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蒙驁的問話,眾公乘皆道:“與內史有舊者,非公乘緩莫能比也。”
蒙驁遂對公乘緩道:“公乘其往鹹陽報內史綰,可乎?”
公乘緩道:“臣願直入鹹陽,報於秦王,內史綰雖與臣有舊,非所司也,奈何報之?”
蒙驁道:“王稽,秦王之所信也,而有薦秦相之大功。與諸侯通,陰事也,未達於人。卒然暴於朝,於國不利。”
公乘緩道:“秦律,若不便暴於朝者,當以密件報於相府,直達殿下。報於內史,非法也。”
蒙驁道:“秦相應侯,王稽薦之於王,而居相位;河東守王稽,應侯所薦於王,而居郡守。是二人皆共其利,苟有其私,無可回也。”
公乘緩道:“秦律,報而不達者,遲半日笞五十,一日笞百,一日以上,貲金二兩!且急件,收則即報,焉得誤?”
蒙驁道:“秦相收於府,複達於何人?何以言遲半日、一日?”
公乘緩似乎未念及此,一時語塞。
蒙驁道:“吏傳公文,故當以日計之。然王與相未可一例也。稽,王之所信,而相之所親,非可易言。必也重臣所托,以絕其私。”
四名公乘似乎到現在才明白過來,原來秦律隻能約束普通人,對那些位高權重者,秦律幾乎沒有約束力,還是隻有依靠人與人之間的互動。
公乘緩想了想道:“臣願先往相府投報,複往內史告之!”
蒙驁知道公乘緩還不死心,想考驗一下自己信奉的秦律到底能不能在這種大事上管用。他不願直接摧毀公乘們的信仰,道:“誠若是,吾當書二簡,分彆投之。”
公乘緩問道:“先至相府耶?先至內史府耶?”
蒙驁知道公乘緩開了竅,回答道:“汝往相府投書畢,勿待回書,即往拜內史。”公乘緩應喏。
蒙驁道:“自端氏至鹹陽,道路千裡,多涉山川,且有盜賊。本當多備護衛。然恐露行跡,反為敵乘。故但與大夫二十人同行。”公乘緩再次應喏。
蒙驁請四名公乘各選五名大夫,與公乘緩同往鹹陽。各公乘離開。少時,帶著本部中可靠的大夫過來。蒙驁一一問了姓名鄉裡,對他們道:“公乘緩且往鹹陽,將報河東與諸侯暗通。此事非小,汝至鹹陽,勿同居一驛,每日當少聚,以通消息。設有人未至者,當急分往廷尉府、內史府、鹹陽縣、鄉裡明報其官,慎勿誤也。”
公乘緩聽了蒙驁的囑咐,心情有些沉重。他雖然不相信在秦國還會發生這種事,但也明白蒙驁的用心。其他大夫對此理解不深,隻以為是一般的常規操作,皆應喏。
蒙驁再次囑咐道:“設人有失,必也亟分往各府報官,勿得遲且漏也。”諸大夫再次應喏。
蒙驁將剛剛書就的公文當麵封好,交給公乘緩;再向他們派發了上黨守的節符,讓他們取道河內南陽,從洛陽經殽函道進入函穀關。這條路雖然要擦過趙軍占領的高都,但相比起王稽治理的河東,這條路還相對安全一些。蒙驁叮囑他們務要兼程而行,儘快進入河內南陽。進入秦地後,每處驛館均要留下記錄;如果在途中發生任何意外,要立即在當地報官,並向端氏通報。
公乘緩心情沉重地領受了一應物件。當天吃過晚餐,一行人立即出發,沿少水而下。由於高都已經陷落,在通過高都境內時,由秦軍在各地的駐軍派兵護衛,在軍營所在的邑裡居住。
由於有秦軍在少水沿岸進駐,高都的趙軍未敢出兵切斷出山的道路。秦大夫們混在商旅中,從山間小道下了山,進入河內南陽。進入秦地後,他們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城邘城休息一夜,第二天即出發前往孟津,趕在天黑前渡過黃河,在洛陽投宿。然後一路西行,進入函穀關。從端氏取道高都至函穀,路程近千裡,他們雖然拚命加快速度,也用了十天時間才走完。
到了函穀關,公乘緩暫時緩了一口氣。在高都恐懼被趙軍發現,在南陽恐懼被王稽探知,從洛陽到函穀的新安、澠池諸城嚴格意義上還不是秦地,雖然有秦國的驛站,但公乘緩絲毫不敢大意。隻有進了函穀關,才算真正回到了家。
向函穀尉出示了上黨守的節符,並出示了標示有“急件”的公文,函穀尉立即批準了十匹馬,沿途更換,前往鹹陽。這樣一來,公乘緩一行就被分成了兩批,十人騎馬快速前往鹹陽,另外十一人隻能在後麵步行。有了腳力,從函穀到鹹陽五百裡,公乘緩隻用了兩天時間就走完了。
進入鹹陽後,公乘緩反而變得忐忑不安起來。他不相信蒙驁所說的那般陰險事,但又惟恐蒙驁的話成為現實。他按蒙驁的囑咐,先前往鹹陽宮,登記了緊急公文,然後迅速回頭,前往拜訪內史綰。和他一起來的十名大夫,三人與他共同前往鹹陽宮,其他六人分彆到三家驛館登記入住。
皮綰接待了公乘緩,聽說王稽有和諸侯暗通的行為,也嚇了一跳。他問公乘緩現在住哪裡,公乘緩回答說,自己將按結合前往鹹陽宮旁邊的驛館投宿。皮綰道:“善!”遂令家臣通知鹹陽令、尉俱來內史府聽令。
鹹陽令從道理上說,歸內史管轄,但鹹陽令、尉地位太重要了,都是由秦王親自任命,通常由劍士出任;鹹陽城內的治安也由劍士負責維持;關中的刑徒和民軍則由內史管理。劍士和關中軍形成一種相互牽製的局麵,哪一家也不能獨大。當然,最強大的秦國軍隊是由秦尉管理,而宮中的宿衛則由衛尉負責,主要成員是年輕的郎衛。郎衛是從各地良家子弟選拔的優秀人才,既是秦王的秘書,又是秦王的侍衛。一旦出兵時,他們有機會代理低級軍官,從而走上仕途。如此複雜的軍事體係,保證了誰也不可能在鹹陽一家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