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玉返回北地城隍廟時,正值日頭最大的晌午,地麵被曬得滾燙不說,連處遮陽的樹蔭也找不到。揩了揩額頭的汗,解玉毫不停留地回到客房,卻意料之外地沒有看見本該在搖椅上躺著的紅色身影。
還沒回來麼……
解玉路過正殿時,還特意張望過幾眼。當時殿內一片安靜,隻有未燃儘的幾縷青煙,便猜想今日的儀式已經結束了。
所以,這位鬼師娘娘是又跑去哪裡逍遙了?
解玉沉思幾瞬,果斷轉身回了正殿。將將拐過長廊的工夫,視線便捕捉到那抹倚坐欄杆的熟悉紅影。封靈正拿了本半薄不厚的冊子低頭翻看,城隍主烏賀就站在她的身前,兩手抱胸地與之說著什麼。
“……解道長這就回來了?”
解玉原以為他們有正事要商量,本想悄無聲息地先回客房,卻被烏賀餘光一瞥地給看到了,當即招呼起來。
解玉隻好上前,先朝烏賀見了一禮,“城隍主好……鬼大王,我剛從東街回來,已經和酆姑娘說完事情了。”
封靈嗯了一聲,抬頭掃了眼佇立在旁的烏賀,驅趕意味明顯。後者聳了聳肩,朝解玉一點頭,乾脆利落地抬腳走人,隻臨消失前又叮囑了一句,“記住我說的話,彆忘了。”
“鬼大王,我是不是來得不湊巧,耽誤你跟城隍主商量正事了?”解玉沒看懂烏賀走前瞥向他的那抹眼神,隻好撓著頭向封靈詢問,“是我有什麼做錯的地方嗎?還是哪裡違了城隍廟的規矩?”
封靈收了卷冊,輕飄飄地落到距解玉幾個身位的更前方,背對著衝人揮了揮手,後者便自覺地跟上。
“是在說你,但都是些不打緊的小事,”封靈嫌棄般避開地麵上的光影,“一會兒再同你細說罷……你今日去見了酆靈英,她有說出什麼中用的話嗎?”
解玉頓時精神一振,正想開口與封靈說個全乎,迎麵遇上結伴去膳堂的兩個廟祝,幾句話後腳下便被迫轉了方向,顯然熱情過了頭的廟祝試圖將人拖去膳堂同用午飯。
雙拳難敵四手,解玉踉蹌幾步還是被拖著離客房越來越遠。艱難地回過頭,‘鬼大王’三個字還沒來得及喊出口,封靈掩扇偷笑的表情便先一步入了解玉的眼。
「看來他們應該是得了烏賀的話,生怕沒有招待好你。解道長,你慢慢吃,我就先回客房歇著去了。」
紅衣鬼絲毫沒有被抓包的自覺,迎著解玉不敢置信的眼睛,麵上笑容更加開懷。再度朝男人擺了擺手,封靈踏著輕快的步伐消失在長廊拐角。
……
又是大半個時辰過去,解玉才勉強擺脫了兩個廟祝的“糾纏”,腳步沉重地回到客房。一進屋便看見窗欞半開,封靈細長慘白的指節正從窗外緩緩收回。
“……鬼大王?”
解玉輕聲喚了一句,又自然走到封靈的身邊。紅衣鬼卻隻睨了人一眼,沒有任何開口的意思,後者旋即說起了酆靈英的事情。
也沒有詳細到把每個字都告訴封靈,有些不打緊的,解玉便也隻挑著關鍵的地方簡單幾句,又說起自己聽後的兩個猜測,跟著便沉默地等待封靈的反應,後者也確實閉口不語了許久。
倒不是為了解玉那點無根由的猜測,她隻是對酆靈英口中的女坤先祖感到好奇。趁著這段時日得空,她將從秦廣王手裡得來的卷冊翻了個囫圇,上麵錄撰的東西比她想象中要少上許多。
不是每一個酆家人都能被留在第一殿的卷冊中,又被秦廣王親自保管的。能得到如此“殊榮”的,隻有承繼酆家並接任國師的那一個人罷了。酆家存世已有千年,但如此算下來,也不過在卷冊中留下了三十餘人的名姓和生平而已。
這其中,自然沒有酆靈英口中的那位女先祖的名字。畢竟在她之前,酆家也沒出過女子承宗的先例。隻是依酆靈英的說法,這位女先祖活著的時間應該早在數百年以前,甚至很可能是酆家剛發跡的那會兒……
就是不知道,這女子是不是與那位敢向酆都大帝討要好處的凡人身處同一代了。
“……你的猜測有些意思,”封靈從層層思緒中抽離,“但是與那人同為姐妹的說法,就不必再提了。”
“為何不可能是姐妹?鬼大王,你又不記得生前的事情了,萬一就是自己忘記了呢?”
解玉糾結許久才留下的兩個猜測,頃刻間便被封靈砍去一半,他少不得要再為自己爭取一二。
“我說沒有,那就是沒有,”封靈嫌棄般看了人一眼,“若我在人間還留有血宗親緣,又為何會淪落到四時八節都沒人奉祭香蠟紙錢的地步?”
這倒也是。
若沒有太子的這樁差事,封靈如今還隻能靠他三不五時接濟的一點香火呢……
“那,那便隻剩一個可能了,”解玉想到自己的另一個猜測,疏忽之下竟直接脫口,“鬼大王,你原來真是隻千年老鬼哪!”
“哎喲——”
下一瞬,解玉便整個人翻倒在了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