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安平道:”四兄之入驛也,在四五歲前,吾有何德,勞其深探?“
張祿道:”四兄必有所使,非閒言也。以言語挑公子,公子已泄一二。公子其誌之,但再言侯兄,隻言知之,不可稍露深交也。“
鄭安平道:”侯兄為人所陷乎?當告之否?“
張祿道:”汝往告之,是自證其誣也。今後且勿往來。“
鄭安平道:”謹諾。“
見鄭安平情緒有些低落,張祿問道:”但言其餘可也。“
鄭安平道:”吾先往粟兄處,其家三口皆在。粟兄得其薪,其妻甚喜。談及管邑之治,粟兄言,但以武卒之法練之,可得練卒,勿庸慮也。犬兄其言,但備一藤鞭,有不服者,以鞭捶之。四兄曰,貴人謀之,非微賤之敢與聞!但舍命而前可也。“猛然又想起什麼,道:”吾曾與語,侯兄殆天人也,取功名如反掌,奈何自沒於行伍,與走卒相伴?”
張祿道:“四兄何答?”
鄭安平道:“其言,奔走於侯門,非所欲也。”
張祿道:“此必探耳!慎勿再言。”
鄭安平道:“吾觀其所語’量力而行,勿為已甚‘八字,甚為精當,果非侯兄所言乎?”
張祿道:“若言之於信陵君,或者當矣。言於公子何為?公子不過一令,食人之?,忠人之事,何量力之有哉!故做大言,蠱惑人心而已!”
鄭安平道:“若四兄為人所使,作二兄當若何?”
張祿道:“粟兄之?,得滿其意,暫無他辭。犬兄、四兄必有不平者。何者,奈何同僚俱進,而有高低之分?汝之所得,常二三倍也,故不平。惟無予二金者,但有之,其必辭也。”
鄭安平道:“吾與諸兄,其有背信義耶?奈何相離也?”
張祿道:“非獨二人也。公子一朝而晉五爵,舉朝之中,孰能平之?必檢擇其過,而出其法也!”
鄭安平道:“設若是,如之奈何?”
張祿道:“官道維艱,但行差步錯,即屍骨無存,非獨公子也,魏公子亦然!是故公子必思謀再三,勿與其隙可也。”
鄭安平道:“是必得先生之教也!”
張祿忽然激動起來,道:“吾之教?吾若能教之,何得身被重創,不見天日?”見張祿有些錯愕,乃放緩語氣道:“官場如疆場,但有所隙,必為所乘,無足怪也。”
鄭安平道:“寧不危乎?”
張祿道:“故凡戰者,先為不可勝。官場亦然。汝令管邑,當先為不可勝。管邑屹立百年,必有不可勝者,汝當體之,味之,慎勿忽之!”
鄭安平道:“粟兄欲以武卒之法練之,可乎?”
張祿道:“當不急不緩,無過不及。”
鄭安平道:“其難矣!”
張祿道:“連晉五爵,豈容易哉!”
鄭安平道:“若犬兄與四兄離散,當奈何?”
張祿道:“待之以禮,慎勿違也。四兄已為貴人所用,尤需在意。”
鄭安平道:“當告君上乎?”
張祿道:“此細事也,何告之。但與曹、粟相商即可。其要者,在預有備,而勿為人所知。”
鄭安平很不習慣這種勾心鬥角的爭鬥,但明顯退不下來,隻得硬著頭皮上。明明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為何一入官場就開始相互施絆呢?小四“為貴人所用”,這是真的嗎?他非常不願意相信,心中甚至產生一種衝動,要去證實這一點。
張祿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道:“慎勿妄為,事涉侯兄,慎之,慎之!”
鄭安平到現在也不知道侯兄是個什麼角色,隻知道他十分神秘。他曾悄悄問過,張祿的回答是,你的好奇心太過了,要把侯兄害死的。直接拒絕了。
剩下的時間談到明天去丈量管舊都,要在那裡為他們建築房舍。張祿的意見是,信陵君其誌不在小,恐超過了四人的能力,白白丟了性命。他建議鄭安平,一切看曹包的動靜而行。若曹包住舊都,四人也住舊都;若曹包歸國,四人也歸家。
鄭安平告訴他,他們的約定是,每天輪一個休沐,始終保持四個在現場,一個人回家。張祿雖然有不同意見,但也無可奈何。
最後,張祿叮囑他道:“汝可暗記諸舍形勢,或有所得。”
晚餐準備出明天的餱糧。吃過晚餐,各人回房休息。鄭安平總也睡不著,想著小四可能背叛自己,隻為了兩金薪水……
次日起來,吃過早餐,鄭安平結束了士子之裝,披著鬥袚,背上餱糧,踏著殘雪,往聚賢鄉而來。他發現魯先生領著一幫人已經在裡頭等候,這令他十分不安。魯先生等沒有著士子服裝,而是短褐,就和一般勞力沒什麼差彆。鄭安平一一見禮,特彆表示歉意,問自己要不要也換著短褐。魯先生道:“諸君但動口耳,吾等動手。”過了一會兒,其他三人也到了,各各結束整齊。見了魯先生等這身打扮,也都十分慚愧。魯先生叫來三乘輜車,眾人坐上,還拉著各色工具,就出發了。並沒有像鄭安平他們想像的那樣連續趕路,每行一程,都停下車,入驛舍休息。當天晚上甚至就停在圃田驛——距離長城驛不遠,是專為貴人準備的驛舍。鄭安平看著一群短褐在最高檔的驛舍裡休息,心裡有說不出的滑稽,但也深刻地感受到自己與信陵君的階層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