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安平的右手邊,稀稀落落地站成了行列,有三五個人一列的,有十餘人、二三十人一列的,排出三十多列。鄭安平再對那些大夫們下令道:“汝等各領其卒!”
除了大夫外,無論是官大夫還是公大夫都認不出自己的部隊。
鄭安平讓那些軍官們分散站開,再道:“眾卒各歸其將!”
那些列好隊的士卒們有一些自動往各大夫身後列陣,但大半士卒沒有自己的大夫們在場,他們依舊站在原地不動。
鄭安平讓那些孤零零的士卒,自行尋找自己認識的人,加入他們的行列;讓那些人數較少的隊列也去尋找自己認識的人,加入他們的行列。很快,各隊列開始整合,集合成一個大集體。但仍然有一二百人沒有找到自己的歸宿,他們似乎和這裡所有的人都不相識。鄭安平讓公大夫把他們分散編組到三道哨卡的部隊中。
當他們回到軍營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回到軍營後,鄭安平讓五大夫和公乘負責安排人登記釋放回來的士卒的籍貫以及所從事的兵種,按籍貫發給臨時腰牌,按兵種發給武器,將他們編入因戰鬥減員的部隊中。五大夫悄悄問道:“胡不慮其有奸細?”
鄭安平道:“凡有相識者,是秦人無疑也。其無人能識者,或有奸細,故使散於行伍,必不能害。”
五大夫道:“將軍心思縝密,非常人所能及也。”
等到諸事安定,鄭安平將五大夫和公乘們召集到自己的大帳中,非常嚴肅地問道:“信陵君或釋吾軍圍,然眾將或不免矣!吾不敢自專,敢以實議之,勿有所隱!”
眾人聽了,心中一懍。良久,一名五大夫問道:“何謂也?”
鄭安平把他與仲嶽先生的對話複述了一遍。兩人的對話毫無遮掩,意思清楚明白:秦軍放棄抵抗,交出指揮官,魏軍可以放秦軍士兵離開,最有可能是放他們回上黨。當然,這其中還有許多細節需要明確,比如仲嶽先生的意見是否代表了信陵君,哪一級指揮官留下,是否可以保留武器,等等。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是否接受仲嶽先生的提議。——雖然語氣和緩、尊敬,但卻是明明白白的勸降!
大家長時間保持沉默,一言不發。鄭安平再三催促,最終一名五大夫道:“願聞將軍之見!”
鄭安平道:“吾所不能決者,其有道出武安乎?”
一名五大夫道:“武安晉軍二十萬,吾軍才二萬,有死而已。未足出也,……亦未足守也。”其餘五人也都點頭表示同意。
鄭安平道:“王其有道援吾等出乎?”
大家想了想,一名公乘道:“王若有援,必不令左庶長東去;左庶長之出也,必也無其援!”
鄭安平道:“吾等奉命隨左庶長出邯鄲東去,今也陷於武安,其為盈乎,其為損乎?”
大家一致道:“必為北也,豈僅損哉!”
鄭安平道:“既北矣,無可回也,吾以一身任之,其可乎?”
眾人都沉默下來。按秦律,將軍打了敗仗,是可以根據情況懲罰有輕有重,但這是在可以殺回國去的前提下。如果全軍覆沒,那將軍必須死在戰場上,不可能獨生!而以現在的情況……如果鄭安平投降,全軍士卒的性命是保留下來了,但鄭安平將因為投降而被族滅!
鄭安平道:“安平無能,累及三軍。諸將其願留者,吾將與同留;其願戰者,吾將與同死。一以諸君之意為意。”
眾人道:“吾等謹奉將軍令!”
鄭安平道:“二萬士卒,死此無益,不若活之以圖後效。諸君雖留於趙,或困或苦,亦得留有用之身,以俟來者!”
一名公乘道:“長平四十萬趙卒降秦,儘為秦人所阬。安知趙人之心,非複出於此乎?”
另一名公乘道:“公乘之言是也。士卒執戈,人皆懼之;釋其戈,人皆辱之。未得其心,不若且戰。縱死,勝其辱多矣,亦無憾也!”
鄭安平道:“二卿之言甚是。若不得卒出,吾與眾皆死於武安,未敢後也。事在未定,諸君慎勿泄之!”
六人拱手道:“謹奉教,不敢泄也!”
眾人離開後,鄭安平陷入沉思之中。雖然他在心中已經有了決斷,但仍然惴惴不安:這會不會又是一個陰謀?或者如那名公乘所說,秦軍一旦放下武器,就會淪為趙人的魚肉?秦人殺了四十萬趙人,而且用了很不光彩的手段,趙人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嗎?就算信陵君答應了,如果他控製不住趙人怎麼辦?是不是還是戰死沙場比較保險?如果自己投降了,將要滅族,自己家裡也就隻有妻子小奴和她生的一個兒子,要滅族也就隻能殺掉這兩個人。……但還有張祿呢!
想到張祿,鄭安平心情有些複雜起來,這是想到小奴母子都沒有發生過的事。張祿肯定會為這件事受牽連,隻是牽連多大;自己的張祿保薦的,自己哪怕不稱職,張祿也要跟著背鍋,何況是投降這樣的大罪!張祿會被免爵、罷相,還是斬首?如果牽扯到張祿,自己還能這麼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