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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咬你當然是因為喜歡你了

這一夜,雲照睡得極其安穩,沒有噩夢纏身,隻偶爾的幾聲囈語,蹭得裴勉心猿意馬。

自打昨夜互表心意後,兩人之間的那層隔閡自然而然地消失了,雖都十分默契地沒有提及,但裴勉卻是如斷了韁繩的烈馬,無時無刻不在對著雲照獻殷勤。

反觀雲照,大概是臉皮子太薄,麵對裴勉的熱情,心裡明明歡喜得不行,表麵上卻又總是作出一副不屑的淡然模樣,幸運的是裴勉打小就缺心眼兒,隻當雲照是害羞才會如此。

就這麼過了幾天,某日清晨,天還未亮,裴勉早早便醒了,小心翼翼地穿好衣裳後一如既往準備去院兒裡耍劍,不知是不是動靜太大,向來晚起的雲照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一把環住了正欲起身的裴勉,睡眼朦朧道:“去哪裡?”

見人醒了,裴勉也不再忸怩,俯身在雲照額頭落下一吻,歉疚道:“吵醒你了?”

雲照闔著雙目,明明困得不行卻偏不承認,“沒有,大概是昨夜睡得早了。”

裴勉眸光投在雲照微微泛青的眼角上,想起昨夜二人悱惻的纏綿,他頓時心疼不已,抬起一根手指輕輕撫了撫,道:“下次不折騰你了。”

雲照聽罷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懶懶道:“是麼?隻怕沒了我泄火,某人大概會爆體而亡。”

被一語道破的裴勉當即跳腳否認道:“不可能!雲照,你少瞧不起人!我…………”

正說著,隻見雲照掩口打了個哈欠,然後緩緩起身。

被褥順著身體滑落,身上的褻衣早已不知去向,白皙的軀體被一層薄肌覆蓋,隔著紗幔讓人浮想聯翩。

裴勉一時看入了神,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然後撇開目光吞吐道:“那個,你趕快把衣服穿好了。”

雲照卻偏不,反而饒有興味地打量著裴勉,調侃道:“怎麼?昨夜對我那般凶狠,現在倒是連看都不敢看了?”

裴勉啞口。

雲照來了興致。

他掀被下榻,光著足在裴勉麵前晃了一圈,接著薄唇貼近對方脖頸,啞聲問:“我送你的玉佩呢?”

灼熱的呼吸拍打而來,裴勉喉結滾了又滾,小腹亦如搗蒜般火燒難耐。

但唾沫難澆心頭欲火,他隻得閉起眼睛不去看雲照的肆意撩撥,可雲照玩心正盛,又豈會放過這個絕佳的挑逗機會?

見裴勉閉著眼睛無動於衷,雲照暗暗笑了一笑,隨手拿過外衣披在身上,道:“衣服穿好了,還不睜眼麼?”

感受到一陣微風拂過麵頰,裴勉終於鬆了一口氣,將將睜開眼,卻又霎時瞪得銅圓,“你、你怎麼回事!趕緊穿好了!”

說話間,他立即側過臉,餘光瞧見雲照衣裳半掛的模樣,頓時又急又氣。

但雲照偏就喜歡看他吃癟的樣子,努著嘴無辜道:“怎麼?你不喜歡我這樣麼?”

裴勉隻覺腦袋嗡嗡的,雲照天生自帶的體香毫不留情地竄入他鼻腔。

裴勉忍得要瘋了。

雲照絲毫未有收斂,他倒是要看看,裴勉能忍到幾時。

“裴勉?”他輕輕喚了一聲,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裴勉牙關緊閉,不應。

“允之?”

裴勉依舊不應。

雲照莞爾一笑,雙手搭上裴勉的肩,將半個身子的重量壓在對方身上,他微微抬頜,一雙碧眼含情脈脈地注視著裴勉。

“怎麼不看著我?”邊說著,雲照垂下眼簾,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裴勉仍然不動如山,但若仔細一瞧,不難看出那堅挺的胸口在不停起伏。

一顆顆冷汗順著鬢角滑落,雲照見了不禁心覺好笑,思忖片刻後他將整個身子貼在裴勉胸前,雙臂環著裴勉的腰,抬眸道:“看著我。”

裴勉緊繃的那根弦終究是斷了。

溫香軟玉在懷,怎叫人坐懷不亂?

他不再克製心底的那股衝動,一個彎腰將雲照打橫抱起,深喘道:“這是你挑起的火,到時可彆求饒。”

“求饒?”雲照眉尾一揚,好像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裴勉也不管什麼三七二十一了,幾個跨步走回床邊,軟榻再次下陷。

曖昧的氣息充斥整個房間,裴勉掌心一遍遍撫摸雲照臉頰,眼底迸發的妄念呼之欲出。

覆著薄繭的大掌摩挲著肌膚,瘙癢的感覺令雲照不甚舒適,但他並沒有出言喝退。

“裴勉。”

“嗯?”

“想要我麼?”

“…………想。”

四道目光相互碰撞,雲照忍不住在心裡自誹了一句,他本隻是想逗一逗裴勉,哪知這一逗竟將自己也拉下了水,現下身體被裴勉撩得愈漸燥熱,想來不到最後一刻是沒法兒停了。

“雲照…………”

裴勉嘴裡不斷吐出熱氣,打得雲照頸間緋紅一片,拇指指腹來回撫弄那兩片櫻唇,接著他緩緩俯身。

繾綣的眸子輾轉相撞,裴勉隻覺體內火燒般難受萬分,他不算溫柔的扯下雲照將將裹好的衣裳,然後把整張臉埋入對方脖頸。

耳邊偶爾傳來舔舐的聲音,雲照渾身癱軟著任由裴勉肆意妄為,長時間的調情讓他漸漸沒了招架之力,卻始終等不來對方的進一步攻勢。

“嗯…………”

一聲低吟,雲照再也無法忍受,猛然抓住裴勉腦後的墨發用力一扯,接著重重按下。

口中黏膩陡然消失,裴勉先是一愣,緊接著便是雲照那張慍怒的麵孔。

不等他反應,後腦處的那隻手忽然發力,耳畔風聲呼嘯而過,待回過神後,四片唇瓣再次相抵。

裴勉驚愕於雲照的大膽,更喟歎於雲照不似平日的反常。

一次次的掠奪讓雲照愈發肆無忌憚,很快,裴勉身上的衣物便被褪了個乾淨,健碩的身軀欺在雲照身上,兩隻臂膀分彆架在雲照頭側,宛如一個囚籠。

雲照身長本就近八尺,但在裴勉的襯托下卻仍顯得嬌小異常,讓人不免生出憐愛。

麵對雲照的氣勢洶洶的進攻,裴勉也隻是訝異了片刻,不多時便占據了主導地位。

芙蓉帳暖,他們十指緊扣,早已分不清淚水和汗水。

一場酣暢淋漓的擁吻過後,裴勉依依不舍地將雲照攬入懷中,身體的滾燙沒能消除,反而愈燒愈旺。

雲照窩在裴勉懷裡,許久等不來對方的下一步動作,不禁惑道:“不繼續?”

但難受歸難受,裴勉始終留有一絲理智,聽到雲照的問話,他挑唇道:“怎麼,當你相公是畜生?”

雲照眼角微彎,然後把頭深深埋入裴勉的胸口,笑著低喃道:“可不就是?”

“說什麼?”裴勉尾音上揚,質問道。

雲照卻傲嬌地將頭一撇,“沒說什麼。”

裴勉挑起他的下巴,問:“真的?”

雲照不做理睬。

裴勉氣笑了,懲罰似的在那人唇上咬了一口,兩排牙印赫然顯現,雲照雙膝微蜷,吃痛得閉上了眼睛。

不等裴勉霸氣宣誓自己主導者的威嚴,眼前忽地掠起一陣微風,緊接著———“啪!”

裴勉愣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你打我做什麼?”他騎跨在雲照身上,捂著臉哼問。

雲照平躺在榻,麵無表情地雙手環胸,儼然一副冰山美人,“誰叫你咬我了?”

裴勉汗顏,“我咬你,自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啊。”

雲照一聽,心想這是個什麼歪理?隨即道:“那你喜歡狗,現在也去咬它一個?”

裴勉:“…………”

頭一回為雲照的頭腦感到堪憂,他也懶得與其爭論,隻好滿臉堆笑道:“是是是,我錯了我錯了,安王殿下大人有大量,千萬彆同我一個莽夫計較。”

熟悉的話術傳來,雲照雙目微沉,當即抬手又甩了裴勉一耳光。

裴勉直接懵了。

“你!又打我做什麼!”他半羞半惱地捂臉斥問。

雲照冷哼道:“日後若再這般敷衍,你就不必再講話了。”

裴勉那叫一個委屈,但也隻能悻悻道是。

午後。

懶散地躺了半日,大抵是累了,雲照偎在裴勉懷裡又睡了一會兒,裴勉臉上掌印未消,明明還氣著,但每每麵對眼前這安靜乖巧的可人兒,他卻如何也氣不起來了。

“下次若再打我,定給你點兒顏色瞧瞧。”裴勉盯著雲照恬靜的睡顏,眼底透著不自知的寵溺。

耳後一陣酥麻感,雲照眉頭微蹙,不舒服地在裴勉懷裡拱了拱,裴勉遏製不住地欣花怒放,又忍不住在雲照額間吻了一下。

若是平日裡也這般乖巧該多好,他心道,那自己也就不用日日提心吊膽了。

不過麼,現在也好。

隻要是雲照,怎樣都好。

第二十二章 皇叔,今夜留下來陪朕吧

“殿下,宮內急報,昨夜有刺客混入皇宮欲行刺陛下,被暗衛及時攔下了。”

久違的纏綿堪堪結束,雲照還未來得及細細回味便聽到了下屬的彙報。

微風拂過輕擰的眉頭,他放下手中茶盞,問:“陛下可有受傷?”

下屬道:“據屬下所知,並未。”

雲照頷首,又問:“行刺者現在何處?”

下屬:“回殿下,還在牢內審問。”

雲照若有所思,“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皇宮。

大概是受了驚嚇的緣故,雲昇自半夜起忽然高燒不退,早朝自然而然地去不了了,一眾大臣在金鑾殿內等了又等,最終等來了雲照退朝的口諭。

待群臣離去,雲照原地思忖了片刻,正打算去牢內會一會那個膽大包天的刺客,裴勉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

“你覺得會是誰?”裴勉看著雲照深沉的側顏,問道。

雲照內心的第一想法是雲褚,但他轉念一想,雲褚那孩子雖對雲昇存有妒心,但沒那麼大膽子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派人行刺。

想了半天也沒個頭緒,雲照撫額歎道:“暫時不知,我先去牢裡一趟,看看能不能審出些什麼。”

說罷他轉身就要離開,裴勉擔憂雲照的安危,便道:“我陪你。”

雲照應了一聲,頭也沒回。

牢房內。

一股腐朽的氣息撲麵而來,裴勉跟在雲照身側,不由得掩住口鼻。

雲照一襲白衣加身,放眼望去,與這醃臢之地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啪———”

忽然,一陣細風掠過眉梢,耳邊是獄卒狠戾的淬罵,夾雜著聲聲的隱忍嗚咽。

雲照側首望去,隻見牢門之後,一身著囚服的男子被捆在十字木樁上,胸前一片血肉模糊,隨處可見外翻的皮肉,汙穢的囚服幾乎是半掛在身上,隻看著便叫人心驚膽戰。

許是察覺了囚犯的目光,那獄卒揚起鞭子咒罵道:“還有心思神遊,看來是教訓得還不夠啊?”

說完,他大手一揮,鞭子應聲落下。

囚犯一聲悶哼,淩亂的發絲後是一雙吃人般的眼睛。

獄卒見此更是憤怒,作勢就要抽第二鞭。

“慢著。”忽然,身後傳來一道清冷聲線,那獄卒不耐地回頭,正準備開罵,驀地瞧見雲照的臉,當下一驚,立即舔笑著問:“小的不知安王殿下在此,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殿下勿要責怪。”

雲照未有理會,他徑直走到那囚犯跟前,冷聲問:“你便是昨夜行刺陛下之人?”

囚犯淬了口血沫,森笑道:“是又如何?”

雲照臉色沉了沉,轉而問獄卒:“可有審出些什麼來?”

那獄卒聞言道:“殿下有所不知,此人嘴硬得很,小的已經拿鞭子抽了他一個晚上了,這家夥愣是沒吐半個字出來。”

雲照聽罷眸光微斂,想起還在病中的雲昇,他默默攥緊拳頭,思忖著走到囚犯跟前,道:“說吧,是何人指使的你?”

一聲嗤笑,那囚犯露出兩排森森白齒,十分恣意道:“是誰指使的我,安王殿下不妨猜一猜?”

雲照冷眸眯起。

見此,那囚犯笑得愈發猖狂。

“放肆!”獄卒見囚犯這般肆意張狂,生怕惹得雲照不悅,揚起手中皮鞭猛地抽了一下,指著那人道:“安王殿下在此,爾等竟敢如此囂張,真是不要命了!”

囚犯臉上赫然多出一道血痕,但也僅僅低聲哼了一下,緊接著牢房內便再次響起他瘮人的啞笑。

獄卒氣壞了,一邊用餘光觀察雲照的反應一邊就要揮鞭再次抽打。

血腥的味道揮之不去,本就陰暗潮濕的囚籠此時此刻顯得更叫人煩躁,雲照不堪其擾,最終抬手擰眉道:“先住手。”

獄卒一隻手高高懸在半空,聽到雲照的命令,他忿然瞪了那囚犯一眼,然後默默退到了一旁。

雲照窺探到裴勉擔憂警覺的目光,刻意與那囚犯保持了一定距離,冷冽的視線打在對方臉上,他再次發問:“我再問一遍,到底是何人指使的你?”

囚犯依舊肆笑不語。

雲照見狀心下了然。

身後,裴勉一直盯著那囚犯的一舉一動,雙手半握成拳狀,似乎隨時準備出手。

左右審不出什麼,雲照也懶得多作逗留,隻吩咐了獄卒幾句便離開了。

出了牢房,刺眼的光直射而下,晃得雲照睜不開眼,半天才緩過勁兒來。

“雲照。”忽然,裴勉開口:“方才那個行刺者…………”

“你也覺得他不對勁?”雲照眼眸半闔道。

裴勉微微頷首。

回憶方才那刺客與雲照對話的場景,裴勉總覺得哪裡說不出的怪異,現在想想,那刺客被抓了都這般鎮定自若,看上去並非是死士,但也絕不是幾錠銀錢就可隨意擺布的普通人。

裴勉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能不顧九族的安危來刺殺當今聖上,況且…………

眼角掃過雲照沉思的麵龐,裴勉想,從方才牢獄中的談話裡不難發現,那刺客似乎是認識雲照的。

“要去看看陛下嗎?”裴勉跟在雲照身側,忽問道。

雲照仰頭望著天空,眼底儘顯疲態。

“嗯。”倏地,他深吐出一口氣,緩緩道:“去吧。”

承乾宮內。

雲昇還躺在榻上昏睡,太醫們個個跪在臥榻之側,麵兒上滿是驚駭的焦色。

聽見推門的聲音,守在雲昇旁側的李泓申本欲出口趕人,見來人是雲照,他立即上前迎道:“見過安王殿下,殿下來的不是時候,陛下剛剛服完藥,正睡著。”

雲照輕聲道:“無妨,本王隻是來看看他。”

李泓申微微弓腰,然後做了個“請”的手勢。

雲照徑直走進,喚退了那群太醫後輕輕坐到了床沿上。

雲昇撲紅著小臉躺在床上,稚嫩的眉眼大人似的皺緊,雲照眸底劃過一抹心疼,抬起手掌輕柔地在雲昇臉上撫了撫。

冰涼的觸感讓雲昇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依依不舍地在雲照掌心蹭了蹭。

見此,雲照眼中不覺泛起柔色。

“彆太擔心了,陛下隻是受了驚嚇,很快就會好了。”裴勉不忍雲照難過,於是開口安慰道。

雲照靜默了片刻,道:“嗯,我們回去吧。”

說罷正欲起身,一股力道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回過頭,發現雲昇不知何時睜開了眼。

“昇兒?”雲照一喜,當即又坐了回去,問:“如何?可有哪裡不適?”

雲昇軟乎乎地叫了聲“皇叔”,接著迷迷糊糊地搖了搖頭,滿眼歉疚道:“朕又讓皇叔擔心了。”

乖巧懂事的模樣惹得雲照一陣心疼,自責的同時不忘斥怪外頭的侍衛。

雲昇半睜著眼睛,聽到雲照袒護的話,他甜甜地笑道:“朕就知道父皇沒有騙朕,皇叔是這個世界上待朕最好的人了。”

雲照微微一怔,繼而露出慰笑,“是麼。”

雲昇頭點得如同撥浪鼓,“當然了,皇叔今夜留在宮裡陪朕好不好?”

雲照以為雲昇是害怕了,抬手捋平他額角的細發,溫聲道:“宮內重兵把守,想來日後不會再出此等紕漏。”

雲昇不依不饒,握住雲照的手輕輕晃了起來,撒嬌道:“皇叔,你就留下來嘛,留下來嘛。”

若放在平常,就是借雲昇十個膽子也不敢對雲照這般,但他偏偏就篤定了雲照不會對一個生了病的孩子發火,尤其是險遭性命之憂的他。

一對汪眼如受了驚嚇的小白兔,雲照見雲昇這模樣,確實不太放心他一個人,正思忖著要不要答應,腕子忽然被一隻大手握住。

雲照愣了一下,然後緩緩扭過頭。

裴勉不知何時走近,隻見他衝床榻上的雲昇“和善”一笑,道:“陛下已經長大了,再叫人陪睡豈不是讓天下老百姓恥笑?”

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

裴勉氣極了,自打進屋開始,他就看出了這小皇帝拙劣的演技,原隻是抱著看戲的心態看看小皇帝打算做什麼,沒成想這小東西竟然提出要雲照陪他同睡一席,這還得了?

年紀不大,心眼兒倒是不少。

眼見雲照動搖,雲昇急了,立馬故作難受地咳嗽了幾聲,擠眉弄眼對著雲照道:“皇叔我害怕…………”

雲照心一軟,正欲開口答應,一股力道突然就將他往後拉了過去。

裴勉擋在雲照身前,心裡窩著一團火,麵兒上卻是一副笑臉,“陛下身為一國之君,這般膽小怎可做天下人榜樣?”

雲昇絲毫不給他麵子,哼哼道:“一國之君又怎樣?朕還是個小孩子!”

裴勉也是十分不客氣地回懟:“陛下此言差矣,隻要是登了這皇位,那便沒有什麼長幼之分。”

“你!”雲昇氣得嗷嗷叫喚。

見對方吃癟,裴勉心裡樂開了花兒。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完全沒察覺到身側的雲照愈發陰沉的麵孔。

“夠了!”雲照不堪受擾,厲聲喝了一句。

屋內當即鴉雀無聲。

雲照肅著張臉走到他們跟前,挨個兒掃了一眼後沉聲道:“沒規沒矩。”

好看的眉眼微微蹙著,他看了裴勉一眼,轉而對著雲昇道:“你裴哥哥說得有理,身為一國之君,自然是要學會獨立,今夜我會派重兵把守承乾宮,你且無需擔心。”

言畢,在雲昇瞠目結舌的視線中,裴勉拉著雲照一臉得意地離開了。

第二十三章 你永遠不必恐慌

離開承乾宮後,閒來無事的二人遊走在宮內,裴勉正在為自己方才的機智沾沾自喜,回眸驀地瞧見雲照陰惻惻的眼神。

他心裡一咯噔,“怎、怎麼了?這麼看著我做甚?”

雲照錯開視線,半天才道:“昇兒年紀尚小,你也好意思同他計較這等子小事。”

眼見心思被拆穿,裴勉也不再遮掩,直言道:“這怎能是小事?那小子居然讓你晚上陪他一起睡覺!”

“小些聲!”雲照抬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唉道:“他才幾歲,怎麼從你嘴裡說出來就變了個味道似的。”

“十三了,不小了。”裴勉理直氣壯道,並在提到雲昇年齡的時候刻意加重了語氣。

他才不管對方十歲還是三歲,侄子還是侄女,但凡提出要跟雲照睡覺的,除非從他的屍體上跨過去,否則他裴勉第一個不同意。

現在為止,雲照算是相信了,裴勉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醋壇子,並且不是一般的醋壇子。

真是不知道,日後若小崽子出生了,這家夥會不會也如現在這般幼稚。

想到這個,雲照在心裡默默歎了一聲,忍不住替自己後半生的安穩日子哀愁。

許久等不來回話,裴勉以為雲照心裡還想著雲昇那個臭小子,激憤之餘忙道:“總之,雲照你給我聽好了,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私自外出,更不準與旁人有肢體接觸。”

“…………”

“怎麼,我是你豢養的金絲雀?這也不許那也不許?”雲照眉尾輕挑,低嗬道。

裴勉此時氣頭正盛,哪裡管得了那麼多,隻示威般對著雲照下達“家規”。

雲照聽著對方的喋喋不休,隻覺自己身心俱疲,耳旁叨叨聲不停,他是連脾氣也懶得發了,聽著聽著,他不輕不重地“哦”了一聲,問:“講完了?”

裴勉一愣,緊接著怒氣飆升,“我沒跟你開玩笑!”

雲照也火了,慍著眸子又問:“那你的意思,我日後出行需得提前向你支會?”

裴勉頓了頓,果然認真思考了起來,半晌道:“也不是不行。”

雲照賞了他一記白眼,忿然道了句“榆木腦袋”後轉身就要離開。

裴勉見狀一個跨步上前擋住他的去路,蠻不講理道:“你得先答應我,不然休想離開。”

雲照氣極反笑,也是十分不留情麵,“那我今晚便住宮裡吧。”

裴勉也氣笑了,“住便住。”-

夜晚,長寧殿。

二人齊坐在榻上,大眼瞪著小眼。

雲照墨發披散,他望著身側的裴勉,不明白這家夥白日裡明明說了那樣一番話,現下怎麼還有臉跟他同睡一屋?

心裡不禁發問,但他緊跟著又想,裴勉這混蛋從小便生了副厚臉皮,能這般舔著臉上趕倒也不足為奇,隻是…………

默默看了眼身側二郎腿翹到天上的人,雲照忍不住在心裡重重歎了口氣,滿麵愁容地撫了撫自己的小腹。

孩子,你可千萬彆像你爹啊。

內心腹誹了一句,雲照緊緊握住蠢蠢欲動的手,最終忍住沒有抽裴勉一巴掌。

反觀裴勉,左腳搭在右腳上,雙臂枕於腦後,嘴裡哼著小曲兒,好不樂哉。

“你跟來做什麼?”最後的最後,雲照還是沒忍住先開了口。

裴勉似是早有預料般泰然一笑,接著扭過頭道:“我說過,你日後出行需得我同意,若我不時時跟著你,就你這不長記性的腦袋,能記住?”

說著,他舒服地翻了個身,順勢攬住雲照的纖腰,道:“總之,在我目光所及的範圍之內,你不許對旁人有任何的親密接觸。”

有力的大掌來回摩挲著後腰,陣陣酥麻感襲來,讓原本生著氣的雲照漸漸沒了怒火。

他雙腿微微屈起,接著用力一蹬,整個人直接滑入了裴勉懷裡,烏黑長發隨之飄擺,勾得裴勉一時心癢難耐。

自打上回逼雲照喝藥之後,他發現,雲照這家夥似乎愈發主動了,明明從前看著一副清冷禁欲的樣子,現今是撩得一手好漢。

望著對麵那醉人的桃花眼,裴勉向前挪了挪,將雲照更加摟緊了些,“瞧瞧你這張勾人的臉,若非怕你不悅,我倒真想試一試這金屋藏嬌是什麼樣的感覺。”

感受到腿間一陣硬物摩擦,雲照不自覺攏了攏雙腳,嗔怪道:“金屋藏嬌麼,這‘嬌’是有了,那‘金’呢?”

裴勉聽罷唇角揚起,“怎麼,你夫君好歹是一國之將,造金屋的錢還能拿不出來了?”

雲照哼了一聲,道:“那我就等著看咯,看你的金屋何時造的出來。”

裴勉下巴抵在雲照頭頂,歡喜道:“一言為定,到時你可得自覺點,自個兒進去。”

雲照被裴勉的孩子話逗笑了,反問他道:“那我進去,把你關在外麵?”

裴勉立即反駁:“那怎麼行!你進去便進去了,我也得跟著你一塊兒。”

就知道會是如此,雲照心道,麵兒上嫌棄得不行,內裡卻是止不住笑意。

“明日不用早起,你可以多睡一會兒了。”裴勉摟著雲照,說道。

雲照睡意漸濃,聽到裴勉的話,他費力眨了眨眼,迷迷糊糊中應了一聲。

見此,裴勉啞聲一笑,輕輕將嘴角貼上了雲照額間。

兩人相擁而眠。

翌日清晨,最後一點睡意褪去,雲照睜開眼,入目便是裴勉那張放大的俊顏。

他一驚,猛地往後縮了一下,待回神後雙目瞪著裴勉,道:“大清早的,你這是準備嚇死誰麼?”

裴勉也嚇了一跳。

見雲照嗔怒的眸子,他略顯尷尬地咳了一聲,道:“你、你醒了?餓不餓?我去喚人拿些吃食過來。”

說罷,他扭頭就要往外走,被雲照一個呼喚叫住了。

“怎麼了?”他回過頭,問道。

原以為是自己喜歡偷看對方睡顏的小心思被拆穿了,殊不知雲照隻是衝他勾了勾手指,道:“我沒力氣,你先過來替我更衣吧。”

裴勉一愣,呆呆道了句“好”後緩緩走到了雲照跟前。

“可是哪裡不舒服?”他邊替雲照穿靴邊隨口問道。

雲照足尖搭在裴勉膝上,懶懶打了個哈欠,道:“沒有,可能是昨夜夢魘了。”

“好端端的,為何會夢魘?”裴勉問。

雲照沉默了片刻,小聲道:“這個寢宮,是我母親從前住的。”

裴勉提靴的動作一頓,緊接著岔開話題道:“是這樣嗎?對了,咱們午膳回府裡吃吧,我讓下人給你多備些糕點。”

雲照盯著裴勉忙碌的身影,嘴角泛起一抹苦澀的笑,“不必這般拘謹,從前的那些事我早已放下了。”

撒謊。

縱使對方這樣說,裴勉仍舊不相信。

雲照這人,看似無情無意,實則比任何人都要心軟,旁人也就罷了,但那位可是他的生身之母,又豈能輕易放下?

“雲照。”裴勉有些心疼地望著他,但更多的是氣惱。

他伸手觸上雲照臉頰,略糙的指腹在那嫩膚上來回摩挲了幾下,道:“我記得我曾經說過,對我,你可以毫無保留地傾訴心事,你忘了?”

雲照低著頭,緘默不語。

袖內雙手緊緊交纏,他有些不自然地錯開視線,回避裴勉那灼熱的目光,原以為這樣就可以蒙混過關,但他低估了裴勉的死纏爛打,萬般無奈之下,他最終將隱衷儘數訴出。

原來在七歲那年,他在被兄長雲衹接出冷宮的第二天,母親沈南枝也被其下令一同放了出來,沈南枝被雲衹安排在了這長寧宮居住,雲照則暫居在長寧宮的偏殿之中。

因為有了前車之鑒,雲衹在釋放沈南枝後加派了重兵把守長寧宮,沈南枝也甚是安分,鮮有地向雲照展露出了溫柔的一麵。

年幼的雲照未經人事,哪裡會明白這一切隻是母親為了私通自己的母國所營造的假象?

沈南枝那顆蠢蠢欲動的心在離宮後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愈演愈烈,直到最後分崩離析,她意圖使計大開城門,讓梁國圍攻郢國。

若非被雲衹及時看破陰謀,雲照想,那這大郢國的天怕是自此就要變了。

“後來呢?”裴勉聽得認真,詢問道。

自上回知曉了雲照幼年時期的經曆,他便對這個看似威武的攝政王生了惻隱之心。

“後來麼………”聽到裴勉的發問,雲照轉眸作思索狀,驀地釋然淺笑,“皇兄為了保護我,被母後一劍刺進了心臟,薨了。”

話畢,裴勉胸口一顫,薄唇微微動了動,還是沉默了。

這天底下,到底是什麼樣的母親,能將自己孩子的生死嗤之以鼻,好似隨手便可丟棄的敝履。

裴勉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原來,從沒有什麼金枝玉葉,更沒有什麼金湯匙,有的隻是一個會哭、會疼卻無處撒嬌的孩子。

心臟如刀生絞,他薄唇緊抿,輕輕放下手中的玉足,然後緩緩站起了身。

“雲照。”他俯下身,在雲照的額間印下一吻,“你記住,我裴勉永遠在你身側,而你雲照,也永遠不必恐慌。”

雲照鳳眸微展,繼而綻出一抹攝人心魄的微笑,“嗯。”

第二十四章 子安,母後好想你

因著害怕雲昇再次遭遇不測,雲照打算在宮裡多住些時日,一來可以照看下雲昇,二來也能瞧瞧可否從那刺客口中審出些什麼,但這決定自然而然引起了裴勉的不悅。

“皇宮侍衛眾多,少我們兩個也無所謂,回府裡去吧。”

“不可,昇兒年紀尚小,我實在放心不下他。”

“可咱們留下來又有何用?刺客也不會特意繞過長寧宮去八百裡外的承乾宮行刺吧。”

“你怎麼蠻不講理?”

“我!我沒有!”

“那我說的話可還作數?”

“作數…………”

於是,在雲照的軟硬皆施下,裴勉一臉不情願地留了下來。

聽聞皇叔要暫住宮內,這可把雲昇給樂壞了,每日下了早朝,第一件事就是跑來長寧宮與雲照“敘舊”。

但說是敘舊,無非就是纏著雲照陪他散心閒聊,要知道,除去朝政以外的任何時間,雲照也算得上是個溫柔且頗有耐心的人,當然,這僅僅是對於雲昇而言。

但裴勉卻不樂意了。

原就因為險些被挖牆腳而憤憤不已,如今雲照又整日被雲昇那臭小鬼糾纏,他身為雲照的夫君、小崽子的父親,怎能不氣?

偏偏還不能表現出來,否則到時安他個以下犯上的罪名,不光得挨一頓板子,還要眼睜睜看著雲昇與雲照親密耍玩…………

欺人太甚!

裴勉心哼了一句,忿然捶了下兒麵前的木桌,木桌登時四分五裂。

伴隨著玻璃碎裂之聲,雲照正用著午膳,誰成想吃著吃著,桌子竟倒了。

“你發什麼瘋?”他轉頭望向裴勉,眉眼帶著慍怒。

裴勉本也吃得好好的,殊不知這近來的記憶像是波濤般洶湧而至,擾得他煩不勝煩,一個激動,竟沒忍住動起了手。

雲照的聲音傳入耳廓,裴勉心底僅存的那點兒耐心最終被這聲質問消磨殆儘,他黯下眸色,少見地露出莊肅之色。

“雲照。”他望著身側的人,試探道:“今晚回府嗎?”

在得到雲照否定的答案後,裴勉的心態又一次崩了。

“為什麼?”他滿腹不解,拔高音量問道。

雲照瞥了他一眼,“什麼為什麼,昇兒遇險,我這個叔叔怎能坐視不理?”

理是這麼個理,但會不會太過了些?

先不說這宮內把守森嚴,即便是有哪個不要命的刺客闖入,依雲照現在的狀態,是能上去將刺客打跑了,還是以身擋劍去保護自己的小侄子?

顯然,這兩個都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想著,裴勉煩躁地抓了把頭發,

頹靡的萎態入了雲照的眼,不由回憶起近日的點點滴滴,似乎確實有些忽略了裴勉,便道:“再等等吧,過了今夜,我就隨你回府,如何?”

裴勉一聽,頓時一掃內心幽怨,“那咱們約定好了,你可不能說話不算數啊。”

雲照無奈地笑了笑,“好,算數。”-

“皇上駕到———”

將將用完午膳,門外便響起了小太監尖銳的嗓音,緊接著是一陣歡快的腳步。

“皇叔!”一進門,雲昇便興衝衝地尋找雲照的身影,但掃視了一圈,他並沒有瞧見,不禁有些失落。

正欲轉身離開,身後忽然響起一道慵懶的聲音:“陛下大駕光臨,不留下來喝杯茶?”

熟悉的語調讓雲昇努了努嘴,不甚喜悅地扭過頭,問:“裴哥哥,皇叔呢?”

裴勉從裡屋走出,悠哉悠哉地晃到雲昇跟前,“他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

雲昇聽罷歪起頭,接著高興道:“那朕就在這裡等等吧。”

裴勉應道:“自然可以。”

他想了想,然後故意又道:“畢竟臣和安王殿下今夜就要回府了,日後鮮少會來宮裡,還望陛下莫要念想。”

“什麼?”雲昇驚問:“今晚就要回去了?”

“是啊。”裴勉道,心裡滿滿的得意。

雲昇癟著張嘴,那模樣好似下一刻便會哭出來。

連著幾日都未得雲照正眼,裴勉現下可謂是一雪前恥了,但為了聖上的麵子,他又不得不作出一副難過的樣子道:“陛下放心,臣和安王日後定會時常來宮裡看您的。”

淚花兒在眼眶裡不停地打轉,雲昇乾脆不忍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撒潑滾打,“裴哥哥騙人!朕不要皇叔走!不要!嗚嗚嗚…………”

裴勉終於慌了神,連哄帶騙道:“陛、陛下您這…………要不,臣現在就帶您去尋雲照,如何?”

哭聲戛然而止,“真的?”

裴勉頭點得如同撥浪鼓,“真的真的。”

雲昇這才吸了吸鼻子,“那我們走吧。”

眼見那抹小身影往外走去,裴勉心裡鬆了口氣,立即拔腿跟上。

另一邊。

明明是六月夏至,偌大皇城的某處宮邸卻是蕭條無比。

冷宮外,一道孤影徘徊不前。

鴉雀停棲在冷宮的屋簷之上,偶爾幾聲鳴叫,讓本就落寞的宮邸顯得更加孤寂。

雲照站在冷宮外一顆破敗的榆樹之下,怔望著眼前這個他生長的地方。

裡麵關著的,是他的母親。

粗重的鎖鏈後,是他與母親生活的點點滴滴,也是他滿身戒痕的最佳佐證。

記憶中的畫麵不斷湧出,雲照雙拳緊握,眼底不禁劃過一抹傷感之色,情不自禁地往前走去。

待他回神後,眼前已是一堵殘門破柱。

血紅色的宮門與纖纖白衣交相輝映,惹得路過的宮女頻頻回頭。

忽然———“子安?”

門縫內,一道女聲驀地傳出,雲照身形一顫,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堪堪穩住呼吸。

“兒臣…………參見母後。”隔著厚重的宮門,雲照看似平靜地行了一禮。

門縫後是一抹纖瘦的身影,裡頭的人看見雲照雲淡風輕的麵孔,風韻尚存的眉眼儘是喜悅。

“快過來,讓母後好好瞧瞧你。”沈南枝溫柔地向雲照發出指令,粗糙的指節扒著門縫,好似要將那門豁出一道口子來。

雲照站在原地,自聽到沈南枝的聲音開始便一直垂眸看著地麵。

“怎麼不過來?”許久等不來雲照的回應,沈南枝詢問道。

雲照知道,方才的三言兩語隻是母親慣有的演戲,並非是真的想他了…………

縱使心中悵然,雲照還是滿眼渴求地走了過去,每靠近一步,他都覺自己的心臟幾乎快要跳到了嗓子眼兒。

“子安長大了,模樣也愈發俊俏了。”沈南枝透過門縫看向雲照,纖細的手腕用力穿過麵前的洞口,輕輕撫上了雲照臉頰。

溫熱的觸感讓雲照恍然如夢,他略顯呆滯地張了張口,滿腹委屈最終變成一句淡淡的:“見也見過了,母後若無其他事,兒臣就先退下了。”

沈南枝表情一僵,顯然沒料到雲照會這般同她講話。

“子安長大了,學會頂嘴了?”她指尖輕挲著雲照的頜骨,一道紅痕赫然入眼。

冷冽的語氣讓雲照下意識低下頭,但很快他又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犯了錯就會挨打的孩子了。

“子安,看著我。”沈南枝再次發號施令,隻是語氣沒有了一開始的溫柔。

雲照纖睫微顫,接著緩緩抬眸。

視線相撞的那一瞬,沈南枝眸底閃過一絲狡黠,繼而衝雲照露出溫煦的微笑。

“乖孩子。”她褪去肅容,取而代之的是觸人心弦的柔和,“子安,告訴母後,你是來救母後出去的,對不對?”

耳邊是雲照從未體會過的溫柔低喃,他似是著了蠱般怔望著沈南枝,表情有一瞬間的愣神。

沈南枝見狀繼續誘哄道:“子安想念母後嗎?你許久未來,母後日日念著你,頭發都白了。”

說著,她挑起一縷發絲,佯裝無意地在指間轉了轉。

透過狹小的門縫,雲照看著沈南枝蒼老的容顏,與記憶中那張傾國之姿的麵孔重疊,竟有種說不出的心酸。

這些年來,他未曾靠近過這裡,惦念是有的,但每每想起母親沈南枝的臉,皇兄雲衹枉死的畫麵便也跟著湧現腦海,思念與怨恨在體內爭相交錯,久而久之,他不敢、也不願去回憶了。

“母後…………”忽然,雲照輕輕喚了一聲。

“嗯?”沈南枝立即笑應道:“怎麼了?”

雲照盯著麵前堅實的鎖鏈,慢慢把手搭了上去。

沈南枝見此眸底迸出喜色,就在她以為自己終於要逃離這噩夢般的地獄時,卻見那隻手又垂了下去。

沈南枝笑容一僵。

雲照斂眸後退半步,接著又衝沈南枝行了一禮,“今日是母後的生辰,兒臣沒什麼重禮可贈,隻知母後喜愛桃花,便路過折了一支,還望母後莫要嫌棄。”

說罷,他從袖內拿出一支開得正盛的桃花送到沈南枝麵前。

沈南枝卻像是沒看見一般,她並沒有抬手接過,而是仍舊誘哄雲照打開這道鐵鏈。

雲照眸色黯了黯,乾脆道:“母後不必浪費口舌了。”

“什麼意思?”沈南枝臉色一沉。

雲照默默垂下手,道:“您於大郢而言是什麼身份,您比兒臣要清楚得多。”

裡頭沒了動靜。

雲照平淡的語氣說著令沈南枝憤怒的話,每一句都像是錐子般刺進沈南枝的皮肉。

倏然間,破碎的宮門發出一道震耳動響,沈南枝憤然捶打著眼前的阻礙,指著門外的雲照斥道:“很好,真是母後的好兒子!不幫著自己的母親,反倒對一群庸人這般關心。”

“子安,母後再說一遍,把門打開!”

雲照站在原地,無動於衷。

看著終於露出爪牙的沈南枝,他麵兒上目無波瀾,心卻是早已碎成了粉末。

第二十五章 母後,兒臣已經不再是那個任您打罵的孩子了

劍拔弩張的氛圍一觸即發,縱使隔著厚重的宮門,但沈南枝給雲照帶來的陰影卻是不可磨滅的。

“一彆多年,子安不但學會了頂嘴,連帶母後的話也不聽了?”

雲照薄唇微張,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他眺視著沈南枝那張陰沉的麵孔,好似站在她對麵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一個有著血海深仇的仇人。

胸口處倏地一陣絞痛,雲照任由指甲嵌入掌心的皮肉,晌久開口道:“母後當真以為自己還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後?”

清冷的聲音款款傳來,在沈南枝愕然的目光中,雲照淡淡一笑,又道:“兒臣身為大郢的攝政王,必然要以天下百姓的安危為重。”

沈南枝眸色漸冷,“子安的意思,是不認我這個母後了?”

雲照垂下眼簾,“兒臣從未說過此等大逆不道的話,倘若…………”

他深吸了口氣,幽幽道:“倘若母後放下過去,兒臣定拚儘全力換您自由。”

話畢,周圍靜默了半晌,緊接著是一陣猙獰的狂笑。

雲照心不住地下沉,原本還留有一絲期盼的眸子頃刻間暗淡無光。

他知道,母親是這是在與他抗衡。

沈南枝笑得張狂,其中不乏嘲諷的意味,她視線投向雲照那張看似波瀾不驚的臉上,許久才止笑道:“看來子安是離了母後太久了,連頭腦都不清醒了。”

雲照緘默無言。

沈南枝臉色漸沉,冷聲問:“告訴母後,母後小時候是怎麼教你的?”

雲照不願再費口舌,但人總是有妄念的,他貪心地想要沈南枝回心轉意,即便知道這樣的結果微乎其微。

“回答。”許久等不來回應,沈南枝不耐地提醒雲照道。

雲照卻閉口不談。

最終,沈南枝嗤了一聲,陰怪道:“子安啊子安,你可真是母後的好兒子。”

目光帶著極致的嘲弄,沈南枝上下掃視著眼前的人,警醒般道:“既然子安忘了,母後不妨提醒你。”

“你乃大梁公主之後,身體裡流著我梁國的血液,你日後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要是為了大梁,為了母後。”

童年的魔咒再次縈繞耳廓,但雲照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隻知討母親歡心的無知孩童了。

“母後錯了。”他看著沈南枝,眼神堅毅道:“兒臣姓雲,是大郢的攝政王,身體裡流著大郢皇室的血,而非梁國之後。”

言畢,周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沈南枝眼底的驚愕與憤惱逼得雲照喘不過氣來,胸口的起伏彰顯著她此時的心情。

沈南枝怒不可遏,這是雲照第一次忤逆她,闊彆多年,以往那個對她言聽計從的傀儡不見了,未曾想再見之時,倒多了一個與她作對之人。

想到這裡,沈南枝忍不住又嗤了一聲。

胸腔內的暴虐洶湧不斷,但也許是對雲照留有最後一絲偏愛,她並未當場爆發,隻是稍顯心酸地瞪視著對方。

雲照平靜地看著她,但若仔細一瞧,不難看出袖擺下的雙手在不停顫抖。

“子安。”忽然,沈南枝開口。

雲照稍稍抬眸。

沈南枝衝他輕輕招了招手,聲音恢複了一開始的溫柔,“過來,讓母後再好好瞧瞧你。”

雲照躊躇片刻,然後走了過去。

沈南枝枯骨般的手在雲照臉上來回撫摸,門縫後的一雙眼睛流露出悲憫之色。

“子安,是不是很恨母後?”她凝視著雲照,驀地問道。

雲照薄唇輕啟:“並未。”

沈南枝又問:“那就是對母後失望了?你是不是在怪母後對你整日打罵,亦或是怪母後沒有給你一個好的出生環境?”

雲照仍舊道:“並未。”

沈南枝聽罷抽回手,接著佯裝拭淚道:“母後知道,子安這是在說氣話,其實你很討厭母後吧?”

雲照眼底劃過無措,但很快又掩了下去。

“兒臣沒有。”他低聲道了一句。

沈南枝敏銳捕捉到了這細微的表情變化,心知自己的苦肉計奏效了,不禁暗自一笑,繼續哭訴道:“既然子安不討厭母後,那為何放任母後在這荒蕪之地受苦?想來是希望母後早早逝於人世,好丟了我這個累贅吧。”

又是這樣,雲照心喃了一句。

這個他一直敬重有加的母後,自小視為最重要之人的母後,也是最會將人心玩弄於股掌之中的人。

雖然早已看透了這點,但每每遇見,雲照還是不由自主地陷了進去。

就像現在這樣。

“母後言重了。”他垂著眼簾,語氣不乏痛心,“兒臣從未討厭過您。”

“是麼?”沈南枝發問了,“是不討厭,還是不敢討厭?”

雲照沉默了。

沈南枝見狀嗔笑,那種一眼看穿敵人心思的興奮感令她上癮。

左右也懶得再演了,她看著對麵啞口不言的人,眼底一片自傲,“子安啊子安,母後的好兒子,這般善良心軟,怎堪大任?”

譏諷的話語柳枝般抽打著雲照的臉,他麵色依舊平靜,但內裡卻已波濤暗湧。

“母後從小就教過你,對於喜愛之物,要不惜一切手段拿下,對於厭惡之人,也要不惜一切代價摧毀,你可還記得?”

“…………”

“嗬,不記得也沒關係,子安心性良善,母後可以理解,但不能原諒。”

“…………”

“跪下。”

話鋒驀然一轉,沈南枝冷眸宛若冰霜,好似在她的眼裡,雲照仍是那個對她言聽計從的孩子。

但她忘了,一隻鳥兒,即使被關得再久,也會有想要衝破牢籠的那天,一旦那天到來,就算是拔舍自儘,那鳥兒也絕不任由捕獵者對它隨意操縱。

如今的雲照,正如那突破囚籠的鷹隼,翱翔於雪峰之巔,睥睨腳下萬物,又怎甘心做回那個唯唯諾諾的無用之人?

口中升起一股腥甜,漸漸地,雲照鬆開緊咬的牙關,對著沈南枝淡笑:“母後是不是忘了,兒臣如今是大郢的攝政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您隻是一個身居冷宮的前朝皇後,誰尊誰卑,還需兒臣向您解釋?”

話畢,沈南枝不可置信地盯著雲照,漂亮的眸子逐漸瞪大。

雲照笑得平靜,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沈南枝的自語。

果不其然,沈南枝怒了。

她指著雲照,纖細的指節抑製不住地顫抖著,乾澀的紅唇來回張合,竟是沒說出一個字來。

雲照站在原地,雙手負於背後,背脊繃得挺直,尤其那張臉,帶著蔑視群雄的泰然與安定,其間的鋒芒卻也叫人無法忽視,宛如交戰時即將飛箭的弓弩。

沈南枝審視著,忽然覺得眼前的人變得陌生了。

但僅僅片刻,那種將人牢牢掌控的感覺消失,她怒不可遏,霎時間紅了雙眼。

“子安,果真是長大了。”她雙目銅圓,鋒利的指甲深嵌宮門,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劃痕。

雲照微微闔眼,明知會激怒對方,卻還是道:“母後謬讚。”

婆娑的樹影印刻在宮牆上,直到最後,雲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隻記得朦朧中陷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再然後便沒了意識。

身下是柔軟的床褥,身側是滾燙的熾熱,雲照燥熱難耐,不安分地想要推開包裹著他的軀體,卻不想愈推愈緊。

耳邊的呼喚聲越發清楚,雲照猛然睜眼。

黏膩的汗水浸滿了周身,他目光稍顯呆滯地喘著粗氣,直至頭頂再次傳來一聲呼喚,他才緩過神來。

“這是哪裡?”雲照抬起眸,半晌問道。

裴勉撩開他額前沾著汗水的碎發,眸中迸著些許心疼,“連自己的府邸都不認得了?”

雲照掃視一圈,這才察覺自己回到了安王府裡,“是你帶我回來的?”

裴勉應聲點了點頭。

雲照長哦一聲,眼裡忽地泛起一抹憂色,“那我母後她…………”

裴勉道:“放心,她很好。”

腦中思索了片刻,他半開玩笑似的又道:“她老人家見是我抱走了你,一臉驚訝呢,那模樣,就跟食了生肉一樣,沒去毛的那種。”

聞言,雲照噗嗤笑出了聲,“那你可得小心著些了,我母後記仇得很,當心她哪日將你就地正法。”

見雲照美顏終顯笑意,裴勉不由鬆了一口氣,拇指指腹在那張嫩膚上來回摩挲。

酥癢的感覺讓雲照不自覺蜷起身,滿眼嗔怒地瞪著裴勉。

裴勉咧嘴一笑,不要臉地在雲照頰邊親了一口,順便留了兩排牙印在那裡。

雲照吃痛,揚起拳頭揍向裴勉,被地方靈巧地躲過了。

裴勉得意洋洋地衝他挑了挑眉,雲照頓時又好氣又好笑,但身體的疲憊讓他沒有力氣再同裴勉耍玩,隻默默垂下頭,將整張臉埋進了那灼熱的胸膛中。

裴勉見此斂去眸中的戲謔,繼而把人緊緊擁住,“若是累了就再睡會兒吧,我一直都在這裡。”

雲照模模糊糊地應了一聲,“昇兒呢?他可還好?我們就這樣一聲不響地離開,他定然又要難過了。”

裴勉安撫道:“沒事,我同他本就是去尋你的,見你暈倒了,他比我這個做夫君的還著急,一個勁兒嚷嚷著找太醫。”

“是麼?”雲照唇角微揚,“那後來呢?”

裴勉抬腳勾起床尾的褥子蓋到雲照身上,道:“後來,我對他說你這是太累睡著了,必須加緊回府歇息。”

“他信了?”

“信了。”

“哈…………”

閒聊的話一句跟著一句,裴勉腦海中回憶著離開前沈南枝同他說的話,眉心鎖了又鎖。

他想,如若那位冷宮皇後說的是真的,那自己必然是要將真相刨根究底了,就當是為了雲照,以及他們尚未出世的孩子。

第二十六章 身世

一夜無夢。

翌日清晨,雲照醒來的時候,身旁空無一人,他揉了揉酸澀的眼角,“裴勉?”

無人應答。

正欲下榻尋人,門外倏然響起一陣刀劍揮舞的聲音,他當即沉下臉,不甚高興地努了努唇角。

那個混蛋…………

嘴裡嘟囔了一句,雲照心道裴勉那家夥,連自己起身了都不知道,還有閒功夫在外頭舞刀弄槍,當真是膽大包天。

眉眼浮出幽怨,他氣勢洶洶地瞪著緊閉的房門,三兩下收拾妥帖後忿忿地推門而出。

“裴…………”

質問的話還未出口,抬眸便是裴勉那張青筋暴起的臉,鋒利的劍刃在空中亂舞,四周散落一地的枝椏。

院內,裴勉一襲玄袍加身,手中長劍閃著駭人銀光,一花一葉皆難逃他的法眼,不待枯葉落地,那焦黃的脆弱葉莖便在頃刻間四分五裂,動作迅猛且狠戾。

雲照看著,一時怔在了原地。

自相識以來,他見過裴勉各種的模樣,無論是歡喜還是悲傷,生氣亦或是沮喪,但眼下這般似要索人性命的眼神,他是頭一回瞧見,心裡不免泛起擔憂。

察覺到身後細微的動響,裴勉驀地回眸,臉上鋒芒未退,他看著怔站在石階上的雲照,心下猛然一驚,緊接著斂去眸中戾色,歉笑著走向雲照,“抱歉,吵醒你了?”

長劍入鞘,他周身戾氣儘退,取而代之的是極致柔和的溫聲和細語。

忽然,一股溫熱觸及臉頰,那不算細膩的掌心一遍遍撫摸著雲照的臉,他望向對麵笑眼彎彎的人,後知後覺地眨了眨眼,仿佛剛才所見隻是他的幻覺一般。

不知何時開始,每每麵對雲照這張臉,裴勉總會抒以最大的耐心與關心,有時連他自己都懷疑,從前那個同雲照針鋒相對的人是否真的是他裴勉。

“阿照…………”

耳邊的陌生稱呼讓雲照又是一怔,他眼睫輕顫,心頭莫名一陣焦躁。

見雲照不言語,裴勉問:“怎麼不說話?可是哪裡不舒服?”

說著,他抬掌搭上雲照的額頭,被雲照抓著腕子給拎了下來。

“沒有不舒服。”他道,“倒是你,怎麼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

裴勉聞言目光閃了閃,“沒、沒有啊,你看錯了吧,我隻是昨夜沒睡好罷了。”

“是麼?”

“是、是啊。”

顯然,雲照不相信。

以他與裴勉這些年的相處所得,裴勉一貫都是藏不住情緒的,喜怒哀樂儘顯臉上,他又怎會相信對方剛才的說辭?

腦袋靈光乍現,他忽問裴勉道:“可是我母後對你說了什麼?”

裴勉當即反駁:“沒有!”

但那雙閃爍的眸子還是將他出賣了。

雲照眉心輕擰,語氣不禁沉了三分,“裴勉,和我說實話。”

赤誠的雙目帶著威逼利誘,就在裴勉躊躇不定的時候,雲照又道:“你忘了成親那日許下的諾言了?”

裴勉身形一頓,微微垂下了腦袋。

他自然是記得的。

就在他與雲照成親的當夜,他曾對著祠堂中的列祖列宗發過誓,對於雲照,他會毫無保留地付出真心和誠意,且永遠不可欺瞞。

這句話烙在他的心裡,也刻在了他的腦海中,但現在…………

沈南枝的話像是詛咒般折磨著他,他無法想象後半生沒有雲照的日子,更無法想象那個在自己悉心嬌養下愈漸明朗的人,有朝一日會如乞兒般鬱鬱寡歡。

即便知道未來的結局不可避免,裴勉仍舊在想,這世上是否有仙人可以救一救雲照,救一救他愛了半生的枕邊人。

即使這個可能微乎其微。

許久等不來回應,雲照也漸漸失了耐心,音量陡然放低,好似衙府的獄卒般問道:“裴勉,和我說實話,到底是不是母後對你說了什麼?”

半晌,裴勉無奈點了點頭。

雲照見狀緩下神色,“那好,接下來你告訴我,她同你說了些什麼?”

裴勉又沉默了。

雲照眸色一凝,頓時又沉下了臉,“還是不肯說麼?”

裴勉麵露難色,但更多是對雲照的憐惜。

他總不會直接告訴雲照,那位前朝皇後同他講,說雲照自幼身患的惡疾其實是從娘胎裡便攜帶著的,並且是被自己的生身之父下毒所致的。

這太殘忍了。

裴勉滿腦子想著如何搪塞過去,絲毫未感知到雲照眼底的悲涼與哀戚。

隨意講了個理由打發,但雲照也不是吃素的,知道了什麼就必然要刨根問底。

左右瞞不住對方,裴勉褪去笑容,同雲照講出了實情。

原來,早在發現沈南枝是敵國細作的時候,開國皇帝、也就是雲照的父親雲霄嵐,為了保護沈南枝不受那些大臣的彈劾,便安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將她打入了冷宮。

對沈南枝愛恨交織的雲霄嵐,在立雲衹為太子的那夜去冷宮將人臨幸了,說來也巧,明明自生下雲衹後,沈南枝便偷偷服用了避子湯藥,卻沒成想那一夜荒淫,換來的是雲照的降臨。

說實話,雲霄嵐在得知沈南枝再次懷孕的消息時,他是激動且興奮的,但緊接著他又不免擔憂,雲衹已是大郢未來的儲君,若沈南枝這一胎懷的是個男孩,日後長大成人了,會不會和雲衹爭搶皇位?

想到這個,雲霄嵐在經過兩天兩夜的思想鬥爭後,最終決定打了這個孩子。

但不知是不是先前服用了避子湯的緣故,尋常湯藥對沈南枝並沒有起什麼作用,雖然她也不希望這個孩子出生,但在被雲霄嵐親自看著服藥無效之後,因為害怕對身體造成損傷,雲霄嵐便不再強迫她喝藥了。

於是在這爹不疼娘不愛的環境下,雲照出生了,大抵是因為那避子湯藥的原因,自出生開始,雲照便攜了頭痛之症,太醫曾揚言他活不過十歲,但或許吉人自有天相,即使在那樣艱苦的環境中,雲照依然挺到了七歲,後來雲霄嵐因病崩逝,雲衹繼位後便將他領了出去,一直到現在。

…………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聽完裴勉的闡述,雲照淡淡來了一句。

裴勉有些驚詫,“你都知道?”

雲照稍顯苦澀地笑了笑,“我不是沒調查過這些,雖然時常被皇兄阻攔,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裴勉聽著,忽然覺得眼前的人十分叫人心疼,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換作尋常人可能早就尋死覓活了,但雲照沒有。

他沒有四處散播自己童年受過的傷害去博取同情,更沒有因為命運的不公而憤憤不平,有的隻是在一個個孤寂的夜晚望月自歎,默默將一切吞入腹中。

裴勉想,到底是經曆了多大的風浪,才能擁有這樣一顆隱忍堅強的內心。

心臟一陣刺痛,裴勉回憶著沈南枝同他說的那些話,滿目心痛。

雲照啊雲照,到底是我不了解你,還是你沒有向我訴說關於你的全部?

黝黑的瞳孔倒映著雲照平靜的麵孔,裴勉遏製著胸腔內的翻江倒海,一把將雲照攬入了懷中。

兩顆心臟緊緊相貼,裴勉力氣大得無邊,好似要將懷中人揉進骨血之中。

“雲照。”

“嗯?”

“答應我,一輩子都彆離開我。”

“嗯。”

第二十七章 是血月閣的人!

有了雲照的承諾,裴勉心情好了不少,沈南枝的話自然而然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

簡單的早膳過後,雲照正準備再回榻上眯一會兒,宮裡卻忽然來了急報,說陛下昨夜因為在禦花園逗留,被太後罰抄經文一百遍,整夜未有合眼,今兒個早朝的時候直接暈在了金鑾殿內,眼下朝堂混亂,大臣們亦陷入恐慌請雲照加緊入宮。

雲照聽罷睡意全消,立即馬不停蹄地趕往了皇宮。

承乾宮內。

雲昇安靜地躺在龍榻上,隻是眉眼稍顯倦怠,床旁的太醫把完脈後交代了李泓申幾句便回去抓藥了。

門外,將將安撫好大臣的雲照正火急火燎地趕來,一腳跨過門檻後直朝裡走去。

寬大的袖擺輕掃雲昇臉頰,雲照看著眼前嘴唇泛白的人,心疼的同時憤怒也悄然而至。

“陛下昨夜因何逗留禦花園?”雲照雙目陰沉,頭也沒抬地問。

李泓申聽後道:“回殿下,陛下當時說您喜歡白玉蘭,一定要采摘一些帶回去,說是明日您來了親手送給您。”

雲照眼底泛起痛色,“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

話說一半,雲照猛然回憶起裴勉的話。

他想,大概是自己暈倒的時候被雲昇瞧見了,想通過這個法子讓他能開心一些。

悔意登時襲來,雲照動作輕柔地撫了撫雲昇肉乎乎的小臉兒,接著眼神一點一點沉了下去,“太後現在何處?”

冰冷的語調夾雜著牙齒嗟磨的聲音,李泓申不由在心裡抹了把汗,道:“回殿下,在慈寧宮內。”

雲照聽罷,不可察覺地冷哼了一聲,叮囑李泓申照顧好雲昇後甩袖離開了。

他原想,若寧訶真心待雲昇好,他便不會將當年的真相公之於眾,畢竟自己也並非願意登上那個皇位,但如今她觸碰了自己的底線,若日後還這般執迷不悟,他也不介意將皇位爭還回來。

慈寧宮。

院內百花齊放,一抹嫣紅的身影在花海間不厭其煩地澆著水,即使已為婦人,那風姿綽約的背影依舊不減少女。

“啟稟娘娘,安王殿下來了。”忽然,一宮女小跑過來道。

寧訶澆花的動作不停,似乎對雲照會來找她這件事早有預料。

不待宮內退下,慈寧宮門口便多出一道修長的身影,雲照麵色不佳,縱使心中結氣,但還是保持著平日裡該有的風度。

“阿照來了?快坐。”寧訶見雲照來了,嘴角立即揚起了一抹偽笑。

雲照眸色冷了幾分,“本王從未允許你這般稱呼我。”

寧訶笑意不減反增,“許久不見,安王殿下還是如此不近人情。”

隨手折下一支玫瑰,她又道:“哀家好歹也是你的皇嫂,說到底也算是一家人,還是友好些的好。”

一家人?雲照輕嗤。

大約是看出了對方眼底的不耐,寧訶也不再打啞謎,直言道:“哀家知道你今日來此是所謂何事,說出來你大概不信,哀家那都是為了昇兒好。”

“為了他好?”雲照眼眸微眯,“能麵不改色地口出狂言,本王也算是領教到了。”

寧訶並未生氣,依舊笑得明豔道:“安王殿下這可就錯怪哀家了,民間傳聞皆說小孩子不可夜行,會惹來不乾淨的東西,昇兒不諳其理,哀家便罰他抄誦經文,好讓他明白其中的道理,也理解一下哀家的苦心。”

雲照鼻腔裡發出一聲冷哼,道:“真是可笑,那日昇兒遭刺客暗殺的時候不見你有所作為,如今隻是貪玩兒了些便這般大動乾戈,本王該說你虛與委蛇還是裝腔作勢?”

毫不留情的批判換來了寧訶的置若罔聞,“安王殿下此言差矣,關心便是關心,昇兒怎麼說也是哀家的兒子,這天底下哪有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的?”

話畢,她眸光窺探著雲照的表情變化,在瞧見對方手指不易覺察的顫抖後,又佯裝無辜地掩口道:“瞧瞧哀家,竟忘了安王殿下的母親還在冷宮裡,當真是該死了。”

“既知該死,那下回便無需再提。”雲照眸子冷若冰霜,當場反懟道:“你不過是皇兄所納的繼後,孰輕孰重也該掂量得清。”

說著,他不再給寧訶一個眼神,猛一甩袖便往慈寧宮敞開的大門走了出去。

待人遠走,寧訶的眸子一點點暗了下來,一對褐瞳宛如萬丈深淵,與那張姣好的麵容顯得格格不入。

“母後為何要激怒於他?明知這樣對咱們沒有任何好處。”

忽然,一道不羈的身影自花海中走來,語氣不解地問。

寧訶目光柔了幾分,淡笑道:“褚兒還是未經曆過風浪,若母後不激怒他,你覺得以他的多疑的性子,不會懷疑上你?”

雲褚喟歎,“還是母後高明。”

寧訶看了雲褚一眼,接著輕輕歎了一聲,“你此番太過莽撞,他雲子安的各方勢力尚未削減,這般耐不住性子,怎可成就大業?”

“是,兒臣知錯。”雲褚聽罷微微垂首,一臉聽訓的樣子,但緊跟著他又道:“不過母後放心,那刺客已被兒臣除掉了,即使他雲照再怎麼懷疑也不會有證據。”

寧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如此甚好。”

另一邊。

離開慈寧宮後,雲照在返回承乾宮的途中遇到了裴勉,雖然入宮前,他曾叮囑過裴勉讓其待在府裡,但裴勉因為擔心,最終還是跟了過來。

“陛下怎麼樣了?”迎麵碰上雲照,裴勉眉眼的焦色並未比對方少半分。

雲照的發絲被細風撩亂,整個人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聽見裴勉的詢問,他稍稍緩了緩心神,然後道:“太醫已探過脈了,暫時沒什麼大礙。”

裴勉看了眼雲照的身後,又問:“你是從慈寧宮來的?”

雲照頓了一下,“是。”

裴勉眉頭微蹙,“她可有對你使絆子?”

雲照搖了搖頭,“並未。”

事已至此,裴勉不再追問,安撫了幾句後便隨雲照去了承乾宮。

恰逢雲昇醒來,雲照隨即傳了太醫前來診脈,確認雲昇已無大礙後喚退了屋內眾人。

“皇叔…………”

病弱的聲音徐徐傳來,雲照心疼地摸了摸雲昇的腦袋,輕聲問:“怎麼了?”

“皇叔,對不起。”雲昇開口。

雲照一愣,“為何道歉?”

雲昇似乎很是緊張,半天才支吾道:“朕在早朝的時候暈倒了,耽擱了國事…………”

說話間,雲照目光逐漸顯出痛色,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悔意。

他想,到底是自己平日裡對雲昇太過嚴苛了,以至於連病到暈厥了都隻想著道歉。

“昇兒不必道歉。”斂眸掩去心中的酸楚,雲照一遍遍地重複:“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

大概是感受到了對方的愧疚,雲昇思索片刻後揚起一抹微笑道:“那皇叔今日可以留在宮裡陪朕玩投壺嗎?”

雲照跟著笑道:“自然可以,昇兒今日可以晚些去禦書房批閱奏折。”

雲昇聽了咧起嘴,“皇叔說話算話。”

“算話。”雲照道。

外頭驕陽依舊熾烈,久違的叔侄互耍換來了雲昇的笑語歡聲,纏著雲照跟他玩了一遍又一遍。

雲照也十分遷就,但畢竟現在身子重了,不必往日輕盈,加之烈日當頭,他很快便累得汗如雨下。

裴勉見狀,立即上前阻止了雲昇的又一次邀請,“陛下,天色不早了,禦書房還有那麼多折子要批,還是加緊回去吧。”

雲昇有些不高興,“皇叔還沒說什麼呢,裴哥哥你急什麼。”

裴勉還想說什麼,雲照暗暗扯了下兒他的袖擺示意他噤聲,然後對著雲昇道:“今日確實天色晚了,待下回時間充裕了再玩吧。”

有了承諾,雲昇心情好了幾分,但由於先前遇刺遭受的陰影,他小心翼翼地問雲照道:“皇叔可以陪朕一起走嗎?朕有點害怕…………”

雲照不假思索,“當然可以。”

雲昇這才泰然一笑,嘴裡嘀咕道:“有皇叔陪著朕,朕相信那些個刺客定然不敢前來再犯。”

雲照聽後回以一個安心的笑。

“不過話說回來,這天底下真的會有刺客在頸間紋那般嬌滴滴的圖畫兒嗎?”

雲照腳步猛然停下,“你說什麼?”

裴勉也察覺到了什麼,“陛下您方才說什麼?那嬌滴滴的圖畫兒是…………”

雲昇未看出他們的不對勁,直言道:“就是一朵梅花印記,粉粉的,還散著股奇怪的香味。”

“血月閣的人!”

“血月閣的人!”

雲照與裴勉互視一眼,同時脫口道。

第二十八章 討媳婦開心,天經地義

血月閣顧名思義,是專門培養殺手的地方,但區彆於普通的門派,他們行蹤詭秘不定,且從來不會讓人看見自己的真麵目,尤其是那個血月閣閣主方灼,常常以麵具示人,哪怕是夜晚。

“想來要知道真相,就隻有將那方灼抓回來審問一番了。”裴勉摩拳擦掌道。

雲照思忖著,道:“但這血月閣雖隸屬一個門派,卻是居無定所,要找到他們,可能要費上不少時間和精力。”

裴勉無所謂,“費就費吧,隻要能將幕後真凶揪出來,這點算什麼。”

雲照摩挲著指節,似是在考慮。

久久等不來下話,裴勉也不忍看雲照這般勞碌,便提出先回王府,一切行事容後再議。

雲照想了想,心道隻能如此了。

於是回到府邸,雲照立即派了逍卓去查探有關血月閣的行蹤,有消息了第一時間回來彙報。

作為雲照一手培養的暗衛,逍卓對這血月閣也略有耳聞,聽到雲照的命令,他應聲道是後便轉身離開了。

事情暫時告了一段落,雲照後知後覺地撫上不甚舒適的小腹,哄孩子般擰眉揉了揉。

裴勉發現身側人的不對勁,立刻挪到雲照旁邊,“怎麼了?肚子不舒服?”

他大掌覆上雲照的手背,輕柔地順著對方的動作來回撫揉。

溫暖的觸感讓雲照安心了不少,他不聲不響地貼近裴勉胸口,“現在好多了。”

裴勉心跳一陣加快,“需不需要叫陳酉過來瞧瞧?”

雲照半闔著眼搖頭道:“不必,想來是最近太累了。”

裴勉環著雲照的腰,順勢握住對方的手放到唇邊吻了吻,溫聲道:“那就睡一會兒吧。”

回答他的是雲照均勻的呼吸。

裴勉目露柔色,又輕輕在雲照額頭吻了一下,接著小心翼翼將人抱了榻上。

正午的陽光烘得人汗如雨下,守了近一個時辰,直到榻上之人睜眼,裴勉才挪開被雲照壓得發麻的雙腿。

不知是不是裴勉在的緣故,雲照近來的覺睡得愈發踏實了,從前總會夢魘纏身的他,如今就是連做夢都隻會是美夢。

當真是稀奇了,他心裡疑惑地嘀咕道,麵兒上的笑意卻像是要溢了出來。

“什麼美夢能叫安王殿下這般開心?說出來讓我也聽聽?”見雲照眉眼含笑如花,裴勉忽地調侃道。

雲照佯裝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捕捉到對方眼底一閃而過的窘迫,裴勉頓時來了興致,假裝思索道:“讓我猜猜,你可是在夢中與我翻雲覆雨,共享天倫?”

雲照臉唰的一下紅了,又氣又惱地捂住裴勉的嘴,“說什麼葷話!”

裴勉卻不要臉地伸出舌頭舔了下雲照的掌心,嘴巴沒了桎梏,他一臉壞笑著湊近雲照,“怎麼,叫我猜對了?”

雲照氣得咬牙切齒,揮掌就要甩向裴勉,被裴勉輕而易舉扣下了。

“你這是要造反?”左右掙脫不開,雲照陡然冷下臉。

“造反?”裴勉眉峰輕挑,細細品味著雲照說的話,道:“若指的是床笫之歡,那倒也未嘗不可。”

話畢,雲照的臉又紅了幾分。

裴勉饒有趣味地觀賞著眼前這一幕,忽地欠笑道:“怪了,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容易害羞?”

雲照賞了個白眼給他。

裴勉笑得更歡了,故意迎到雲照跟前,不怕死地嘿道:“害羞了害羞了。”

雲照臉色陰沉,似一汪深潭。

見雲照沒反應,裴勉邊說著,竟直接動起了手,他袖子一捋,十指伸向雲照腰間,絲毫不給對方反應的機會,壞笑著撓起了癢癢。

反觀雲照,在探出裴勉那不軌的心思後,正準備躲開,但已經來不及了,腰間一陣酥癢感襲來,他頓時沒了招架之力。

“裴………哈哈哈哈,住手!”雲照心裡氣得不行,卻又怎麼都止不住地朗笑。

兩片紅唇包裹著貝齒,隨著裴勉過分的動作一張一合,明珠般的眸子藏匿在眼睫之後,勾得對麵的人愈發燥熱。

裴勉看著看著,不自覺吞了口唾沫。

忽覺腰間的手停頓了一下,雲照逮著這個間隙,眼疾手快地站起身,正準備逃離這是非之地,他又覺得不能讓裴勉白白占了自己的便宜,於是他猛一轉身,抬手甩了裴勉一個耳光———“啪!”

洪亮的聲響在屋內激起了一道回音,裴勉愣住了。

“你、你怎麼又打我!”臉頰上赫然出現五個指印,他捂著火辣辣的臉,滿眼怨懟地望向雲照。

雲照不以為然地揉了揉被甩疼的掌心,嗬道:“不給你點教訓,真當自己有能力爬到我頭上作威作福了。”

裴勉委屈巴巴地嘟囔了一聲,心裡埋怨若非是想讓雲照心情好一些,自己才懶得費心思去討人家開心。

雖然雲照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好看。

眼瞅著對方的表情從得意漸漸變成又屈又惱的怨艾,雲照心覺好笑的同時嘴上強硬道:“若再有下回,你便去睡偏房吧。”

裴勉驚了,當即道:“雲照,就這點子小事兒你至於弄得那麼嚴重嗎?”

雲照眼尾輕挑,“小事?小麼?”

裴勉喉結滾了滾,“不、不小。”

雲照這才滿意一笑,但很快又斂去喜色,道:“昇兒遇刺的事還未有結果,你這般戲耍於我,可是要將我陷於不忠不義的境地了。”

裴勉聽罷從榻上跳下來,侃侃道:“怎就不忠不義了?陛下真龍天子,還能與你計較這些了?”

雲照睨了他一眼,“即便不會,你以後也莫再如此。”

裴勉哼哼道:“我不管,我這是自個兒討媳婦開心,天經地義的事兒。”

明明是一番漫不經心的回答,卻偏偏戳中了雲照的心,他目光閃爍了幾分,立即又佯裝鎮定地道了句“胡扯”。

話語中隨有責怪之意,但裴勉還是窺出了雲照眼底的羞赧,心中暗喜,一把上前抱住了那個心口不一的家夥。

“知道你高興,就彆演了,你累我也累。”裴勉絲毫未給雲照留麵子,一語道破道。

雲照雙頰染上一抹赧人的紅暈,打死不承認自己方才是在高興。

裴勉偏就喜歡看雲照一副死鴨子嘴硬的模樣,打心底覺得對方可愛。

二人拌嘴了許久,雲照終是先裴勉一步失了耐心,忿然瞪了裴勉一眼後當場摔門而出。

裴勉見狀滿眼寵溺地笑了笑,接著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第二十九章 撲朔迷離

夜幕將至,雲照因為負氣跑去了距王府不遠處的一條小河邊,隻一個回頭的功夫,裴勉便將人跟丟了,左找右找尋不到人,急的他險些去衙門報案。

好在回程途中聞得兩女子在談論什麼,仔細一聽他便猜測是雲照,於是半信半疑地找了過去,果然看見那涼亭中矗立的一抹白影。

歡天喜地地走到跟前,裴勉從身後環住雲照的腰,下巴抵在了對方頸窩,“怎麼跑這裡來了?害我以為你丟了。”

雲照還在氣頭上,在裴勉觸碰他的時候,他本想甩臉推開,但想了想又覺得太過幼稚,便就隨他去了。

“丟便丟了吧。”雖行動上原諒了裴勉,但雲照依然嘴不饒人。

裴勉太清楚雲照體內的那股子傲嬌勁了,隻得無奈笑道:“好了,是我不對,是我不該在這種時候沒輕沒重,我跟你道歉,嗯?”

說著,他討好似的吻了吻雲照後頸。

雲照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渾身一顫,氣歸氣,卻還是忍不住沉淪在了其中。

感受到懷裡的人身子軟了幾分,裴勉知道雲照這是消氣了,便提出請求道:“明日讓我隨你一起你去宮裡吧。”

雲照本想回絕,但他思索著,心想若是再留裴勉一人在府內,那這天底下怕是就要多出一個“怨夫”了,於是道:“可以,但你千萬要切記謹言慎行。”

裴勉聽罷興衝衝道了聲“好”。

漸漸地,天已全黑,清澈的河麵在晚風吹拂下蕩起了層層漣漪。

回到府邸後,逍卓也帶著情報回來了。

“稟殿下,牢裡那個刺客死了。”逍卓開門見山道。

雲照眉心微微一蹙,“自殺?”

逍卓搖了搖頭,“屬下去看過,不像是自儘,倒像是被人投毒所致。”

雲照與裴勉相視一眼,接著又問:“那血月閣可有查出些什麼?”

逍卓低下頭,“回殿下,暫未。”

雲照倦怠的眉眼覆上一層愁色,他衝逍卓擺了擺手,道:“罷了,你先下去吧,記得盯緊了。”

逍卓應聲道是後轉身離去。

屋內靜了片刻,裴勉盯著雲照緊鎖的眉頭,抬起兩根手指想要撫平,“彆急,萬事都有個過程,急功近利並非是好事。”

雲照不知聽進去沒有,隻默默歎了口氣,然後扭頭問裴勉道:“你覺得會是誰?”

裴勉:“你指牢裡那個?”

雲照頷首。

“能讓正主親自出麵,那必然是打算滅口了,畢竟死人不會說話。”

雲照聽後道:“你說得在理。”

裴勉思量道:“能光明正大地進入牢房重地,又不動聲色地殺死囚犯,此人定身份不簡單。”

雲照思忖著微微點頭。

裴勉想了想,又道:“但現在,咱們的注意力並非在這上麵,而是思考,對方這般膽大妄為,想來是能從中獲取什麼好處,否則必然不會在皇宮裡大動乾戈。”

雲照陷入了沉思,“那神秘人既急著殺人滅口,那定然是不想讓人知道他的身份。”

裴勉應道:“沒錯,所以我們現在需要思考的是,什麼樣的人會有能力出入牢房且不受懷疑。”

雲照猛地抬眸,“你是懷疑…………”

裴勉指尖敲擊桌麵,“暫時不確定,不過多半是他沒跑了。”

雲照聽了愁容不減。

他想,若凶手真是此人,那他必不會輕易放過,就是將他捅破一個窟窿,他也勢必要替雲昇討回一個公道。

第三十章 兒子好還是閨女好?

不得不說,裴勉哄人的本事是愈發爐火純青了,這不,但凡發現雲照有一丁點兒要生氣的苗條,他能立刻用他那張三寸不爛之舌討得雲照的歡心,羨煞了府內的一眾下人。

於是,就這麼相安無事地過了幾日,裴勉依舊整日對著雲照膩歪,雲照也仍舊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

六月的天氣愈發讓人燥熱,某天晌午,因為裴勉有事回了將軍府一趟,雲照閒來無事,便隻身去了鬨市閒逛,順便買了些糕點。

抵達府邸後,裴勉還沒回來,他望著空蕩蕩的院落,心裡忽覺一陣寂寥。

院內的那顆參天大樹矗立在側,明明枝繁葉茂,看著卻不甚淒涼。

“殿下,午膳已經備好,請隨奴婢移步膳廳。”驀地,一侍女走上前道。

雲照後知後覺地應了一聲,他看了眼手裡被捏得有些變了形的糕點,失神片刻後緩步跟了上去。

到了膳廳,各色佳肴已擺滿了膳桌,專屬於雲照的金色碗碟整齊地放在對門處,隻看著便讓人覺得這家主人的精致與奢侈。

見雲照來了,裡頭一個藍裙的侍女立即屈膝行了一禮,道:“殿下,菜已備好,請殿下慢用。”

說罷,她衝對麵的粉裙侍女使了個眼色,那粉裙侍女會意,待雲照坐下後,正準備握筷替雲照布菜,被雲照一個抬手製止了。

他目光掠過身側那張無人落席的座位,縱使已經餓得眼前發黑,但他還是決定等裴勉回來一起用膳,於是道:“這裡暫時不需要伺候了,你們先下去吧。”

幾人麵麵相覷,但還是應聲道了句是。

待人離開,偌大屋內僅剩下一人獨坐。

窗外蟬鳴依舊,飯菜卻從一開始的熱騰騰慢慢涼下,左右等不到人回來,雲照清冷的眉宇逐漸布滿了慍怒。

那小子,莫不是掉茅坑裡去了?

心裡不悅地嘀咕了一聲,他一隻手撐著下頜,另一手的指尖不停敲擊著桌麵。

心裡正氣著,肚子又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幾聲,雲照登時怒拍桌沿———“啪”

不等了!

他低聲斥了一句,心道自己堂堂大郢攝政王,離了區區一個男人還能活不下去了?

心想著,他賭氣似的踢了下兒裴勉平時坐的座椅,然後憤憤拿起桌上的筷子給自己夾了隻蝦。

但緊接著他便打臉了。

盯著纖細的手指上深一道淺一道的印痕,細微的痛感讓他不禁懷疑這蝦是不是真的煮熟了。

不小的衝擊使得雲照心裡一陣喪氣,可他偏偏又不服輸地上了第二次手…………

然後這一次,他算是明白了,自己堂堂大郢攝政王,竟是個連蝦都不會剝的酒囊飯袋。

驚愕的同時他又立即否認,這蝦如此難剝,一定是他們沒有煮熟的緣故,絕非是自己的原因。

這樣想著,他心裡好受了些,乾脆兩手一攤,把方才上街買的糕點拿出來吃了。

撕開油紙,一股甜膩之香竄入雲照鼻腔,肚子又難耐地叫了幾聲,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捏起一塊酥糕送進了嘴裡。

細膩的口感混著雲照最愛的乾果香味,讓原本怨氣橫生的人頓時消了大半怒火。

很快,油紙裡的糕點便被雲照吃了個乾乾淨淨。

屆時屋外一陣躁動,雲照豎起耳朵,當時便聽出了是裴勉的聲音。

手上動作一頓,他視線瞥過眼前的狼藉一片,聯想到裴勉看見此景後放聲嘲笑的樣子,他心裡猛地驚了下兒。

秉著絕不能被發現的原則,雲照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起了東西。

…………

…………

…………

…………

———“雲照!”

忽然一聲高喊,雲照身形一震,也不管什麼三七二十一了,忙不迭將那裝著殘渣剩飯的盤子藏到了桌子底下。

恰巧裴勉進來了,一眼便瞧見了膳桌旁眼神飄忽的雲照,心下疑惑的同時走上前問:“怎麼了這是?一臉心虛的。”

被戳中了心思,雲照有些惱羞成怒,“誰心虛了!”

轉念一想似乎確實表現得過於反常,他接著刻意道:“叫你今日回來得晚了,我正要喚人撤了飯菜。”

餓死你活該!

裴勉聞言道:“撤便撤了吧,正好我也想問問你吃飽了沒。”

雲照惑然抬眸,“做什麼?”

裴勉提了提袖,咧嘴道:“我從家裡給你帶了些糕點,你看,都是你愛吃的。”

說著,他把手裡包裹完好的東西提到雲照麵前晃了晃。

雲照忽然想起了什麼,“你已經吃過飯了?”

裴勉未察覺雲照的不對勁,隻記得自己已差人提前知會了雲照,便應道:“吃過了啊。”

殊不知那傳信人路上惹了事端,此刻正在府衙裡麵受審。

聽到裴勉的話,雲照眼底升起一抹失落。

這算什麼?他忍不住在心裡追問,自己等了他這麼久,到頭來卻隻是一廂情願?

嗬…………

突如其來的情緒讓雲照鼻頭一酸,他微垂著腦袋,努力眨著眼才不至於讓自己拂麵。

毫不知情的裴勉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正想問問雲照中午吃了些什麼,張口的瞬間瞧見雲照低著頭一言不發,他這才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

“雲照?”他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一聲。

雲照不動,也不說話。

裴勉見狀,一瞬間將自己方才所有的言行回憶了遍,確實沒發現有什麼不妥之處,便小聲問:“可是我哪裡說錯話了?”

雲照依舊不語。

裴勉徹底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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