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的船工自己上了船,解了纜。陳四讓隨從就於岸邊擇地而息,旦日風浪停息後再過河。自己不顧眾人勸阻,鑽進艙內。老船工道:“少時莫問若何,皆伏於舟內,緊抓板,勿自誤也!”
陳四以前經過一些波浪,點頭應喏。進入艙內,蜷身跪地,一手抓著一塊船沿板。老船工點開船,向著一片波濤衝去。波浪狠狠地砸在小船上,打得船頭一沉,但旋即衝出波浪,波浪後麵是一片緩流,支撐著船迅速前行。如此一起一伏,老船工雙腳穩如泰山,隨著船前俯後仰,卻一步不移;神情專注,不時用竹篙點水,總以船頭迎向波浪。船艙內的陳四有些禁不住,麵色蒼白,胸中惡心,頭昏目眩,雙手死死地抓著船,閉著眼,生死由他。也不知過了多久,船的顛簸突然小了下來,陳四心情一鬆,才有時間觀察自己的姿勢,發現自己握船板之緊,兩手都要痙攣了;腰和腿用力過猛,已經完全痠軟;胸中的惡心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陳四從清晨吃過早餐,泛舟而行到幾邑,還沒來得及吃晚飯就又被派出來,現在腹內無食,吐出來的都是酸水,最後是苦汁。
老船工將船靠了岸,係好舟,入艙道:“大夫命壯,渡驚險而幸無恙!”
陳四轉過身來,並不起來,就地拜倒,道:“賴老丈之技,得脫險境,必有報也。”
老船工避開道:“賴大夫鴻福,老兒何功!老兒已送大夫渡河,敢請一金!”
陳四道:“老丈且隨吾入!”
老船工道:“容老兒暫清汙物!”下船抱了一些泥土,混在嘔吐物上,用一隻小箕簸出。陳四渾身難受,隻能在旁邊看著船工清理自己的嘔吐物。一時清理完畢,老船工就和陳四一起入營。早有巡哨發現,過來巡查,陳四出示了自己的節符,被一級級帶到胡陽的帳中。胡陽見了大喜,陳四請道:“臣賴老丈,得過險灘,願以一金為值!”
胡陽見了陳四這般模樣,心領神會,遂下令從輜重中給一金給老人,還讓人吩咐備飯。秦軍自出軍以來,野外宿營吃乾糧的時候少,宿營邑中讓邑民備食的時候多。到現在三個月了,出鹹陽時準備的一個月的乾糧還沒有吃完。現在進入幾邑,仍然是由邑民準備每日二餐。
胡陽請陳四坐下休息,隨即請來公子繒、兵曹、王齕、司馬靳等人,道:“四兄涉險而歸,必有以教我!”
陳四道:“臣已入於黎,小道不過二十裡;聞大道略遠,水道行二三十裡,陸路行一二十裡。黎果通濮陽!”
胡陽道:“奈何通之?”
陳四道:“臣入逆旅,主人言,勿須費神,彼自求之,二舟但六百文,半日可至。”
胡陽有些失望,道:“猶得舟乃至乎?”
陳四道:“或必之也。”
胡陽道:“幾邑舟少,但十餘,每渡不過百餘眾,勢難為也。”
兵曹道:“臣請效力!濮陽距陶未遠,才二百裡,隔濟水相望。若得濮陽相助,情勢必異也。”
胡陽道:“願聞其詳。”
兵曹道:“臣請行人、劍士五,陰潛往陶,令陶預為準備。中更可令軍使潛往鹹陽,令陶與衛合,全力助幾,如此則舟船可備,糧秣無缺,而軍得出矣!”
胡陽道:“秦之士卒,皆自關中、郢、宛而至,皆集之陶,奈何?”
兵曹笑道:“陶,天下之中也,出則六國震動,退則富甲恐一方。物豐民庶,依山帶水,兵家所必爭。秦欲強之久矣,而兵難至焉。今以大兵入於陶,王必喜,而穰侯必納焉!”
胡陽望著公子繒道:“公子以為如何?”
公子繒道:“吾不通兵事,諸事諸卿議定,吾當行之!”
王齕道:“若得舟楫,即可溯河而上,至於洛陽,奈何必往於陶?”
兵曹道:“衛雖備舟楫,亦不過百數,渡河之有餘,而不足以遠行也。吾軍二萬眾,輜重不在焉。非萬舸齊發,不能行矣。豈如商賈,但一葉舟,可翩然往也。”
司馬靳道:“但至陶邑,複振軍勢。或歸於郢宛,或歸於鹹陽,或留於陶,皆有道焉。先入陶者便!”
胡陽道:“若得其便,但需幾時?”
公子繒道:“昔臣住邯鄲,若使於秦,溯河而上,順流而歸,每五七日得一往返。兵曹往陶,不過三數日。入衛交涉,但得二三日。以此推之,少則五日,多則十日,必有消息。”
胡陽道:“十日之內,廉頗必有動也。趙、秦必戰於幾!”在座的人都沉默了。秦一支孤軍,在幾邑彈丸之地與幾乎得到趙國全國支持的廉頗作戰,凶吉是一目了然的。少時,胡陽見在座的都陷入沉默,道:“臣雖不才,縱不能盈,願以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