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思忖一二,他張口便向楚少泊求情:“陛下,明妃好歹服侍了您這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陛下實在無需這般。”
“可她對你出言不遜,這叫朕怎麼能忍。”一聽雲照替對方求情,楚少泊麵兒上透出心疼之色,對傅雪的厭惡同時也增加了幾分。
雲照順勢一笑,多了幾分耐人尋味。
他看似為是傅雪求情,實則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他知道楚少泊疑心深重,話語中暗指傅氏一族彆有用心,傅雪身為府中嫡女,亦不可能不知情。
幾經添油加醋,楚少泊果真猶豫了。
身為帝王,最忌諱的就是臣子與外敵勾結謀反,雖然他一直在暗中調查,卻始終沒找到證據,如今傅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那這傅雪…………
“來人!”驀地,楚少泊似是敲定了主意,廣袖一揮,沉聲道:“傳朕旨意,傅殷勾結外敵意圖謀反,族人也不必流放了,無論男女,即刻斬首,以儆效尤!”
話語一出,傅雪呆愣片刻,緊接著瘋魔般爬向對麵的人,“陛下!您不能這樣!”
“臣妾的爺爺是功臣!您怎能如此對他!”
“陛下聽信妖後讒言,我楚國的氣數怕是要儘了啊!”
…………
絕望的嘶喊旋徹皇城,直到士兵們將人拖走,耳邊才終於清淨下來。
“今日受驚了,快回長樂宮罷。”注視著眼前蕭條的景色,楚少泊啞聲道。
雲照始終站在原地。
看著楚少泊略微顫抖的背影,他不知道對方是否後悔了,但他又深知,楚少泊這種人,寧願錯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
自己不過是推波助瀾罷了。
“陛下,走罷。”緩步走到楚少泊身旁,他試探道。
楚少泊半晌應道:“嗯,走罷。”
第八十六章 還記得,你說過要給朕生一個孩子麼?
刑場。
哭喊聲不絕於耳。
外圍上站著一圈過路的百姓,瞧著刑場中央的一群老少婦孺,臉上皆露出不忍之色。
“這傅家是犯了什麼罪,竟惹得陛下降罪至此?”
“我瞧那皇榜上寫的,似乎是什麼勾結外敵、造反之類的。”
“造反?這可是大罪,死不足惜!”
“什麼造反不造反的,你們有所不知,我家中有一親眷在宮裡當差,她同我說,這傅家被滿門抄斬,全是當今皇後的手筆。”
“皇後?可我記得咱們的皇後並非楚國之人,與傅家能有什麼仇怨?”
“你們有所不知,這傅家的嫡女也在宮中為妃,二人共侍一夫,定然是為了爭寵唄。”
“嘖嘖嘖,未曾想皇後竟是個如此善妒之人,又攻於心計,哄得陛下下此旨意,這要是放在咱們村子,那可是要浸豬籠的。”
“要給我說,咱們陛下也太過無主了,居然被一個男子迷得暈頭轉向。”
“噓!掉腦袋的話,休要胡言!”
…………
角落裡,一抹白影藏匿在樹後。
聽著四下逐漸汙穢的話語,他嘴角緩緩挑起一抹笑,隨著行刑的聲音響起,鮮血與殘陽交錯,天地共染一色-
子夜,暮色漸濃。
白日裡發生的事已讓雲照心力交瘁,想著這個時辰,楚少泊應當不會再來了,正欲更衣就寢,卻不想將將褪去外袍便聽見外頭的守夜太監高喊:“皇上駕到———”
煩躁地嘖了一聲,他隻得將外袍又重新穿上。
門被推開,楚少泊帶著雪夜的寒意進來,不知是不是受晌間的事情影響,此時的他眼睛布著血絲,疲態儘顯。
雲照在他進門的那一刻,已然換了一副麵孔,他貼心地上前捋開對方額前的碎發,輕聲道:“夜深天涼,陛下該保重龍體才是。”
“阿照。”話音剛落,楚少泊一把握住他的雙手,眼裡含殷切。
“怎麼了陛下?”雲照心裡升起一絲不詳。
楚少泊看著他,驀地張口詢問:“你告訴朕,你對朕的心意究竟是何?”
話落,雲照心頭猛地顫了一下。
莫非,他是看出什麼了?
腦中快速回憶這幾日發生的一切,他自問沒露出什麼破綻,心裡這才鬆了口氣。
佯裝淡定地笑了笑,他毫不避諱地對上那雙熾熱的眸子,問:“陛下今日是怎麼了?”
楚少泊沉默半晌,驀地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無事了,大概是噩夢纏身,有些驚到了罷。”
“這樣麼?”顯然,雲照不相信他的鬼話,卻也懶得去管,便道:“既如此,陛下快回寢殿歇息罷,不能誤了明日的早朝。”
楚少泊原地未動。
雲照心頭湧起一絲不好的預感,但仍然笑問:“陛下如此看著我,可是我臉上沾了什麼臟東西?”
說著,他慢慢抬起手,隻是指尖還未觸及臉頰,腕子便被一隻大手擒住。
楚少泊眼神透著疲態,半晌將臉埋進雲照頸窩,口中來回念叨著“無事了”。
似是在自我安慰。
雲照眸色沉了沉,安撫似的拍了拍楚少泊背脊,道:“陛下累了一天,快回去歇息罷。”
楚少泊默了晌久,緩緩抬起了頭,“可還記得,你說過要給朕生一個孩子麼?”
雲照心裡一咯噔。
楚少泊笑得有些蒼白。
想雲照來楚國這麼久,他與對方卻從未有過肌膚之親,至多也隻是共枕而眠,實在叫人難捱透了。
“陛下,我…………”
“無須多言。”話未說完,楚少泊打斷他,“朕知你身中劇毒,是朕無能,至今還未替你尋到神醫。”
雲照聽罷,心裡默默鬆了口氣。
楚少泊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摩挲了一遍又一遍,“阿照,你說,如果朕將來有一日死了,你可會為朕流淚?哪怕隻有一滴。”
莫名其妙的話術讓雲照眉心微蹙,但還是笑著抬手覆上頰邊的大掌,“陛下在說什麼胡話,陛下是天子,會長命百歲的。”
楚少泊沒有說話,隻是眼神複雜地看著雲照,然後默默將頭扭到一邊。
“好了。”他轉過身背對雲照,“朕今日大概是累了,沒嚇到你罷?”
雲照未語。
楚少泊也沒有回頭,隻在原地默默立了須臾,然後道:“好了,快歇息罷,朕就不打擾你了。”
說罷便要離開,雲照卻叫住了他,“陛下,等等。”
楚少泊回眸,“何事?”
捕捉到對方眼裡一閃而過的驚喜,雲照權當是自己眼花了,淡笑道:“再有兩日便是陛下的生辰,我給陛下準備了一份厚禮,望陛下莫要嫌棄。”
“你準備的,朕自當喜愛。”楚少泊同樣回以一抹笑,“好了,夜深了,快歇息罷。”
直到殿門合上,雲照腦中浮現出楚少泊方才那牽強的笑容,心裡說不出的怪異。
嘶…………嘖!
深歎了口氣,他心道罷了。
如今的楚少泊已名聲儘毀,楚國上下人儘皆知他們的天子受人蠱惑、殘害忠良,隻要兩日後,裴勉與沈闕的計劃能順利就好。
另一邊。
離開長樂宮後,楚少泊並未回寢殿,而是去了禦書房。
外頭月黑風高,屋內燭火通明。
楚少泊坐在案前,手裡撚著一張紙。
忽然———“陛下,您看這信…………”
說話者正是楚國的護國將軍林峯,他看了眼腳邊被一箭穿心的鴿屍,眉眼帶著幾分憂慮,但更多的是憤怒。
楚少泊捏著眉心,半晌歎了口氣。
“陛下,臣知道您對皇後的情意,可臣不得不說一句,您待皇後真心,可皇後呢?踐踏您的心意便罷了,如今竟還想著滅我楚國!”
話畢,屋內陷入了沉寂。
楚少泊盯著手中信箋,眼眸逐漸變冷。
原來,這幾日的笑語相對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心涼了個透徹,他將信箋捏成一團,帶著滿腹無處宣泄的怒火,重重錘了下案桌———“砰!”
唇齒嗟磨,駭人不已。
“他既如此決絕,朕也不會再心軟了。”齒縫間擠出這句話,楚少泊冷眸道。
“裴勉…………”
口中叨了一句,他不明白,此人究竟有什麼魅力,竟能讓雲照死心塌地至此。
不過麼…………嗬。
一個將死之人,他也不必再糾結這些了。
他想,隻要裴勉一死,雲照必然是退無可退,這輩子都隻能是他楚少泊的掌中之物!
想到這,他冷笑一聲,旋即下令:“林峯聽旨!”
林峯下跪:“臣在!”
“率十萬大軍,按照信中所指的路線提前埋伏,務必取回裴勉首級!”
“臣,領旨!”
第八十七章 今日一過,世上便再無裴勉這個人了
翌日。
早朝結束後,楚少泊照舊來到長樂宮,看著雲照溫馴懂事的模樣,從前的他或許會心疼感動,可現在,他隻覺得譏諷無比。
院內,雲照在瞧見楚少泊後便迎了上來,臉上依舊是那抹勾人心弦的笑。
“陛下還未用早膳罷?我這小廚房剛做了些點心,陛下先墊一墊。”說罷,他拿起一塊糕點送至楚少泊嘴邊。
楚少泊心冷歸心冷,戲卻也是做足了。
麵對雲照的討好,他笑著應聲,旋即張嘴咬了一口,讚道:“不愧是長樂宮的廚子,手藝著實不錯。”
雲照聽罷一笑,“陛下過譽了,若非是陛下念我吃不慣楚國的食物,特尋來了郢國之人為我下廚,我至今還吃不到這些家鄉菜呢。”
楚少泊嗬嗬兩聲,沒有多說。
冷淡的回應讓雲照眉頭微蹙,他察覺到楚少泊的不對勁,但並未表現出來,隻是試探性地詢問:“陛下近來總哀歎不斷,可是有什麼心事?不妨說與我聽。”
楚少泊也覺察自己表現得過於漠然,乾脆將計就計道:“倒也算不得心事,隻是這兩日折子太多,有些累了。”
“身為君王,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雲照聞言,乖張道:“陛下是天子,應當懂得這個道理。”
楚少泊佯裝生氣道:“朕怎會不懂,隻不過那些折子,看得叫人氣憤。”
“為何?”雲照問。
楚少泊眼中閃過一抹精銳,侃侃道:“那些折子,有一半兒是讓朕廢後的,另一半兒則是叫朕直接處死皇後,你說可氣不可氣。”
雲照麵兒上淡然,“那陛下呢,也是這麼想的麼?”
“怎會?”楚少泊做足了戲,那眸子似要吃人一般,“那些個老東西,就是見不得朕舒坦,朕偏不如他們的意。”
雲照付之一笑,“有陛下這句話,我還有什麼可害怕的?”
清澈的眼眸透出來的深情,一時叫楚少泊迷了心竅,他指尖輕輕撫過那誘人的眼尾,心想原來深情居然也能裝得如此之像。
可越是這樣,想到過往的種種,他便越是怒不可遏。
“朕很好奇,阿照會送朕什麼生辰禮。”縱使心中早有答案,他仍是不死心地詢問。
毫不知情的雲照報以一個神秘的笑,“陛下怎麼同小孩子一般,等明日不就知道了?”
看著眼前人純澈的麵孔,明明那般攝人心弦,楚少泊卻隻覺得胸口針紮一般。
半晌,他緩緩鬆開袖中緊握的拳頭。
他想,既然雲照決心與他決裂,那他也不必再顧念舊情了,隻待林峯將裴勉了結,他便有了留住雲照的底氣。
無論如何,他絕不會將雲照讓給任何人!-
晃眼間,又是一日過去了。
曆代以來,帝王的壽辰宴貫是講究,楚少泊幾乎是整夜未眠,因為這日不單單是他的生辰,亦是他取裴勉性命的日子。
長樂宮內,雲照將將醒來。
迷迷糊糊起身,他餘光瞥見床旁的身影,便隨口問:“什麼時辰了?”
“剛過卯時。”
低啞的嗓音讓雲照愣了須臾,抬眸瞧見對方是楚少泊後,他立即掀被下榻,“陛下何時來的?怎的也無人叫醒我。”
楚少泊笑了笑,“是朕沒讓她們叫醒你。”
“今日可是個重要日子,陛下怎麼還同兒戲一般。”雲照佯裝生氣道。
楚少泊笑意更甚,“無礙無礙,朕隻願你日日休息得好,其餘的都是小事兒。”
看著對方唇角的弧度,雲照莫名覺得惴惴不安,便試探:“陛下今日似乎很是高興?”
話落,楚少泊心道當然,今日一過,這世上便再無裴勉,也不會再有誰同他搶人了。
可心裡雖這樣想,他口中卻道:“自然,想到阿照說的為朕準備的厚禮,朕高興得徹夜未眠。”
聞言,雲照疑心散去,跟著抿唇輕笑道:“陛下這樣說,叫外人看來,倒是顯得我不懂事了。”
楚少泊大手一擺,“一切都是朕心甘情願,誰敢亂嚼舌根,朕要了他的腦袋。”
雲照心裡冷笑,麵兒上卻作出一絲羞赧之態,問道:“離筵席還有些時辰,陛下打算做些什麼?”
楚少泊仿佛早有預料般挑唇一笑,緊接著牽住對方的手就往外走,“隨朕來。”
不多時,二人來到承乾宮。
楚少泊攜雲照進去,寢殿正中央的桁架上掛著兩件極為奢華的錦袍,看著像是婚服,可又不似一般的婚服。
“這是…………”
雲照眉眼透著疑惑,楚少泊拉著他上前,笑著解釋:“想當初你我大婚,因為種種原因鬨得不甚愉快,所以趁著這次生辰,朕特意叫人製了這兩件婚服,阿照你瞧。”
說著,他示意雲照摸一摸。
雲照雖然排斥,但也不得不做做樣子,他伸手撫了撫衣襟上的攢金絲繡紋,讚道:“果真是極好的料子,陛下有心了。”
楚少泊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婚服,瞳孔裡閃爍著異彩。
曾經,他也想過再與雲照大婚一場,所以特命人製了這上好的婚服,也不枉對方待自己的真心,可時過境遷,他隻想將裴勉的首級掛於皇城最高處,好讓那顆頭顱日日看著自己與雲照顛鸞倒鳳。
“怎麼樣,阿照可要試試?”驀地,他笑著詢問,手卻是已將繡著金絲鳳紋的那件婚服取了下來。
雲照見狀也無法子了,隻能頷首道好。
屏風後的身量若隱若現,楚少泊瞳孔泛著幽光,宛如一頭覓食的野獸,好似下一刻就要撲過去將人咬碎、吞入腹中。
不多時,雲照換好衣裳出來了。
幾乎是一瞬間,楚少泊的視線定格在那抹纖長的身影上,分毫未移。
對麵,雲照紅衣似火,遠勝天邊殘陽。
長發未束,就這樣披散於耳後,遮住了衣擺處的半掛鳳紋。
“美、美極了!”倏然間,楚少泊發出一句感歎。
他將雲照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眸中喜色難掩,他反問對方:“阿照覺得這衣服如何?”
縱使心中反感,雲照也不得不順著對方的心意回應:“既是陛下特意為我製的,那自然是極好的。”
楚少泊的瞳孔幾乎是黏在了這副軀體上,半晌舍不得挪開視線。
餘光瞥了眼不遠處的妝奩,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接著拉起雲照的手就將人帶了過去。
“來,朕替你束發。”邊說著,他拿起一把木梳插入雲照發間,動作輕柔地替對方梳了起來。
銅鏡中映著一張絕色之容。
被仇人的雙手撫摸發絲,雲照隻覺得無比惡心,他凝視著鏡中的麵孔,從未覺得自己是這樣的懦弱無能。
不過麼…………嗬。
心裡冷笑一聲,他心道無所謂了,隻要今日一過,一切就都結束了。
忽然———“阿照,在想什麼?”
一聲呼喚,拉回了雲照的思緒。
他正欲回應,抬眸卻見鏡中的楚少泊神色淡漠疏離,甚至透出點點冷洌,與方才的模樣判若兩人。
雲照心裡一咯噔,心問莫不是自己適才走神的間隙露出了什麼破綻?
眉眼間透著幾分警惕,他扯起一抹淡笑,道:“我在想,這料子如此珍貴,隻用來製婚服,實在是有些浪費了。”
“怎會。”楚少泊悠然道,“但凡是給阿照的,必然要是這世上最好的。”
說著,他微微弓腰,雙手扶在雲照肩頭,對著鏡子道:“你瞧,多美啊,隻有這世上最好的東西,才配得上朕的阿照。”
喑啞的嗓音傳入耳廓,不知怎的,雲照腳下驀地升起一股惡寒。
他目光輕移,對上鏡中楚少泊的眸子,妄圖從中讀出些什麼,卻不想一隻大手悄然伸向他的下頜。
粗礪的觸感襲來,讓他感到十分不適,摩挲卻沒有停止。
楚少泊早已將視線挪到了眼前人的耳後,整張臉幾乎埋進了那一頭瀑發之中,貪婪地嗅吮著。
雲照強忍反胃,牙齒近乎咬碎。
忽然———“呃!”
遊走在頜間的大掌猛地發力,死死將脖頸扼住,雲照心下一驚,努力想要掙脫,卻是越掙越緊。
楚少泊冷眸微眯,全無方才的笑臉相迎。
他低眸看著手中掙紮的人,心頭的怒火愈燒愈旺。
原本,他是不打算讓雲照先一步知道這事的,可每每想到對方這段時日的精湛演技,他便控製不住內心如泉湧般的憤怒。
他恨,恨不得將裴勉碎屍萬段,也恨不得將雲照啖肉飲血。
可他舍不得。
他自認在得知這一切的真相後,心裡是痛恨的,可每每望見雲照那張臉,他便怎麼也恨不起來了。
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這一生都在渴望著愛,卑微地、懇切地祈求,奢望對方的一點點施舍。
但是…………嗬。
愛慕之人心中已有他人,自己不過是個卑劣的掠奪者。
可那又如何,前半生的疾苦他嘗了個遍,如今身居高位,他有能力為自己爭取,無論雲照心意是否在此,即便不在,他也要用這雙手硬生生地掰回來!
瞳孔中刻映著那張叫人魂牽夢縈的臉,慢慢地,他俯下身,薄唇對著雲照因缺氧而泛紅的耳廓,道:“好阿照,你可知就在昨日,朕無意拿到了一封密函。”
雲照心頭一顫,“…………什麼密函?”
楚少泊眼底閃爍著興奮,手勁不由增了幾分,“你猜猜,那密函上寫了什麼?”
看著對方近乎癲狂的模樣,雲照的心也幾乎沉到了穀底,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不停地咳嗽。
楚少泊咧著嘴,一雙眸子陰鷙地盯著鏡中那張因咳嗽而漲紅的臉,半晌冷笑道:“區區一條喪家犬,朕倒要看看他究竟能掀出什麼風浪來!”
“隻要今日一過,這世上便再無裴勉,也就不會有人再與朕奪你了。”
因為缺氧,雲照的意識已有些渙散,但仍舊聽清了楚少泊的話。
“裴、裴…………”他拚命地掙紮,口中含糊不清,指甲在脖頸處的大手上劃下一道又一道血痕,可依然未能掙脫。
不知從何時開始,“裴勉”兩個字已成了楚少泊的禁語,尤其是從雲照嘴裡說出來。
“好阿照。”倏地一聲低喚,他緩緩屈腰,薄唇緊貼雲照耳廓,喑啞道:“咱們今日便瞧瞧,究竟是他裴勉先死,還是我楚少泊先死。”
第八十八章 朕陪你一起,等著你的情郎
窒息的感覺接踵而至,雲照臉被迫上仰,眼前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你知道麼?朕隻是想有一個人能夠作伴而已,僅此而已!”猛然一吼,楚少泊雙目通紅,又是用力掐了雲照。
過往種種浮現腦海,好的、壞的,都猶如夢境一場。
自出生時起,他便受儘了冷眼,後宮裡的那些鶯鶯燕燕全都盼著他死,尤其是在母親隕歿後,他更是體會了什麼叫人間煉獄。
所以他夜以繼日地習武,不敢有絲毫的停歇,就是怕自己哪一日被人謀害,潦潦此生。
或許,在郢過為質的那段日子,是他為數不多的美好回憶,楚國不肯施舍他的一切,哪怕一個白麵饅頭,他在郢國也是唾手可得。
不得不承認,他在郢國的日子是開心的、自由的,他有想過在那個陌生的國家度過一輩子,可偏偏,他認識了雲照。
陰差陽錯,他將雲照當作付子晞的替身擄回了楚國,可漸漸的,他發現雲照與付子晞截然不同。
在他心裡,付子晞軟弱、可憐,是個極容易讓人欺負的對象,讓人不免生出憐憫之心,想要去保護、關心。
反觀雲照,從容、果敢,好似那雲端的神明,叫人生不出一絲褻瀆之心。
可正是這樣一個人,讓他遇見了。
他想,這種人就合該站於頂峰睥睨眾生,隻做一個區區的攝政王豈非太過屈才?
也是自那過後,他便生出了野心。
他希望,自己配得天下,也能夠配得他,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後來的弑父奪位。
如今天下在握,美人在側,隻需再除去那個礙事的家夥,那他楚少泊便無後顧之憂了。
隻需今日一過…………
“咳、咳咳咳!”
忽然,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思緒。
回神驚覺自己太過用力,他猛地鬆開手,抽回的瞬間卻看見手背上的點點殷紅,他一下兒慌了神,“雲、雲照!”
妝奩前,雲照一隻手撐著台麵,才不至於跌倒在地,他死死捂著胸口,眉眼痛苦異常。
楚少泊見狀立即上前,也顧不得懊悔了,張口便衝屋外大喊:“來人!傳太醫!”
話音剛落,他察覺袖擺處似有一股拉力,回眸就見雲照唇角滲血,彎屈的身體抑製不住地打顫,好似隨時都會暈倒。
楚少泊伸手想要將他扶住,卻不想被對方一掌推開。
雲照牙關緊咬,胃內的灼熱猶如火燒,痛得他煎熬不已,他看著楚少泊,發絲後的一雙眼睛好似要將人吞噬。
見此,楚少泊冷笑一聲:“怎麼不裝了?”
他邁步走近雲照,切齒道:“繼續啊!說你心悅朕、愛慕朕,說不定朕還能網開一麵,留他個全屍!”
耳邊的斥吼讓雲照頭暈目眩,卻還是從牙縫裡擠出:“彆殺他,求你…………”
居高臨下看著跪在腳邊乞求的人,楚少泊早已心冷,他緩緩蹲下身,一把鉗起對方下頜道:“你覺得,朕還會再心軟麼?”
話音剛落,雲照噴出一大口血,徹底昏死過去。
彼時,太醫來了。
楚少泊雖在氣頭上,卻仍是止不住緊張。
太醫指尖搭脈,臉色十分難看。
楚少泊急了,忙問:“李太醫,皇後的身子如何了?”
伴隨著一聲哀歎,李太醫緩緩站起身,“陛下,皇後娘娘已毒入骨髓,雖然一直在用藥續命,可老臣也隻能讓娘娘體內的毒不那麼快發作。”
邊說著,他拿出幾根銀針,“如今娘娘心緒不佳,又受了驚嚇,所以這毒才突然發作,老臣這就替娘娘施針,但陛下切記莫要讓娘娘再受刺激了。”
楚少泊聞言,這才鬆了口氣,“好,朕知道了,你下去罷。”
待人離開,楚少泊看著榻上昏迷的人,兩片唇瓣已無任何血色,一時有些心情複雜。
不知過了多久,雲照醒了。
一睜眼,他猛地從榻上驚起,扭頭便見楚少泊那張冷漠的臉,心一下吊到了嗓子眼兒。
“裴勉…………裴勉呢!我問你裴勉呢!”口中發出質問,他掀被下榻,卻不小心被靴子絆倒在地———“咚!”
楚少泊瞳孔驟縮,幾乎下意識就想上前將人扶起,可最終還是被理智占據了上風。
他垂著眼簾,眸中儘是冷冽,“放心,他還沒死,不過麼…………”
說著,他拉住雲照的胳膊一把將人拎起,“即便是沒死,那也快死了。”
雲照周身使不出力,隻能任由對方拖拽。
楚少泊將人拖至偏殿,指著桁架上的另一件婚服,道:“今天是個極好日子,待林峯取回裴勉的首級,朕會命人端著它,讓它睜著那雙眼睛,看著你我大婚。”
字字誅心,雲照隻怔愣須臾,旋即張口破罵:“楚、少、泊…………你這個畜生!”
楚少泊卻笑了。
“朕的阿照,連生氣都是如此美。”指尖輕劃臉龐,他猛地捏起雲照下頜,快速將一粒藥丸送進了對方口中。
雲照來不及掙脫,隻能任由那藥從舌尖滾至喉管,“咳、咳…………咳咳咳!你、你給我喂了什麼!”
楚少泊笑了笑,“也沒什麼,不過是一粒軟筋散。”
雲照聞言,心頭猛地顫了一下。
楚少泊似乎對他的反應十分滿意,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弧度,“朕問過太醫,軟筋散隻會麻痹你的神經,不會對身體造成傷害,畢竟今日特殊,萬一朕哪一刻分了心,將阿照弄丟就不好了。”
說著,趁對方失神的間隙,他一把將人打橫抱起,然後闊步朝外走去。
很快,他帶著雲照來到金鑾殿。
沒有文武百官的金鑾殿顯得十分空蕩,卻也更加華麗,尤其是大殿兩側的九根金龍盤雲柱。
楚少泊抱著雲照,一步一步跨上台階。
終於登上高堂,他緩緩轉身,坐在了天下人可望不可及的龍椅之上。
因著藥力關係,雲照渾身癱軟,猶如一汪死水。
“彆掙紮了。”察覺到懷中人細微的顫動,楚少泊道:“軟筋散的威力可以麻痹一頭牛,你隻需乖乖地等著,等著朕取回裴勉的首級。”
言畢,懷裡的人果真不掙紮了。
楚少泊滿意一笑,“對了,這才…………”
話未說完,他脖頸忽然感受到一股熱流,垂眸的瞬間,他眉頭不由一皺,“雲照,你真是…………”
想到太醫的叮囑,他終是咽下了將要脫口的話。
拂袖抹去對方眼尾的淚痕,他無視那雙被恨意包繞的眸子,隻歎了一聲道:“等著罷,朕陪你一起,等著你的情郎。”
第八十九章 楚少泊,彆來無恙
晃眼間,已是過去了整整十一年。
雲照想,自己與裴勉相識如此久,也順利和對方成了親,還為其誕下了一個孩子,這輩子應當是圓滿的,可為何總覺得心中有哪裡缺了一塊兒?
思緒飄搖間,他回憶起當初二人在王府的日子,那般自在、無憂無慮。
縱使中途偶有坎坷,那道身影卻始終擋在自己的前麵,從未停止。
怎如今…………
一切都發生地過於突然,尤其是眼下,他恨不得時間就此停止。
還記得當時在牢獄中,他與裴勉訴了許多事,好的、壞的、開心的、不開心的,他原不想讓裴勉擔心,可在見到對方臉的那一瞬,他終是沒能忍住內心的委屈,將在楚國受過的屈辱儘數脫出。
他想,裴勉也是恨的罷?
以裴勉的性子,沒有一刀砍了楚少泊已屬冷靜,想來這次的計劃也是商量了很久,明明就差一點兒了,可誰知半途卻被楚少泊知曉。
他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麼一輩子被困在這裡,更不甘心裴勉會身首異處。
可又有什麼辦法?
自己如今一根指頭都動不了,連自儘都做不到…………
許是察覺到了什麼,原本將目光投放在大殿門前的楚少泊忽然垂眸,輕輕抬手撫了撫雲照的眼角。
雖未說話,可那雙眸子裡的興奮幾乎要溢了出來。
雲照厭惡地閉上眼。
楚少泊也不氣,反而低笑一聲:“阿照,你可知朕今日有多高興?”
雲照閉口不語。
“你大概不知道罷。”楚少泊指尖摩挲著他的臉,自顧自道:“或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對你起了興趣。”
“至於原因,或許是因為你和我一樣,都是沒人要的孩子,但是阿照,你比我要幸運多了。”
邊說著,他兀自歎了一聲,“至少,這世上還有人愛你,可我,大概是這輩子都體會不到了。”
話落,大殿陷入了沉寂。
雲照睜開眼,驀然開口:“所以,你把我擄來楚國,是想看我一個人在泥濘中掙紮?你覺得有趣?”
“當然不是。”楚少泊矢口否認。
雲照冷目側凝,沒有說話。
漠然的神情讓楚少泊眉頭一蹙,他掰過對方的臉,在其額間印下一吻,“我似乎未同你說過,我早已不是將你當成付子晞了。”
“所以呢?”雲照嘲諷。
當成付子晞也好,不當成付子晞也罷,他從來都不在意這些,他想,如果可以,自己寧願當初在宮裡遇見楚少泊受人欺侮時,沒有出手去幫助他。
“可笑麼?”目光落在懷中人嫌惡的臉上,楚少泊自嘲一笑,“倘若一開始,我能認清自己的心,或許你也不會…………”
“不會。”話未說完,雲照打斷他,“即便你當初真心實意,我也斷然不會喜歡上你。”
楚少泊眸光倏冷,“也是,我的阿照心裡隻有那位裴將軍,又怎會輕易喜歡上旁人?”
說著,他與雲照四目相撞,挑笑道:“可那又如何?如今你在我手上,而那裴勉,不日便會身首異處。”
“裴勉若死,我也絕不獨活!”雲照貝齒緊咬,若非被喂了軟筋散,他恨不能一劍刺死楚少泊。
似乎料到了對方會說這話,楚少泊淡然一笑道:“世人都講究入土為安,你若乖乖的,我便將裴勉的後事安頓好,可你若敢敢自儘,我便將裴勉挫骨揚灰,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卑鄙!”雲照怒紅了眼,顫抖著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
楚少泊忽地大笑起來,“阿照是第一天認識我麼?”
抬手替對方順了順氣,他繼續道:“隻要你聽話,我便恩準裴勉的屍身回歸故土,若你執意尋死,我也不介意用鎖鏈困你一輩子。”
話畢,雲照猛地喘出一口氣,胸前的悶痛讓他冷汗涔涔,緊接著嘔出一大口鮮血。
滴落的血液很快與婚服融為一體,楚少泊心口一刺,立即拿出帕子擦拭雲照嘴角的血。
可大概是因為心緒起伏過大,雲照止不住地嘔血,常常嘴角的血漬還未凝固便又嘔出一口來。
楚少泊一開始隻有些憂心,到後麵直接慌了,手中的帕子早已染成了紅色,他沒想到雲照的身體已經孱弱到了這般地步。
想起自己隨身攜帶的續命藥,他立即從袖中摸索出一粒送到雲照嘴邊,“來,快服下。”
雲照不為所動。
楚少泊又急又氣,直接捏起對方下頜將藥硬塞了進去,然後捂住對方的嘴強迫其咽下。
“唔!咳、咳咳…………咳咳咳!”
小小的一粒藥滑落至喉間,窒息的感覺讓雲照下意識吞咽,最終將藥咽了下去。
“嗬咳!楚、楚少泊,你…………”雲照朱唇翕動,張口想說什麼,頸側卻倏然傳來一陣麻痛感。
楚少泊低眸看了他一眼,默默收回了點穴的手,“睡罷,等醒過來,一切就都結束了。”
說罷,他掌心覆在雲照雙目之上,再次拿開時,那雙漂亮的眸子已然闔上了。
大殿再次陷入沉寂。
看著懷中人安靜的睡顏,他忽然有些患得患失,不由將人摟緊了幾分。
“雲照,說實話,我很羨慕裴勉,羨慕到甚至有些嫉妒。”
忽而間,他自語起來。
“我這一生過得顛沛流離,惡事也幾乎做儘了,你與我不同,你有人愛著,是眾心捧月的天之驕子,我雖羨慕裴勉,但更羨慕你。”
“在郢國的那段日子,於我而言不比楚國好多少,但唯一不同的是,我遇見了你。”
“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便被你深深吸引了,幾番打聽下才知你有了枕邊人,後來又得知你懷了那人的孩子,這些我都不介意,隻要你能伴我左右,我什麼都能接受,可………”
說著,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兀地笑道:“可我終究是低估了你與他的情分。”
“其實我都知道,你身上的毒不是旁人所為,但我沒有點破你,是因為我怕一旦與你撕破臉,你就再也不理會我了,是不是很可笑?”
“不過麼…………”
目光投向遠處,他眸色倏冷,“你現在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若有人膽敢搶奪,即便是神佛我也照殺不誤。”
說罷,他麵色又恢複了方才的柔和。
忽然———“是麼?”
大殿回旋一道啞音,楚少泊一怔,摟緊雲照的同時目光四下打量,卻未瞧見任何人。
“誰!”他將雲照輕置於龍椅之上,然後猛地轉身,環顧道:“何人膽敢在此猖狂!”
話畢,周圍靜了片刻,緊接著便聽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
楚少泊雙目微眯,警惕地凝視著殿門。
他將雲照死死擋在身後,隨著那腳步聲慢慢貼近,他手緩緩伸入袖中。
可正當掌心觸及匕首的瞬間,在瞧見殿門前背光而立的身影後,他愣住了。
瞳孔驟然一縮,他似是看見鬼魅般向後踉蹌了一步,口中止不住深喘:“不…………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話音將落,一道銀光噌然閃過。
佩劍的主人從殿門外款步走進,鷹隼般的眼眸直逼堂上之人,卻又在瞧見雲照熟睡的麵孔後變得柔情似水。
可也隻持續了須臾,他猛地舉起佩劍,用刀尖指著高堂上的人,冷然切齒:“彆來無恙啊,楚、少、泊!”
第九十章 你居然沒死?!
千算萬算,楚少泊沒有料到裴勉還能活著站在自己麵前,他指著大殿中的人,“你、你究竟…………”
“是人是鬼?”裴勉眼含鋒芒,搶先一步答了楚少泊的話。
許是叫人戳破了心思,尚未從驚愕中回神的楚少泊眉眼閃過一絲慌亂。
目光快速瞥了眼龍椅上的雲照,裴勉心裡早已經焦頭爛額,麵兒上卻仍是氣定神閒道:“皇城內外已被我郢軍包圍,楚少泊,你還不投降?”
“投降?”楚少泊聞言,夢魘一般哼笑了兩聲,“裴勉,你少在這裡自作多情!”
“若你執意不降,我也不介意與你大戰三百回合。”見人一副慷慨之態,裴勉冷冷道。
殿內靜默良久,遲遲未等來對方的回答,裴勉害怕楚少泊瘋勁兒上來了會傷著雲照,便又問:“考慮得如何了?降是不降?”
心中疑雲未解,楚少泊怎會輕易投降。
他凝視著裴勉,道:“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使了什麼法子,能在一天之內殺滅我楚國十萬大軍?”
裴勉同樣凝視著他,“記得那封密函麼?”
楚少泊眉目微斂,緊接著似是想到什麼一般,忽然狂笑不止。
漸漸地,他平複下來,深歎道:“裴勉啊裴勉,我怎麼就著了你的道了?竟沒猜到那是一封假的密函。”
“現在,你知道了。”裴勉淡然道。
楚少泊冷哼一聲,“知道了又如何,我隻後悔,沒能將你碎屍萬段!”
眸光猩紅一片,唇齒嗟磨不止。
裴勉立在原地,未有言語。
此時此刻,楚少泊內心的恨意幾乎到達了頂峰,他從未有一刻如此時這般後悔。
他想,明明就差一點,他便能與雲照相擁後生了,就差那麼一點點!
忽然———“對了,雲照。”
腦中浮現出一張白玉般雕琢的麵孔,他猛地回眸,眼裡閃爍著貪婪。
裴勉不寧的心神也在楚少泊抱起雲照後徹底崩壞,他極力讓自己保持冷靜,舉起劍鋒指著對方:“楚少泊,你已是強弩之末,還要妄圖掙紮麼!”
楚少泊似是未聞見一般,目光流連在雲照恬靜的睡顏之上。
倏然一抬手,他解了雲照的穴位。
酸痛的感覺持續而來,原本雙目緊閉的雲照緩緩睜開了眼。
入目便是楚少泊那雙被貪欲占據的眸子,他眼裡投射出嫌惡,條件反射想要推開對方,雙臂卻是使不出半分力氣。
“楚少泊!你敢動他,我定將你碎屍萬段!”
堂下,裴勉在瞧見雲照醒來後,再也沒能控製住內心的洶湧。
熟悉的聲音讓雲照怔愣良久,側眸見來人是裴勉,他激動地幾乎泣出聲來。
沒死…………嗬哈!他沒有死!
失而複得的喜悅叫人興奮,裴勉看著他,卻是心如刀絞。
反觀楚少泊,在看見二人眼神之間你儂我儂的畫麵後,嫉妒頃刻淹沒了理智。
於是輕輕放下雲照,他一隻手環著對方的腰不叫人跌倒,然後當著裴勉的麵,他掐起雲照的下頜,俯身吻上了那兩片紅唇。
幾乎是一瞬間,裴勉殺心肆起,舉起佩劍就要衝過去,可眸光瞥見雲照的眼睛,那雙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的眼睛,他牙關緊咬,硬生生吞忍了下來。
強烈的攻勢讓雲照喘不上氣,他憑借著記憶,把手伸入楚少泊袖中。
指尖觸及匕首的那一瞬,他卯足了勁,默默在心裡倒數———
“三、”
“二、”
“一!”
———“唔嗯!”
一聲痛吟,匕首穿膛而過。
幾乎同時,裴勉輕功一躍,一掌推開楚少泊,將雲照死死護在身後。
楚少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雲照。
雲照喘著粗氣,豆大的汗珠自額間滾落,好似方才那一刺拚儘了他的全力。
但事實也確是如此。
正如楚少泊所言,那軟筋散的威力可以麻痹一頭牛,雲照將將的那一刀,雖未刺中對方要害,卻也稱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但爆發往往是一瞬間的。
在刺中楚少泊之後,雲照再無力氣支撐,雙腿綿軟就欲跌倒,幸得裴勉眼疾手快地將他撈起,才不至於摔倒。
“你怎麼了?”自人醒來後,裴勉便覺察到雲照的不對勁,切問道。
雲照整個人癱軟在裴勉身上,有氣無力地回道:“他給我喂了軟筋散。”
聞言,裴勉眸光一瞥,望向楚少泊的那雙眼似乎要將人啃噬殆儘。
憤怒、心痛、悔恨…………
各種情緒交織起來,令見者皆生畏懼。
雲照從未見過裴勉這般模樣,心裡也是咯噔了一下,原打算勸一勸對方,可轉念一想,自己又能勸得住什麼?
若是當時被擄來楚國的是裴勉,在得知對方遭遇的這些事情後,自己難道就做得到冷靜麼?
自然是不能的。
眼睜睜看著裴勉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佩劍,他心中擔憂,卻並沒有出言阻止。
對麵。
楚少泊遭了一刀、又挨了一掌,緩了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隻是還未站穩便聽耳畔傳來一聲厲喝。
他猛地抬眸,隻見裴勉雙目猩紅,額間青筋暴起,舉起劍便朝他刺去。
心下一驚,他飛速躲閃,但還是被利刃劃破了手臂。
裴勉一刀落空,口中怒然低罵了一句。
絲毫不給對方反應的機會,他猛一側身,持劍的那隻手同時發力,再次刺向楚少泊。
楚少泊雖武功不弱,卻也隻是肉體凡胎,雲照方才那一刀實打實穿透了膛口,加之眼下的裴勉已殺紅了眼,不過短短數招,他已然落了下風。
刀尖劃過地麵的聲音由遠及近。
手無寸鐵的楚少泊躲在其中一根盤雲柱後麵,身上多了好幾個血骷髏。
然而,裴勉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
早在得知雲照這些年經受的苦楚時,他便在心裡默默定了楚少泊的死罪,尤其方才,楚少泊竟當著他的麵親吻雲照,這對他、對雲照來說,無疑是奇恥大辱。
受傷的臂膀拖著劍,他一步步走下台階。
每走一步,那台階之上便留下一道血印。
世人總愛在敵人彌留之際聽其訴訟遺言,可眼下,裴勉隻字未語,隻踏著血階,步步逼近。
他現在,心裡隻有一個念頭———讓楚少泊死。
許是知道自己無路可逃,楚少泊也不再後退,他看了眼高堂上的雲照,眸中閃過一絲溫柔,卻在目光投向裴勉時消失殆儘。
身上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著血,疼痛的感覺持續不減。
他想,即便自己今日命隕於此,也決計要拉上一個人墊背。
心裡下了決斷,他緊接著掌心開始聚力。
隨著腳步聲愈近,他將僅剩的內力儘數凝集,直至一抹銀光噌然閃現,他一聲厲喝,抬掌直衝對麵的人劈去。
裴勉雖已有心理準備,可還是被楚少泊這驚人的爆發力震到了。
一個內臟俱損之人,竟還有餘力這般。
但震驚也僅停留了須臾,他眉目微斂,在瞬間將內力彙聚劍柄。
兩股內力相撞,自然是勝者為王。
而這個勝利者,毋庸置疑是裴勉。
利刃穿透掌心,楚少泊被死死釘在盤雲柱上。
手筋儘斷的痛苦讓他渾身止不住發抖,雖咬牙未哼一句,可額間滲出的冷汗早已將他出賣。
刀尖刺破掌心卡入柱身的那一霎,裴勉非但沒有停手,反而再度驅動內力,直至楚少泊動彈不得。
一瞬間,大殿安靜了下來。
裴勉立在原地,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那眼神,蔑視中透著大仇得報的快感。
忽然———“嗬嗬…………嗬哈哈哈哈!”
一陣肆笑傳來,楚少泊緩緩抬頭,淩亂的發絲遮住了半邊眼,但仍可見其中的不甘與憤慨。
“你贏了。”驀地吐出這句話,他胸口一陣躁熱,極為挑釁道:“可即便你贏了又怎樣?雲照已與我成過親,你沒機會了。”
說罷,又是一陣刺耳的獰笑。
裴勉眼眸眯起,冷笑一聲道:“成過親?”
笑聲戛然而止。
他走到楚少泊麵前,“縱使你逼迫雲照與你成了親,我依舊是他心裡認定的唯一的夫。”
這句話,與雲照曾經說過的一模一樣。
楚少泊當時便繃不住了。
想自己如蜉蝣一般飄遊半生,如今的安穩日子也不過持續了年餘,竟在一夕之間都被打破了。
眼底透著一股狠戾,他死死盯著裴勉,如狼似獸。
裴勉的視線停留在楚少泊血紅的衣袍上,似乎在考量什麼。
大抵是察覺到對方異樣的目光,楚少泊順勢垂下眸,然後得意地勾起了唇角。
“如何?”他驀然一問,“這喜服好看麼?”
話語中極儘挑釁,裴勉卻未惱。
他偏過頭,將目光投向高堂上同樣身著喜服的雲照,緊接著———“嘶!”
指尖稍一用力,楚少泊腰間的封帶便被扯了下來,未等人從震驚中回神,裴勉繼續用力一拽,那火紅的喜服便被褪了個乾淨。
“正如你所言,這喜服好看的很。”冷冽的語氣不含半分溫情,他大手一甩,將喜服披於身後,轉身道:“那我今日便借花獻佛,著此衣與阿照大婚。”
楚少泊愕然,“你敢!”
裴勉隻撂給他一個蔑視的眼神,旋即邁步向雲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