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州,吉水鎮驛站,正午時分。
“駕!”“駕!”……
官道上,六匹快馬疾馳而來,馬上之人在驛站門口滾鞍下馬,其中兩名男子各掏出令牌和文書給驛丞看過,高聲道:“換六匹喂足食水的好馬,給我們上些好菜好飯。”
驛丞連忙喚來驛吏牽馬備馬,自己引著六人進了驛館安坐,隨後忙不迭地去後院吩咐廚房準備飯菜。
“記著,彆耍滑頭,用最好的食材,拿出你們最好的手藝來。”驛丞認真叮囑道。
廚子一聽便知是來了大人物,連連點頭。
前頭驛館大堂,一名容貌平平,生著一雙招風耳的男子側耳片刻後,向同伴們點點頭。
眾人都肉眼可見地鬆懈下來,其中一名皮膚白皙,五官秀麗者將手從腰間鞭子上放下,道:“看來那群人沒發現我們的蹤跡。”
聲音清脆如銀鈴,一聽便是女扮男裝,若是秦月明在此地,便能認出此人正是陳書燈。
坐在陳書燈對麵的男子五官剛毅,眉宇間與陳書燈有五分相似,左側臉頰有一條不太顯眼的寸長傷疤,給他增添了幾分凶戾的氣質。
聽了陳書燈的話,男子搖搖頭,道:“不可鬆懈,那群人既然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必不會隻有這點手段。”
陳書燈翻了個白眼,下一刻就感覺腳上一痛,耳中傳來自家兄長恨鐵不成鋼的聲音:“儀態,儀態,堂堂郡主,怎可如此不雅。”
她毫不客氣地反踩回去,同樣內力傳音:“先管管你自己罷,誰家郡王臉上頂塊大疤。”
在戰場上立下赫赫功勞,由當今天子親封的“武陽郡王”,陳書燈的同胞兄長陳越麵上仍一副冷肅做派,腳上卻幼稚地和陳書燈角力起來,一邊還說著正事:“趁他們被賑災隊伍吸引注意,我們先去吉州看看情況,切記不要暴露身份。”
另一張桌子上,三人肅然應諾,剩餘一人慢了片刻,才跟著飛快點頭。
這名青年五官端正,有幾分俊秀,隻是神情畏縮,看起來窩窩囊囊的。
陳書燈目光在他身上掃過,暗暗跟陳越傳音:“這樣一人,真能帶著那群人的謀反證據,躲過追殺,千裡迢迢從東南走到恒京?”
“人不可貌相。”
“這也太不可貌相了。”陳書燈嘀咕一句,也為多作關注,轉而擔憂道,“不知義父和秦前輩現在何處,公羊世家、無極窟、天涯幫……幾乎大半個江湖都參與了對他們的追殺……”
說到最後,她的語氣泄露了幾分迷茫,“義父什麼時候和秦前輩關係這般好了,竟不顧聲名受損與她一起對抗武林同道。”
“他何時在意過名聲,”陳越不以為意,眼神閃了閃,道,“如今之事,說不得他還樂在其中呢。”
·
“嚏!”
趙青山被自家義子義女念得打了個噴嚏,眉頭微皺,對上秦月明的目光後又舒展開來,重新打開手上的地圖辨認過後,道:“穿過這棵榕樹,再走一段路程,便可看到那座山莊。”
“那些人竟能在這裡麵建起莊子,”一旁的羅讚深深皺眉,“背後不知又有什麼勾當。”
鳥不飛中林木茂密,地形複雜,稍不注意就可能迷路受困,最致命的是,山林中千百年來的枯枝敗葉、鳥獸屍體層層堆積腐敗,形成了濃厚的瘴氣。
無憂門所修建的秋毫山莊,正坐落於瘴氣密林之中。
三人臉上都戴著黃玉提供的麵巾,備了藥水,以防禦瘴氣之毒。
秦月明跳上那棵巨大的榕樹,眺望片刻,落回地麵,指向前方道:“林木掩映,山嵐遮眼,沒看到什麼莊院,不過大約二十裡開外不時有飛鳥驚起,有些異樣。”
“那正是秋毫山莊所在。”趙青山拿著地圖,走在前頭繼續帶路。
羅讚快步跟上,秦月明稍遲半步,便落在最後。
“小明月,沈潛的事什麼時候能辦完?”走了幾步,羅讚忽然出聲問道。
“……我不知道。”秦月明下意識看向趙青山,敏銳地從他的背影中品出幾絲僵硬。
羅讚仿佛來了談興,感歎似地道:“你們兩個如今也算是苦儘甘來,不知準備何時成親啊?”
他沉迷修道,消息閉塞,白馬寨又有意掩埋,是以並不知道兩個小輩決裂一事。
十多年前,沈家父母尚在,羅讚還在雲遊四海,偶爾會到白馬寨住一段日子,親眼見證了兩個小孩如何從相看相厭到親密無間,與其他長輩一起默認了兩人將來會成就良緣,誰知後來……
想到那起慘烈的意外,羅讚心頭大慟,趕緊轉開思緒。
唉,看來自己修道多年,仍未能達到聖人鼓盆而歌的超脫。
秦月明並不知道羅讚的愁腸百轉,打量了一會兒趙青山愈發局促的背影,才貌似羞澀地提高了聲調,用有些埋怨的語氣喚道:“羅前輩。”
老人家這一生,年少喪父喪母,青年妻亡子夭,及至年邁,又遭受愛徒滅門之殤,秦月明不欲再讓自己與沈潛的事給他徒增煩惱,因此並不打算將真相告知。
趙青山應也是有此顧慮,才不曾與這位師祖相認。
“你啊,臉皮還是這麼薄,”羅讚笑嗬嗬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為沈潛守了這麼多年,如今柳暗花明,該將親事辦一辦啦。”
說著,他還轉向一直沉默的趙青山,“趙小子,你說是不是?”
秦月明看著趙青山僵硬的步伐,幾乎要笑出聲來,此時她已反應過來,羅讚是看出她與趙青山之間有些不對勁,為自家徒孫排除情場對手呢。
恰在這時,前方深山密林中露出一角飛簷,救趙青山於水火之中,他忙道:“到了,那便是秋毫山莊。”
正事麵前,羅讚也收起心思,肅容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