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道:“何謂也?”
華陽尉道:“公子不知,中人位近君王,而身最賤,其意難平,易與也。於集市召一中人,——其人身有殘疾,易識也,——請酒不過數十錢。酒間但有所問,無不答也。若邀他人出,人數百錢,依位而定。”
信陵君有些諤然,道:“其言可信否?”
華陽尉道:“設若不信,指日滅之!得食效力,有何不為?”
信陵君道:“得錢定能邀人出宮?”
華陽尉淫笑道:“但得其錢,王姬不難也。公子所邀,不過朝堂侍者,有耳無心無位,思之不過三五百錢。”
信陵君心中的震撼不亞於得知韓以水道運糧。他強壓心中的震撼,問道:“願聞其詳。”
華陽尉道:“但遣一人,於市邀一中人至肆請酒——中人識得?”
信陵君點點頭。華陽尉續道:“酒間閒談,即可隨意谘之。酒酣耳熱,知無不言。所谘事多則酒多,事少則酒少;所谘有所不知,即可邀其人,約定時日,置酒相見便可。有何難哉?”
信陵君道:“微王孫,孤何知也。”殷勤勸酒。王孫暢快吃喝,道:“日日對女眷,何興之有?必得知己如公子者,方得儘興!”信陵君下席,對一名門客耳語幾句。那名門客即出門,少時回來,從袖中出一串錢暗遞信陵君。信陵君接過,乘著敬酒的機會,把錢塞給華陽尉。華陽尉隨手接過,毫不掩飾,直接放進懷中。笑道:“公子何必……哈哈哈!”
又飲幾盞,華陽尉道:“公子勿慮。……吾得公子助,位至公卿可期也,又豈在區區百錢……”
信陵君道:“孤何德能,而為此耶!”
華陽尉道:“公子德能,布於天下,何人不知!門下門客三千,皆天下英雄;凡有所為,無不得意,雖王亦不如也。吾但得公子二三之助,便能成事,積功而升,雖公卿可期也。”
信陵君道:“但有所命,不敢辭。惟才薄德鮮,恐難如意。”
華陽尉道:“公子勿慮!吾得公子之助,必有已以助公子,必不令公子空過也……”
信陵君道:“如是,無忌拜謝!”於座中伏拜。
華陽尉於座中回拜後,乘著酒勁道:“方值亂世,不得其黨,焉得其利!得與公子為黨,幸何如哉!公子不知,吾一聞公子至城,千推萬辭,總是偽作;心中千肯萬肯。恨職司所在,不能以城相贈耳!”
信陵君隻得含糊道:“此恩德,必不敢忘!”
華陽尉道:“公子知之。自公子入城以來,凡有所命,必不敢辭。公子勿慮,公子雖空華陽……但得公子……必無他也!”
信陵君道:“何謂也?”
華陽尉道:“公子不知……韓王甚愛公子,每指諸子皆蟲豕也……若知公子守華陽,或以華陽相贈,亦未所知。華陽,邊鄙也;公子,人中龍鳳也。舍一邊鄙而得一龍鳳,韓王之願也……思之而不可得,某但與公子相親,韓王必另眼相看。內與王相親相知,外得公子之助,豈非公卿可期?”
酒儘肴賅,信陵君將華陽尉送歸後宅,門客們將酒甕、簋盞擔到門前,由童子接入。
仲嶽先生早已回來,見信陵君在與華陽尉飲酒,便悄悄躲在門房裡,一直到華陽尉入內,方才出來。
張輒一眼看到,便道:“有窺探者至!”眾人一瞧,是仲嶽先生,儘皆大笑。
仲嶽先生道:“先生何知?”
張輒道:“隱在塾內,歸時便知。”
仲嶽先生道:“必不能隱先生耳目也。”談笑之間,信陵君等已經回來。眾人複又坐下。信陵君道:“先生何得?”
仲嶽先生道:“韓王之病,不申亦不知。其朝中頗有得力者可籍也。惟書信難寄,臣以為可邀其入鄭,以助大夫。”
信陵君看了看眾人,沒有誰有反對的意思,便道:“先生所言,必無誤謬。此事請先生斟酌。”
仲嶽先生道:“喏!未聞華陽尉奈何?”
信陵君看了看張輒,張輒道:“華陽尉有意投效,故所言甚多。”把剛才的談話說了一遍。信陵君慨然道:“不意政事敗壞若此。王之親近,得為錢所累,而至背矣!”
仲嶽先生道:“子曰:‘亂之所生也,則言語以為階。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親隨左右,非可托心腹也,言不密,又何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