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漪很用力抿著唇,這一路都跟謝韶筠保持著距離,即使行動間池漪身上淡淡的小蒼蘭偶爾飄在謝韶筠鼻端,謝韶筠的呼吸吹拂在池漪的側臉。
然而她們彼此都沒有再看對方一眼,撐傘的貼近被空氣裡腥土味取代。
肺腔裡都仿佛灌入濃厚的像鉛一般的土腥味。
*
謝韶筠家很小,巴掌大居室,鋪著整套的絨毯。
她們坐在陽台,很窄小的位置,兩人對立而坐。
中間擺放一張茶桌,謝韶筠把果盤裡最大的蘋果拿出來,沒有削皮。
所以她並沒有問池漪要不要吃。
她們麵對麵坐著,直到半個蘋果入腹。
“說吧。”謝韶筠洗完手回來,頭都沒抬一個,又去搗弄她的小茶壺,她把剛沸騰的熱水倒進茶壺裡,往裡麵丟了些花骨朵。
花朵散開,透明玻璃杯內,薑黃色的茶水裡花瓣紛飛。
謝韶筠覺得好看,目不轉睛盯著。
然而沒看多久,池漪拿走了這個茶壺,然後對上謝韶筠眼睛說:“我們認真談談。”
謝韶筠隻好抬眼,懶散衝她笑一笑,靠在榻榻米裡,毫無誠意道:“談。”
謝韶筠敷衍的態度令池漪表情並不好看:“山棉縣碰見簡晴,是偶遇。我沒有你想的那樣隨便廉價,誰都可以讓我來撐傘。”
謝韶筠愣了一下:“你看見我了?”
“你同一個男人在一起。”池漪麵無表情說。
謝韶筠忽然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好在池漪是理智的,她把話題帶回來。
“我在山棉縣待了十五天。”
“你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池漪問。
“沒有啊。。”謝韶筠裝蒜答。
池漪根本不跟她來這一套,用陳述的語氣告訴謝韶筠她去調查了戶籍:“你走丟那一年,六歲,不是五歲。”
謝韶筠沒有那一年記憶,不做評價,點頭示意池漪繼續。
“簡晴告訴我你不是1號,不過我相信證據。”池漪盯著謝韶筠眼睛,確認問:“你是嗎?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燈光下,謝韶筠抬起頭,直到這個時候,池漪才猛地察覺到謝韶筠瘦的有些可憐,下巴尖尖仿佛低頭能戳到手。
下意識想去摸謝韶筠的臉,但被謝韶筠避開了,池漪的手指頓在半空。
“不是。”謝韶筠誠實的回答了池漪的問題,然後叫池漪等一下。
她從房間裡拿出一本泛黃的筆記和一塊鵝暖石。
謝韶筠把兩樣東西擺到池漪麵前,然後告訴她,“筆記本上了鎖,我沒有打開過。”
“還有石頭,搬家的時候,磕破一小塊,這些全部是從簡晴房間找到的東西。”
池漪沒有繼續看謝韶筠了,她取出緞麵的手帕擦拭筆記本上的灰塵,擦完了再去擦鵝暖石,石頭被磕碰過,有缺口,池漪很珍惜的揣入兜裡。
謝韶筠窩在榻榻米中,不想看她。熏染暖意的溫度中,眼皮很重的耷拉著。
於是當池漪抬頭,看見謝韶筠漫不經心昏昏欲睡的反應時。
池漪推倒了麵前的茶爐,揪住謝韶筠的衣領,把她摁在榻榻米裡,謝韶筠很願意配合她,閉上眼睛等待挨揍。
卻始終沒有感到痛感,池漪的呼吸噴灑在謝韶筠臉上,叫她很不舒服,她隻好掀開眼皮,去看她。
池漪也在看她,兩片柔軟的唇瓣緊抿問:“既然之前不說為什麼現在要說?”
無論離婚是什麼原因,騙婚最大的受害者是池漪,謝韶筠不可能像對待簡晴一樣,毫無愧疚之心的對待池漪。
眼下事已成定局,謝韶筠能想到的唯一補償池漪的方式,就是讓她找回心目中真正的白月光,並HE。
謝韶筠心虛地挪開視線:“以前不說,是因為我心思卑鄙,想占有你,現在說出口,是因為要離婚了。你以後如果能跟簡晴重歸於好,也算功德一件。”
除了最後一句違心的祝福外,謝韶筠沒有說謊,她對自己騙婚的事情供認不諱。
言畢,乖覺的把臉湊到池漪更近一點的距離,誠懇認錯道:“你實在氣不過的話就動手吧,隻有今晚可以。”
手邊的茶杯裡,浮沉的一片茶葉打著旋兒的落下來,吧嗒,池漪仿佛聽見茶葉墜入杯底 ,很沉很重的一聲脆響。
“所以我是你口中不要的那一類東西。”
池漪這樣形容自己,謝韶筠已經感到坐立難安了。
唇瓣用力抿著,池漪語氣是淡的,對謝韶筠說:“因為不要我了,所以你把我還給簡晴,好物歸原主,減輕罪惡。”
“彆這樣形容自己。”謝韶筠囁喏了下唇瓣 。
“那要怎樣形容,你還要我?”
池漪沒有錯過謝韶筠任何一絲表情,她逼著她,細細的手臂支在謝韶筠身體之間 ,挨得近,謝韶筠又想吐了。她看著池漪虛張聲勢的越靠越近,為了以防滿腔鐵鏽味兒的血液噴的池漪狗血淋頭。
謝韶筠往牆壁退,其實她沒多大力氣,癌症晚期,這具身體沒有力量了。
直到後背貼上冰涼牆壁,池漪執意聽她的答案,湊近跟身殘誌堅的謝韶筠接吻,謝韶筠表情難受的躲開了。
所以池漪唇角譏諷的笑容都沒有了。
她沒有再給謝韶筠窺探自己表情的機會,把謝韶筠丟到地上。
用看陌生人的眼神居高臨下審視謝韶筠:“你說得對,你怎麼可能會是1號?”
“你可以麵不改色騙人,毫無悔過之心對簡晴潑水,即使我用儘全力,也無法令你稍微認真的做一位好女孩。一直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現在明白了,你不是她,這點我早該察覺到。”
謝韶筠忍住困倦打了聲哈切。
池漪眼底一點情緒也消失了,她站起身。
叫人看不出任何一絲平時在謝韶筠麵前不儘人意的笨蛋社交表現,無論是扮相,還是姿態,都是相識四年謝韶筠沒有見過的分寸得當、客氣疏離。
這樣的池漪,謝韶筠是討厭她的。
所以她毫無悔過之心笑著對池漪說“對”、“我,惡毒成性”。
池漪記不清後麵有沒有再多跟謝韶筠多道一句往她心口捅刀子的話了。
往後很多個晚上池漪反複做夢,夢到這一天最後的場景,來來回回的零碎片段裡。
有謝韶筠臉上每一幀微妙表情以及周圍不間斷的聲音,包括雨聲,爭執時的氣聲,還有池漪頭也沒回拍門一刹,馬桶衝刷,屋內主人掩蓋不住的一點乾嘔聲。
那一刻站在門口不回頭的池漪,想的是,謝韶筠,你把我們四年的感情變得醜陋敷衍,再無回頭之路。
池漪不一樣,離開她亦體麵。
一周後,池漪在離婚協議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又過去三天,簡晴出事了。
被一個剛出獄不久的囚犯踹中了腹部,另外一顆腎臟也停擺了運轉功能。
醫院要求緊急換腎時,池漪正出差,她幫忙聯係了當地最好的醫院,竭儘全力去尋找可以用的腎、源。
隔天她中斷了會議,從南美洲回國,下機場時,接到了謝教授夫妻電話。
電話線另一頭有不間斷的哭聲,先是謝光旗,中年學者的儒雅嗓音裡仿佛壓抑著極大的痛苦:“小池,你…你還能聯係到謝韶筠嗎?”
池漪眼皮在這一刻瘋狂跳動,她彈了彈睫毛,才開口:“我跟她離婚了,最近沒有聯係。”
謝光旗聲音一下子哽咽起來,喃喃自語:“這樣啊,我再問問彆人。”
池漪察覺到不對,她立即追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伴隨著巨大的哭聲,電話啪的掉到地上。
三秒鐘後,換了馮慈念聲嘶力竭的聲音:“我不走,我女兒還沒有出來,醫生,怎麼推出來的患者裡找不到她?”
“簡晴已經出來24小時了,謝韶筠呢。”
“謝韶筠——我女兒去哪裡了?”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