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道:“大梁尉柱國二十年,何人不敬!又何羨焉。”
大梁尉道:“叨承祖蔭,德實不配。”
夏侯道:“大梁城於通衢,四方輻輳,無險阻可依,商賈雲集,龍蛇並進——而安若泰山,寧非大梁尉之治也。君上每言,常歎息不已。”
大梁尉道:“但承祖宗陳法耳,臣又何功!”
夏侯道:“魏武卒不過五萬,尤多老病。大梁尉內鎮中樞,外撫四野,鄉裡寧定,盜賊不起。必有坐鎮之良法,方可如意。”
大梁尉似被撓到癢處,兩眼放光,道:“先生能體大梁治理之艱,亦常人所不及也。其要在執柄而用鋒。”
夏侯順勢道:“願大梁尉解說,以開愚頓。”
大梁尉來了精神,身體坐直,雙手握拳置於髀上,道:“夫戈戟矛殳,鋒不盈尺,柄必過丈,乃揮動隨心。如通身精金,遍體鋒刃,可得如意乎?其必自傷其身也。卒者,鋒也,必由柄而使之,乃得摧堅破固。”
夏侯道:“柄者為何?”
大梁尉道:“乃四野豪傑也。”
夏侯和仲嶽臉色齊變,齊道:“何謂也?”
大梁尉道:“人生天地之間,有不齊者也:或剛強而善鬥,或懦弱而畏縮,或狡詐而多智,或愚鈍而易惑。其勇而智者為豪強,懦而愚者為庸碌。但收其豪強,則庸碌自為用也。”
夏侯道:“大梁豪強儘入大夫掌握乎?”
大梁尉歎息道:“十之六七而已。夫為豪強,孰不自高自大,孰能為人下者,收之為難者一也;豪強非世襲,昔在彼而今在此,一一識之,焉得不惑,對麵錯過者又不知凡幾,收之為難者二也;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無利何得為吾所用,凡夫尚如此,何況豪傑,而吾之所有,不過五萬武卒之數,利又幾何?收之為難者三也。”
夏侯道:“有此三難,而大梁得收十之六七,可謂人傑也。此亦祖宗成法乎?”
大梁尉道:“雖非成法,亦傳之久矣。”
夏侯道:“若非大梁尉言,微庶何以知之。依大夫之見,九公子遇難,乃豪強為之乎?”
大梁尉聞言廢然,頹喪地重又歪倒在幾上。夏侯和仲嶽同時俯身,道:“大夫保重!”
喘息片刻,大梁尉重又坐起,道:“情難自持,徒增笑耳!”
仲嶽道:“大夫必有難言者。”
大梁尉道:“豕三者,梁西屠戶也,崛起不過三五年,隻這般大做!……”唏噓不已。
夏侯道:“豕三崛起不過三五年,前者豪強若何?”
大梁尉道:“此城乃管氏世居,威信日積,累世之豪也。梁西武卒多出其間。豕三,梁西屠戶,家甚賤,素無名望於鄉裡。豕三遠遊多年,忽爾還鄉,乃聚輕薄少年橫行。管氏亦不能禁也……”
仲嶽道:“非獨不能禁,尤與之交通。”
大梁尉道:“此非吾所能知也。”
夏侯道:“豕三既成氣候,大夫欲以何收之?”
大梁尉道:“不過動之以利,示之以害而已。”
夏侯道:“敢問利害何在?……諸公子遭豕三毒手,非能善了。豕三既稱雄於一方,必有過人者。大夫總攬英雄,豕三豈不聞,而痛下殺手,必有所謂也。大夫複欲收之,亦必有成策在胸也。”
大梁尉道:“豪傑雄於鄉裡,大夫立於朝堂,非一道也。調和其間者,蓋遊俠、縱橫、行商之流耳。”
夏侯與仲嶽皆道:“大夫高明,言人所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