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水銀又一次夢到了賀丹朱。
他在大學城的門口,錯過了暑假最後一班公交。賀丹朱和父親一起來接他回家,外麵還是炎熱夏季。
蟬叫得一聲比一聲響。
車載音樂在放甜心的歌,關於吵架私奔還有什麼。父親在反光鏡裡偷看賀丹朱,賀丹朱開車開得很快。
反正她做什麼事都能做到很好。
賀丹朱又悄悄瞥他。
李水銀隱隱約約知道這在夢裡才會發生的事。
他在夢裡逃避現實,真正能什麼都不用想的隻有夢裡,夢裡他還有很多朋友,沒人逼他想能逼死任何一個知名哲學家的問題。
“水銀,你要記住,你永遠是媽媽最愛的孩子。”賀丹朱對他說,“媽媽希望你比誰都幸福。”
父親也回過頭來。
他的肩膀不動,腦袋卻扭了一百八十度,直勾勾看著李水銀。
“不要讓爸爸失望。”
李水銀的夢又變質了。
可笑的。
“我什麼都不想。”李水銀拉開車門,“我要好好活著。”
“不要再出現在我的夢裡了!下地獄吧!你們放心吧,我一定好好活,活到九十九歲,牙齒都掉光。”
夢就醒來了。
被子上全是汗,外麵的雨停下了。
李水銀用紅劍敲開玻璃,看到碧藍的天,他看不見一絲雲。
這個夏天就要結束了。
之後是田地裡不長稻穀的秋天,再就是難捱的漫長的冬天。
他翻箱倒櫃,找一瓶壞掉的沐浴露。
“這個瓶子夠不夠養一條金魚?林,我的金魚名字叫林。”
沐浴露是薰衣草味的,已經完全臭掉。李水銀原本想找到玫瑰花味的,那個味道和愛情有關。
林呆在那樣的瓶子裡,或許會想到許。他至今不懂它們感受到的到底是什麼。
“林,你在裡麵好好呆著吧。”紅色碎片被他放進塑料瓶裡。
昨夜的雨水剩下了很多。太陽底下,漏水的窗戶下積水很深。
“魚不喜歡住在圓形容器裡,容易染上憂鬱病。人住在地球上,所有科學家都說地球是一個圓形的球,表麵被水覆蓋。”
“地球是一個圓形的魚缸。”他自言自語。
林還是一句話都不說。
一塊小小的鐵片要修煉多少年才能化作人形?
李水銀在一堆洗浴用品最底下找到唯一沒變質的沐浴露。
沐浴露的年紀和他一樣大。
“我想給自己找點事做,要不要洗個澡?”他去收拾浴缸。
浴缸邊放著幾本低俗雜誌。
“有人會在臨死之前看這種東西麼?低俗雜誌,我都從來沒看過。”李水銀就翻開濕掉的雜誌封皮。
他們那個時代看視頻的人比較多才對,李水銀青春期也看過。
他的生理反應讓他感到惡心。
濕淋淋的失控的感覺,那感覺和愛本身很接近,都一樣讓人惡心,手心裡抓著愛的實體。
李水銀卻還是看下去。
“什麼都不要想。”他對自己說,“什麼都不要想了。你不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想太多事隻會讓你短命,其他作用一點都不會有。”
“什麼都不要想了。幸福下去吧,李水銀。全世界都是你的。你想做什麼事都可以,反正世界上沒有警察了。”
他翻著低俗雜誌。
上麵都是屬於死者的白色□□。低俗雜誌變成了死者的紀念相冊。
男的女的都不再存活在世界上。
後麵幾麵被血黏一起,唯一沒有褪色的隻有血。深色的血黏住了他的手、她的臉。
密不可分地。
“為什麼人類會有那麼強烈的繁殖欲望,拿繁殖的事做成一個產業,真是惡心又變態。”他丟下雜誌。
那本雜誌忽然變得很燙手,讓他的手都不知往哪裡放。
“活下去又不隻是繁殖。”
如果生命研究所找到他,會不會拿他當作繁殖的母體?
一個人生下其他人還是有些困難。
李水銀在青年旅舍裡掃視了一番,最後決定回人工湖裡去。
他想林比起當他的金魚或許更想去人工湖裡呆著。人工湖不會像塑料瓶一樣讓魚束手束腳,動都動不了。
或許天氣好的時候,許會在人工湖旁曬太陽。其實曬太陽隻會加速它的衰老,它很快就會皮膚鬆弛,變成一個垂垂老矣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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