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輒從須賈那裡打聽到,陳筮參與了秦魏和議,而韓國方麵無人參與,而且似乎也沒有從陳筮那裡得到更多消息;也就是說,陳筮完全是以秦人的立場,而不是韓國中間人的立場參與此事的。陳筮有雙重身份,既是秦國的說客,又是韓國的客卿,看來前者為實,後者為虛。想到這裡,他不由得隱隱為信陵君與陳筮見麵的事擔心起來:如果是韓國,到底還有同盟之義托底;如果是秦國,雙方本來就敵對,更何況秦國還是個無底線的國家,連去和議的楚王都敢扣壓的。
張輒再問須賈道:“大夫見陳公否?”
須賈道:“陳公出沒無定,焉得見之!不如先生大才,至鄭即得見也。”
張輒道:“非吾之才,實得草莽之助。”
須賈道:“若得陳公之助,實於使命有益。可得而聞否?”
張輒道:“吾欲見之,亦難矣!大夫有言,可言於吾,邂逅得見,吾可代達。”
須賈想了想,道:“先生可言,魏之城,可獻於韓,可獻於秦,惟得退秦兵而已。願陳公籌之。”
張輒大致了解了須賈的難題:他的使命本來是來韓求援的,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入鄭以後,秦魏竟然秘密議和了,這實際上讓韓出兵援魏失去了意義;而韓也知道這件事,所以把須賈晾在一邊,要等秦魏兩家談出個結果來再說。按理,既然魏決定與秦議和,那麼請韓援兵的決定就該取消,直接把使臣召回來就是,但魏並沒有這麼做,可能是想在談判桌上增加籌碼。隻是苦了魏使,也苦了韓國。
想通了這一重,他也對華陽的戰事起了困惑:華陽到底應該如何進行戰事?本來是想著聯合梁、鄭的力量,徹底驅逐秦軍,結果梁、鄭兩邊都和秦議和了,單憑華陽的力量不要說驅逐秦軍,能在秦軍的打擊下生存下來都困難。華陽應該怎麼辦?現在,失去了大梁的牽製,秦人已經將力量逐漸轉移到華陽這邊,今天的戰事證明,華陽沒有與秦人一戰的力量。華陽今後要怎麼打?
還有就是那數萬民軍,他們都是戶牖地方的農民,由於欠收,被拉出來打仗,指望打下幾座城池,補貼家用,卻被拖進了一場防禦戰中。他們想通過劫掠彆國渡過饑荒的打算自然泡了湯;而他們如果得不到適當的安置,在饑餓的驅使下,隻能劫掠本國民眾,成為盜賊。這些人怎麼辦?他不由得想到大梁尉的辦法:驅使他們和秦軍拚了!
還有糧食問題:華陽到底要準備打多久,儲備多少糧食?秦人的鍋碗瓢盆都從鄭取,那華陽呢?
沉默良久,他終於對須賈問道:“大夫於華陽何議?”
須賈似乎剛才也在思考這個問題,見張輒問自己,答道:“華陽棄又不可,守亦難固,實為兩難。”
張輒道:“若以華陽動韓,可乎?”
須賈道:“將以何策?”
張輒道:“吾軍十萬,日費千金。若日以千金賈於鄭,奈何?”
須賈眼前一亮,道:“先生果智囊也,此計大妙。但得公子之命,臣即行之。必有益也。”
張輒道:“吾即返華陽,以議此事。或與大夫行之。”
想到這一妙計,張輒心中的壓力減輕了不少。你用府庫的糧食資助秦國,我就儘掃集市的糧食供應華陽,等你集市一空時,看你召不召見。
須賈自然知道,與商人打交道,自己不僅使命通達在望,還有可能小賺一筆。回去以後,就馬上調查集市的情形,著手準備掃空集市。
院中的粥已經熟了,酒和雞也都整治齊整,整個院子裡飄滿了香氣,引得住在院子裡的其他商戶都跑出來。
須賈大夫滿麵笑容地從室內出來,一些商戶道:“大夫何慶,得酒肉相賀?”
須賈大夫指著張輒道:“吾得一巨賈相助,焉得無酒肉!”
商戶和門客各懷心思,但都開懷笑起來。
須賈道:“今得巨賈,當與同樂,諸先生共飲一盞!”
那些商戶也都拱手道:“攪擾大夫,沾大夫福。”須賈命打開酒甕,與眾商戶各舀一碗,這卻不是清酒,而是甘甜的醴酒。眾商戶各飲一盞,拱手離開。須賈大夫遂與眾人相互酬唱,將甕中之酒儘飲,每人臉上都是紅撲撲的。
然後眾人各執碗到鼎前盛粥,除了鹽梅外,每人還有一小塊蘸了醯的雞肉。
有雞吃,讓一眾車夫十分興奮,他們仗著酒勁,高聲喧囂,張輒和須賈則混在其中,來來回回與旁邊的人交談,彆人也看不出什麼特彆來。
餐畢,張輒等三人告辭,須賈也回到驛館。深秋天黑得早,雖然還是日入,但天色已經十分昏暗,道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三人不敢聚得太緊,各各相聚五步遠,怕萬一有什麼陷阱一鍋端了。在這個距離上自然無法交談什麼,隻是匆匆趕路;為了不留破綻,他們時而走在大道上,時而走在道旁的排水溝裡;時而左,時而右,精神十分緊張。為了恢複體力,也為了變化節奏,張輒每走幾裡還要找個安全的地方停下來休息一下。等他們走到右營防區時,已經是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