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四在這裡的公開身份是車馬店的雜役,沒有客人時在店外招攬生意,有客人時負責供應草料、飲食,是直接和客人打交道的角色。在沒有商旅經過時,和這個那個熟人閒扯幾句,談個笑話,也屬正常。陳四已經年屆三旬,雖然已經不再是少年,但卻故意把自己弄得胡子拉碴,蓬頭垢麵,看上去四十都不止。聽說芒未來訪,他讓線人把芒未安排在一處安靜的逆旅中居住,約好見麵時間。
次日清晨,陳四還像往常一樣在街上拉客,遙遙見芒未走過來。陳四迎上前去,大叫招呼道:“嘻,未先生,可還識得小人?”
芒未見對方一語道破,顯然是熟人,但認了認,卻不認識,陳四湊近過去見禮,小聲道:“可呼吾小四!”
芒未恍然省悟,原來這就是陳四。仔細端詳了一番,道:“噫,小四乎?”
陳四麵顯靦腆,道:“隻未先生知吾賤名!先生且歇,容吾奉水!縮成者,甘清!”一溜煙跑進門去,少時捧來一碗水,奉給芒未,一麵殷勤地用袖子撣了撣土,招呼芒未在台階上坐下;自己蹲在芒未麵前,直如久彆重逢,但又有身份差彆。
芒未道:“王將入垣城,呼兄與吾同往,以觀其情。”
陳四略一思忖,讓芒未找家糧鋪糴糧,就說找自己拉車運糧。
芒未道:“小四兄。”
陳四道:“不敢,先生但呼吾小四得宜。”
芒未道:“吾有貨將往垣城,欲得一乘,兄其覓之!”
陳四道:“他者小四或有不到,若論覓車,先生命小四,若車不佳,牛不壯,價不公,小四之首係在股間!”
芒未也被他說笑了,道:“吾欲糴糧五十石,汝一發指吾家良鋪,粟亦佳,價亦公。”
陳四指示道:“道前右彎再左彎,有溫家糧鋪,其糧甚多。先生欲五十石,非此鋪不能辦也。……惟五十石非一乘可載,可二乘。”
芒未道:“可也,二乘!吾往其鋪糴糧,汝可引車而來。其價幾何?”
陳四把芒未帶到店中,向店主說明這是自己的故舊,欲糴糧至垣城,傭車二乘。
他們在門口閒聊,店主在門內也看到了。見陳四拉來了生意,自是歡喜。報出公允價,就讓陳四和陳四指名的另一名車夫駕車,芒未也不還價,當時交了錢,套了兩乘牛車,一起前往糧鋪糴糧。
糧鋪掌櫃見陳四同來,芒未糴的糧又多,隻按石糧四十五錢計了價,本來是要六十錢的。糧鋪裡的雜役幫著把糧食搬上車,芒未乘這工夫,去市間買了些果品,算是補兩名車夫的早餐。兩人千恩萬謝地接了,皆不舍得吃,揣入懷中。少時貨滿,兩乘車一起開動,吱吱呀呀地往北而行。
陳四和芒未同乘一車,邊走邊聊,也如故舊之表。芒未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交代明白。然後問陳四道:“奈何寄身乎下隸?”陳四道:“水必下流,乃得其情。人亦如之。諸公坐而論道,賴小人以成其事。事未有不經隸人而能成者也。是故不足舍也。”
芒未問道:“今長平戰酣,兄必有以教我。”
陳四道:“趙軍四十五萬,與秦軍十二萬,勢均而力敵,其勢不可為也。又何問哉!”
芒未道:“趙人四十餘萬,足攻秦軍,奈何反為秦軍所圍,而不得出耶?”
陳四道:“夫一人守隘,而千人弗敢過者,何也?地狹,而兵勝地故也。長平地狹,三五萬足矣,十萬已過其地,況四十萬乎?趙王不知兵,徒知兵多為勝,豈知地不勝兵,取敗之道也。夫四十萬,縱橫千裡,攻守分合,誠十萬所不能敵也;而猥於一隅,舒拳尚不可得,又何戰焉!是故秦但以十萬之眾,足以製之。”
芒未道:“既製之,奈何不攻之?”
陳四道:“一夫守隘,而千人弗敢過。然一人而勝千人乎?是故相持而不能下也。然秦軍少,趙軍眾;軍少者與地稱,兵多者地不稱,敗之必矣。但遷延歲日而已。”
芒未道:“若以兄為趙將,將何為?”
陳四道:“儘棄長平,而守上黨。”
芒未道:“以兄大才,非弟所能望也。”
他們到達軹城時,已經天暗。陳四在城外尋了車鋪住下,次日再行。芒未在房間裡休息,陳四和車夫則窩在牛圈旁邊。陳四把喂牛的工作托付給另一名車夫,獨自離開鋪子。到一處僻靜處換了裝,往鄰近的一處住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