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綰道:“王言是也。綏遠懷來,王之化也。然上黨近邯鄲,民眾相煽,必儘歸敵國,是未蒙其利,先受其弊也。秦法之行也,要在賞罰必信。苟無大軍臨之,官吏治之,賞罰不行,而秦法若無。上黨偏遠,其民少,不過十餘萬眾;若以四十萬居之,是地少而民眾,地不稱民,其產不足養之,民必生亂,況近敵國乎!”
秦王道:“如之奈何?”
皮綰道:“今既令武安君受降,趙複請之,不可自食其言。臣以為,王可彆令武安君甄其眾,願歸者歸之,願從者從之,願居者居之。要之,傷病者儘歸之,精乾者或從或留。臣觀趙卒多傷病,且入膏肓,縱入邯鄲,未能勝兵,徒費糧草。歸之為便!其可力田者,居之上黨,耕種自食,而秦廩不費。少有勝兵而向秦者,方乃引入。是為便也。”
秦王沉思片刻道:“其事甚繁,非卿誰可當之。卿其往長平,與武安君共主其事可也。秦非暴也,本天好生之德而牧民,予其利也。卿其體寡人之意,與武安君善籌策之。”
皮綰道:“喏。臣旦日即往長平。”
第二天,皮綰出發,前往長平。他帶了兩名隨從,先乘車前往高都。到了高都後,秦王將調一百劍士為其侍衛。四駕革車一路飛駛,隻半天就到達高都山口。在山口的軍營中,皮綰出示的秦王的教令,公乘立即派出一名大夫率百人跟隨。到達高都城時,已經是下午了。高都準備好的九百車炒粟已經開始向長平進發。皮綰見了這些炒粟,若有所思。
皮綰與高都令見了麵,告知自己將往長平。高都令派了一名軍使引路,往武安君軍營。九百車炒粟並非以畜力輓馱,而是人力推拉,隊伍甚長,幾乎前後不能相望。為安全起見,他們不走大道,而是繞行山後,前往穀口營中。
皮綰心中一動,臨時改變了先往軍營見白起的念頭,決定先往穀口見王齕。
他以協助護衛運糧車隊為名,率領劍士跟隨車隊緩緩而行,於半夜進入穀口營地。王齕不斷派出巡哨哨探,能準確知道糧隊的行程。糧隊到達後,當即有人引導其往預定的營地安歇。但皮綰的出現還是大出其意外。
王齕將皮綰迎入自己的大帳,皮綰道:“趙軍四十五萬,僅九百車糧應之乎?”
王齕道:“車炒粟百斤,計九萬斤,人得八兩,足支三日。”
皮綰道:“三日後進行,君何計?”
王齕道:“但奉王命耳!”
皮綰道:“王意,趙人四十五萬,久戰疲憊,且多傷病,聽其歸鄉,是為上策;留居上黨,複其舊墾,是其中策;引歸秦地,徒耗錢糧,是為下策。”
王齕道:“武安君所言不然,趙人四十餘萬,若充關中,若實上郡,若歸北地,皆濟秦力耳。奈何徒耗錢糧?”
皮綰道:“君其計之,四十五萬人一日得食四萬五千石,其送者尚在外也。過一縣則一縣為空,過一郡則一郡無存。上郡、北地,至今不過十餘萬眾,猝至四十萬眾,是趙人多而秦人寡,其為秦地乎?”
王齕道:“然則王命招降者何也?”
皮綰道:“趙軍四十餘萬眾,殺之不義,故降之。降而歸之,以彰王好生之德也。”
王齕道:“一戰而得趙軍四十餘萬,非易也。一旦而釋之,是趙無損,而秦無獲也。”
皮綰道:“不然。若歸其病弱,而留其精壯,稍引其強者,是弱趙也。二十萬殘病之徒歸於邯鄲,力田複難,而飲食不絕,是削之也,而揚秦威。臣意可歸之二三十萬。上黨舊民十餘萬,今複仍之。從而入秦者,不過三五萬而已:皆為精壯,可任耕戰;散之四鄉,無足為患。是為便。”
王齕道:“綰尉所計,誠然不虛;王之所教,弗敢違也。敢請告之武安君,令下謹從之。”
皮綰道:“旦日出降,其狀奈何?”王齕詳細地介紹了昨天在帳中計議的流程,以及各軍所作的準備。皮綰道:“計議周詳,必無恙也。夜願宿軍中,旦日往見武安君。”王齕立即叫人,給皮綰一行安排住處。
次日點軍鼓響,各營整頓畢。王齕派人告訴趙軍,高都的糧食已至,趙軍是否已經解兵,何時開壁。趙軍一層層上報,最後還是趙年出麵,約定一時之後,以鼓聲為號,兩邊同時開壁。王齕立即派人飛報白起,皮綰也隨之前往白起的營中。
雙方在緊張中進行著最後的準備,王齕一遍遍叮囑著出陣的次序,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項。趙營那邊也將各營卸裝下來的戈矛頭、弓、劍等兵器裝在車上,運到壁壘的門邊。
天邊放亮,兩邊軍營響起鼓聲。王齕大旗一揮,營門開放,五千士兵分成兩列縱隊,衝出營門,前出百步,站定位置。五千士兵站定後,兩人推一人拉,三個人架著一乘車在後麵魚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