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成和議後,胡陽在卷城的軍隊首先撤了出來。魏王命周圍城邑送來大量糧草輜重,送秦軍離開。
隨後,駐華陽的部隊分彆在韓、魏使臣引導下,全麵接管兩國在漢水流域的城邑。
殺神白起坐鎮滎陽,周邊的韓邑管吃管喝;直到魏冉遣使通報,上庸、南陽的接收工作全部完成,才從殽函道退兵——這時,已經是正月過半了。
秦軍完全退走後,韓、魏的生活才恢複正常。韓國急匆匆派出使臣向各國通報:韓王薨,新王即位。——儘管幾個月來,消息早已傳出,各國皆知。
被轉移進長城的管民終於可以回家了。幾乎整個冬天,他們都生活在長城裡,與長城內的原居民住在一起,經管生活艱難,但情緒竟然還算愉快。信陵君似乎也對這裡很上心。十月授時之時,他竟然派了仲嶽先生替回曹包回大梁,自己代理了十好幾天。仲嶽先生在去年作戰時,也曾在管城居住,對管民,特彆是城主和長老都認識。這十幾天又和許多人相識、親近,連帶著還認識了許多圃田的農戶,了解到很多情況。
有了信陵君的背書,圃田守和長城尉也都加意關照,曹包在城內也十分小心,倒也沒出亂子。隻是出城以後,圃田守告訴曹包,他們運入圃田的糧食已經消耗完畢,還倒欠圃田若乾!曹包也不敢多言,隻得喏喏連聲。
鄭安平等在城外,過得比城內淒慘多了,他沒敢在城外留太多糧食,結果一個月不到,糧食就見了底,剩下兩三個月是靠每天吃一餐半量的粥熬過來的。幸虧秋冬草長,野味又繁殖起來,偶爾可以打打野味充饑。管民出城後,曹包告訴他們,城裡的糧食也已經吃光。在目前青黃不接的當口,幾百口子吃什麼成了大問題。
周邊剛剛經曆了兵災,不要想還有餘糧,他們也都十分困難,包括鄭和大梁,糧價已經直衝雲霄。管邑緊靠圃田,有的是稻米,但這些稻米都是魏王的私產,外人無權動用。
由於戰爭,鄭安平等也無法加大梁向信陵君進行年度工作彙報,並領取年薪,這要等把管民安頓好,找個空閒時間回去補辦。
這場戰爭中,管邑的居民損失其實不大,管邑雖然被秦軍短暫占領,但所有建築都無毀損;財產都轉移進城了,秦軍也沒有在城中進行破壞,財物的損失不大;有冬衣的都穿上了冬衣,沒有的也能拾柴打草點個火取暖。大軍過後牛馬糞堆積了很多,也無人打掃,管民們拾了當燃料。雖然大麵上的屍體已經被韓國的邑民們掩埋了,但溝溝坎坎、河邊草叢也還能找到不少遺留的屍體,有些甚至沒有被斬去首級,大約當時他們隻是負了重傷,逃到隱秘處,卻因為傷重,再也沒有走出來。管民們剝了他們的衣物,將他們掩埋,也算發了一筆“戰爭財”。——隻要能找到糧食,這青黃不接的三個月就算混過去了。
牛和馬都找回來了,但瘦得不成樣子。四對為官司打雜的母子也都餓脫了相,高高的顴骨,深深的眼窩,訴說著戰爭帶來的痛苦;出人意料的是,竟然有一人懷了孕,這三個月肚子顯出來了。巴姊沒有和曹包一起回來,而是陪著小奴、蓋聶以及粟兄一家最後出城,五旺和五兒前後照應;狗和雞一直在五旺身邊養著,也一起回來了。他們都餓得認不出原來的樣子,連巴姊也隻剩下骨架子。十幾裡路,走了大半天。
鄭安平等迎出五裡之外,他們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各自見了,相互抱頭痛哭。一行人先回家中,把東西都放下。然後所有城裡人,連同那四對母子,都聚到館驛中,互訴衷腸,互表思念。鄭安平把各個倉庫都打掃了一遍,掃出大約一鬥粟來。淘洗淨了,放在鼎中炊粥。他想殺隻雞,五旺堅決不同意,護著幾乎要哭出來。鄭安平隻得作罷。犬兄和小四趁著炊粥的工夫,出城去射了隻野兔。拿回來就火烤熟了,剝了皮,大家傳著每人咬了一口,算是吃到了肉,骨頭就扔給小狗,美得小狗連蹦帶跳,直搖尾巴。一鬥粟加了許多水,煮了滿滿一鼎稀粥,不分男女老少,每人都熱騰騰地喝了一大碗。雖然不儘飽,但每人也都心滿意足:平安的日子又要重新開始了。大家閒聊一會兒,兩名車夫說要去喂牛,巴姊也想去喂馬,各自散去。
肚裡有了食,巴姊回到院裡就開始斫草。其實之前,曹包已經把草料放在馬樁邊,馬也開始啃食,現在已經吃得差不多了。見曹包進來,就命他去打水飲馬。曹包拎著桶出來,從河裡舀了水,一一放在馬前。這才能立在旁邊,和巴姊說會話。
小奴和蓋聶回到後宅,鄭安平更了衣,同到後宅,問起城內的情況,小奴說到,幾乎每天就是一碗稀粥,清沏見底。三個月來天天如此。鄭安平心知這是被圃田守貪汙了糧食,但又說不出,講不清道理,隻能認了啞巴虧。他想著今天已經把倉庫打掃乾淨了,明天要怎麼過?他一邊和小奴和蓋聶互訴衷腸,一邊思忖著辦法。最後,鄭安平牙一咬,心一橫:明天帶上車行和城主進大梁,就用自己一年的薪水掃糧食,無論如何也要扛過這幾個月去。
天色已晚,鄭安平囑咐兩人先睡,不要等自己。他出了門,找到車夫說明天要傭車。然後出了城,直往管邑而來。
城主見了鄭安平,臉色十分不好,道:“管邑之糧儘付於城中,吾輩儘絕乎食矣!”鄭安平知道,在城中管民有饑病交加,凍餓而死者,他並沒有責怪城主的粗魯,而是拉著他走出城去,來到那片血腥的土地上,對他道:“新土下之,儘為人屍。多為魏人!若汝等居城外,儘為秦人戰功首級也!入城雖忍饑受凍,終保首級,所得多矣!”
城主自然是明事理的人,剛才也不過是一時氣悶,有所發泄而已。他問鄭安平道:“管令保得管民之首級,管民深感之!若不得保民之胃腸,終棄荒野,亦無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