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兩人隻粗略地說了此事,張祿道:“若和趙,毛公可用也。”然後就轉換了話題,商議起梁尉公子入安邑之事。
經過幾天試探,秦使已經完全清楚,這次參與聯軍的不是全魏的民軍,更不是武卒,而是信陵君的領地信陵的邑民。信陵君封地號稱十萬戶,抽出一萬精丁來也是十戶抽一,有些肉疼的。張祿早年也曾進入魏國政壇,雖說地位不高,但對魏國的政治格局還是了解的:信陵君尾大不掉,而魏王相對弱勢,是魏國政治的重要特征;削弱和維護信陵君的影響力,幾乎是魏國政治的主旋律。基於這一認識,張祿認為,魏王有可能設計削弱安邑境外一萬多魏軍。現在,張祿拿不準的是,梁尉公子到底會站在哪一方。
黃歇的立場略有不同,無論是信陵君也好,魏王也好,誰的力量他都不願削弱,隱藏在他思想深處的想法是要削弱秦的力量;但顯然,目前的形勢不可能在不嚴重削弱信陵君實力的前提下,削弱秦的力量。所以他謹慎地希望雙方能維持現狀。
所以,當張祿向他詢問到底應該如何應對梁尉公子時,黃歇毫不猶豫地提議:“秦為東道,送魏人歸鄉!”
張祿道:“秦人既出,魏不能禁也,若稍加留難,或有微利可尋!”
黃歇道:“舍大道而求微利,非大國之道也。大國之道,信義為先。魏既助秦出,秦即應助魏也!縱有微利,當取之何?”
張祿道:“陶邑之兵也,未及集而魏兵已出,若令魏獻煮棗而廣陶邑,魏必應也。”
黃歇沉吟半餉,對張祿道:“張卿之言,臣以為未可!”
黃歇如此嚴肅的回答,把張祿嚇了一跳,忙問道:“願公子教臣。”
黃歇道:“今之言,出吾之口,入爾之耳,非關他人。卿其以穰侯何人也?”
張祿心頭一跳,知道黃歇要說出一番大道理來,深施一禮,道:“謹聞教!”
黃歇道:“有其君者,必有其臣。故魏有信陵君,趙有平原君,秦有四貴。此諸子者,皆宗室,位高而權重,聲威震主,名為輔臣,其實執政也。穰侯相秦,斷續凡三十年。今雖老,猶無退心。華陽君,先王舊臣,出將入相,凡三四十年。此二子,皆太後之戚,一世之雄也。涇陽、高陵,太後子也,或言非先王骨血,而王重任之。是二子,非有華陽、穰侯之能,徒以親族而預政,何也?分二舅之權也。穰侯領秦兵伐齊,而自封於陶,彼已有穰,複增陶邑,其勢廣也。王寧無戚於心耶?穰侯數入大梁,而為說客所說,皆由穰侯功高,秦無可賞也,但外失強敵,穰侯必身死國門。穰侯亦乃退兵。此事臣亦知,王寧不知乎?王知之而不罪之,何也?國事所賴也。今張卿懷濟世之心,抱不世之才,一入秦,而位遷客卿;雖言功業,亦得王意矣!王意而何,必欲其人,諳於國事,內修政理,外拓疆土,王得仰焉。乃複清四貴,而振王權。卿意不在此,反欲廣陶邑而益穰侯,王焉賴卿耶!卿其思之!”
張祿聽到黃歇如此一番議論,頗感深獲我心。他問黃歇道:“王之意,左徒何以得之?”
黃歇道:“聞弦歌而知雅意,雖非古人,願即效之!”
張祿道:“臣甫一入秦,即獻計於王,四貴之勢不可不早除。王置若罔聞。臣雖有其意,其奈王何!”
黃歇道:“穰侯、華陽,皆深耕秦地數十年,根深而柢固,豈卿一言,而王一怒而可拔之?王之觀卿,正如卿之觀王,但視賢德若何耳!若卿必賢達,內修政理,外拓疆土,四夷賓服,海內震動,王去四貴,如拂一浮塵。若卿唯唯喏喏,於事不多聞,政不乾預,王複行而賴於卿耶?”
張祿道:“臣觀王,甚賴穰侯等,諸事皆委焉,奈何公子獨言不信耶?”
黃歇道:“魏王亦甚賴信陵君,國事一應委之,固王本願也,抑或為勢所迫耶?秦政亦如是也!夫君之治國,無臣則弱,臣強則敗。理之必然。穰侯數淩秦王,王寧無知?不得已耳!卿既抱濟世之才,焉得久居人下,必也一展鴻圖,建功立業,位極人臣,乃遂本願!卿其思之!”
張祿道:“公子之言,誠臣心思,惟未得其道也。”
黃歇道:“為政之道,不過因時順勢。今魏助秦,則秦當助魏,因其勢也。若必逆之,縱得其利,未為久也。若其勢已成,則不勞而獲也。”
張祿道:“公子之教,臣謹領也。為今之計,而當奈何?願公子為臣一籌!”
黃歇道:“秦道崎嶇,卿獨修道,以通四方。秦無商賈,卿獨以所有易所無。秦獲大利,得無德於卿乎?誠若是,則穰侯不足去也!”
張祿道:“惟願公子助之!”
黃歇道:“臣乃楚臣,客居於秦。卿乃秦臣,但有所命,雖太子亦當效力,臣焉敢不從!”
旁邊鄭安平聽得二人一番謀劃,直如五雷轟頂,頭暈目眩,幾至恍惚。強打精神,勉強不倒。猛然聽到張祿叫到自己,道:“鄭兄勞頓,願勿辭也!”
鄭安平一身冷汗,伏拜道:“主公之令,焉敢辭!”
張祿道:“臣之命為兄所救,臣之謀無不對兄言,是以性命相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