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安平他們本來是隨著巫師來尋墓地,不意竟在鴻溝邊上與撤退的秦軍相遇。五人躲在一條小水溝裡,進退不得。巫師早已嚇得六神無主。
白晝無比漫長。秦人已經在岸邊結營,準備休息了,但天還亮著。打柴草的秦軍有幾批越過了小河,往這邊而來,幸虧都沒有走近。靠近小河岸邊紮營的秦兵離得最近,隻有兩三裡地,連模樣都能看清。眾人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了。
巫師安靜地呆了幾個時辰,慢慢緩過勁來,趁著鄭安平換下來休息的當兒,輕輕爬到他前麵,也不顧渾身泥水,就坐在溝裡,那身飄逸的長衫早已皺得不成樣子。鄭安平扶著他的胳膊,輕輕拍拍他的手,示意不用緊張。巫師好像盼到救星似的,感動得連連點頭。
好不容易天徹底黑了,秦營內也點起熊熊的篝火。粟兄打出手勢,四人站起來,重新把身上裝束結束好。巫師也想站起,但卻腳底打滑。鄭安平立刻按住他,照他這個樣子,走不出兩步就會被秦人發現。他示意巫師躺下,四個人一人抓起一個肢體,悄無聲息地沿著溝底向下遊而去。
秦營幾乎延續了好幾十裡。好在走出四五裡地後,鴻溝拐向南,與向東北行的小溝拉開了距離。當秦營的篝火在四人眼裡終於變成天邊的星光時,四人才從溝裡爬出來。犬兄在前探道,小四和鄭安平領著巫師居中,粟兄在後麵押陣,儘量快速地往梁西驛而去。
梁西驛遠離沿鴻溝撤退的秦軍,沒有任何遭受影響的跡象,四人這才放下心來。雖然四人已經很小心地壓低了速度,但巫師還是跟得氣喘籲籲,一進驛站,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
四人搬來柴草,點起火,把衣裳脫下烤乾,各人隻光著脊梁。鄭安平把巫師也扶過來,替他脫下衣物,讓他烤火。粟兄有些見識,說剛才受了風濕,要喝些辛味的湯發散發散。小四就去後麵找到幾粒花椒,先給粟兄煮水。然後整粟炊粥。
眾人烤了火,身上發暖,再把烤乾的衣物穿上,每人喝了一碗椒湯,身上見了汗,精神漸旺,坐在火邊等待粥熟。鄭安平問巫師道:“先生所言之所,究在何處?”
巫師定了定神,道:“至善之所若被兵甲,亦破風水,難能為也。容仆旦日再卜,必得善處。”受了驚嚇,巫師的興致也不高,話也不多。火邊隻四人在商議秦人撤軍,和平在望,大家可以各自回家,整頓農具,相互幫襯著把田翻一翻。又談起麻三,這位老大哥竟然就在這種時候不值當地死在賊人之手……但沒有經過什麼大戰,沒死什麼人,戰事就結束了,大家都感到慶幸。
喝過粥,鄭安平把巫師送回裡中。天太晚,不好意思打攪裡長,就把牛車拉回自己家裡。這時幾乎已經半夜了。
張祿沒有鎖門,隻在院內坐等。見鄭安平進來,還拉著牛車,就幫忙卸了套,在樁上栓好牛,撒了草秣讓牛自食,一邊問道:“其遇秦人?”
鄭安平道:“正要與先生言,先生反先知矣。”
張祿道:“秦人退兵,何人不知,滿鄉裡都講動了。”
鄭安平道:“秦人取水道,沿鴻溝而北,以舟載其輜重,曾無車乘。”
張祿道:“沿鴻溝而北,入滎澤,導濟水,棄舟登岸,道殽函而歸秦。”
鄭安平道:“必也依先生之言也。”
張祿道:“秦既道鴻溝而入秦,華陽之兵必不能經滎陽而歸戶牗,以避秦兵也。必以東歸啟封而北歸也。”
鄭安平見張祿主動提及華陽之兵,便借機問道:“韓人之屯華陽也,華陽之兵寧退乎?”
張祿道:“以理度之,華陽本韓邑也。韓既援魏,魏斷無再據韓地之理,是必歸之。惟所許財貨,還要計較。”
牛已栓好,草已拌勻,兩人準備歇息。鄭安平突然地來了句:“先生以為戰事畢否?”
張祿道:“何謂也?”
鄭安平道:“秦人之出也,殺人盈野,血流成河。今未斬一級,當何所歸?”
張祿道:“公子之言是也。秦人未得一級,無功而歸,非穰侯之所為也。然既盟於天地,複當何為哉!”
鄭安平道:“秦人紮營魏地,兵甲俱全,若暴起發難,如之奈何?”
張祿道:“今魏軍皆在梁與華,必有所備也。秦人無所為,徒招失信之名。可無憂也。兵出而得八城,可歸矣!可歸矣!”
晚上,鄭安平全身發冷,咽喉疼痛,咽口水都費力。心知不好,但又困倦難忍,迷迷糊糊地睡到天明。身體冷一陣,熱一陣,好生難受。張祿見了,勸他今日且歇。鄭安平道:“昨尋麻兄之陰地,道遇秦人,巫者言陰地遭兵,非其善也。願再求之。故不得不勉力行之。”
牽著車到裡長那裡道了勞,言明還要再租一天。裡長滿口應承,仍然隻要了五錢。
牽車出了裡口,卻見巫師也傴僂著出來,說話聲音嘶啞。便道:“先生其恙乎?”
巫師道:“感受風寒,複受驚嚇,焉得不病。幸夜間藥砭並進,稍得獲安。現精神不濟,難得卜也。三日後,為汝卜之。”
鄭安平雖然無奈,卻也隻得道:“先生但養貴體,幸勿以亡者為念。”
巫師道:“尊駕勿憂,必不賁事!”
兩人辭過,鄭安平把牛車又牽回來,說明情況。裡長主動把那五錢退還給鄭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