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賈暗道:怎麼可能不為難?魏齊親言,魏王要滅信陵君,這時任何協助信陵君的舉動,都會被認為是背叛。但這一理由顯然不能出口。而除此之外,須賈也沒有想出其他理由來阻止。被逼到這個份上,隻能走一步說一步了。先打發了他們離開,再一件件否定他們的提議吧。隻沉默了片刻,須賈道:“既如此,吾亦不敢多言。惟使臣出城,禮儀俱在,不可有違。但有絲毫失禮,必辱使命。”
為首的門客道:“事關家國,斷不敢令大夫失儀。”
隨後議定,這些門客既到訪須府,如再離開必引人注目;須賈命打掃廂房暫歇,亦為門客們所拒絕,稱既為短褐,不可居於主家廂房內,即由塚宰安置於廄下。安置既定,為首的門客即從後槽門悄然離去,就如一名家養的族人。
須賈等了一夜,並不見那名門客回報,心中暗喜,以為必是商議無果,行動自行取消,這樣自己就解脫了。
第二天,眾人早早起來,梳洗已畢,俱至庭中。那五名信陵君門客嚴守自己短褐的身份,隻在廄下整備馬車。由於是戰時請援,自然不能像平時報聘那樣,準備豐厚的禮物,但三五車還是要有的。各類打雜的廄人、豎子,約十餘人,夾帶上五個,並不顯眼,更何況這五人手腳勤快,活也麻利,一夜功夫,早和那些人籠絡好關係。他們把早已裝好禮物的車套上馬,又準備了三輛革車,以為使者之用。把套好的各色馬車從旁門趕出來,候在道邊。領頭的點著兩個火把為他們照明。
天色微明,府門打開。須賈和隨行的使者衣冠楚楚,意氣昂昂地走出門來。廄人帶過革車,九人三乘,一躍而上。其餘下人也都紛紛坐在輜車邊上,每車大約有四五人。其餘送行人等拱手相辭,革車在前,輜車在後,直往大梁門而去。隨著車隊越來越接近大梁門,須賈漸漸放下心來:信陵君的門客們到現在還沒有出現,他們應該不會再來了。
須家雖是王室的特許經營商,但畢竟隻是商人,並非貴族,他的府邸在北城商圈內,距離王城有很長的路——離北麵王家倉庫要近得多。大梁門外是魏王朝舉辦大典的廣場,靠近南城;加之在大梁城內無事不得驅馳,馬車隻得緩轡而行,這一路穿街走巷花了好長時間,來到大梁門前時,天已經亮了。
雖然是多此一舉,但須家依然按照規矩,把車上的禮物抬下來,放在門前早已備好的皮革地毯上,用帷幕蓋好。然後須賈依禮到門前,呈上節符,口稱姓名:“臣中大夫須賈,奉王命使韓,今已齊備,不敢自專,敢請王命啟程。”
門監接了節符,進到門房內,魏齊早已等候在那裡。接過節符,換了笑臉出來,叉手當胸,道:“大夫辛勞,大王勞大夫!”
須賈依儀回禮,請大王安,請相國安。將魏齊引到禮物攤前,呈上禮單,然後以手指引,一件件清點,魏齊對照禮單一件件核對。核對已畢,魏齊稱善,須賈吩咐家人再把禮物裝回車上。來回又花了不少工夫。待五乘輜車都以帷幕遮蓋妥當,魏齊拱手道:“容吾麵王。”須賈回禮。魏齊進到門內,回到門房坐下,把禮單用牛編捆好,化開一塊膠泥,封住打結處。叫人溫了一碗酒,自己慢慢啜飲;待一碗酒飲儘,膠泥也大約乾硬了。自己手裡擎著,看著左右已經捧出酒來,遂一齊出門,道:“王命下,大夫啟程。道辭!”左右奉上溫酒,須賈一半灑奠於地,一半自飲。身後眾人齊頌:“出入平安!”
魏齊再喝:“拜廟!”
須賈向著北麵深拜三拜,口中道:“不肖子孫賈,身負王命,遠離故國,祖其知之,祖其祐之!”
魏齊道:“既負王命,王其禱之!”
須賈再拜而起,從魏齊手中接過封好的禮單,再禮而辭。宰夫、家人們掉轉車頭,扶駕而行。須賈留在最後與魏齊敘禮,直待魏齊進入門內才轉身快步追上車隊。心中暗想:信陵君門客應該不會再來了。但心中仍有幾分不安,幾分期待,好像希望那些神通廣大的門客們能夠於無事中鬨出事了,跟著自己一起出城;而自己即能不惡化與魏齊、魏王的關係,又能拉近與信陵君的關係。
經過一番折騰,這時天已經大亮。雖然是戰時清街,但天亮了,人們總是要出來的,畢竟生活還要繼續,何況大梁城外並無戰事。乞丐也多了起來,一人一根打狗棍,半人來長,近手的部分已經磨得光亮。見大梁門前有出使拜廟禮儀,竟圍了過來。門衛自然不可能讓他們接近,把他們都轟到遠離大梁門的地方——正靠近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