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安平反倒被嚇了一跳,趕緊行禮道:“先生之教,不敢不遵。見利忘情,言語衝撞,先生其責之!”
張祿道:“聖人之立世也,克己而歸善,濟世而無我。臣所難行,願公子行之!”
鄭安平道:“謹奉先生之教!”
張祿道:“若以天下為濟,公子當何為?”
鄭安平道:“濟天下者,不過庶之,富之,教之。今不敢以天下為任,願任之以管也。庶管之道,其本在力田而畜牧;富管之道,其末在商賈;教管之道,其始在庠序。言之當否?”
張祿道:“雖不儘善,得其略也。今欲庶管,而管民不欲力田;管民皆商,而卒不得富,奈何?”
鄭安平道:“民之親商賈而遠力田者,避險就易也;然本之不固,欲其枝繁葉茂,其可得哉?故民少而貧。”
張祿道:“若欲庶之,奈何?”
鄭安平道:“不過勸農而已。”
張祿道:“雖明其道,未得其法。民固避險而就易,然亦背賤而向貴。若力田者,顯而貴,雖有險阻而不避也。君子不好末利,則輕易者不行也。”
鄭安平道:“然吾之所惑也,若無末利,苟得富之?”
張祿道:“君子居其下也,而水歸之,故得富也。末者,賤買而貴賣,其下也;人棄我取,人取我與,以無爭行於世,其中也;以天下之利而利天下,其上也。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此四者,無一可少,無一可缺,惟以農為本耳。本深則葉茂,理所必然。故但力於農,莫之奪予,富則隨之。故雖富籍於末,君子事本而不事末也。”
鄭安平道:“前則吾聞管邑之商賈,先生亦命吾事之,奈何以事本而不事末教之?”
張祿道:“其本可事之,末其可事之乎?柲,本也;戈戟,末也。殺人者,戈戟也;而所當持者,柲也。舍本而逐末,猶倒持戈戟,以柲授人,豈不危乎!”
鄭安平道:“先生之意,是用商而不勸商。但勸農,而商自至!”
張祿道:“農、工、商、虞,無一可少,無一可缺。何汲汲而專意求諸商賈耶?以天下之利而利天下,無一可遺,此為富之尚也。”
鄭安平還不放棄,繼續道:“陶,天下之中也,朱公依之而富甲天下,今陶猶稱之。管,亦天下之中也,何獨不得以商而為富天下?”
張祿道:“公子亦知陶朱公乎?浮海出齊,耕於海畔,苦身戮力,乃得致產。陶者,天下之下也,眾水歸之。其為富也,非獨商也。陶朱公之至也,父子耕畜,廢居,候時轉物,逐什一之利。豈獨商耶?今管則不然,雖溝渠縱橫,皆不通舟楫,以人力引一河,惟通大梁。雖四方雲集,不得為天下中也。公子於勸農之餘,有意於商者,可移岸設津,以為商賈之地,為入梁之地步可也。”
鄭安平道:“吾聞之,管西通洛陽,東至大梁,南則鄭國,北則邯鄲,此非天下之中乎?”
張祿斥道:“此誠天下之中也,乃四戰之地,無險可據。但有其利,四方雲集而戰之;無其利,四方攘臂而乃之。此亦天下之中也!公子將何德而據之?”
鄭安平道:“若為先生之言,寧吾空費心力,勞而無功耶?”
張祿道:“公子,武卒也,據四戰之地而守之,寧勞而無功耶?惟當習於戰陣,精於兵法,折衝樽俎,決勝千裡。是所望於公子也。”
鄭安平道:“是人也,雖信陵君無以加之,如臣之愚鈍,焉敢望此!”
張祿道:“公子首提信陵君,是見於事而明於理也。管邑雖小,非區區一上士之令所能治也。其間扶扶本助末,攻伐戰守,內聯外交,乃同一國。”
鄭安平道:“是知之矣。若得管邑之治,治國之道,其庶幾也!……惜非其人!”
張祿道:“公子未可自輕自賤。公子但憑一言而救臣,但舍一身而救主,曾無纖疑,非德深義重,何能至此!但懷德義,事無不成,功無不立,業無不建也。”
鄭安平道:“曾不意能獲‘德深義重’四字之評也。”
張祿道:“公子之德義,非出於意,乃出於性,本於天也。乃天性中一段純良,本性之善,可對日月。惟世事浸染,寶鏡蒙塵。若時時拂拭,自然光明。”
鄭安平道:“既得先生加顧,自當謹領教誨,勤於視事。亦願先生勿棄勿離,勿以愚鈍而廢之!”
張祿道:“公子之業,即臣之業也,自當儘心竭力,以圖報效,焉敢廢棄!”
鄭安平道:“安平以身護主,但得此六金,今儘付先生。願先生教之,以儘其用,以成其功,以彰其義,以顯其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