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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抱歉,是我來晚了

臘月的寒冬冷得刺骨,夜晚尤甚。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拂而下,雲照醒來時天已大亮,屋內的炭火燒得極旺,烘得他嘴角有些乾澀。

“娘娘,您醒了?”采月剛一進門便看見靜坐床榻的人,於是端著茶杯走近道:“早膳一會兒就好,您先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雲照聞言應聲接過,旋即一飲而儘。

“什麼時辰了?”唇舌的乾澀被驅散,他掀被下榻問道。

采月道:“回娘娘,剛過辰時。”

雲照若有所思。

不過片刻,外頭響起了傳膳的聲音,幾名宮女端著尚在冒氣的食物走進,放下東西後便又都出去了。

采月把桌上的碗碟陳列整齊,然後對雲照道:“娘娘,菜都備齊了,您快趁熱吃。”

雲照從屏風後走出,依舊是一身的纖塵不染,他徐步走近坐下,任由采月替他布菜。

腦子裡回憶著昨夜那張紙條,出神間,他目光投向對麵布菜的人,問:“楚國,可有一個叫歸雲齋的地方?”

采月見雲照發問,想了片刻後正要回答,卻不想被外頭的聲音打斷:“怎麼,皇後想出宮了?”

二人齊刷刷側首,來人正是楚少泊。

朝服未褪,明黃的龍袍在日光照映下煞是刺眼,采月見狀連忙向人行了一禮,然後十分有眼色地退出了屋子。

楚少泊徑直走向雲照,溫語道:“可是覺得皇宮太悶了?”

雲照淡淡一瞥,“悶又如何。”

大概是宿醉未消,楚少泊到現在還有些頭疼,昨夜的質問讓他對雲照疑心全消,隻剩濃濃悔恨與心痛殘留胸口。

雖已擬旨廣納神醫,可他不是不明白,這天下的能人又會有幾個?機會實在是渺茫。

如今,他隻希望在雲照最後一個月的日子裡無憂無慮,不論其他,開心便好。

“方才似乎聽見你提到歸雲齋?”順著凳椅坐下,他望著雲照的側臉道。

雲照抿了口茶,餘光掃過楚少泊柔和的麵孔,確認對方沒有起疑後道:“前些日子聽幾個下人談起過,似乎是個很有趣的地方。”

“確實是個有趣的地方。”楚少泊道,“前段時間西南旱澇嚴重,所以朕特命人建了這歸雲齋,一來可以讓流離失所的百姓有計可生,二來也能解決他們的溫飽問題。”

“是麼。”雲照又啜一口茶,道:“那看來楚國的國庫是十分充盈了。”

語氣不難聽出陰陽之味,忽然想到自己昨夜抱雲照的時候對方沒有拒絕,楚少泊聞言唇角微勾,大膽地伸手握向對方,調侃道:“朕的國庫儘用來養皇後了,哪裡還有閒錢蓋房子呢?”

雲照自然是沒給他好臉子,用力抽回手後冷哼著瞪了他一眼。

隻是這一舉動,如今在楚少泊眼裡完全就是撒嬌,他低低笑了幾聲,難掩心中歡愉道:“好了,不逗你了,其實蓋歸雲齋的銀錢並非國庫所出。”

“皇後過去是攝政王,應當知道關於朝中之事,一地發生天災,那朝廷自然是要舉國之力傾鼎相助,於是朕想了又想,那些吃白飯的老東西手裡有那麼多閒錢,何不奉獻一些給百姓,豈非兩全其美?”

不得不說,楚少泊確實算得上一代明君,隻這短短幾句話,雲照便覺此人有治國之才。

可惜啊………

心裡惋歎了一聲,他想,若不是當下局勢所迫,自己或許還能與此人交個朋友,隻可惜萬事沒有如果。

“若我說想出宮解悶,陛下可會應允?”眸光投向身側的人,他問道。

楚少泊旋即回應:“那是自然。”

雲照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麼,楚少泊接著又道:“隻是外麵不安全,你若想出宮,朕得伴你左右。”

雲照料到他會這麼說,便沒有多言,隻淡淡應了一聲。

於是,在楚少泊的安排下,二人換了一身常服出宮了。

冬日不比炎夏,街邊小販明顯少了許多,楚少泊之前曾出宮微服私訪過,那時候正值盛暑,一路都是繁榮景色,尤其夜晚。

可眼下換了個節氣,差彆實在大了些。

“冷嗎?”沿街走著,楚少泊忽然問道。

許是難得見這些新奇的玩意兒,雲照一時有些沉迷其中,應也沒應一句便徑直走向路邊的鋪子。

———“各位客官,走過路過瞧上一眼,包準您喜歡。”

鋪子老板正大聲吆喝,轉頭看見一矜貴公子停在自家鋪前,連忙招呼道:“這位客官,您瞧瞧我這玩物,都是手工編織的,您看看您喜歡哪個。”

雲照埋頭觀賞那一堆竹草編織的玩意兒,情不自禁想起了當年與裴勉的種種,於是他拿起一隻竹蜻蜓在眼前繞了一圈,剛想問價錢,卻瞥見旁邊伸來一隻手,直接將一錠銀子拋了過去。

“誒喲!”那老板被這突如其來的銀錢打了個措手不及,接穩後忙道:“客官,您這銀子太大了,我找不開呀!”

楚少泊的視線從一開始就被雲照勾了去,那不摻半分雜質的溫柔麵孔,是他許久不曾見過的,於是十分闊氣地一揮手,“不必找,賞你了。”

“謝謝客官!”老板樂得合不攏嘴。

雲照拿著竹蜻蜓,表麵一副愛不釋手的歡喜模樣,實則每一個眼神動作都在精心設計。

就在昨夜,他回憶了一晚上楚少泊這些時日對待他的種種行跡,可不就是一個壞脾氣的醋桶子?

畢竟自己頂著付子晞的臉揚言愛慕他人,也難怪對方總是氣急敗壞,不過麼…………

他想,既然楚少泊喜歡這張臉,那自己便好好利用這張臉。

日近晌午,天氣不似早間那般冷了。

雲照手裡拿著串糖葫蘆,眼睛賞著四下風景,時不時咬上一口,與那身茂林修竹之姿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楚少泊跟在他身後,懷裡兜滿了對方喜歡的玩物,一臉的喜不自勝,實在拿不下了就分一點給李德忠,

“陛下,咱們現在是要去哪兒?”大概是走了太久,李德忠著實累得慌,便小聲問道。

楚少泊視線一路跟隨著雲照的背影,聽到李德忠的問話,他忽地嘖聲低道:“沒看見皇後逛得正開心麼,不該問的彆問!”

“…………是。”李德忠蔫蔫應了一聲,心裡直叫苦。

這邊,楚少泊還在責怪李德忠毫無眼色,偏頭的瞬間看見雲照不知為何停了下來,於是立即大跨步走了過去。

“怎麼了?”他前腳剛踱到雲照身旁,驀地開口問道。

雲照沒有說話,隻默默注視上方。

楚少泊循著他的視線望去,隻見半空的那塊牌匾上赫然刻著“歸雲齋”三個字。

想到雲照出宮前提及過這地方,他心下頓時了然,便道:“走了這麼久,也是該歇歇腳了,要不要進去坐坐?”

雲照手裡還攥著那晚的紙條,不管對方是敵是友,他都要看看這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於是應道:“嗯,坐坐罷。”

對於雲照的回應,楚少泊十分高興,直接把手裡大大小小的一堆玩意兒扔給了李德忠,然後向迎麵而來的店小二扔了一錠金子,道:“給我們準備一間上好的廂房,酒菜…………”

“等等。”話未說完,雲照兀自打斷,“廂房便罷了,隨便給我們一張席位就好。”

他想,既然要揪出幕後之人,還是要在人多的地方,否則那冷淒淒的廂房,以楚少泊的性子,保不齊會在四周布滿暗衛,屆時又有誰會不要命地闖進去?

“為何?”楚少泊聞言果然擰眉,“這樓下人多吵嚷,你身子又不好,實在不宜受擾,”

“不行麼?”雲照見楚少泊態度強硬,瞳孔一轉,立即放軟了語調,“我本以為難得出來一次,可以玩得儘興些。”

眉目間處處透著惋惜,楚少泊見了心疼不已,糾結片刻後終於妥協,“罷了,就依你的意思罷。”

言畢,他轉身朝店小二道:“錢不必找,給我們準備個僻靜點兒的席位。”

“是,三位客官請隨我來。”店小二聽罷樂嗬著搓了搓手,立刻弓腰指引。

雲照邊走著,目光卻時刻打量四下環境,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不由開始懷疑那信是否隻是某個人的惡作劇。

不多時,菜齊了。

楚少泊提筷夾了片魚肉送到雲照碗中,輕語道:“嘗嘗他們家的清蒸鱸魚,招牌菜。”

雲照定了定神,默默將袖中紙條藏好,緊接著把碗中魚肉夾起送進嘴裡。

“怎麼樣?”楚少泊就這麼看著,小心翼翼問道。

出神間,雲照不緊不慢地咽下食物,瞥了楚少泊一眼後淡淡讚了聲“美味”。

楚少泊咧嘴一笑,“既美味那就多吃些,你前幾日在宮裡都沒怎麼進食,這樣下去身子怎麼會受得了。”

說罷,他環視一圈席桌,然後把碟子都堆到了雲照麵前。

雲照疲於應付他的熱情,卻又不得不為之演戲,隻能報以一笑道:“謝陛下。”

“既出宮了,就不要這麼叫了。”楚少泊擺擺手,頗為期待道:“直接喚我的名字就好。”

雲照看了他一眼,“尊卑有彆,不可。”

楚少泊有些失望,心道雲照自病了以來,怎麼連帶著懂事兒了不少。

但事實上,雲照哪裡是變懂事了,是壓根兒就不願意喊他的名字,他怕自己到時候叫出來,萬一沒忍住惡心,當著人家的麵兒吐了就不好了。

門口人潮攢動,各色男女接踵而來,可是忙壞了店裡的夥計。

楚少泊一行三人落座於轉角的席位上,比起堂中的那些,確實要清淨不少。

眼見雲照出神地戳著碗中飯,他瞥了眼身側的李德忠,掩口小聲問:“吩咐你的事安排得怎麼樣了?”

李德忠方才還佝著腰,聽到楚少泊的聲音後立即挺直了腰板,同樣掩口道:“回陛下,按您的吩咐,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很好。”楚少泊低讚一聲,顯然很高興。

另一邊,雲照將對麵二人的小動作儘收眼底,卻並不想理會。

滿腦子都是那晚飛來的信紙,他一直在猜測對方到底是何人,但想了又想,實在是毫無頭緒。

分神的間隙,他慢悠悠地拾起筷子準備夾菜,卻不想大堂內忽然響起一陣騷動。

刺耳的吵嚷很快吸引了眾人圍堵,楚少泊本就喜靜,見此番場景後心中甚是煩躁,便打發李德忠前去查看情況。

李德忠應聲道是,正欲起身前往,卻不想一道身影忽地撞開人群,直往這邊衝來。

“小心!”眼見那蓬頭垢麵的乞丐直衝雲照襲去,楚少泊高喝一聲,一把將雲照拽過去護在身後。

“呃嗯!”雲照被巨大的力道拉扯過去,重心一個不穩,額頭磕到桌角,當即鮮血直流。

楚少泊嚇壞了,連忙把人扶起,緊接著一記刀眼飛向那乞丐,似要將他生吞活剝。

而那乞丐也似乎意識到自己闖禍了,提溜著一雙眼睛不再瘋癲。

但楚少泊並不打算放過他。

內力凝聚掌心,他眸光泛著刺骨的寒意,隨時準備取了對方性命。

可就在他即將出手的時候,卻聽耳旁傳來雲照隱忍的呢喃:“人多眼雜,勿生是非。”

楚少泊動作一頓,最終還是沒有出手。

他遞給李德忠一個眼神,李德忠會意,緊緊抓著那乞丐的手防止對方逃跑,待看熱鬨的群眾散開後,他悄悄把人交給了暗衛。

等待那乞丐的必然是牢獄之災,但楚少泊可不管,眼下雲照傷得不輕,他自認沒殺了對方便已是大發慈悲,絕不可能輕易放人離開。

“血流到眼睛裡了。”胸腔的怒火在看見雲照的傷情後頓時煙消雲散,隻剩下濃濃的心疼停留其間。

他拿出帕子替雲照輕輕拭去血跡,但那道不淺的傷口仍然不停往外冒著血珠。

“快,去找郎中!”眼看止不住血,他立即喚李德忠去尋大夫。

李德忠立即弓腰道是。

待人離開後,楚少泊讓店小二準備了一間廂房,隨後便抱雲照上了樓。

“彆怕,大夫很快就到。”把人按頓至床榻上,他輕聲哄了一句,然後又是打水又是清理傷口,忙碌無比。

雲照視線跟隨,忽地抓住他的手道:“我要回宮。”

楚少泊一愣,“嗯?”

看著雲照眼裡流露出的恐慌,他猜測對方定是被方才的場景嚇著了,便安慰道:“彆擔心,朕已讓李德忠把那人押入了大牢,等回了宮,朕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但現在,你需要好好休息,一切等明日再說,好不好?”

雲照卻反常地耍起了小脾氣,“不好,我現在就想回宮。”

語氣夾雜著急切,楚少泊眉頭微蹙,有些心疼地歎了一聲,妥協道:“好,朕答應你,但至少也要等郎中替你的傷口上了藥再回去,如何?”

慢慢地,雲照鬆開手,輕應道:“嗯。”

於是,待李德忠尋來郎中後,看著那薄薄的一片紗布在頭上圍了一層又一層,楚少泊又細細檢查了一番,然後道:“可以了,咱們回宮罷。”

漸漸的,夜幕籠罩而來,宮裡一片靜謐。

由於不放心雲照,楚少泊一直待在長樂宮裡,直到人睡下了才安然離開。

寒風卷著烏雲,窗外的呼嘯聲尤其之大。

床榻上,原本酣睡的雲照慢慢睜開了眼。

他小心翼翼走下床,隨手披了件裘衣便匆匆出了門。

值夜的宮人正在角落偷偷打盹兒,他草草瞥了一眼,然後踱步出宮。

夜色成了很好的隱身衣,他一路行至大牢門前,趁看守不注意,不聲不響地走了進去。

踏入牢門的那一瞬,腐敗的氣息頓時撲鼻而來,熏得他險些嘔吐,隻得硬著頭皮前進。

很快,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簾。

是白日裡的那個乞丐。

似乎是心有靈犀,那“乞丐”緩緩轉過頭。

臟亂的頭發遮住了半邊臉,可即便如此,雲照依然能看見對方在朝他笑。

心臟開始不受控製地快速跳動,他原地靜立了片刻,然後大步向前走去。

“…………裴勉?”雙手猛地抓住牢門,他眼眶泛著殷切的紅,試探性喚了一聲。

那人揚唇一笑,緊接著走向雲照。

隔著牢門,他揭下了臉上的偽裝。

熟悉的麵孔刻入瞳孔,雲照鼻頭一酸,再沒忍住哭了出來,“我就知道是你。”

掌心搭上對方臉頰,他低啜道。

早在收到信箋起他便有所懷疑,直到白日見到了人,他才終於肯定了心中猜想。

原來,自己從來都沒有被放棄過。

“好了,不哭了。”對麵,裴勉衝他一笑,調侃道:“再哭就變成花貓了。”

雲照並非想哭,隻是眼淚怎麼都止不住。

看著那淚珠像斷了線似的顆顆滾落,裴勉心疼得不行,同時自責向雲照道歉:“抱歉,是我來晚了。”

“你來了,祐兒怎麼辦?”忽然,雲照帶著委屈的哭腔,冷不丁來了一句。

裴勉愣了愣,頗為無奈道:“搞了半天,這眼淚珠子不是為我流的了?”

雲照白了他一眼。

裴勉笑了笑,道:“好了,不逗你了。”

“這次來,我可是拿了十足的把握要帶你回家,所以你不必擔心。”

深埋心底的熟悉語氣讓雲照心生暖意,他與裴勉四目相望,破涕為笑道:“我信你。”

第八十二章 不好了,囚犯越獄了!

“我不在的這段日子,過得可好?有沒有人欺負你?”昏暗的牢獄中,裴勉伸手輕撫雲照臉龐,聲音輕顫道。

雲照看著他,掌心緩緩覆上臉頰上的手,哽咽著搖了搖頭。

“對不起,是我來晚了。”看著對麵人含著淚的眼眶,裴勉心如刀絞,心裡更加痛斥自己的無用,竟連心愛之人都護不住。

可又能如何呢?當時楚軍突然來犯,自己正陷於皇位紛爭之中,毫無多餘的心思顧及那封戰書,也自然沒有預先整頓軍隊,害同胞死傷慘重。

若非雲照當時…………

一想到那血腥的畫麵,裴勉胸口忽地一陣悶痛,竟嘔出一大口鮮血。

“———嘔!”

“裴勉!”

雲照驚呼,手足無措地幫對方順氣,“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吐血了?可是哪裡受傷了?”

裴勉淬出一口血沫,隨手拔下發上的簪子插進鎖鞘,然後推開了牢門。

“雲照。”他輕喚一聲,再也控製不住內心的思念將人緊緊擁入懷中,“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不好…………雲照,我好想你。”

周身裹入溫暖之中,雲照隻覺血液慢慢沸騰,亦是遏製不住地張臂環住對方,將臉埋入那日思夜想的頸間,“我也是,好想你。”

感受到一隻大掌在胸口來回摩挲,雲照大抵是猜到了裴勉為何突然嘔血了,他沒有出言寬慰,隻是緊握住裴勉無措的手,然後慢慢探入裡衣中。

粗礪的觸感讓裴勉渾身如過電一般,指腹劃過那一道道蜈蚣般的疤痕,他喘息漸促,眼底一片猩紅。

“裴勉,看著我。”另隻手搭上那張稍顯憔悴的臉,他壓低嗓音,眸子透著幾分果決道:“你聽好了,我胸口這九道傷疤,每一道都挨得心甘情願,它們是為了護我心愛之人而生,是為了大郢萬千百姓而生,是我作為攝政王應負的責任。”

裴勉看著他,沒有說話。

也許是安慰,也許是實話,他沒有力氣、也不忍心再去剖析了。

黑暗中,他一遍又一遍地撫過雲照胸口,即便有華服的遮掩,他也能想象到這片皮膚有多麼猙獰可怖。

“楚、少、泊!”驀地,他收回手,從齒縫裡擠出這三個字。

“他殺了昇兒,又害你受傷,若是不除此人,難消我心頭之恨!”

雲照手懸在半空,“你、你說什麼?”

裴勉一頓,緊接著便似看開般歎了口氣,將當時的情況一五一十道了出來。

原來,當時的雲褚在經受楚少泊的挑撥離間後,一怒之下就要將雲昇除之而後快,但或許是僅存一絲良心,在他即將動手之際,卻又放棄了。

“然後呢?”聽著裴勉的闡述,雲照急問。

裴勉微微抬頜,望著漆黑的牢頂深吸一口氣,而後緩緩吐出,“雲褚臨死前,留了一封書信在側,上麵交代了當時楚少泊如何向他出謀劃策、提供毒藥、以及全身而退的全部過程。”

話畢,他猶豫再三,從懷中拿出一封信箋遞到雲照麵前。

雲照一把奪過,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原本,裴勉是不打算早早將這件事告訴雲照的,但轉念一想,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先知道與後知道又有什麼區彆呢,無非是徒增傷心罷了。

視線落在雲照跌宕起伏的胸口上,緊接著投射向那張被痛苦與自責覆蓋的麵孔,他伸出手,本欲出言安慰,卻被對方一個抬眸製止。

幽暗的室內回蕩著粗重的喘息。

驀地,雲照深深吐出一口氣,就著濃鬱的夜色,他望向裴勉,啞聲問:“告訴我,在你帶我離開的計劃中,我需要做些什麼?”

關於雲昇的死,他會讓楚少泊付出代價,但眼下,回到大郢才是他應該放在心上的首要事件,否則談何報仇?

裴勉心裡閃過一瞬間的意外,但並沒有表現出來,他一五一十將計劃告知了對方,並表示沈闕會在七日後率軍攻破楚國邊境。

“七日後是楚少泊的生辰,屆時舉國上下為其慶賀,也是他們兵力最為薄弱之際。”

雲照頷首,“我知道了。”

裴勉語氣沉重:“來這裡前,我已偷偷讓一批將士混入進來,隻等七日後,與沈闕裡應外合。”

說著,他兩隻手扶上雲照雙肩,告誡道:“在這期間,切記保護好自己,莫叫我擔心。”

雲照看著他,“嗯,我答應你。”-

離開大牢,雲照摸著黑回了長樂宮。

一夜未眠,他斜靠在貴妃椅上,腦中儘是與方才那封信。

天已蒙蒙亮,忽然———“太醫來診過平安脈了?頭可還痛?”

話落,原本緊閉的殿門驀地帶進一陣寒風,朝服未褪的楚少泊頭戴九旒冠冕,手負背後大跨步走了進來。

雲照被這突如其來的涼意凍得縮了縮頸,眯起的美眸在看清來人後覆上了一層淡淡的冰霜。

他沒有起身的意思,依舊矜著身子坐在貴妃椅上,楚少泊也不惱,反而眉眼帶著擔憂上前詢問:“傷口如何了?”

一想到此人害死了雲昇,雲照便難以遏製心底迸發的厭惡與憤恨,他偏過頭回避楚少泊的觸碰,冷冷睨了對方一眼。

楚少泊並未探見他眼底的嫌惡,隻是手懸半空停留須臾,然後自討沒趣地垂了下去。

“好了,都是朕的錯,若非是朕帶你出宮遊玩,你也不會受傷。”打心底怕雲照從此不理自己,他也不管什麼三七二十一了,儘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隔著紗布,他試探性地撫了撫雲照受傷的額角,見對方這次沒有回避,他心中鬆了一口氣,緊接著口中低喃:“先前未仔細看,眼下瞧著,你這傷口竟如此之深。”

邊說著,他聲音漸啞,驀地切齒低喃道:“讓你承受這般痛苦,那人實在該死!”

喑啞的嗓音不難聽出其中怒意,雲照美目微轉,正思忖著,外頭忽然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便見一侍衛匆忙來報:“啟、啟稟陛下!不好了!”

“什麼事如此慌張?”話音將落,楚少泊眉頭微蹙,嘖問。

侍衛喘著粗氣,吞吐道:“是、是昨日冒犯皇後娘娘的那個逆賊…………他、他越獄了!”

“什麼!”楚少泊正在氣頭上,聽到這話,火氣登時竄到了天上,“皇宮這麼大,他能跑到哪去,搜!去給朕搜!”

“是!”

耳邊聒噪消失,雲照瞥了眼火氣正盛的楚少泊,心裡默默吐出一口氣。

看來,裴勉已是逃出去了。

想起昨夜在牢獄中的叮囑,他思量許久,最終下了一個決心———七日內,他要讓楚少泊從萬人敬仰的帝王,變成人人唾棄的野狗。

即便不為了自己,至少是為了雲昇,他也要向楚少泊報下這不共戴天之仇!

第八十三章 還要我說得多明白,陛下才會懂?

“情況如何?”

“回陛下,娘娘的身體沒有大礙,隻是傷口還需恢複幾日,這期間切記按時上藥,否則很可能會留下疤痕。”

“知道了,下去罷。”

“是,微臣告退。”

…………

天亮了,宮闈內外變得忙碌起來。

診脈結束,楚少泊一顆懸著的心也算是放了下來。

閒人散去,屋內靜了片刻,楚少泊垂眸,拿起案上的金創藥便走到雲照跟前,“來,朕替你上藥。”

說罷,他拔去瓶塞將藥粉倒於掌心,揉搓幾下後作勢就要塗在傷口處,隻是還未觸及,腕子就突然被一隻手圈住。

床榻上,雲照垂著腦袋,淩亂的發絲遮住了半張臉。

楚少泊正欲開口,卻見對方緩緩抬起頭,“陛下九五之尊,怎可紆尊降貴做這種事?”

溫潤的嗓音叫人如沐春風,正如手腕處傳來的暖意,楚少泊還未反應過來,就看見雲照的嘴角緩緩揚起一抹笑,而原來那個被冰冷貫徹的眼眸,此刻覆著一層他從未見過的柔色。

“我自己來就好。”趁人怔愣間,雲照伸手將藥瓶拿了過來。

楚少泊一愣。

腦中不斷湧現出雲照方才和煦的笑顏,內心激動之餘,他難掩喜色地坐到床頭,又一臉憂心地將藥瓶奪了回來,“傷口在額頭,你看不見,還是朕來罷。”

雲照隻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似乎是默認了。

楚少泊也不含糊,動作十分輕柔,似乎生怕弄疼了人,一邊塗抹一邊不忘對著傷口輕輕吹氣。

“好了。”塗完藥,又纏了一圈紗布,楚少泊釋然一笑,旋即將剩餘的藥放到雲照枕邊,道:“藥先放這兒了,明日朕再來替你上。”

雲照微微頷首。

仿佛才反應過來般,楚少泊壓下上翹的嘴角,試探性地撫上雲照臉頰,半疑道:“怎麼了,怎的今日這樣拘著,倒不像是你了。”

雲照依舊不語。

見對方未躲,他大膽地將掌心下滑,在纖細的脖頸上摩挲片刻,然後是鎖骨、胸口。

驀地,雲照抓住胸前遊走的大掌。

溫熱觸及的那一刻,楚少泊在心中自嘲,終還是自己多心了。

就在他以為自己會如往常那般被雲照推開時,卻見對方抓著他的手,猛一用力按在胸口上。

怔惑間,一道灼熱的視線向他投來,“陛下說得不錯,我似乎已不再是我了。”

“什麼?”楚少泊一頭霧水。

雲照望著他,啞著嗓子道:“這幾日,不知怎的,我總感到心慌,有時在白日裡,有時在晚夜間。”

楚少泊一聽不由蹙眉,忙彎下腰問:“可是身子不舒服?傳太醫瞧過了沒?”

雲照垂眸搖搖頭,“並非身子不適。”

楚少泊略顯焦急,“那是何原因?

靜默半晌,雲照緩緩抬起另一隻手,然後用力覆在胸前那隻手的手背上,眼神透著幾縷悲涼和嘲諷,“我覺得,我大概是習慣了這裡的生活罷。”

掌心傳來的是一道道強有力的心跳,楚少泊似乎沒反應過來。

琥珀般的瞳孔投向床旁尚在怔愣的人,雲照嘴角綻出一抹自嘲的笑,悠悠道:“忘了是哪一天開始,每每夜幕降臨,我腦中總是會出現一張臉,叫我夜不能寐。”

楚少泊幾乎是一瞬間便想到了裴勉,可眼下這境況,他又不得不在心中懷疑,於是問:“誰?”

雲照沒有說話,隻靜靜看著他。

楚少泊心跳加速。

雖未說話,可望著那雙眸子,那分明是在同他說:“每當暮色來臨,我總是會不自覺地想到你。”

楚少泊思忖著,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他心嘲雲照如此驕傲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念他呢,估摸著又是念裴勉罷了。

可緊接著,他整個人便愣住了。

隻見雲照掀開被褥,拖著病弱的身子跪挪到床沿,然後緩緩直起腰板,張開雙臂便將他環住了。

屋內靜默良久,隻剩下喘息聲。

楚少泊覺全身的血液都在頃刻間倒流,臉更是漲紅不已。

聞著鼻尖處發絲傳來的清香,他仍然處於自我懷疑的階段,卻還是不自覺地伸手將人摟緊。

從這個角度,他看見雲照纖細的足踝正透著幾縷淡粉,呼吸不由一促。

“還要我說得多明白,陛下才會懂?”驀然間,雲照發問,向來清冷的嗓音此刻多了幾分嗔媚。

楚少泊周身過電般酥麻不已,是激動、是欣喜、是驚愕。

他雙臂發力,緊緊將人擁住,“你說的,可是真的,你願意接受我、接受留在楚國了嗎?”

話畢,胸前依偎的人輕輕點了點頭。

楚少泊幾乎要瘋了。

原來那顆精明睿智的頭腦,在麵對雲照的主動示愛後儘數堙滅,就好似被利器挖空了一般。

“哈………哈哈哈,好!好極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大笑起來,直接下旨大赦天下,免了百姓們整整三年的賦稅。

這是楚國自建國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自此,民間紛紛開始傳出流言,一撥人褒讚皇後賢德聖明,體恤民情,另一撥人則是唾棄皇後狐媚惑主,竟然誘哄帝王下出這等荒唐的旨意。

而後麵這撥人,恰恰包括了朝中重臣。

可那又如何?如今皇後正值盛寵,誰敢上奏彈劾?隻能一個個打碎了牙往肚裡咽。

然而,這一切都在雲照的計劃之內。

自那日過後,他便整日都與楚少泊待在一起,用膳時會細心地替對方擦拭嘴角的湯漬,賞花時會隨手折下一支,笑語盈盈地問對方好看與否,倒真像是新婚夫妻一般。

而楚少泊也沉溺在這溫柔鄉中不能自拔,以至於經常不去早朝,導致朝廷怨聲載道,聲討雲照的折子幾乎堆成了一座山。

可雲照哪裡管這些,他如今隻拉著楚少泊飲酒享樂,每當楚少泊良心發現準備上朝,他便投準時機哄上一兩句,這皇城就又成了一座無主之城。

讓天下人擁護的天子一步步墮落,而那些老東西卻無任何手段挽回,他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心中彆提多痛快了。

但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第八十四章 有此妖後,我大楚社稷危矣!

清晨,天色將亮。

雲照睜開眼,身側是楚少泊熟睡的側顏,他冷冷瞥了一眼,眼底透出幾分嫌惡,旋即掀被下榻。

不小的動響擾醒了原本熟睡的人,模模糊糊瞧見床前一抹纖長的背影,他翻身打了個哈欠,然後悠悠起身。

“天色還早,怎麼不多睡會兒?”從身後環住對方的腰,他下巴抵在對方頸窩處,問道。

雲照默了片刻,接著輕笑道:“有些口渴了。”

楚少泊聽罷,立即命人拿來一壺熱茶,緊接著倒上一杯遞到雲照麵前,“來,喝罷。”

雲照微笑接過,一飲而儘。

偏頭看見楚少泊在更衣,他眼珠一轉,明知故問道:“陛下這是要去哪兒?”

楚少泊看向他,眼底透出些許無奈,“已經五日未上朝了,若朕再不去,那些老家夥大概要急得跳腳了。”

話畢,他展開雙臂,旋即兩名婢女過來替他穿上了龍袍。

正當一名婢女跪下準備替他係上腰封時,雲照緩步走來將腰封順了過去,然後旁若無人地替楚少泊係上。

兩名婢女相視一笑,十分知趣地退下了。

“陛下為了陪我,幾日都未去上朝,恐怕外頭的人已是將我罵得狗血淋頭了。”邊係著腰封,雲照淡淡說道。

楚少泊立即道:“陪你是朕心甘情願,誰敢議論,朕砍了他們的狗頭!”

雲照抬眸望向他,嘴角浮起一抹笑,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接著語含自責道:“陛下誤了朝堂,追根究底還是因我而起,若再為此動了殺念,恐被天下人唾罵。”

“彆擔心。”眼看雲照如此為自己著想,楚少泊感動不已,連聲安慰道:“朕身為一國之君,還能鎮不住他們?”

但雲照還是一副自責的模樣,耷拉著腦袋欲言又止。

楚少泊心疼壞了,一把將人摟進懷裡,“你放心,有朕在,無人敢亂嚼舌根。”

雲照低低應了一聲,“但若有人當麵彈劾,也希望陛下勿要責罰他們,否則君臣之間出現隔閡,我的罪孽便更深了。”

楚少泊聽罷歎了一聲,“你說你,如此替旁人著想,可有一刻為自己考慮過?”

雲照笑了笑,“國事關乎到萬千黎民百姓,本就該放在第一位。”

楚少泊又是一歎,正想說什麼,雲照驀地打斷他:“既然陛下現在去上朝,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陛下可否答應。”

“你說。”楚少泊道。

雲照似有幾分糾結,半晌道:“這幾日,我聽了不少風言風語,朝臣們唾罵我禍亂朝綱,擔不得皇後的寶座,可我也隻是想讓陛下多陪陪我而已,並非有意。”

話到深處,他擠出兩滴眼淚,恰好滴在楚少泊的衣袖上。

楚少泊自是心疼不已,聽到雲照傾訴想要自己的陪伴,他心中歡喜,可一想到前朝那些七嘴八舌之人,他又著實心有餘而力不足。

“好了,不哭了,朕答應你,一下朝就回來陪你,好不好?”一邊安撫著,他抬手替雲照拭去淚水。

眼見人要上鉤了,雲照也十分懂事地點了點頭。

楚少泊穿戴整齊,忽問:“對了,你方才說有個不情之請,是什麼?”

雲照聞言,麵兒上透出些許歉疚,“我原是想在陛下上朝時,向朝臣們聊表歉意,可後來想了想,若陛下帶我一同前去,會遭人詬病。”

說著,他十分糾結地嘖了一聲,“可若不做此舉,我又實在良心難安。”

“既如此,那就隨朕去罷。”楚少泊最是見不得雲照難過,在對方表述完畢後當即就應了下來。

於是不過須臾,威嚴莊肅的朝堂上就出現了十分荒誕的一幕———他們的天子,正牽著一紅衣美人緩步走向高堂,然後齊齊落座。

一陣驚愕過後,堂下騷動起來。

“陛下,微臣請問這是何意?”忽地,一頭戴烏紗帽的花甲老人指著楚少泊身旁的雲照,義憤填膺道。

“大膽。”楚少泊俯瞰著他,冷聲道:“傅丞相,即便你身居高位,朕也敬你是三朝元老,可如今朕身邊坐著的是當今皇後,豈是你能用手指著說話的?”

強大的威壓讓原本騷動的人群稍稍安靜了些許,但仍有三兩個不怕死的上前質問。

“陛下,老臣作為三朝元老,從未遇見過今日這般荒唐的畫麵。”被喚傅丞相的人向楚少泊拱了拱手,緊接著一記刀眼看向雲照,“後宮之人本不該出現在朝堂上,且皇後娘娘身為中宮之主,更應該知道自己為人妻的本分,不過短短幾日,勾引陛下荒廢朝政不說,如今竟還哄騙您攜他一同上朝,這簡直荒唐至極!”

“大膽!”話語直指雲照,楚少泊氣得雙目通紅,噌一下站起身,聲音都變得有些顫抖。

“陛下息怒。”雲照適時拉住他。

楚少泊這才忍著怒火重新坐下。

雲照貼近他,小聲道:“是我思慮不周,傅丞相說得不錯,但今日我來是誠心誠意向他們道歉的,他們說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話,陛下聽聽也就罷了。”

楚少泊牽住雲照搭在他膀彎的手,輕拍幾下後又心疼又無奈地點了點頭。

雲照見此,唇角揚起一抹淡笑,又對著楚少泊耳語了幾句,無非是一些彰顯自己懂事的話術。

隻是,這在楚少泊看來是乖巧讓人心疼,可在朝堂眾人的眾目睽睽之下,這無異於是一場挑釁,仿佛在對他們說:瞧瞧,這就是你們擁護的天子,一個被我哄上兩句就醉得找不著北的蠢貨。

可事實是,確是如此。

在雲照耐心的安撫下,楚少泊逐漸平息下來,即便底下有人再怎麼說,他也權當沒聽見一般。

許是見覲言無果,那傅丞相直接跪下,衝著高堂高呼:“妖後迷惑君上,老臣鬥膽請陛下下旨,賜死皇後,以正朝綱!”

話語一出,楚少泊將將平息的怒火陡然燃起,他指著下邊兒跪著的人大吼:“傅殷,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話畢,那半空的烏紗帽再次垂向地麵,“老臣鬥膽,請陛下賜死皇後!”

楚少泊氣得身子發抖,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龍椅上,雲照觀了片刻,掐準時機走到楚少泊身旁,對著堂下磕頭之人直言:“聽聞傅丞相有一孫女,生的貌美如花,前些日子剛剛入了後宮?”

傅殷冷哼一聲,“這與皇後娘娘無乾。”

“與我無乾?”雲照嗤笑一聲,“我這幾日不過身子不適,陛下心疼我,多陪了我幾日,您老人家便四處傳謠,說我是妖後魅惑君上,如今又以死逼迫想讓陛下將我賜死,我不得不懷疑,您是否包藏禍心,想擁護您那個寶貝孫女成為新後?”

一頓挑撥,讓傅殷一時亂了主心骨。

要知道,作為楚國唯一的三朝元老,說沒有野心是假的,楚少泊也在早間聽到過些許風聲,說傅殷在先帝在位時曾暗中與外敵勾結意圖謀反,但苦於沒有證據,事情也並未發生,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被雲照這麼一說,事情又變得撲朔起來。

“陛下明鑒!老臣絕無此心!”眼見眾人低聲議論,傅殷連忙替自己辯駁。

可一個話都說不利索的花甲老人,又怎敵得過花言巧語的雲照?不過短短幾個回合,傅殷已然落了下風。

心裡暗暗罵了一句,他猛地回頭衝一人大喊:“李大人,陛下如今被美色蒙蔽了雙眼,你還要作視不理麼!”

原以為對方會與自己一同上前討伐,卻不想對方麵露驚惶地後退幾步,“傅丞相這話可不能亂說,陛下與皇後娘娘感情深厚,此事臣等有目共睹,乃是好事,絕不是傅丞相所說的那般被美色蒙了心智。”

“是啊,陛下這幾日雖未上朝,可國事一樣也未落下,怎能將責任都推到皇後娘娘身上?”

“傅丞相,還是快與陛下認錯罷。”

…………

話鋒一轉,傅殷成了眾矢之的。

看著原本與自己統一戰線的人紛紛變卦,他氣得險些昏厥。

批鬥聲漸漸大了起來,楚少泊臉色陰沉,看著地上跪著的人,他問:“傅丞相可還有話要說?”

傅殷仇視的目光看向高堂上一臉從容的雲照,半晌切齒道:“老臣還是那句話,若妖後不除,恐這江山社稷是要折在陛下手上了。”

“大膽!”

一聲厲喝,堂下眾人抖了三抖,卻不是出自楚少泊之口,而是一旁的雲照。

隻見他邁步向前,將楚少泊嚴嚴擋在身後,然後便斥責傅殷:“陛下自登基那一日起,便是舍了自身的康健,晝夜不分地處理國事,楚國能有如今的繁榮昌盛,原因為何,你我都心知肚明。”

“現下傅相短短一句話,抹殺了陛下多年的付出,若是傳出去,叫天下黎民百姓如何看待陛下?”

紅衣雖媚,但衣主散發的氣場卻絲毫不輸一旁的帝王,甚至有過之無不及。

底下一片鴉雀無聲。

傅殷氣得胸口發痛,還想辯駁什麼,可就在他視線越過雲照投向楚少泊的那一瞬,他就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心如死灰的同時,他突然仰天大笑,旋即目光一轉———“砰!”

隨著血光四濺,金鑾殿多了一具屍身。

眾人皆被嚇得大氣不敢喘。

楚少泊也未曾想到這結果,反觀雲照,眼底透著興奮,夾雜著幾分狠戾,但也僅僅一瞬便被掩了下去。

“彆怕,到朕旁邊來。”楚少泊沒有發現雲照閃爍的眼角,拉著人便護到身旁。

雲照自是不遺餘力地將戲做到最後,憐人的目光自責地望向楚少泊,“陛下,都怪我,若非因為我,傅丞相也不會…………”

“彆胡說。”楚少泊緊握住他的手寬慰,“是他以下犯上在先,皇後不過是替朕辯了幾句,他便接受不了自戕而亡。”

“左右是他臉皮子薄,經不得人訓斥,一切與你無關。”

雲照表現得驚惶無措,“可這裡如此多的人,都是像陛下這樣認為的嗎?”

“自然。”楚少泊拍胸保證,隨即下旨:“傅丞相今日以下犯上,公然頂撞天子,著廢去丞相之位,家眷親屬流放邊境,世代不得回京。”

明目張膽的袒護讓眾人敢怒不敢言,最後隻能悻悻散場。

目的達成,雲照心滿意足地回了長樂宮,卻不想一位不速之客早已提前在此等候。

院內。

一女子華服加身,模樣清秀可人,見雲照回來,她笑著起身迎接,“臣妾傅氏,參見皇後娘娘。”

雲照也不應,隻是遞了個眼神給采月,采月會意,立即上前對傅雪行了個禮,“皇後娘娘身子不適,就不招待明妃娘娘了,娘娘請回。”

話畢,傅雪眉頭一蹙,也懶得裝了。

她頂著一頭珠翠,慢悠悠走到雲照跟前,語氣摻雜著陰怪道:“臣妾不知皇後娘娘身子不佳,不請自來,還望皇後娘娘恕罪。”

雲照未予理睬。

傅雪是自小就驕縱慣了的,從未被人這般羞辱過,當即便有些掛不住麵子,可對方畢竟是皇後,她也實在無法發作。

許是累了,雲照眉眼透出些許不耐。

由於是長樂宮的掌事宮女,采月先前也是經常被鳳棲宮的人擠兌,深知這明妃不是什麼善茬兒,於是在瞧見雲照麵露不悅後,她立即上前,十分不客氣地驅趕:“皇後娘娘要歇下了,明妃娘娘若要請安,請明日再來罷。”

被一個小小的宮女驅趕,傅雪心裡已然是氣炸了,可又不得不裝出一副明理之態,半天才從牙縫裡擠話道:“既如此,那臣妾就先告退了,待明日娘娘身子好些了再來請安。”

雲照終於淡淡應了一聲,也不給對方半個眼神,徑直負手走進殿門,獨留傅雪一人在院內怔愣須臾,然後氣得原地跳腳。

第八十五章 陛下聽信妖後讒言,我楚國的氣數怕是要儘了!

“娘娘您瞧,明妃方才那模樣就跟吃了蒼蠅似的。”關上門,采月從門縫向外望了一眼,樂嗬道。

雲照喝了口茶,隨口問:“什麼時辰了?”

采月道:“回娘娘,快午時了。”

話落,雲照若有所思。

采月重新滿上茶,邊倒邊說:“娘娘,奴婢記得陛下昨日說過要來陪您一同用午膳,咱們得快些準備了。”

雲照瞳孔微轉,然後淡淡應了一聲。

“采月。”忽地一喚,他嘴角掠過一抹笑,緊接著衝采月招手:“附耳來。”

采月不明所以,屈膝道是後邁步走過去-

午時。

批完折子的楚少泊馬不停蹄就趕往了長樂宮,彼時雲照正用午膳,他跨過門檻,徑直走到對方身旁坐下,笑問:“可介意添副碗筷?”

雲照半晌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後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楚少泊笑容一頓,心覺不對後追問:“怎麼了?”

見人上鉤了,雲照一副欲言又止之態。

楚少泊也不顧餓了半天的肚子了,隻將椅子挪到雲照身邊詢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得告訴朕,否則朕怎麼替你做主?”

雲照又看了他一眼,緊接著視線掠過一旁布菜的采月。

楚少泊精準捕捉,立即扭頭質問:“采月你說,皇後為何突然鬱鬱寡歡?”

想到雲照方才的囑咐,采月佯裝為難地支吾幾聲,半天才道:“回陛下,方才您不在的時候,明妃娘娘來了這裡。”

一聽是她,楚少泊眉頭緊蹙,嘖道:“可是為了傅殷的事?”

采月偷偷瞄了眼雲照,道:“陛下英明,奴婢在明妃娘娘走後稍稍打聽了一下,鳳棲宮上下都在傳,說皇後娘娘害死了傅丞相,且說此等惡毒之人德不配位,不該高居鳳位,奴婢還聽說…………”

話說一半,她刻意頓了一下。

原就怒不可遏的楚少泊猛一拍桌,冷眸切齒道:“說!”

采月連忙彎腰道是,“奴婢還聽鳳棲宮的人說,明妃娘娘揚言要讓皇後娘娘付出代價。”

“好啊,好得很!”楚少泊怒火中燒,“小小一個嬪妃,竟敢妄議皇後,目無綱紀,當真是活夠了!”

說罷,他轉而麵向雲照,保證道:“你放心,朕會替你討回一個公道。”

雲照神色黯然,輕輕點了點頭。

楚少泊心疼壞了,又安慰了好一會兒。緊接著衝屋外大喊:“李德忠!”

外頭的人嚇了一跳,立馬小跑進來,“奴才在。”

“傳朕旨意,鳳棲宮明妃以下犯上,著杖責八十,即日起禁足,無詔不得出宮!”

李德忠弓腰道是,正欲離開,卻聽身後雲照緩緩道:“傅氏雖嬌蠻,卻到底是個女子,陛下這旨意,多少有些過了。”

“傅殷早朝上對你不敬,朕沒將她流放已屬寬容,可她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觸及朕的底線,朕這次絕不姑息!”許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威信,楚少泊說罷思索片刻,立即從椅上彈起,“罷了,朕親自去一趟。”

說罷,他伸手拍了拍雲照肩膀以示安撫,然後氣勢洶洶地離開了。

待人走後,采月小心翼翼關上門,接著回到雲照身旁,嬉笑道:“娘娘真是厲害,三兩句就讓陛下找明妃算帳去了。”

人已離開,雲照終於卸下了偽裝,“日後若是再被她們欺負,你直接動手便是,無需顧忌其他,一切有我在。”

采月布菜的動作一頓,半天才明白雲照這是在替自己報仇,頓時感激涕零。

“奴婢多謝娘娘!”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她淚眼婆娑地向雲照磕了個頭。

雲照笑了笑,“起來罷。”

來楚國這麼些日子,什麼大風大浪他都經曆過,也隻有眼前這個小孩兒對他是真心,自己也該替人家做些什麼。

可說到底,他利用楚少泊懲治傅雪,不單單隻為這一個原因。

早上那出戲,多半已經傳了出去,世人都會怪他雲照魅惑君上,擾亂朝綱,可追根到底也隻會指責聖上昏庸,才會致使三朝元老含恨而歿。

如今那傅殷的孫女被罰,楚少泊隻會更被天下人唾罵,那他的計劃也就成功了一半。

想到這,雲照的嘴角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緊接著起身向外走去,“走罷,去鳳棲宮瞧瞧。”

采月愣了一下,然後連忙跟上,“是。”-

鳳棲宮。

“陛、陛下!”踩著滿地的狼藉,傅雪恐懼地向後退去,原本因見到皇上而欣喜的麵孔,此刻已變得扭曲不已。

楚少泊在踏入鳳棲宮的大門後便下旨將傅雪杖責八十,可轉念一想雲照受到的欺辱,他又不願就這樣輕易放過對方,於是又下旨讓鳳棲宮上下的宮人都過來圍觀,以儆效尤,可誰料這女人在聽到旨意後就跟瘋了一般,三個侍衛都未能將其擒獲。

就在楚少泊憤怒之際,一道嗓音自身後而起:“這般吵嚷,是發生什麼了?”

楚少泊一愣,轉身的瞬間臉上戾氣全無,反而露出一抹笑意,“怎麼來這兒了?快些回去罷,免得她傷到你。”

說罷,他用眼神點了點不遠處發瘋的人。

雲照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恰巧傅雪也看見了他,頓時變得歇斯底裡。

“你………是你!”蔥白玉手指著對麵,傅雪雙目猩紅,接著就要撲過來。

楚少泊眼疾手快將人擋在身後,緊接著一掌劈向對麵的人———“噗!”

由於力道不小,傅雪又毫無防備,竟直接噴出一灘血來。

一地殷紅,慘不忍睹。

“陛、陛下…………”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傅雪瞳仁兒瞪得極大。

但驚愕僅僅持續了須臾,她視線略過楚少泊看向後方的雲照,眸底充斥著恨意。

“再用這種眼神看人,當心朕挖了它們。”驀地,楚少泊嫌惡道。

說罷,他一把攬過雲照,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他們之間非同一般的關係。

傅雪本就氣極,如此一來更是怨恨加深。

想她當年入宮為妃,唯一的目的便是將傅氏一族發揚光大,這也是家中長輩壓在她身上的一條重擔,因此她日日竭儘所能去討楚少泊的歡心,卻不想天不儘人意,聖上的心早已被這個雲照蠱惑,任她如何討好也無濟於事。

如今爺爺已去,她心中暗暗發誓要讓雲照血債血償。

“陛下。”極力平複下情緒,她緩緩從地上爬起來,聲音顫抖著訴說:“臣妾的爺爺是大楚的功臣,如今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陛下就算不給臣妾一個交待,也該給天下黎民百姓一個交待。”

或許是知道說什麼都無用,她也不再演戲了,言語直指雲照道:“臣妾聽聞,是皇後娘娘言語中傷,才導致臣妾的爺爺枉死,陛下難道也要包庇麼?”

“放肆!”楚少泊一聲厲斥,鬆開攬著雲照的手走到傅雪麵前,陰沉著臉道:“好,你既然要交待,那朕就給你一個交待。”

“第一,傅殷死前,曾言語衝撞皇後,依照我楚國律法,雖罪不至死,卻也可治他個大不敬之罪。”

“第二,朕的暗衛來報,傅殷暗中與外敵勾結,密謀想要害死朕。”

“至於第三…………”

話說一半,楚少泊停頓了片刻,道:“朕身為天子,想要處死一個人,何需向誰解釋。”

無論真假與否,話已經撂在這兒了。

“不………不、不可能!”傅雪心如死灰,卻還是竭力嘶喊:“臣妾的爺爺一生為國效忠,不可能與外敵勾結,陛下明查!”

方才那一番解釋,本就是無中生有,楚少泊懶得再理會,隻給一旁欲行刑的人遞了個眼色,那人會意,立即架起傅雪,旋即就要將人按於地上。

巨大的羞辱感讓傅雪再度掙紮起來,口中幾次蹦出粗鄙之語,但由於力道懸殊,掙紮幾次後還是以失敗告終。

木棍高舉半空,就在即將落下的時候,雲照忽然開口:“等等。”

“怎麼了?”楚少泊側目,眸中帶著惑色。

行刑者也將木板重新放了下來。

雲照看了眼地上的傅雪,倒不是不忍,隻是這並非是他想要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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