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霄沉默良久,見他身體在重壓下不受控製發著抖,歎了口氣。
周遭壓抑的力量隨著這一聲歎息散去。爐下火苗‘嗡’的一聲壯大,發出明亮的光。
重壓撤去了。裴庚手腳發軟,力量一鬆,鼻尖汗水滴答落地,暈開深圈。他舒了口氣,整個人眼看麵朝下倒落,一雙手伸過來,穩穩扶住他。
柏青霄把人扶起,讓他坐好,聲音輕柔,“也罷,你什麼都不懂,是為師的過失。沒嚇著吧?”
豈能這樣喜怒無常,說生氣就生氣。裴庚心裡有怨,更是打定主意好好修煉,有朝一日與柏青霄修為媲美,才能爭取到話語權。
但他麵上不顯,隻搖搖頭,抬起眼來,連眼眶都紅了。
是氣紅的。
可柏青霄卻誤以為他是委屈到要哭了,拍了拍他肩膀,“凡間有言,天地恩親師。在修真界,這話也是說得通的。”
裴庚乖乖坐好,至少麵上是乖巧聽話的模樣。
想到自己剛剛似乎有點太凶了。柏青霄耐心給他解釋,“修士開始修煉,便斬去凡塵,因而大多沒了親緣。師徒是修真界傳承最密不可分的關係,同樣也是最不容玷汙的關係。”
裴庚心裡不服氣,暗道我早晚有一日把你給玷汙了,看你怎麼著。麵上卻乖乖點頭附和,“師尊說的對極了,弟子受教。”
這反應,好像有哪裡不對勁。柏青霄盯著裴庚瞧。
裴庚眨了眨眼,衝他明媚地笑,燦若盛陽。
可能是我多心了。柏青霄本想聽聽他心聲,但轉念一想,自己的徒弟還是要適當給予信任和尊重的,於是也沒用法術。
“小裴。”柏青霄頓了頓,“我是你師尊便是你師尊,不要寄希望於為師做你父母兄弟。”
裴庚一臉失落。
“若按我的年齡與你同出一族,莫說你兄長,便是你父親、你爺爺、你祖爺爺,那也是降了輩分。”
這話是什麼意思?!
裴庚大驚失色,不可置信地扭頭看他。似乎是想從他年輕的容貌裡看出一點什麼,可看來看去,哪怕是那手上,也未曾有想象裡那行將枯木的痕跡。
看不出痕跡才是最可怕的,早聽聞修真界的人壽命極長。
他眼前陣陣發黑,瞬間拉開了距離,貼著牆麵宛如一隻靈巧的壁虎。
眼也不眨地盯著麵前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來歲的人,嚇得連說話都磕巴起來,“師尊……您您您、您今年貴庚?”
這慫樣。
柏青霄低頭淺淺一笑,抬起眼脈脈看著他,眉如青山眼若燦星,鼻若懸膽唇如塗脂。可就是這樣披著一張姣好麵容的修士,卻用老者的語氣徐徐道,“老朽今年將近兩百了。”
兩、兩百,那豈不是該褶子滿臉、牙齒掉光的年紀了?
‘哢’的一下,今年不過十九尚未弱冠的真·青年·裴庚當場裂了。
柏青霄憋笑差點把自己憋死,他偏過頭抬起左手,虎口抵著上唇,渾身顫著。使勁捏著自己雙頰,才不至於失態到捧腹哈哈大笑。
反之,裴庚驚懼不已,心理陰影麵積堪比落月森林。
此時此刻,他內心不禁充滿了懷疑和絕望:這樣的師尊,他們之間真的有可能嗎?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那天過後,裴庚的的確確乖巧了不少,但總是一副苦瓜樣,頭頂陰雲密布,蹲在角落用那幽幽的視線看他。
柏青霄當做不知,隻覺得無比舒心:乖巧的徒弟,誰不喜歡。舒心裡又帶著一絲微妙,想兩百成嬰,也是多少人口中相傳的天才。
可到了裴庚眼裡,怎麼兩百歲就老了呢?
他也不算多老吧?元嬰裡頭隨便抓一個出來,誰能有他年輕?柏青霄低頭看了看自己手掌,掌心白皙,指節細長,未曾有過半分屬於老者的沉黃之色。
裴庚蹲在角落裡蹲著蹲著,有一天心境鬆動,竟恍然大悟了。
兩百歲算什麼,他應該入鄉隨俗才是啊。如果以後修煉的好了,他也總有兩百歲的一天,難道成了修士,還要按凡人的算法去算嗎?
按凡人,那就不是老者了,那都可以直接入土為安了!
把修士當做常人來想,本就不合常理。
試問,常人能在天上飛嗎?
裴庚陰惻惻地想,比我大,那不更好嘛?小屁孩才沒勁,兩百年沉澱的風華不是更有味道?我年輕的時候他看著我長大看著我成熟,那以後自然也得看著我老。
“裴庚?”柏青霄見他在發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這孩子,不會被嚇傻了吧?”
半晌,才見他回過神,抬起頭眼裡亮晶晶,“師尊何事?”
“誒,沒傻啊?”柏青霄笑著直起腰,背著手道,“也沒什麼,就是為師最近要去秘境一趟,給你找找能不能救你小命的靈草。可進秘境需要信物,為師如今隻找到一枚。”
說罷他攤開手,掌中一枚小小的羽毛信物,通體火紅。
柏青霄見他又開始對著這鑰匙發呆,笑了笑收起信物,摸摸他腦袋,“好徒兒,為師不在的這段時間裡,你可要勤加修煉啊。”
裴庚歪了歪頭,問,“師尊,這便是秘境鑰匙?”
柏青霄頷首,“對。”
“可是師尊。”裴庚朝他露出個無辜的笑,“弟子也有,是路上撿到的。”
這番話,似乎似曾相識。柏青霄愣了一會兒,“不可能。”
“是真的師尊,就在那裡和落月草一起裝的儲物袋子裡撿的!”裴庚見他不信,當場給他翻出一枚一模一樣的鑰匙來。
柏青霄心情無比複雜。
外麵為鑰匙都打起來了,怎的到了裴庚這裡,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都能路邊撿到?
七階落月草說撿就撿,傳聞難得一見的妖修看見他主動湊過來,連最低築基期才能進的火羽島鑰匙,也這般兒戲撿到。
這氣運,當真是老天爺的偏愛。
不,莫說偏愛了,壓根就是‘獨寵’!
心態不好的人,怕是要當場氣爆。
“師尊師尊!”不自知的裴庚還拽了拽他袖子,笑出一口大白牙,“所以我是不是能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