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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是真的手癢到想打人。裴庚臉上那是什麼表情,一副占了大便宜的模樣,就算沒近過女色也不必這麼丟臉吧。

“嘖。”他看不下去了,嗖的一下縮回右手。

裴庚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手裡空了,他頓了頓,滿臉失落。

隨即又莫名興奮起來,“退婚可是你提的,反悔又是你說的!要我答應可沒那麼簡單,現在是你求我了。”

柏青霄無可無不可,敷衍道,“行行行,算我求你的。”

“那你給我親一下臉,我就原諒你啦!”

這家夥怎麼那麼煩。柏青霄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冷淡帶了些不耐。

這突然的冷淡像一滴清水落在裴庚發熱的腦袋上。裴庚疑惑地揉了揉眼,他眼裡嬌俏的小公主臉上模糊了一瞬,再看似乎看出些熟悉的模樣。

但幻境裡的他沒有以後的記憶,自然沒能看出那是他師尊的影子。

裴庚正兀自陶醉著:啊,怎麼剛剛在大殿的時候沒有覺得公主這麼好看呢!

現在越看越好看!若不是理智還在,立刻就想答應馬上拜堂今晚洞房明年兒孫滿堂了!

這想法落在他心頭,就像澆了油,火花呲溜一下漲高。裴庚興奮道,“我也不是那麼不好相處的人,你給我抱一抱也行!”

柏青霄被他這話弄笑,已經沒脾氣了。他一邊嘀咕著幻境怎麼還沒過去,一邊張開雙臂,“來來來。”

不就抱一下嗎,多大事。

裴庚眼裡一亮,立刻就要飛撲過去。

這時,木窗外被人敲了三下。

廟宇內的兩人同時停下動作,往那扇木窗看去。

一個人影從容地穿牆而過,剛剛的三聲敲似乎隻是個提醒。

柏青霄眯了眯眼,隻見那人中年體態,乾瘦身軀,卻著一席寬大的深紫長袍,麵帶笑容道,“殿下,微臣剛從外邊回來,聽聞您被關禁閉,立刻就過來了。”

“太師!”裴庚一見他,興高采烈地就要跑過去。

這蠢徒弟!柏青霄一眼就看出這‘太師’是個修真者,修為在他之上。

這樣的修士,怎會甘於來凡界當一名太子太師,定有所圖才對。

裴庚跑到一半,想起把媳婦落下了,又喜滋滋扭頭奔回去,拉著柏青霄手腕帶著他跑去。

“太師,你可終於忙回來了!等你好久了!紫菀,你看!這是本殿下的太師宗措。”裴庚歡呼道,他含羞帶怯看了看身後的人,“這、這是紫菀公主。”

彆的什麼也沒說了。

宗措點了點頭,含笑道,“殿下,微臣帶您去一個好玩的地方怎樣?”

柏青霄皺起眉,剛想斥裴庚彆去。

那頭裴庚已經迫不及待了,“好啊!你要帶我繼續修煉嗎?”

“對。”宗措彎了彎眼。一拂袖過去,麵前兩個不過到他胸膛高的少男少女當場暈了過去。

第28章 團圓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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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來說,柏青霄不想就這樣暈過去的,他也不可能在宗措的攻擊下這樣毫無反手之力。

可是現在身處在裴庚的幻境裡,那麼一切經曆的事情都是裴庚曾經經曆的一切。

柏青霄始終掙紮不出昏睡狀態後,乾脆放棄了。

他想到如果裴庚這時沒有醒,那麼他其實哪怕提前醒了,也不可能看到裴庚不知道的事情。

說白了,幻境還是基於試煉者的記憶。

但他等的並不久,睜開眼便看到一間漆黑的屋子,牆邊點著那唯一的燭火,周圍顯得有些晦暗。

旁邊的裴庚也醒了,揉了揉眼,從榻上坐起,跳到地上。

他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密室,駕輕就熟地四處點了燈火,給柏青霄介紹道,“你彆怕,這裡是我以前修煉的地方。就是這——”

他指著石床道,“我以前就是在這冥想的。太師教我打坐修煉,人可好了。”他小聲道,“不過你不能告訴我父母哦!”

柏青霄好奇地打量著四周,見裴庚滿眼期待看著他,便點了下頭算答應了。

心道不可能。若是裴庚早跟人修煉過,當初他引氣入體那晚為什麼會那麼艱難?

而且初見時,裴庚的確就是凡人不錯。

莫非,是他修為曾經被廢?

柏青霄一把捉起裴庚手腕探查。

裴庚睜大眼,小力地掙了掙,“咱、咱們還沒成親呢,你這麼主動很危險的。”

什麼時候了還一堆廢話。柏青霄思索道,“你跟那太師修煉多久了?”

“唔,不到一年?”

所以那宗措分明在騙他,他根本沒有教他修煉!柏青霄沉下臉,哪怕隻有一年,哪怕始終沒能成功引氣入體,那也不可能還是個純粹的凡人。

門外傳來杯子摔破的聲音,一時間驚到密室裡的兩人。

發生什麼事了?外間有人?若是宗措,為何不進來。

裴庚拉著柏青霄手腕警惕地走到石門那,鬆了手,趴上石門,爭吵聲隱隱傳來,十分明晰。

一抹聲音的主人顯然就是那太師宗措。

而另一人的聲音蒼老枯澀,十分難聽。

這裡到底不比修真界,若是開個結界,在裡麵打成一團聲音也穿不出去的。柏青霄摸了摸那道石門。

不對!柏青霄醒悟過來,也許他們此刻正在結界內,隻是那與宗措吵架的人不知道他們。

這就關係到宗措是不是在密室上設置了隱匿法陣,以至於對方無法察覺這麼個密室甚至密室裡還有兩個活人。

柏青霄傾耳細聽,兩人吵得幾乎要打起來。

那蒼老的聲音罵道,“好你個宗措,若不是你五百年前說天機便在鳳族那對雙生子身上,誤導我師尊,我師尊如何把沈君越那小雜種收為徒弟。而現在他老人家被那欺師滅祖的小雜種殺了。你自己卻跑來這裡逍遙。”

“也不對,肯定是你當初撒謊了!什麼雙生子,我看分明故弄玄虛,沈君越就是個障眼法。明明天機就在沈君陽那廢物身上才對,不然你怎會跑來他建立的國家當上大官?”

兩人拉扯聲傳來,似乎打上了,聲響十分大。

“姚景明,你要做什麼!你瘋了!當初的事不是已經證明不可能了嗎?不要重蹈覆轍濫傷無辜。”是宗措驚慌的聲音。

“你假惺惺個什麼?我要做什麼你不知道嗎?若不是追查你,我還真不知道這鳳族人血脈裡的秘密,哼!你藏著掖著,不就怕你自己的‘續命寶’沒了麼?你放心,我一個都不會留給你!”

沈君陽——

柏青霄想起來了,那祖宗牌位上的‘裴君陽’,豈不正差了一個字。改沈為裴,而至於他看畫像的眼熟,聯係上沈君越的那張臉,事情瞬間清楚了。

鳳族人,雙生子,血脈的秘密。

柏青霄擰著眉,徐徐看向一無所知的裴庚,他怎麼覺得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這不就隻是裴庚的幻境而已嗎?

他看著一邊無知無覺的裴庚,心裡未免可惜。所以這蠢徒弟聽了那麼多,卻什麼都聽不明白,過了耳朵便算了。

一無所知的裴庚見柏青霄在看他,小心翼翼蹭過去,扯了扯他袖子,“紫菀,你說,和太師吵架的那個人,也是修士嗎?”

柏青霄心情複雜點點頭。

裴庚神色怪異,“都說修士駐顏有術,怎麼我看和凡人也沒區彆?”

“此話怎講?”

“和太師吵架那人醜的和個老頭子一樣。”

柏青霄一驚,“你怎麼看到的?”

他剛剛就是因為想到裴庚看不到那個人,才沒有放出靈識查探。

可若裴庚能看得到,那就證明柏青霄也能看得到!

裴庚指了指石門上他剛剛趴著的地方,那裡有個小洞。他剛趴在那裡先用耳朵聽了聽,又忍不住從那裡偷看。

“是個一身黑袍的人,真奇怪。大半夜穿的這麼黑。”裴庚撓頭道。

他話音剛落,石門被宗措急急忙忙推開了。柏青霄拉著裴庚退後一步,才沒被衝進來的人撞倒。

宗措衝過來,麵上再無笑意,拉住裴庚的手腕,“走,我們趕緊走!連夜離開!”

“你在說什麼?”裴庚莫名其妙,一把甩開他的手,“我不能走太遠的,父皇關我禁閉,還不知道什麼時候來抽查我。被他發現我偷跑出來就糟糕了。”

宗措有些不耐煩,口不擇,“你父皇都要死了你還管那麼多!你若不想死就趕緊跟我走!”

就算是太師,也不能胡亂說話。裴庚生氣了,他拉著柏青霄就往外跑,“胡說八道,我父皇長命百歲!你是個什麼人,也敢亂說我父皇壞話!本殿下不跟你修煉了,我要回宮找母後團聚。”

卻被一下子捉著後脖領拎起來。

“放開我!放開我!”裴庚無論四肢怎麼掙紮著,都沒辦法落地。

“睜開你的眼好好看清楚!”宗措力氣足夠大,他拎著兩個人出了門。

這地方還在皇城內,卻不在皇宮裡了。

天漆黑如墨,圓月被烏雲遮蔽,雷電交加,刮過一陣血腥的風。

柏青霄神情一凜,麵前活生生就是一出人間地獄道。

身旁裴庚驚慌的哭喊聲格外刺耳。

不怪他,這一開門,剛剛還有序的皇城街上土刺橫生,墜著掛著一條條血淋淋的人命。

喜慶的燈籠還在半空晃動著,漂亮的衣服染了血色,美味的糕點摔落在地沾上塵泥,嬉笑儘皆化為驚詫、疑惑、恐慌、不可置信全被留在沾滿血的臉上。

宮女、士兵、大臣……無一能逃。

最低階的練氣修士殺一個凡人不費吹灰之力,若要柏青霄這樣元嬰修為的修士,去殺一個家族的人也絲毫不是問題,但卻仍沒有這樣的能耐敢和一個國家叫囂。

到了屠一座皇城,就絕不隻是‘元嬰期’那麼簡單了。來人甚至可能已經過了化神期,甚至就是大乘期甚至渡劫期修士。

柏青霄閉了閉眼,不忍再看。

靈元大陸上沒有閉關的渡劫修士屈指可數,也不會做這種屠戮之事,願意染上血光之災,受天雷懲罰。

因此,最有的可能便是這罪魁禍首已臻大乘。

柏青霄想,也難怪當初裴庚和他說‘家族被滅’,而不是‘國家消亡’,這兩件事不在一個層麵上。

若他說了,柏青霄還真可能惹禍上身不敢要他。

遠在數百米外的皇宮中,屠殺仍在進行,血像花瓣一樣紛紛揚揚落下,濺在地上。

那陣陣哀嚎聲哭訴聲響起,鮮活的生命趴在朱紅大門上宮牆上,用血紅的掌印刻畫出長長的麵對死亡的不甘。

“禦林軍在何處?還不快去叫人!”裴庚急道,扭頭抓住宗措的袖子,“太師,快去喊人!我要去找父皇!”

“小子,你這是找死!睜眼看看,哪還有人?”

是了,整個皇城道上全是屍。

血跡一路綿延進皇宮。

“我父皇那麼厲害才不會有事!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我要去找父皇!父皇——”裴庚哭著踢宗措。

宗措低頭避開他一腳,手上就被狠狠咬了一口。

他條件反射一鬆手,裴庚便哭著衝進宮門去,速度極快,左拐右拐,饒是宗措居然一時沒跟上。

柏青霄緊跟在裴庚身後,隨他從皇城入了宮城。

所見之處,血流成河,碎屍遍地。

遠遠看到天子所在的宮殿處,一個黑袍人影忽然禦風而起,俯視這滿地的傑作哈哈大笑。

追上來的宗措連忙把兩人抱起,縮到角落裡,甚至緊張到捂住他們嘴巴,忌憚之色十分明顯。

那黑袍人狠狠甩出個金缽來。

柏青霄擰眉看去。

閃著金光的圓缽旋轉著躍上高空,開口正對下方,對著整座宮城。

腥紅的風從下往上彙聚進金缽之口,點點滴滴的血在風裡飛起,在雷電交加的月夜裡宛如一顆顆血紅的寶石,上升至金缽口中。

這是怎樣的一副鬼魅畫麵,又是怎樣從未聽聞的邪術。柏青霄瞬息把麵前一切與那些詭異的魔修鬼修聯係在一起。

裴庚抽泣著,身子一抽一抽地看著那黑袍人,下唇被他自己咬的血跡斑斑。

柏青霄側頭,很容易就在還不會隱藏情緒的少年眼裡看出了恨意。

那恨意如排山倒海襲來,化作齒間惺惺血意,化作掐入血肉去的指甲。

可再怎麼樣,此時他被宗措貼了定身符夾抱在懷裡,動彈不得。隻剩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水流般湧上頭頂,心底湧出的寒冷讓他整個人都在顫著。

“哈哈哈哈!鳳丹!我終於練成了鳳丹!”

快意的笑聲在無人的皇宮裡久久徘徊,是在無數魂靈哀嚎下的大笑。

那用整個鳴鳳國皇室血液練就的鳳丹漂亮極了。

雷鳴光下,在山河裡照耀出火一樣的顏色,拇指般大,黑夜中閃著獨一無二剔透內斂的光色。

天道動怒,雷電交加。

立在上方的黑袍人捧著那鳳丹隻沉迷一會兒,揮袖撒下雪白的粉末,紛紛揚揚落在被抽乾了血的屍體上。

他一閃身,來無影去無蹤,消失在黑夜裡。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看化屍粉起了作用。宗措終於揭了那定身符。

已經沒有可以限製他行動的東西了,可裴庚還愣在那裡,像是魂也被帶走了一樣。

柏青霄看不過去,拉著他手腕往裡跑。

宮人的血泊,靴子沾上了就去不掉,粘膩的鐵鏽斑的印子一路綿延至天子居住的宮殿裡。

柏青霄猜的果然沒有錯,那黑袍人撒的就是化屍粉。

雪一樣美麗的粉末,落到屍體上,很快就把屍體融為一灘水。等明天日光一照,更是什麼都不剩下了。

可這不對,柏青霄想,他把過裴庚的脈,絕不是化屍粉。

若裴庚身上的毒不是如他所說在家人屍體上觸碰到沾染來的,那又是從何處得來?

他仔細查看了四周,花香徐徐,後院擺放著甚是溫馨的中秋家宴,此刻卻失去了主人。

柏青霄回頭看向裴庚。

太子服穿在裴庚身上依舊鮮豔,可整個人卻失了生氣,跌坐在那裡,抽噎著拽著那一對麵目全非的屍體,想要緊緊拉住他們的手。

卻無論如何尋不到挽不回,再也觸碰不到那想見的親人,再也無法見上最後一麵,成為心裡永遠深埋的痛。

隻能這樣無能為力地看著他們一點一點地腐爛,看著自己過去的喜怒哀樂漸漸化為一灘沒有任何回應的水跡,過往點滴夢一樣散了。

從此便再也沒了家。

“父皇……母後……小七再也不調皮了,你們睜一下眼好不好?”

“你們……睜一下眼好不好?”

他哽咽著、哭著推搡著冰冷梆硬的屍身。那真的是他的父母嗎?為何再也沒了當初的溫度和柔軟。

“醒醒,這是假的吧,為什麼忽然、忽然就死了?”

“騙人的吧,我不信!你們快醒醒啊!”

“不要和我開玩笑了!我、我真的、真的受不住嗚——”

“不要留我一個人,不要留下我一個,我以後怎麼辦……”

可是人死了,就真的不會再睜開眼了。

柏青霄走過去拉起他的手,蹭上了化屍粉的手掌已經血肉模糊。柏青霄愁道,“不能再碰屍體,再這樣下去你的手都不用要了。”

“你才屍體,你才是屍體!”裴庚使勁推搡著他,不肯離開,還試圖伸手去拽住那明黃的袖角,哭泣著,“我要父皇母後,我要父皇母後啊!”

他泄了力一般,徹底坐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卻拚了渾身的力氣,嚎啕大哭。

哭聲流淌在靜默的黑夜裡。

“快走吧。”宗措上來拽他,強硬地把他拽出兩米,“得快點離開,不然那個人回來,我就護不住你了。”

那個人到底是誰?要做出如此殘忍的事。到底是為了什麼。柏青霄始終想不通。

難道和太廟裡裴庚父子話裡‘血脈的秘密’有關?

“誰要你護!”裴庚一雙眼紅腫,他推開宗措,嗓子裡像含著最後一口氣,聲嘶力竭。

“你和那個黑袍人是一夥的!你們都是修士!父皇說得對,你們都是壞人!害我全家,殺我雙親,總有一日,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一口心血上湧,再擋不住。

裴庚身形一晃,喉間一嗆,滾燙的液體在指縫裡滴滴答答落下。

是、是血啊。

天旋地轉,裴庚的視野從宗措不受控製轉向地麵,柏青霄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過。

最後閉眼前,看到那陰雲散儘的天空,象征著團結的圓月明亮、皎潔,靜靜地高掛天上。

裴庚暈死過去了。

柏青霄抱著他,指腹給他擦過唇邊的血跡,一時心情複雜。

他雖沒有親族,生來自在神農穀上,師尊師姐就是他的親人,光想一想如果有一日神農穀遭此大難,隻剩他一人,他就已經快喘不過氣了。

不心神失守,直接當場瘋掉都算好的。

麵前的所有無聲地歸於黑暗。

圓月,黑夜,血染紅的地麵。

什麼,都沒了。

連懷裡的裴庚都好像憑空消息了一般,輕飄飄的散開。

不知過了多久的靜默間。柏青霄從黑暗裡睜眼,發現自己正端坐在最初的馬車裡。

飛馬越過天空,落在鳴鳳國宮殿前。

他走下馬車,侍衛護衛在四周,來來往往的宮人、巡邏侍衛麵帶喜色,討論著佳節日如何慶祝。

走在一堆大臣前麵,此刻正迎過來的裴庚麵上麻木,雙目失神。

但很快,那點麻木被隱藏在麵具後。他想起自己在何時何地,該做什麼,因此唇角拉起僵硬而客套的笑,“歡迎……紫菀公主來到鳴鳳國。”

柏青霄想,這便是無窮無儘的幻境循環嗎?

走不出來,便永永遠遠困在這裡。

一次又一次接受著過人的折磨,直到最後。

要麼徹底放開,要麼就此化為白骨,方得解脫。

這才是……裴庚真正的心結啊。

第29章 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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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霄快步走過去,站在裴庚麵前。

裴庚眨了眨眼,歪了下頭看他。“公主殿下,你這是……?”

柏青霄一下子抱住他。

裴庚睜大了眼,雙手都不知道怎麼放了。

“剛剛才哭完,現在又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怪、”柏青霄一頓,把‘惹人心疼’幾個字吞回去,悶出一聲氣聲,笑道,“怪蠢的。”

“公主殿下……”

“裴庚,你喊我什麼?”柏青霄雙手捧起他的臉,強迫人抬眼看他,“你認真看看,我到底是誰?”

裴庚眼裡現出迷惘,旋即臉一紅,後退幾步,“男女授受不親,公主殿下自重。”

說是這樣說,卻又忍不住用眼角偷偷去看。

剛剛,他似乎聞到一陣藥草香。裴庚擦了擦鼻尖,又什麼都聞不到了,總覺得像幻覺。

沒想到裴庚還是什麼都不記得。柏青霄沉默下來,忽然感覺有點棘手。雖然現在他知道裴庚心結是什麼了,但是俗話說人死不能複生。

這種記憶不可抹殺的場景裴庚見過無數次,越是真實越是沉痛越是不可忘懷。因而若他幫裴庚在幻境自欺欺人一次,會不會導致對方反而更加沉溺其中不敢醒來?

豈不是事與願違?柏青霄不願去賭。

柏青霄又瞟了眼一無所知的裴庚。

心結、心病。

他忽然回想起在神農穀時的一小段往事。

那時他還小,偶然想到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就迫不及待去師尊那找尋答案。

——師尊,醫修能治大多數身體上的病症,可若是心病呢?

那時師尊怎麼回他來著?

柏青霄緊鎖眉頭,他其實已經記不清記憶裡師尊的模樣了,似乎臉上帶了團光,模糊之極,挽著一頭柔順白發,聲音清亮而冷淡。

——心病自是不能用尋常辦法。

——那豈不是沒救了?

一隻素手朝他伸來,柏青霄條件反射閉上了眼,那手掌卻輕輕柔柔地落到他的頭頂。

幼時的柏青霄試探地睜開一隻眼,歪了下頭,仰臉去看對方,反被捏了捏臉頰軟肉。

他聽見那女聲徐徐說道。

——也不能這麼說,心病自有心藥治。青霄啊,病入膏肓哀莫大於心死的且不說,隻要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也自然會有難以忘懷的存在。這些存在,時間就是最好的靈藥。

——師尊,如果我也有心病,不開心了怎麼辦?

柏青霄忽然好奇問。

——那就找點彆的轉移一下注意力。小青霄心境那麼好,怎麼會是一直沉溺往事的人?

找點彆的東西轉移一下注意力,那就乾脆試試直接刺激吧。

“如此。”柏青霄眯了眯眼,退後一步,右手在半空虛握,掌心裡漸漸化出一米來長的細長玉棍,在風中一甩,帶出厲厲響聲。

“一個小小幻境都堪不破,還這般容易‘失憶’。那就彆怕為師下手狠點,好好讓你長長記性。”

“你在胡說什麼?”裴庚退後一步,惱道,“你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嗎?”

“孽徒!”柏青霄左手一抬,幾片葉子從地上飛到手心裡,化為一鼎巨大的滾燙的金爐子,足有他人高。

想來這東西當初從山頂滾落,砸裴庚不輕,又重又燙。他不信對方沒有半點反應。

這大爐子……裴庚渾身一抖,反手摸著完好的後背,心中不知為何驚懼不已,刷的一下往後退了幾步,不顧身邊人一聲一聲喊著‘太子殿下’,連忙躲得遠遠的。

可這麼近的距離,他無論怎麼跑也跑不遠。

柏青霄笑盈盈單手舉起那和他一般高的大爐子就要砸過來,看似輕鬆的不用吹灰之力,如此場麵人看了心生怖意。

豈是人力可為?裴庚腦海裡混沌一片。修真界、修者等模糊的概念一閃而過。

冒著熱氣的金爐巨大而沉重,小山般傾倒過來。

裴庚瞳孔緊縮,腦子飛快轉動,身體卻僵硬,無論如何都動不了,心臟幾乎窒息地直抽。

他記得!

他記得那日從山上滾下的大丹爐,差點沒當場把他送走!

一模一樣的場景在腦海裡閃過,他緊閉起雙眼,隻來得及抬手護住腦袋。

可出乎意料,大金爐重重砸到他身上,才碰到發梢,已然化為幾片輕飄飄的葉子,什麼傷痛都沒有。

大金爐子……變成了幾片葉子?

眼前一切都好似夢中。

摸到自己尚且完好的裴庚急急喘了口氣,捂著心臟,睜眼看去,心跳從未如此急促。

一根玉棍不偏不倚戳在他肩上,和他同高一身繁雜禮服的柏青霄笑眯眯道,“現在記起來了麼?你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麼?”

他原封不動把話還了回去。

初見那天罰跪的景象不由自主浮現在麵前,黑色的洗髓液,刺骨的寒潭,難吃的晚餐,連著那一身青衣微笑的師尊。

裴庚打了個冷顫,活生生在幻境裡被嚇的頭腦無比清醒。

柏青霄右手拿棍,在左掌心裡輕輕拍了拍,麵上帶著溫潤的笑,宛如惡魔低語。

“讓為師想想,你私自跑去彆人的傳承洞府接受曆練不說,還把自己搞成這個模樣,要為師扛著風險進來找你,這該怎麼罰才好?”

罰?認罰才有鬼了!這個時候不該好好安慰安慰他才對嗎?師尊怎麼不按套路!

剛剛那個抱他的師尊果然也是幻覺吧!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裴庚扭頭就跑。

“跑什麼?”柏青霄惡劣地抬起腳腕,輕輕鬆鬆一勾,三兩下把人絆倒。

啪嘰一下摔到地上的裴庚連忙爬起,頭也不敢回就逃命般往回跑。

路兩邊的宮女士兵城牆全都模糊成一片,這天地轉身隻剩下師徒二人。

一根青玉棍旋轉著三百六十度衝他的背影砸過去。

裴庚一側臉,就能看到那緊追著他的凶物,呼吸停了一瞬。

現實裡盤腿打坐的裴庚猛地睜眼,‘嗷’的嚎了一嗓子,捂著屁股跳起來,滿高壇亂竄。

“師尊饒命師尊饒命!啊啊啊弟子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柏青霄也從幻境裡脫身,好整以暇托著腮,看那混小子滿地跑。

劍仙神識飄了過來,看著那活蹦亂跳的裴庚,疑惑道,“小友,你是怎麼幫他解了心結的?”

“我也沒做什麼。”柏青霄挑眉,理所當然道,“心結這玩意誰知道怎麼解?直接把他打的忘了不開心的事不就可以了嗎?”

事實證明真的有效。

安慰人那麼溫柔的事可不是他會做的,有什麼難過的,就給對方創造一個更難過更有衝擊力的情形好了。

劍仙神識不可置信,看看那果真被弄醒的裴庚,又看看一臉輕鬆的柏青霄,著實沒想到還能這樣。

不解開心結也能讓對方清醒的嗎?聞所未聞。

或者他該說,管教徒弟這麼猛的嗎?

柏青霄正虛著眼想事情。

裴庚忽然從背後蹦過來,一下子抱住柏青霄。柏青霄被他撞得往前險些傾倒,哭笑不得。

裴庚在他後麵抽了抽鼻子。“師尊……”

想起幻境裡的一切,他又想笑又想哭,張了張嘴,最終隻是欲又止,最後把臉埋到柏青霄背上,笑著喃喃道,“幸好你還在。”

幸好,父母兄弟姐妹都沒了,他孑然一身漂洋過海,越過凡間與修真界的邊界,來到逍遙派,卻誤打誤撞遇到了師尊。

遇到師尊後的日子,是他過的比較快活輕鬆的一段日子了。

怎麼忽然又低落下去了?柏青霄推了兩下推不動,想不通,乾脆隨他去了,“黏黏糊糊做什麼?我可不是你那什麼紫菀公主。”

裴庚被他這一句話弄得原本難過的情緒都散開了,額頭抵著他後背笑了出來,“師尊。”他抱緊了師尊的腰身。湊過去,在柏青霄耳邊道,“您當然不是紫菀,您是我的殿下。”

他若是延亙的陰天,柏青霄就是他的太陽。太陽一出來,什麼陰暗都消得一乾二淨了。

哦,現在會說好話哄他了?柏青霄半點不心動,一臉嚴肅道,“為師可不是和你鬨著玩的,我還生著氣呢。”

裴庚剛想說話,柏青霄又抬起手示意他停下,歎了一聲,“罷了,有什麼事,跟我出去再說。”

這裡終歸還是危險了些。

裴庚乖乖閉嘴,鬆手前還故意用腦袋狠狠蹭了一下師尊,一臉滿足。

柏青霄:……

他怎麼記得他這個年齡也沒那麼纏師尊啊,他帶徒弟是不是有哪裡不太對?

柏青霄剛站起來,抖了抖衣服,要帶裴庚走。

問心石陣法被啟動,一麵麵剔透的冰似的方塊繞著他們飛快打轉,旋成一圈冷色風暴,把師徒二人圍在中間。

劍仙的神識樂嗬嗬地從上方飄下來,正落到兩人麵前,顯然不想這麼輕易讓他們走。

柏青霄沉下眸色,與對方相視。他頓了頓,麵上卻忽而笑了開來,“前輩不用這麼客氣,我們這便走了,不打擾前輩清淨。”

老爺爺一雙眸子夾在眉毛和臉頰間,眼型雖小目光銳利,笑眯眯道,“你怕了?”

柏青霄故作驚訝,“前輩為何有此一?”

“剛是誰一口一個老糊塗,現在倒肯叫前輩了。”老爺爺摸著自己長長的胡須,搖頭晃腦,探出腦袋,“所以,你是不是怕了?”

但不待柏青霄說話,他自己搖了搖頭,“且寬心,我無意與你們為難。小友也不要為難我才是。畢竟我隻是一抹履行命令的神識。你那小徒弟過了考驗,你該為他高興才是啊。”

“師尊,我……”裴庚剛冒出個頭想說話,卻被柏青霄摁了回去。

“閉嘴!”

裴庚擠著眉毛,欲又止,最終隻是耷拉著腦袋不吭聲。

“他是我帶出幻境的。”柏青霄著實沒想到這樣也能誤打誤撞。

他行了個謝禮,“此事還得多謝前輩通融,算不上靠他自己能耐度過考驗。何況這家夥蠢得很,配不上劍仙的傳承。”

“話可不能這麼說。”老爺爺意味深長,“雖然我是放了一點水。可是能憑借你幾句話就靠自身意識脫離幻境的人,說明他本人心藏得很深,且早已知道這是幻境,脫離不過是早晚的事。全看他自己願不願意而已。”

雖然是有些打臉,但剛剛老爺爺才想通了這一層。

他這回真的看走眼了。

那小子幾天走不出來,興許是他本身執念已經深厚到了然處境卻放縱自己,連他都瞞了過去。

師尊又如何?一個不知自己身在夢中的人,父母兄弟愛人來了也喊不醒。

往年他也不是沒試過進入試煉者幻境中給予稍許提醒,可是甭管什麼提醒,隻要局中人不自己清醒過來,通通沒用。

唯有明知自己在夢中,潛意識裡卻無意掙脫的人,一點點的恐嚇就能令對方恢複,現出原型。

柏青霄聽懂了他的話,側臉,陰惻惻喊了聲,“裴庚。”

就如被當頭打了一棍,裴庚整個人都傻了。

他咬死不認,“師尊,弟子哪有那麼大的能耐!都是師尊救的弟子,如果不是師尊及時來到,弟子早就沒命了!”

他努力睜大眼,一副懵懂無辜的模樣。

柏青霄盯了他好一會兒,回過頭,“也對,你這麼蠢,不像有那能耐的。”

裴庚哭笑不得,“您、您說的都對。”彆找他秋後算賬就行。

老爺爺抬手,止住了柏青霄想說的話,“你雖為他師父,可這關係到他自己的終身大事,他未來要走的路。哪怕是師徒,也斷沒有為他做出決定的道理。”

柏青霄沉下臉,沒說話。

“我說小子,你真要拒絕嗎?”老爺爺慈眉善目,“你能參加試煉,明顯心中有意。你可知劍仙傳承除了劍仙一直修煉的秘籍,還包括這整一個火羽島秘境?”

裴庚也沉默了下來。

老爺爺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雖說若你承了劍仙的道,你與劍仙二人便算作師徒,可劍仙早已飛升。往後還得看你自己本事,若是有緣,仙界再續師徒緣分。若是你飛升失敗,嗬,那也不必再想了。”

“所以,你自己想清楚吧。出了這個門,便不能再回來了。”老爺爺說罷,悠悠飄到那巨大的劍柄上抱著雙臂坐著。

劍仙早已飛升,那哪怕接受了他的傳承,也不會礙著他和師尊。至於仙界……那是多少年後的事了。裴庚心裡明顯一動。

卻聽柏青霄冷聲道,“你怎麼想的?”

裴庚舔舔唇,眼裡盛滿勢在必得,“師尊,弟子想把整個秘境獻給您。”

第30章 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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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裴庚對柏青霄的了解來說,柏青霄聽見這話,本該是高興的。

事實上柏青霄也的確笑了一下,但那笑曇花一現,很快便收了起來。

“聽起來挺誘人,不過要我用徒弟去換,我可不需要。”

柏青霄用著他那一貫輕鬆散漫的口吻,他緩緩轉過身,背著手上下打量了一下對方,“裴庚啊,不怪師尊不提醒你一句。世上哪有魚與熊掌兼得的好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為師出去等你。”

“師尊!”

喊聲被他拋在身後,柏青霄步伐越顯急促,直到石門在他身後轟然落下,發出巨大的聲音。

他的心,忽然隨著這石門的一聲落下定了下來。

柏青霄側了下臉,想起自己方才做的事,笑著搖搖頭,順著原路回到地麵。

不同於來時,許是他在思考問題,那長廊、那階梯,都變得那般短。以至於等柏青霄完完全全站在地麵上看著四周,反倒還沒回過神來。

他盤腿坐在地上,邊打坐邊思考一個問題:如果裴庚真的選了劍仙,那他要怎麼辦呢?

劍仙留下的神識——那老爺爺說的也並非沒有道理。

可柏青霄很茫然。

他第一次為人師,在他的觀念裡,師父就是傳道受業解惑領路人的角色。

如果裴庚選了劍道,那他這個師父不能傳道便罷了,甚至以後裴庚修煉出了問題,他也不知如何指點幫助。

如果是這樣,那維持著師徒關係有何意義?他這個師尊空有名分,實際上毫無助力。反倒可能因此限製了對方發展。

這般百害而無一利,柏青霄想不通為何要留著這段關係,也沒人告訴他這算什麼。

那他隻能按自己的想法行事。

曾經,柏青霄的師尊誇他心境自在,平白比彆人活得逍遙,那也不過是說得好聽。若是說難聽點,柏青霄此人便算得上一個沒心沒肺。

裴庚要是選了劍仙。柏青霄兀自思索。麵容冷靜到有幾分絕情,他想,那便解決師徒關係,雖然這樣是麻煩了些,但是他便不用覺得對對方有愧。

裴庚也不用對著一個不能指導他的人小心翼翼。

我真貼心。柏青霄想完解決辦法,還有餘情誇一誇自己。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殘屑。

地上的碎石顫著蹦起來。柏青霄一個踉蹌,在沒有絲毫準備的情況下差點站不穩。

原是整座火羽島秘境開始震蕩不安,開始往外‘吐’出一個個修士。

一片晃蕩中,當懷中的秘境鑰匙灼熱到化為烏有,柏青霄便知道裴庚做出了選擇。

瞬息之間,他化作一道光被秘境挪了出去,落到附近。

睜眼凝神看去,灼熱的氣息消散,烈陽消失,焰土不複。麵前樹蔭重重,山腳下的修士們正圍在一起七嘴八舌討論著秘境的異常,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還沒到時間,秘境怎麼關了?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劍仙找到了傳承者,秘境自然會關閉。”

“騙誰呢,都幾千年了,火羽島一直好好的,怎麼可能就這樣找到傳承者?”

“誰?到底是誰接受了傳承?”

……

整個門派一起來的人,已經點起了人頭。

組隊前往秘境的修士,這會兒也開始到處找人,他們都想知道到底誰是接受傳承的人。

懷璧其罪。柏青霄看著那些人如是想。

他踮起腳,身形輕若鴻毛,揮袖間已經落到一座山頭。正對著那秘境口等著裴庚出來。

那小子要接受傳承,還得花時間去消化內容,劍修最是簡樸,卻並不簡單,估計還得花些時間。

柏青霄眼看那擁擠著堵在秘境口的修士群,沒來由想起裴庚朝他埋怨自己不認得辟穀丹的事情。

那家夥不會連隱匿符都不會,大咧咧從出口出來吧?柏青霄心裡一咯噔,拿出通靈玉牌,交待對方出來前記得用隱匿身形的符。

“為師在秘境口左邊五百米遠的山頭上等你,有些話與你說。”

柏青霄收起通靈玉牌,不免歎了口氣,心想他看著一個凡人少年懵懵懂懂踏入修真界,脫胎魂骨。到現在不過一年,終究選了自己的路,雖然途中曲折了些。

誒,這麼一想,四舍五入。相處這麼重要的一年也算‘看著長大’了吧?

柏青霄琢磨了兩下,摸摸自己光潔的下巴。暗道:雖然沒有為人父過,但托裴庚那小子的福,他已經當過爹了。

那他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認那小子做乾兒子?

一陣風吹過,帶起衣帶翻飛。

柏青霄有的沒的思緒全被打亂了。他皺起眉,敏感地察覺到鼻尖飄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風再一吹,那味道更濃烈了些。

他如一隻靈巧的青鳥,轉身從山頭飛了下去。

落腳處悄無聲息,柏青霄隱匿在粗壯的枝葉後。小心拉開一截樹枝,露出一雙眸子,帶著些許警惕和疑惑看去。

慘叫聲過後,森林深處倒下幾個妖修,頭上都有著獸類的耳朵。

驚恐、害怕、恐慌……尖叫聲在暴行後漸漸低下去,刀劍冰冷無情地刺入四肢血肉,避開要害。他們身下蔓延而出的鮮血染紅了一塊土地。

顯然那陣腥風來自於此。

周圍的修士圍攏過來,熟練地用鏈子把他們捆成粽子,散亂地扔在地上。

人類修士間讓出一條路,一張見過幾次的熟悉麵孔走出來,麵上寫滿桀驁不馴。

阿良抬腿踹在其中一個妖修身上,踹出幾聲痛呼。

他對這些慘叫充耳不聞,一腳一腳照著那妖修的腦袋,磨著牙根說出一字又一字,“跑啊!你不是能耐嗎?還帶著一群人跑。我可得好好謝謝你,整整齊齊一窩端!”

柏青霄麵色變了。

此人他認識,幾次與裴庚起過衝突,父親似乎是個小門派的掌門,還在落月森林邊上開了丹藥鋪子。

本以為此人隻是小壞,誰想到竟還追殺、虐待落月森林裡的妖修!

獸與妖界限分明,可從他們開了靈智、能化作人形開始,便有彆於獸。

豈能再這般對待。

他剛要出手,隻聽一聲叱喝天外而來。

“住手!”

他分明沒有說話。

沒來得及出手的柏青霄愣了一下,和樹下的人一般向聲音來源處看去。

這是哪路英雄這麼正義挺身而出?

一道劍光從天而降,轟然落到地麵,劍氣磅礴,震開阿良和他的屬下。

劍氣中央一個年輕人振袖,轉過身來,背手而立,氣勢凜然。

他麵上一副漆黑的麵具擋住容顏,唯見身量修長,聲音微啞,“光天化日,竟做出這等惡劣行徑,真是豈有此理,還不把人放了?!”

柏青霄收回剛邁出去一步的腳,暗搓搓看著,心想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種正義戲碼還是頭一回在戲文外看見。

他原本雖想幫一把那些可憐的妖修,卻也沒想過要暴露自己。

阿良惱羞成怒,他看不清麵前此人修為,瞪大了眼,眼白駭人,“你算哪根蔥?竟還敢管少爺的事,你知不知道我爹是……啊!”

他甚至沒來得及說完話,一把古樸的利劍蹭過臉頰,轟然落到他身後的樹身上,穿透了樹身。

阿良在震懾下徹底失語,臉側這時一疼。他摸摸臉,定睛一看,指腹上鮮紅的血跡。

若要取他性命,也不過偏一下武器的事。

這人到底是誰!

本就欺軟怕硬的阿良麵上原本凶狠的表情軟了幾分,他這時才後悔出門捉妖修跑的急沒來得及帶上金丹長老,如今身周弟子都是些不中用的!

那看不清容貌的年輕人反問,“你爹是誰?嗯?”

爹是誰也不管用,又不能立刻現身救他,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阿良磕磕巴巴,“我、我忽然想起家裡有事,今天就這樣吧!”說完一轉身就想跑。

身旁其他人見阿良都這樣帶頭跑,明顯打不過,嚇得連忙做鳥雀散去。

誰知道那年輕人就逮著阿良不放,他抬手,刺穿樹身的利劍顫了顫,立刻彈回手中。

年輕人持劍,步法輕盈,飛身追上去,掄起長劍照著阿良背部狠狠一拍。

阿良回身拿出防護法寶抵擋。

誰料那年輕人法力驚人,一把劍硬是把這法寶生生打破。對峙間防護法寶清脆的碎裂聲格外明顯。

阿良不可置信驚叫一聲,整個人被巨大的力道拍飛出去,重重摔到樹身上,衝擊力大到直接把樹身攔腰折了。

他嗓子眼擠出一聲咳嗽,啪嘰一下落了地,幾次撐著地麵想爬起來,都體力不濟摔了回去。

年輕人拿著劍過去查看。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第二招,卻發現阿良就這樣被拍暈過去,倒在樹下。

是把阿良殺了,還是就此把人放過?柏青霄正看著好戲。他若猜得不錯,那年輕人也許是哪家門派出來遊曆的劍修弟子才是。

這時,那年輕人卻放棄去管昏迷不醒的阿良。他直直來到柏青霄站位的樹下,揚起臉定定看著樹上。

“師尊。”年輕人輕聲道,“沒人了,您還不下來嗎?”

柏青霄左右看了看,再看向那年輕人,抬手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年輕人歎了口氣,把臉上麵具拿下來收好。

“師尊,我的好師尊。”裴庚仰著頭,略顯無奈道,“這才多久,您連自己唯一的寶貝徒弟都不認識了?”

裴庚?

柏青霄震驚了,他躍下地麵,隨手理了理外衣,“你真是裴庚?”

他往裴庚手上看去,那枚拜師時他贈與對方的黑玉儲物鐲的的確確就在手腕間,隻是不仔細看並不明顯。

當真是他。

柏青霄繞著他轉了一圈,還抬手對比了一下身高,麵前這家夥隻比他矮了丁點。柏青霄奇怪道,“不對啊,那小子矮的很。你這都快和我差不多高了。”

裴庚一聲不吭忽然撲過來。

柏青霄沒有防備,立在原地給他抱了個準,抬起雙臂無處可放。

那雙手力氣極大,把他整個人困在小小的懷抱裡,勒的難受的緊。柏青霄頓了頓,料想裴庚身上發生了一些難以預料的事情。

他聽見濃重的抽鼻子的聲音,氣息附在耳邊,急促而不穩。許是在秘境裡受委屈了,柏青霄安撫性拍了拍裴庚後背。

過了陣子,柏青霄使了些力氣把人推開,“好了好了,抱一下意思意思就行了,都和為師差不多高了還這般嬌氣。快與為師說說,這才幾個時辰,你怎麼忽然長高了?剛剛為師竟也沒認出來。”

裴庚故意抱久了些,才乖乖鬆了手。他視線落在柏青霄身上不舍得移開,眼裡仿若有光,“師尊當真一點沒變。”

他抬起手,略有些懷念的模樣,想去摸柏青霄臉。

柏青霄靈巧避開,‘啪’的把他手拍開,佯怒,“沒上沒下的,你師尊駐顏有術,可還滿意?”

“嗯。”裴庚被他的話弄笑了,唇線彎了又平,垂下眼,似乎在思考怎麼說。

“弟子的確得到劍仙傳承了,但是秘境裡時間流速與外麵不同。”

“況且劍仙下了道密令,唯恐傳承有誤,拿到傳承的人沒領悟第一層劍意就不能離開。所以弟子一直在裡麵修煉。感覺已經……好些年沒見過師尊了。”

裴庚抬起柏青霄左掌,兩手輕輕地捧著。

“哎喲,小可憐。”柏青霄完全沒感覺過了很久,他對那與外界不同的時間流速更感興趣些。

但他後知後覺想起什麼,微一挑眉,“為師記得你是第一次一個人自己呆那麼久吧?當初把你扔在落月森林一個月不到,你這小子就已經一副怕的要死的模樣。”

被捧著的左手掌裡一陣滾燙的灼意。柏青霄條件反射縮了一下左手,翻手一看,掌心多出一枚奇怪的火紅印記。

似字非字,又看不出什麼圖案。仔細看去,更像某種古老的法印花紋。

柏青霄原本玩笑般的神情斂了下去,他擰眉擦了擦那印記,擦不掉。“這是什麼?你把什麼東西粘我手裡了?”

裴庚放下手乖巧道,“弟子說過,要把整座火羽島秘境獻給師尊。師尊試試看現在能不能進去這秘境空間。”

柏青霄擦手的動作一頓,抬眼不可置信看向裴庚。

不,我以為你隻是說說啊!

而且為師還沒來得及和你說斷絕師徒關係的事情,你這麼一份大禮蓋下來,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我還怎麼說?!

“師尊,你不高興嗎?”裴庚歪了歪頭,單純地隻以為他不滿意,“要是不喜歡,下次弟子找更好的孝順您。”

“對了,您說有事和弟子說,是什麼要緊事嗎?”

柏青霄眨了眨眼,立刻把原本的念頭摁了回去,“沒什麼要緊事。”

臉皮是什麼,未來是什麼?柏青霄才不管那麼多,要怪隻怪裴庚給的實在太多了。此刻柏青霄眼裡的裴庚整個都在閃著光,像座靈石大山!

柏青霄現在怎麼看他怎麼寶貝,毫不吝惜地誇讚道,“為師隻是想說,怎麼之前沒發現,小七長得這麼帥這麼討喜呢!”

師尊第一次喊我小名。裴庚被這一聲‘小七’哄得渾身舒暢,眉飛色舞,“那有什麼,師尊喜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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