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如同墳墓裡死人的低語。
李水銀以為自己又出現了幻覺。他開車的時候常陷入莫名其妙的妄想之中,想他正開著一艘大船,船下盤踞著亮紅的魚群。
所以李水銀不得不和自己說話。幻覺從來不會回應他,無論是誰的幻影都隻會看著他沉默不語,一副快要壞掉的神情,雙眼濕潤,眼眶微紅。
雨打在他臉上,讓他連雙眼都無法睜開。水從天上落下,如某人的眼淚一般。
李水銀的衣服又濕透。
李水銀回到遊客中心去。
“我好像得了精神分裂症。”他說,“也可能沒有。”
“我不知道。”
外麵的天暗下去,李水銀抬頭看大廳裡的顯示屏。
上麵的時間還永遠停留在2015年的下午。15年距離他好遙遠。
“李水銀,你之後要怎麼辦?”
雨在砸鐵門,一聲比一聲要用力。夜來山雨,風卻被隔絕在門外。
他的風衣掛在椅子上,他在房子裡找到幾張宣傳冊。
宣傳冊上的黑色一看就是血漬。
人身上有那麼多奇器官,最讓人想到死亡的卻是血。
“不知道。”李水銀又說。
空調無法使用,修起來有些麻煩。
遊客中心裡不流通的空氣讓他胸口悶悶的,外麵又還在下雨。
“先睡覺吧。已經好久沒好好休息了,這裡有攤開來比床睡得更舒服的沙發。”他輕聲哄著自己,“反正隻要睡一覺起來,什麼事都會好起來的。”
雨聲太吵。
黑夜裡閃過一道驚雷,碎掉的雕像被電光照亮。
隻照亮了雕像的眼睛,不知出於什麼緣故,李水銀不記得將它踩碎。
李水銀想它在看著李水銀。
“看在我或許是你唯一在世子孫的份上,保佑我吧。”他說,“不知道名字的前代聖賢。”
“祝我好運。”
*
雨下了一整夜。
李水銀也睡了一整夜,做了一晚上亂七八糟的夢。
順著太陽墜落,落到噴發火山的中心,岩漿讓人感受到溫暖,像母親暖和的懷抱。金魚在空氣裡遊泳,漲著鼓起的金魚眼,對著李水銀吐出一串一串銀白色的氣泡。
李水銀小時候也養過金魚。
他太喜歡那隻金魚,用勺子舀起金魚,放到太陽底下曬太陽,帶到他的書桌前給金魚學習幼兒園的注音讀物。
後來金魚就一動不動。李水銀用筷子插進它的眼睛裡,金魚一動不動,腦子裡的東西溢出來。
它死掉了,和賀丹朱一樣。母親冰冷的懷抱隻會是冰冷的。
“我又夢見你了。”李水銀就從冷冰冰的夢裡醒來。
雨停下以後,空氣裡彌漫著腐爛的味道。肯定有什麼東西壞掉了。他的頭發沒吹乾,掛在脖子上一夜。
雨下那麼久,什麼壞掉都有可能。
他想那問題不大,人類的所有物壞掉了許多,連珠寶店裡最高檔次的珍珠都會隨著時間失去光澤。
他推開門,太陽又很大。
“你看,這個是太陽。它隻有在下午落山時才會讓整邊天變成紅的,那種紅色不會讓人眩暈。”
量產甜心的眼珠子已經乾透了。
“看一看太陽,太陽比我們的壽命要長太多。不過太陽也不會永遠活著,太陽的生命也有儘頭。”李水銀說,“看清楚吧。”
太陽從山後升起來,山不再是藏在霧中的茫然的輪廓。
“我應該到哪去?太陽回答不了我的問題。”
在這個宇宙裡漂浮著無數的塵埃無數顆星球,連太陽也不是獨一無二。太陽不會告訴李水銀接下來要到什麼地方去。
李水銀又聽到遊客中心裡傳來的聲響。
風吹得一片塑料片飛起來,飛起來的姿態像一隻蝴蝶。
李水銀跟著過去。
他看到太陽光下,那塑料片緩緩飄落。
最後落在攤開的舊地圖上。
“算不算是上天的決定?”李水銀笑起來,“先上路。”
“之後的事之後再說,如果那裡隻有機器,我就要播撒情感病毒。”李水銀笑得咳嗽起來,“不知道做什麼。”
“賀丹朱為什麼要製造出情感病毒?誰知道,都是死了的人,我為什麼一直還在想她的事。都去死吧,和舊世界一起去天堂吧……我要幸福起來。”
“幸福是什麼?”
李水銀的自問自答終結於這個問題。
他也不知道怎樣才能幸福,洗劫銀行和在五星級酒店的遺址玩泥巴都變成了毫無意義的事。尋找幸福也是,紅216和量產甜心都祝願他去幸福。
它們都隻是對著李水銀拋出了一個無解的問題。
“我也不知道。”他從山路下來,“我開心嗎?我高興嗎?為什麼我感覺我還想是像之前一樣,看到太陽隻希望它掉下來引發一次新災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