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稽與魏冉相辭,拉著車往津渡方向而去,很快淹沒於人群之中。
範雎道:“謁君適言有變,恐為穰侯所覺。吾聞穰侯智士也,其見事遲,後必索之。請棄車而行,津口再會。”匆匆下了車,背著包袱,就像一名剛剛下船的刑徒家屬。
果然,不久一陣鐘鳴,號旗翻動,所有刑徒和家屬都坐下。王稽的馬車就如同水中的石頭一樣,顯露出來。幾名秦卒過來,圍住王稽,道:“車上可有夾帶?”
王稽失驚道:“豈敢!”
為首的大夫出示了節符,道:“奉穰侯命,索謁君車。”
王稽查驗了節符,道:“謹奉!”站到一邊。幾名秦卒認認真真地探尋了一番,一無所獲,轉身離去。這一切自然被不遠處的張祿看在眼裡,心裡暗道僥幸!
過了一會兒,一聲鼓響,大家重新站起,各乾各活。張祿也隨著王稽的車慢慢移向渡口。
為了運送這些刑徒和家屬,秦國派出了數百艘船,丹水河口船隻密布。但所有船隻都已經被穰侯征用,渡口竟然找不到可以運營的船隻。王稽找到負責船隻的公乘,出示了自己的節符,表示要遊船返回秦國。公乘告訴他,自己的船將於兩天後歸秦,還要再運送一批刑徒到達。請王稽停留兩天,隨船返回即可。王稽不敢再回城裡,惟恐與穰侯碰上,就近找了個逆旅住下。張祿一直認真觀察著這些刑徒及其家人,還和其中一些很認真地聊了會兒。那些秦人對當地的楚音很難聽懂,對張祿的魏音卻還接近,以為張祿是客居於此的魏人,也不避諱地和他聊天;好多人還對他的身體殘疾表示了同情,張祿隻說是自己摔傷的。閒聊中,張祿對秦所謂“苛刑峻法”有了直觀的體會,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的心中浮現。
兩天後,所有刑徒都離開了津口,王稽和張祿在公乘的帶領下上了船,他們的安車和馬匹則被分散在多條船上運輸。這趟運輸是秦國的戰略行為,所征用的船夫和船隻都是擇優選用,一路上雖有險灘險流,也都有驚無險。幾天後,船隻到達丹水上遊的黑龍潭渡口,第二批運輸的免罪刑徒和家屬已經等候在那裡。
當王稽和張祿到達鹹陽時,已是九月底。一件震動秦國政壇的事情就在前兩天發生了:義渠王,太後的情夫,突然病亡!
對此一無所知的王稽到達鹹陽後,按例先為張祿找到了館驛住下,說明是從六國找到的遺賢,準備引薦給秦王。這種情況很多,幾乎每個到外國出使的人,都會找到幾個遺於野的賢人,這些人也還都或多或少地被秦國使用著。所以驛吏對張祿還是帶有幾分敬意的。
安頓好張祿,王稽直往宮中消差。一入宮,就被謁者仆射拉進宮中,麵色緊張地告訴他,義渠王突然去世!
義渠是戎人相對集中的區域,在涇水北岸的黃土高原上,距鹹陽五六百裡。秦惠文王時本來已經征服為秦的一個縣,但在諸侯的利誘下又反叛了。後來雖然戰敗,與秦維持了和平,但始終是一個隱患。
秦王剛即位時,年輕的太後竟然和前來朝拜、同樣年輕的義渠王一見鐘情,如膠似漆三十餘年,娃都生了兩個。開始義渠王還要回義渠處理部落內部事務,隨著兩個娃長大,義渠王樂得把義渠的事都交給兩個娃,自己就在太後的甘泉宮中養老。可不想臨近新年(秦以十月為新年,所謂建亥),老爺子一高興,竟然毫無征兆地猝死了!秦王下令,嚴密封鎖消息,隻能義渠的兩名王子,秦王的兩名同母異父的兄弟,回來過新年時,再做處理。所以,外界對義渠王去世的事一無所知,鹹陽城內一切如常。
然而,秦庭的上層卻不是這樣,各種行動都在緊急啟動。涇陽君和高陵君都被遣回封地,暗中調集力量,準備作戰。鹹陽城內,新年歡慶的氣氛不曾稍有減少,上下共慶豐收。
黃歇是從表麵的平靜中,察覺到一絲不祥的少數人:武安君、左更錯、中更胡陽,甚至年輕有為的司馬靳,最近都沒有出現在朝堂上;華陽君羋戎進駐了原本由穰侯管理的望夷宮。
楚國代表團現在已經調換到渭北鹹陽宮旁邊的館驛中,而張祿則住在渭南章台宮旁邊的館驛中——那是黃歇等人以前居住的地方。所以黃歇並不知道張祿已經進入了鹹陽。自從楚太子入質後,太子和黃歇每天上朝,下朝後,太子在太子傅的指導下學習,最主要的學習方式是太子傅背誦一篇古文,太子聽寫;寫完後,太子要反複抄寫誦讀,直到可以默寫下來。在這個過程中,太子傅會博古通今地對這篇文獻進行講解和發揮,穿插著講述些為人處事的道理、經世濟民的方法、管理國家的原則和經驗、前輩們的事跡或教訓,以及種種微言大義。兩名伴讀通常坐在太子身後,除照顧太子的起居外,也要參與對問題的討論,主要任務是發表一些不明智,甚至愚蠢的見解,供太子傅批判。午休後,太子要完成武學訓練:目前是起步階段,主要內容是射箭和禦車;以後還會有長兵和短兵,車戰和步戰,以及多人的戰術協同。學射用的弓箭是黃歇在朝堂上向羋戎申請的,同時申請的還有鵠的,是用牛皮製作的。弓是軟的,箭沒有鏃,可以用來訓練,卻沒有任何殺傷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