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六點,東邊升起一縷白光,刺破了黑暗。
海輝中學教學樓的樓下,趙明把勘察車停好,然後和兩個徒弟換上白色的防化服。
趙明打量著四周的環境,中學廢棄了十年,隨處可見的荒敗景象,像是恐怖電影裡的場景。
雜草從水泥地的裂痕裡生長,牆上是枯萎的爬上虎,落葉隨著清晨的風,打著旋升空。
久疏打理的教學樓,就像蹲伏的史前猛獸,在灰白的光線裡,露出血盆大口。
趙明提著勘察箱,帶領兩個徒弟從左邊的樓梯往上走,一路上都能碰見垂頭喪氣的同事,他們除了麵色疲倦之外,眼裡都浮現著深沉的恐懼。
趙明知道出了什麼事兒,一個多小時前,他聽見了羅銳在電話裡的大喊大叫,以及人群發出的驚叫喊聲。
雖然受害人及時找到了,但並沒有活下來!
趙明也深深的自責,如果自己能早點發現那個藏在地麵上的開關,也不會導致這樣的慘劇!
當時,羅銳他們外出搜尋時,他並沒閒著,他一直都在分析視頻,希望找到更多的線索。
地麵上那個開關非常隱秘,而且視頻裡並沒有拍攝到。
誰都不知道,困住受害人的桌麵下會藏著齒輪鋸片。
除了天花板上的鍘刀,這是凶手布置的第二個機關。
如果警方不能及時找到受害人,燈火把繩結燒斷,鍘刀落下,受害人身首異處。
就算警方及時找到受害人,不讓鍘刀落下,但要是誤觸地麵上的開關,受害人同樣也是死,而且死的更加慘烈!
趙明之所以能找到這個開關,是因為油燈的玻璃燈罩。
這張視頻圖片,他用軟件做了特殊處理,然後才發現玻璃燈罩上有一個陰影,有個極小的凸點倒影在玻璃罩上。
很模糊,很難看見。
趙明還發現教室水泥的地麵重新修複過,綁住受害人桌子下麵的某塊地麵,有一條“疤痕”!
這條“疤痕”寬兩厘米,和周圍地麵的顏色根本對不上!
這條“疤痕”在視頻裡一閃而過,隻出現了0.1秒!
如果是資曆較淺的技偵警員,恐怕是很難發現的!
趙明當時看見後,立即就聯想到水電工在地下埋線後,用水泥抹平地麵,不讓電線露在外麵。
而且,第一名女性受害人被困在水泥管裡,也用到了水泥。
所以,他馬上打電話給羅銳,沒想到還是晚了!
機關,並沒有藏在教室門後,而是在教室的地麵上。
當時,正值夜晚最漆黑的時候,刑警們熬了一夜,精神疲憊,隻要靠近受害人,誤觸開關,受害者照樣會死,而且還是借以刑警之手。
趙明來到五樓,走廊上站滿了人,每個人都是神情低落,見到趙明,連打招呼的精氣神都沒有。
他還看見,一個年輕的民警,蹲在走廊的儘頭,把腦袋埋在膝蓋裡,一動不動。
趙明不用猜也知道,誤觸開關的肯定就是他。
不是他不細心,而是真的倒黴。
這樣的事情,誰都可能碰上。
偵破凶手案件,是不斷地試錯,但這次的試錯成本太大了,可能會把這個年輕人的前途都給毀了。
出現這樣的事情,不僅是他,就是海江分局也得麵對上麵的壓力。
魏群山看見趙明之後,一邊揉了揉眼睛,一邊走過來。
“趙主任,咱們分局的設備不是很好,而且當時著急救人,現場很亂,工作量很大,所以我也叫了市局的技偵一起過來,你一會兒和他們一起勘驗。”
趙明不以為意,點點頭。
他和徒弟們已經穿好防護服,三個人從教室門口魚貫而入,剛往前走兩步,三個人都愣住了。
現場不說亂,而是駭人!
鮮血四濺,桌麵和地板上掉落著指甲蓋般大小的碎rou。
受害者的腹部,像是剖開的魚肚。
齒輪鋸片還嵌在裡麵!
趙明從警多年,見過很多案發現場,但這一次,還是被嚇得心裡發涼。
他的兩個徒弟已經轉身,一邊乾嘔,一邊往外麵跑去。
趙明強忍著心裡的不適,撇開視線,然後便看見羅銳正坐在教室的後麵。
他的身後是黑板報,黑板上寫著【我正看著你們!】
黑板報下麵,堆放著缺胳膊斷腿的桌椅,就像一座小山。
羅銳找了一把能坐的課桌椅,坐在“小山”前。
他身體前傾,兩隻手臂撐在膝蓋上,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眼前的現場。
趙明和他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沒有說話,就連寒暄都沒有。
趙明放下勘察箱,然後開始工作起來。
這次,和第一名被害人的案發現場不一樣,有許多的物證需要提取。
這已經不是有關凶手和被害人的凶殺案件,因為牽連到警方,所以一定得細致,小心。
魏群山帶著大部分刑警已經離去,作為領導,他此時必須上報省廳,並且解釋今晚的行動和配合調查。
走廊上隻剩下幾個派出所的民警和輔警,輔警是勘察現場的見證人,趙明完成工作後,需要他們簽字。
趙明的父親,法
醫趙春來和市局派來的技偵都趕來了,一大幫人在教室裡忙碌起來。
羅銳一直坐在椅子裡,沒有動彈。
時間緩慢過去,陰沉的天空並沒有迎來陽光,反而起了風,下起雨來。
冬季的雨,拍打在窗戶玻璃上,滴滴作響。
下午,屍體已經運回殯儀館,趙春來正在解剖。
但現場勘還沒結束,因為上麵來了人,他們必須向現場人員了解情況,所以羅銳和趙明都被叫回了分局。
督察組已經詳細詢問過魏群山和大部分人,包括誤觸開關的小民警,他已經被停職。
羅銳被叫去了一個房間,裡麵的人,他都不認識。
一個三腳架上麵放著錄像機,正對著長方形的辦公桌。
羅銳坐下後,不斷地被問話,被訓話,然後重複的講述昨晚的行動,如果是前言不搭後語,被抓住漏洞,他們不會放過你。
協助問話的警員,身前的桌麵上擱著一台筆記本電腦,她不停地錄入問話和回答。
講到關鍵點,她還把筆記本電腦的屏幕轉過來,讓羅銳看執法記錄儀所拍攝到的畫麵。
審查持續了一個小時,他們才讓羅銳在文件上簽了字。
“謝謝伱的配合,這次的談話,希望你能保密!”
羅銳走出房間,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蔡曉靜人不在局裡。
昨晚熬了一夜,精神高度緊繃,所以他坐在椅子裡,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但他睡的很淺,腦子裡不斷地浮現出當時的場景。
鮮血四濺,碎rou橫飛。
特彆是那刺耳的“滋滋”聲,一直在他耳朵裡循環播放。
所有人都明白,這次遇到的凶手,不同於朱麗芝案,也不同於珠寶行和押運車搶劫案,這次的凶手是在挑戰警方!
嫌疑犯?歹徒?
不,這人是敵人!而且他的智商極高,極其狡猾!
迷糊中,羅銳的肩膀被推了一下,他睜開眼,發現是蔡曉靜站在眼前。
她臉色蒼白,眼窩很深,一看就是熬了兩天一夜沒休息。
羅銳從椅子上站起身:“你剛回來?不去休息一會兒?”
蔡曉靜搖頭,歎了口氣:“哪兒有時間,走吧,先開會,開完會了,我再去睡一會兒。”
“行!”
羅銳揉了揉腫脹的臉頰,跟在她的身後。
走廊上,低頭行走的刑警,大多都是臉色嚴肅,腳步匆匆,從不同的方向而來,彙聚於大會議室裡。
能容納百人的會議室裡,站滿了人。
有些民警比較機警,沒有參與昨天晚上行動的,都不坐在會議桌邊,而是直接站著,這明顯就想撇清關係。
羅銳看見省廳的朱勇和幾個一級警監坐在上麵,除此之外還有魏群山和曹華,伍達豪倒是沒露麵。
這次連續凶殺案的凶手,已經連續搞掉了兩個警方的人,一個還是市局的刑警支隊長,可見手段是多麼的狡猾。
羅銳坐下後,立即把目光放在魏群山身上,他一臉疲憊,可神色比今天淩晨要輕鬆一些。
看見羅銳的視線後,他微微點了點頭,然後便和朱勇低頭交流起來。
不多時,人員都到齊後,魏群山主持了會議。
開場白很簡短,也沒提昨晚的失誤,就直接講起了昨天的案情概況。
魏群山把話說完後,看向靠牆坐著的趙春來,他正低著頭,打著瞌睡。
徒弟推了一把,他才醒來,然後站起身,問道:“屍體已經解剖了,報告也交給你們了,怎麼?還想讓我發言?”????魏群山點頭:“趙主任,你還是說說吧。”
趙春來年齡大了,已經到了退休的年齡,局長打的什麼主意,他很明白,一切都是因為那份法醫報告。
於是,趙春來擰開保溫杯,抿了一口濃茶,緩緩道:“屍體……不,被害者的年齡在二十三歲到二十五歲之間,不會超過二十五歲!身高一米七六,體重158公斤,屬於肥胖人群。
大腿內部和膝蓋有紫色淤青,推測應該是被綁架之前,遭受過襲擊。
傷痕的形狀,經過勘察和對比,應該是被棒球棒或者鐵管之類的作案工具擊打過……通過對淤青的判斷,受到襲擊的時間應該是在一周之前……”
羅銳一邊聽他講述,一邊在腦海裡繪製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