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道:“吾往東,梁、陶、衛、齊,皆可至也。客行何鄉?”
陳四道:“吾自西來,乃行洛陽、鹹陽、安邑諸處。”
那人道:“非容易也。聞秦人貴農而賤商,鹹陽客亦得往乎?”
陳四道:“鹹陽數賈於洛陽,吾往來數矣。河東之鹽,行於天下,無商焉得行也!吾聞陶亦為秦有,秦人於陶絕其商路耶?”
那人道:“未之聞也。陶地本穰侯所封。穰侯不值商君之行,欲以商富其國,而終不可行。乃行之於陶。陶商益盛。”
陳四道:“吾聞昔者陶朱公與西施居於陶,三聚而三散。其故地猶存乎?”
那人道:“陶朱公為陶人所共祭,至今不絕。其旁婦人者,蓋西施也。非止一處,幾遍於陶!”
陳四道:“穰侯逝矣,陶其衰乎?”
那人道:“陶之盛也,形也,時也,勢也,非穰侯一人之力。穰侯雖逝,焉得衰!”
陳四道:“吾聞秦與楚戰於陶,有乎?”
那人道:“秦人有張唐者,囿於舊習,欲重農而輕商。有蔡捐者,親近商家,體恤下情。兩者各行其道。楚之至也,張唐將禦之,而蔡捐欲從之。張唐遂斬蔡捐,以禦於楚;然為商家所共逐之。今不知所之,恐亡歸鹹陽矣!”
陳四問道:“楚人入陶,不絕商路,亦無所戰乎?”
那人道:“秦人已亡,魏人、齊人皆其親也,彼何戰?或有三五盜賊,自有商家衛士逐之。無賴楚軍也。”
陳四道:“楚軍十萬,所費必繁,乃索之於陶,陶不堪矣。”
那人道:“但所稅耳,彆無他征。”
陳四感到十分震撼。楚軍入陶,已經被陶人看作仁義之師了。這要怎麼才能收複?
看來目前必要找到張唐,才能扭轉戰局。可張唐在哪裡呢?
陳四相信,秦人在陶非止張唐一人,前往陶的秦人前後數萬。他如果能找到一些秦人,有可能能找到張唐的下落。
看來,還要找機會親往陶郡。
第二天,一名將啟程前往洛陽的商人,接待了朋友介紹來的一名商人,那人托商人給在洛陽的家人捎一家書。
家書寫在一片木牘上:“謹白:陶事未了,吾當親往了之。若得,即往邯鄲貨之。至秋乃歸。”
這是一封再普通不過的商人家書。那名商人問明了地址、姓名,將家書收好,滿口答應。
陳四等三名車夫辭了洛陽的這家主人,庸於車行,驅車前往陶郡。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車夫把車駕到目的地,領到工錢,自然還要再找工作。被車行雇庸,也是一條重要的生計。
從滎陽到陶,最便利的交通工具是舟船,陸路運輸隻是輔助,一般運送些價值高的貴重物品。客戶通常財大氣粗,出手闊綽,對運貨人的要求也是極高。
這次車行接下的貨是一隻大木箱子,十分沉重,不知道裝著什麼。三名家臣押送。車行自然不會單車出發,那樣的話,一個小賊就能給搶了。必須要等到湊足一大群才出發。這名客戶是前天晚上才聯係的車行。滎陽內車行眾多,早就集齊了百乘車。這單生意隻是錦上添花罷了。車行接到這單生意後,直接找到陳四,問他願不願意接手,提出的報酬十分豐厚。陳四自然一諾無辭。
百乘大車浩浩蕩蕩沿濟水東去。濟水沿岸多是商埠,繁華熱鬨,車隊也就沿商埠而行,近程起居,絕不走荒涼小道。一路平安地從滎陽來到濟陽。從濟陽再往東就出了魏境,進入陶地。
濟陽雖是邊境城市,但也有車行,隻不過位於城外。進入車行後,車行主再三叮囑,從濟陽到陶這一段路河流縱橫,地形複雜,人煙稀少,常有野獸出沒,一定要小心在意。一行人都有些提心吊膽。
第二天打迭好行裝,裝好車,吃過早餐,百乘大車一起出發,向東進發。果然一路行來,人煙稀少,時有大小野獸出沒其間。見這裡人多,探頭探腦一陣後,就驚慌逃走。縱然有些野狼,也不敢靠近,在感覺到地上的震動後,早早地遠遠離開大道。
陳四坐在車上,環顧四周,覺得這裡交通閉塞,消息不通。如果有人藏在這裡,倒是不容易找到。中途休息時,他找到向導問道:“由此而北,是何地也?”
向導道:“其北一片湖澤。中有一小城名煮棗,蓋魏邑也。有守軍五百人。”陳四心中一動,暗暗把煮棗這個地名記在心中。
從濟陽到陶,也並非完全沒有人煙。這裡時不時會出現些斷壁殘垣,向世人訴說著往日的風華。在這些斷壁殘垣不遠處,有或多或少的人家,耕種著或大或小土地。被莽莽原野包圍著,儘顯淒涼。
每逢遇到這樣的人家,陳四都要以討水喝為借口,上門與主人攀談幾句,詢問周圍有沒有軍隊出沒。有人說有,有人說沒有。說有的人描述的軍隊的情形,似乎更像是楚軍,而不是秦軍。陳四頗為失望,但也不好在臉上表露出來,隻是神色如常地繼續駕車。
他不時望向北方,希望一步邁向那個名叫煮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