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複盤,收獲很大。其一,確認了大梁已經與秦人議和,而秦乃轉用兵力,對付華陽。其二,呂伯提出來,可以通過在大梁付款,鄭地發貨的方式,購買鄭的糧食,這中間的奧妙,隻有經曆過商海沉浮的人才懂。商海中打的滾越多,信用越高,能夠調用的資金越多。而呂家,正是少數久耕商場的古老家族,產業遍及天下;而大梁,比信陵君更豪橫的富翁就隻有魏王了。
本來以為很棘手的第二件事,出人意料地變得順利了。但一切的根本在第一件事,華陽怎麼辦?而華陽怎麼辦的根,是在魏秦的和談中,是否包括華陽的解決方案;或者說,魏王是不是要信陵君的命。
信陵君對一切涉及魏王陰謀論的說法一律加以排斥。但秦軍明顯加強了針對華陽的兵力,並對華陽形成極大的壓力。對此,信陵君道:“陳公言,魏王不欲賂城,秦人難以複命,欲擊孤以動魏王。雖秦魏和議,華陽猶攸關社稷:華陽勝則魏不失地,華陽敗則割十城。”對信陵君這番義正辭嚴的說辭,眾門客竟無法反對,隻得口裡應道:“喏!”
仲嶽大夫總結道:“方今之計,在堅守華陽。而堅守華陽不失,全在君上,梁與鄭,皆無所望也。”
信陵君重新把話題拉回到自己的思路上,道:“吾聞大夫之言,今者之失,首在民軍驚惶奔逃,若民軍鎮之以靜,斷無七營之失。孤又思之,秦軍非武卒也,儘刑餘之徒,能攻必取,守必固者,在明號令,習旗鼓,整行列,齊進退。今有司勝,嚴於治軍,囿中武卒隻一日即部伍嚴整。孤欲試之於後軍右偏,其可乎,否也?”
眾門客又被這一思路驚到了:臨陣練兵,那比臨陣磨槍還要不靠譜吧!
仲嶽先生道:“君上之策雖善,非少時所能奏效……”
信陵君打斷道:“若欲臨大陣,破強敵,攻必勝,守必固,固非少時。然欲臨事而靜,遇危不亂,禦之以法,數日可成。”
張輒道:“後軍右偏,多屯於營,少出陣,為之奈何?”
信陵君道:“若數日得五千精兵,不亦助乎!”見眾先生還要再勸,信陵君阻止道:“孤亦少習陣法,不諳部伍,願得隙而學之。眾先生有閒睱,願以從之。縱練不得法,亦於事無損,空費勞力而已。”
眾人本來就覺得臨陣練兵已經很不靠譜,突然聽說信陵君還要帶著門客們一起練,更覺得荒唐之極,紛紛規勸。信陵君不聽,道:“練卒,武事之始也。孤少知,故當學。王公坐而論道,大夫作而行之。孤少德,不能論道,願以行之。”
眾門客見信陵君起了執念,也不好再勸。仲嶽先生道:“旦日即請司勝相助。”
信陵君道:“夜雖深,願請梁尉公子與司勝議之。”幾名門客去請梁尉公子和司勝,其他門客陸續散去,隻有曹先生願意留下。信陵君道:“先生可高臥安眠。”
曹先生道:“臣初以君意為粗,思之餘意綿綿,願以從。”
信陵君道:“若得先生之助,事必成矣。”
梁尉公子不久就來了。見過禮,就於階前坐下。信陵君道:“聞於大夫,今日之敗,武卒嚴整,難以動搖,惟民軍有所不支,臨敵而亂,波及數營。若非中營奮戰,事幾賁矣。”
梁尉公子道:“臣適巡各營,民軍號聲不斷,實與軍心有礙。晉大夫儘散之於各營,雖有所補,猶未能絕。”
信陵君道:“後軍右偏,儘民軍也。其心尚定,可以為也。孤欲從此而啟,數日之中,得民軍不散,可乎?”
梁尉公子道:“為將之道,在糧秣不缺,器械完足,賞罰分明,信義達於眾也。用兵之法,教戒為先,其行則有方圓、起坐、行止、左右、前後、分合,非一日所能成也。吳子以為,一人學戰,教成十人;十人學戰,教成百人。如此依次而行,得成三軍。”
信陵君道:”孤思之,民軍之要,非在明戰法,知行止,在臨陣不亂,鬥不旋踵,而不畏死。“
梁尉公子道:”吳子噬瘡,而士鬥不旋踵。公子其有意乎?“
信陵君道:”吾觀司勝者,部伍嚴整,雖危不亂。以之用民軍,甚切時勢。孤知其事為艱。願以後軍習行列,鎮心神,壯膽氣,雖危不亂。公子以為何如?“
梁尉公子道:“司勝者,治軍嚴整,部伍整齊,是其長也。惟於民軍……其民軍五千,若治之,非五百人不可,何可治之?”
信陵君道:“孤願為範,以勵其誌。”
梁尉公子道:“公子貴人也,焉得身輕士卒,而為先哉?”
信陵君道:“吳子之為將,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臥不設席,行不騎乘,親裹贏糧,與士卒分勞苦。孤與眾習練,何苦?”
梁尉公子道:“非公子之所知也。練卒勤苦,非千金之身所能受也。願公子免之。”
正勸說間,司勝到了。信陵君與梁尉公子一齊出門迎進來,信陵君向司勝說明希望由他來主持後軍右偏的訓練,自己願意輔助。司勝沉吟片刻,道:“公子亦曾聞孫子以美人為軍乎?”
信陵君道:“聞之!”
司勝道:“凡軍之練,明勸賞罰,威加於軍,令卒畏將於敵者戰勝,卒畏敵於將者戰北。民軍之不練,是無威也;加威者,殺伐也。公子其行乎?”
信陵君道:“若加威矣,請從孤行之!”
司勝道:“禮曰,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臣豈敢以威加公子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