能,”韓金虹警告似的道,“你不念江湖道義,不念當初葬身陰謀下的幾百條冤魂,也該為你的子孫考慮,你覺得飛耳閣會放過你,放過他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