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隊伍最後的司莽目睹了轑內激烈的械鬥,這拖住了韓軍潰兵的腳步,讓他們無暇再找自己的麻煩。雖然想著轑地遭此兵災,很可能陷於滅頂,但也顧不得了。又想到這番混亂很有可能引來閼與的趙軍,這些劫掠轑的韓兵大約也討不得什麼好去,終究要喪命於此,心裡不禁泛起一陣悲涼:趙人欺騙了秦人,秦人報複了趙人,但最大的災難卻落在不相乾的韓國身上;無妄之災,真的來自於天,非人力所能挽回嗎?
喧囂聲中,司莽最後一個進入了穀地。他沒有急於往前走,而是心情沉重地拖在隊伍後麵,好給自己一點空間,從窒息中緩過來。在這裡,他不用考慮隊伍前進的方向,隻要跟著前進就好。
這條山穀也是一條河流衝刷而成的河道,積雪很厚,看上去就像鋪上一床衾被,下麵可能是堅石,也可能是深坑,如果不小心,很容易劃破腳或崴到腳,路邊就坐著不少這些傷員,旁邊有人在安撫和幫助他們。司莽已經是最後一人,如果他過去了而這些人還跟不上來,就算是掉隊了。前麵的士兵有人向那些傷兵打招呼,提醒他們,自己已經是最後一營,再不跟上就要掉隊了。
由於有前麵行人的踩踏,積雪已經都化了,露出下麵被遮掩的本來麵目,這減少了誤判,但增添了泥濘。路變得很滑,不時有人摔倒。於途都有人坐在道邊休息、養傷。司莽沒有去管他們:道路是明確,等他們宿營以後,掉隊的人會找回來;如果自己找不到回來的路,那要不就是凍餓而死,要不就被野獸吃掉。獨自回家的可能微乎其微!
部隊前行了約十餘裡,出現一片開闊地,有十來戶人家。見有兵通過,這裡的人早就跑出去了。房舍低矮破舊,甚至看上去搖搖欲墜。大家也都沒有心情進去,就在這裡休息了一會兒,收容了幾名傷兵。
從這裡開始,前方踏出的道路轉向西邊一條山間小道。說是小道,其實少有人行,甚至連人家也看不到。路上隨時都能看到被前麵行軍的士兵砍伐下來的枯枝、殘草,應該是他們從這裡開出來的一條路。
司莽的部隊是留下來斷後的,比其他部隊晚出發近半天。冬天天暗得早,加之山間陰晴不定,進入小路後山穀中已經很暗了。但隊伍所行之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除了泥濘的道路,就是皚皚白雪。營司過來詢問,要不要宿營。司莽回答說,繼續前進,追上後軍再說。
天更黑了,營司想用枯枝和枯草紮一些火把。但這裡枯枝、枯草十分潮濕,根本點不著,營司隻好作罷。
摸黑行軍更是困難,大家隻能憑借雪的反光,勉強看清腳下的路,艱難地前行。司莽雖然是武卒出身,體力消耗也覺得很大。好不容易看到前麵有前軍打尖的痕跡,大家也想坐下來歇一歇。但司莽不同意。這裡的氣溫極低,四周是雪,還有呼嘯的寒風,夜間如果坐下來,也許立即就凍僵了。他下令部隊不許停下,繼續前進。
寂靜的雪地裡,隻有腳步的刷刷聲;不時有人跌倒,發出一陣“哎喲”聲。但終於前麵發出一聲尖叫,司莽趕上去,見一名士兵直直地摔倒在雪地裡,已經停止了呼吸。司莽大聲地叫道:“休住!住則凍斃!健者持弱者,必得向前,乃得活命!”
隨手拉起身邊一名瘦弱的小兵,大步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少時候,不知有多少人倒下不起,剩下的人已經頭腦僵硬,隻有一個念頭,向前,向前,絕不能倒下!前方不斷發現前方有坐著、半臥著凍僵了的士兵,保持著休息的姿勢,宛若活人,但伸手一碰就倒,摸身上已無熱氣!這些應該是前麵部隊凍死的士兵。司莽叫道:“起,起,軍但在前,略前便至!”
腿走麻木了,全身都僵硬了,好像隻有心窩裡還有一絲熱氣,支撐著全身的動作。沒有人再有什麼想法,連摔倒了也沒有了“哎喲”聲,悄聲爬起來繼續前進。——爬不起來的就隻能讓他永遠留下了!整整半夜,等到看見前麵山下露出火光時,已經是子夜時分。
哨兵喝叫口令,這邊哪裡答得出來。司莽出來道:“吾等後營,吾乃信陵尉莽。那哨兵過來看了看,見司莽須發皆張,風霜滿麵,不過依稀是見過的模樣,就放行了。司莽問道:”諸先生何在?“
那哨兵指了一處營盤道:”乃在中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