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好想和他們坐著聊聊天,告訴他們,即使深陷泥沼,也能盛開白色的花……”
聽見羅銳的心裡話,陳浩很動容。
兩個人相處大半年,主要的時間就是一起調查案件,私下的交流很少。
當初見到羅銳時,陳浩記得很清楚,對方給他的觀感,並不是很好。
一個高中生是怎麼知道臨江市大街小巷的涉黃場所?
要不是經久沙場,深入接觸過,不會這麼清楚。
這個疑問一直在他心裡藏著,後來慢慢了解他之後,陳浩便覺得羅銳的觀察力和洞察力確實特彆突出,了解對方能力後,他也把這件事慢慢淡忘了。
不過那天晚上的情況是,臨江市本來也要展開一次大掃黃,羅銳隻是恰巧碰上罷了。
這幾個月以來,陳浩沒想到的是,羅銳所破獲的案件相關人,竟然還一直惦記著他們。
其實,在陳浩的心裡,還有一張更長的名單,上麵寫滿了被害者和加害者的名字。
呐喊!
夜半時分,這些人都在自己夢裡呐喊!
他們的人生本不該如此,但陽光並沒照耀他們。
陳浩覺得,從這一刻開始,羅銳已經蛻變成了一個合格的刑警。
但同時,他也站在了懸崖邊上,凝視深淵太久,稍有不慎,心中的夢魘會把他拉下去。
畢竟,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
有時候,警察會逮捕看似壞人、其實是好人的加害者;也會對看似好人、卻是罪大惡極的被害者束手無措!
樊航、馮強、朱麗芝、郭芸,哪一個不是深陷泥沼,到最後都被無情的淹沒。
陳浩吸了一口氣,看著羅銳微微一笑:“彆想這麼多,咱們做警察的心要冷、要硬,要堅如磐石!”
羅銳收斂起情緒,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陳隊,你有沒有遇到過想要動手殺死嫌疑人的情況?”
陳浩瞳孔緊縮,沉默良久。
礙於紀律,本來不該回答的問題,他還是說出了口:“有過,曾經遇見過qin害孩子的案件。那時,我還很年輕,嫌疑人被我們當場抓了現行,我和幾個年輕的刑警忍不住,馬上就對這個人動手了。那個時候,紀律還沒現在這麼嚴。
人的暴力像是與生俱來的,你越打,就越停不下來。
幸好我師父及時趕來,把我們攔住了,不然那個嫌疑人,估計會被我們活活打死。
後來培訓時,我們聽一些專家教授講,人體內有一種什麼東西,叫多巴胺,它一直會刺激你,控製伱的情緒,把你變成魔鬼。”
羅銳點頭,在船上時,他差點就沒控製自己,刀疤男和花襯衫差點被他活活打死。
“說說X吧?調查的怎麼樣了?”
陳浩沉吟了一會兒,回答說:“省廳的朱總隊正親自帶隊調查,你就好好休息,彆再過問了。”
“我還可以,雖然不能和你們一起調查,但我可以思考,我是和X接觸最多的人。一日不抓到X,就不能換回胡局的清白。”
見他這麼執拗,陳浩隻把自己調查的情況詳細講了一遍。
“李雪被害了,線索就全斷了,朱總隊他們隻能通過已有的線索,重新梳理案子,希望能找出這個X。”
羅銳搖頭:“這個X太狡猾了,他的計劃一環套一環,從最開始,他就是要搶劫案的相關人員全都死。”
陳浩也是歎氣道:“是啊,恐怕很難再抓到他了。”
他站起身來:“好了,就先這樣吧,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船上的這些歹徒也在這家醫院接受治療,等他們傷勢穩定了,我還得把他們帶回臨江市。還有,你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危,我派了兩個刑警,在你的病房外守著。”
陳浩走出病房時,莫晚秋就站在門邊,兩個人互相點了點頭。
莫晚秋的表情從未如此陰鬱,她本是大大咧咧的性格,最近這兩天,她像是換了個人。
陳浩想要說些什麼,但卻無法開口。
莫晚秋推門而入,徑直來到病床前。
羅銳注意到她的神色,咧開嘴笑了笑。
但莫晚秋並沒笑,而是開口道:“羅銳,咱們聊聊。”
“聊什麼?”
“不要繼續幫助警方破案了,以後你不要做警察了!”
羅銳沉默了,但望著莫晚秋泫然欲泣的樣子,他的心沉到了穀底。
莫晚秋抽泣道:“你答應我,這不僅是我的想法,也是爸爸媽媽他們的想法。如果你再繼續下去,我們都不知道去哪裡給你收屍!”
“我知道你想要抓到X,想要還胡局清白,但太危險了!我不同意你繼續下去!”
莫晚秋停止哭泣,湊近羅銳的身邊,低聲道:“即使你抓到X了,難道就真的能換回胡局的清白?”
“誰告訴你這話的?”
羅銳吃了一驚,他沒想到莫晚秋的腦袋如此的靈光,普通人的眼裡不是黑,就是白,很少有人會往更深層次去思考。
莫晚秋抽了張紙巾,擦了擦眼淚:“羅銳啊,我不是傻啊,我怎麼能不知道呢。”
她的話音剛落,病房門就被推開了。
來的是羅銳的父母、以及莫立國夫婦。
他們手裡拿著換洗的用品
,以及馮萍專門給他熬的湯。
趁著這個機會,莫晚秋大聲道:“羅銳,不要再去調查X了!你答應我,好不好?!”
此話一出,大家都停止了手裡的動作,沉默地望向羅銳。
從父母擔憂和希冀的眼神中,他實在無法回絕。
羅銳咬了咬牙,隻好點點頭:“我答應你,暫時不調查X,一切都等病好了再說。”
見他這樣乾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病房裡的氣氛立即輕鬆起來。
馮萍趕緊從保溫杯裡盛了一碗雞湯:“來,兒子,這是你何姨專門去買的老母雞,湯的溫度正好,你喝一點。”
何春華笑吟吟道:“這是土雞,不好買,我一口氣買了十隻,全都放在陽台養著的。晚秋以前養了一隻拉布拉多犬,不過後來送人了,這些雞全都被關在狗籠子裡,不能全殺了,要新鮮的才好。”
“謝謝何姨。”羅銳開口道,他知道何春華從來都很愛乾淨,也特彆厭惡嘈雜。
莫晚秋以前養的狗,就是因為她覺得太難伺候,狗毛和狗屎懶得搭理,所以不顧莫晚秋的哀求,強行送人了。
這次為了羅銳的傷能快點好,她竟然在陽台養了一群雞,足以見得她對羅銳的關心。
不過,何春華並沒變,從對護士和醫生的態度就可以看出,她還是那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隻是對羅銳再也不像以前那樣了。
這時,羅森道:“兒子,你莫叔住的小區,有一戶人家的房子要賣,大平層,有三百多平米,我和你莫叔今天晚上去看了,房子很不錯,要不,咱們就買了?”
莫立國接過話茬:“這戶人家就在我們家樓上,主人家要出國,房子剛裝修不久,而且最重要的是,家裡沒住過老人。”
莫立國的話說的很隱晦,沒住過老人的意思是沒死過人。
莫立國和何春華眼巴巴的看著羅銳,就等他開口,要是房子買在自己家樓上,以後他和莫晚秋結婚,那兩家人的距離就近了。
畢竟是獨生女,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誰家都心疼。
距離近是好事,但羅銳心眼細,萬一以後娘家人和婆家人鬨矛盾,那不整天吵得雞飛狗跳?
他見自己老登老媽似乎滿不在乎,隻好點頭:“那就這麼著,錢不夠,我這還有。”
一聽這話,莫立國和何春華激動的差點跳起來,對待羅森兩口子更加殷勤了,一口一個大哥,一口一個大姐。
莫晚秋就算嫁出去了,還在自己身邊,兩個人怎能不高興?
況且以後要是有孩子了,兩個人也不寂寞,還可以幫忙帶帶孩子,遛遛彎。
莫晚秋見羅銳很為自己著想,臉上的陰鬱散開,難得露出笑來。
莫立國當即就打電話給房主,想要把這事兒快點敲定。
……
翌日一早,莫晚秋送來了早飯,羅銳吃過後,陳浩又來到了病房。
“羅銳,我要回去臨江了,這幫歹徒都動了手術,情況還算穩定,我要將他們帶回去。”
羅銳的傷勢並不容樂觀,主要是連日來的疲憊,所以恢複的很慢。
他想要抬起身,陳浩卻按著他的肩膀。
“你好好休息,彆起來,放心,我一定會抓到X!”
這時,莫晚秋看見羅銳的眼裡有光,但隨即又黯淡下去。
他出聲道:“一定?”
陳浩鄭重點頭:“一定!”
羅銳把腦袋放回枕頭上,陳浩剛要走出病房,又轉過頭來:“對了,差點忘了和你說,胡局臨走之前,答應給你的那盒茶葉,在我那裡,我回去之後,給你郵寄過來。”
羅銳動了動嘴皮,卻什麼話也講不出來。
莫晚秋欲言又止,也最終沉默。
……
蔡曉靜把車停在醫院的停車場,剛下車,他便看見陳浩從住院部大樓走出來,隨行的還有全副武裝的特警。
這些警員都是市局安排的,準備用來押解這些嫌犯。
雪下了兩天,終於停了,但地麵都是厚厚的積雪。
蔡曉靜踩著積雪,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陳浩也向她走來,兩個人握了握手。
“來看羅銳的?”
蔡曉靜雙手插進羽絨服的兜裡,呼出一口冷氣,微微點頭。
陳浩拿出煙,點燃一支。
蔡曉靜看向他:“給我一支,陳隊。”
陳浩訝然,抽出一支煙,蔡曉靜接過後,他幫她點燃。
“我記得你是不抽煙的。”
蔡曉靜吸了一口,但並沒有被嗆到,一看就是經常抽煙。
“有時候下班回家,會抽一支。”
陳浩默然,做刑警的,哪有壓力不大,更何況蔡曉靜身為海江分局的刑警大隊長,肩膀上的壓力更沉重。
人,都得尋找情緒宣泄的出口,壓抑太久,遲早會崩潰。
警局有專門的心理醫生,但大多警員都很膈應這個,都說自己沒事兒。
其實,誰都知道,麵對殘酷的案件,再強的人,心理也會出問題。
兩個人抽著煙,看著醫護人員和特警把幾個嫌犯抬上車,雖然這些人身受重傷,但押解的途中,也得有專人看管,而且還得給這些人戴上
手銬,限製他們能自由活動。
煙抽了一半,陳浩問道:“聽說,你們那邊抓到了接頭的人?”
蔡曉靜點頭:“已經審問過了。”
“這些嫌犯送回臨江之後,估計不久又要送來省廳,都是同一個案子,而且牽涉到棒子那邊……”
過多的問題,陳浩並沒有問,兩個警局互不隸屬,都有保密原則,不能隨便談論。
陳浩把煙抽完,將煙頭扔在了雪地裡:“蔡隊,那我先走了。”
蔡曉靜也把煙頭扔掉,用鞋底踩熄:“陳隊,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