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祿道:“為城旦四歲,田畝荒蕪,其妻子何養?”
公士道:“多沒為隸妾矣。”
張祿道:“無罪亦沒之乎?”
公士道:“連坐也。”
張祿算是對秦律有了一點了解。
公士每天都下到各亭解釋法律——其實是當翻譯,張祿也就每天從他那裡學習一些法律知識,如此直到穰侯入義渠,義渠王火化。中間換了兩次班,但會義渠話的秦卒以各晉一爵為條件,被留下協助工作。
義渠的危機在各方努力下消彌於無形,各方皆大歡喜。秦軍留下一千士卒,任命了一名公大夫為縣尉,那些會義渠話的秦卒被魏冉直接批準晉爵,成為各級什伍長,在義渠的時間折算役期。
這一次,張祿終於見到了胡陽,報告自己的疾病已經完全好了,可以回鹹陽。胡陽對這名身軀佝僂、須發斑白的人沒有什麼印象,依稀好像有人提起過,他對築路有功。問了問他的身體情況,按律支給他沿途水糧,就打發他走了。
到了出發那天,張祿身背五鬥炒粟,一瓠水,隨身的包袱已經在生病時丟失不見,隻有一身短褐隨身。包袱裡是冬季穿的一件綈袍。
魏冉和涇陽君、高陵君乘車先走了。胡陽留下來指揮部隊回鹹陽。他把義渠人安插入秦卒之中,讓他們熟悉秦軍的號令、旗鼓,以及安營、造飯、行軍等各項製度措施。秦軍嚴明的紀律,讓義渠人印象深刻。
張祿跟著部隊走了十天,進入鹹陽。在進入鹹陽的一瞬間,張祿感覺自己仿佛錯亂了:鹹陽內外,到處是牛耕的場景,儘管不是每片土地都用牛,但放眼望去,視野中幾乎沒有看不到牛的時候。在魏國,牛耕是隻有極少數人掌握的高級技能,而鹹陽內外簡直就成了百姓的日常!
由於行軍途中不許交頭接耳,不許交談,張祿一直沒有機會把心中疑惑問出來。到了鹹陽,胡陽帶領義渠人進入軍營,其他人就地解散,各人的功勞簿由中更府發往各縣。這時,張祿才有機會抓到一個人詢問,為什麼秦國這麼多人都會牛耕?那人奇怪地看了張祿一眼,道:“歲初則習之,歲末則課之,其殿者,笞十。焉敢不習!”
張祿道:“畜牛非易,其家各養其牛,不亦困乎?”
那人道:“先生非秦人也。秦牛畜之官廄,縣有大廄,常百十頭牛馬;鄉有小廄,亦十數頭;而國有宮廄,其數不可計,或雲盈穀。”
張祿道:“官牛何以為民所用?”
那人道:“以牛力田,但養之可也。完則歸之。”
張祿吃驚道:“但養之即可用之力田?”
那人道:“非易也!歸之時,若牛瘦一寸,笞十。病而死者,亟報縣,縣賣其肉,入其筋、革、角。其有不足者,農人償其值!”
張祿以一種完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那名剛剛解下征衣的秦卒,也許他就是一名農人,或者也向官府借過牛?不然怎麼知道得這麼詳細呢!
作為一名究心於國事的學子,張祿自然知道牛耕對農業意味著什麼;一片田野上,大麵積牛耕意味著什麼。他似乎對秦國的強大,解開了一個密碼。
遠征義渠的部隊是在穀口縣境內解散的,從這裡隨著修好的夯土路走到望夷宮,還有一百多裡地。張祿決定利用自己華陽君工曹的身份,在穀口縣館驛食宿一夜,次日再行。驗過節符後,張祿得到一個單間和一份官飯。張祿想沐浴一番,館驛有大甕,可以盛水,但水要自己挑,自己燒。張祿看了看那甕,好久無人使用,汙濁不堪,也就算了。閒下來,他和驛吏聊了農事和秦律很長時間,那驛吏似乎對秦律對對農事還要熟悉,——他準備去報考書吏。
第二天,張祿早早起來,走了一天,到了夯土路的起始點。這裡沒有館驛,他在附近的亭長家中留宿了一天。第三天終於到達望夷宮。
張祿到達望夷宮,出示了節符,守門的告知,望夷宮早在三月前就已經移交給穰侯坐鎮了,華陽君現在在章台宮旁邊的官宅中居住。張祿靈機一動道:“惟臣尚有餘服寄於其間,敢問其處?”
侍郎往裡麵報告,一名家臣走出來,問張祿怎麼回事?張祿半真半假地把自己奉命修築道路的事說了一遍,然後道:“其時天寒,臣著綈袍而出,春夏之服,則冠帶均留於室內。願乞發還!”
那名家臣取出一片木版,把張祿所說的略書於牘上,讓張祿看了,用丹砂按下手模,捧進去。少時手裡拎著個袋子出來,道:“華陽君移交時,並未提及先生之事,穰侯不知。穰侯知先生築路辛勞,漸有大功,願以千錢償之。”把手中的袋子交給張祿。張祿接過錢袋,拜道:“臣謹謝穰侯賜!”從袋中抓出一把錢遞給侍郎。侍郎不敢接,道:“無功受?,是賂也,依律罰!願勿犯!”張祿大為驚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