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稽聽兄弟說張祿的地位似有不穩,心又提了起來。但他克製住心中的不安,仍然平靜地問道:“王何言?”
兄弟道:“弟雖在鹹陽,不上朝堂,王之意,焉得知。”
王稽道:“王命往相府述職,蓋蔡卿未得先應侯也。”
兄弟道:“聞蔡卿使於楚,不辱使命,遂得王意。”
王稽道:“蔡卿使於楚?王女及公子歸楚耶?”
兄弟道:“未之聞也。”
王稽道:“王女及公子未歸,恐和楚之道非利。況上黨楚軍猶在,非媾於秦也。”
見王稽主動提及上黨,兄弟就勢問道:“弟聞諸侯之軍皆集上黨,將犯河東。”
王稽道:“邯鄲戰後,上黨皆空,遂為趙所據,秦惟據長平一隅耳。今歲,韓魏楚軍皆入上黨,聞邯鄲亦將增兵,是四國之兵聚也,眾二三十萬。彼一出兵,即克長平,秦守蒙驁徘徊於少水間,惶惶終日。慮上黨終不能保,河東遂增兵翼城、曲沃,以備諸侯。平陽、左邑、安邑,亦加兵焉。”
兄弟道:“值此危難,王召兄歸,必有所任。兄早離河東是非之地,誠上策也。”對蒙驁的任命是由廷尉傳達的,在當時還是個秘密,兄弟並不知道王稽已經被罷免了河東守之職,所謂到相府述職,隻是給王稽一個體麵說法。他以為王稽任職屆滿,回國述職後,將轉任他職。雖然他為王稽未能在此危難之時建功立業有些遺憾,但也知道,如果王稽上戰場,要麼死在戰場上,要麼死在刑場上,能夠建功立業的機會是很少的。不過,他在潛意識中還是有些希望王稽真的死在戰場上,這樣王稽建立的功勳就會落到自己頭上,那將可能是一份自己終生享之不儘的榮華富貴!
由於兄弟的地位低微,王稽從他那裡探聽不到多少高層的消息,隻能打聽到一些人所共知的內容。雖然也填補了一些知識空白,但還很不夠。餐後,王稽整束了衣冠,準備出去拜訪一下過去的同事。那些謁者長期在秦王周圍工作,應該知道不少內幕。但出乎王稽意料的是,他走了一下午,幾乎訪遍了秦王現任或前任的謁者,竟然沒有一人出來與之相見。雖然已是深秋,王稽的汗也頓時下來了。這絕對是一個不祥之兆!
王稽有些喪魂失魄地回到自己的舊宅。兄弟一家正在廚下忙碌,見王稽回來,急忙迎了上來。王稽強笑著道:“行道甚熱,遍體汗出。”兄弟急忙取出自己的衣裳,為王稽更換了,然後在院中閒坐。
兄弟主動問道:“兄出訪客,其有所得?”
王稽道:“此非汝所能知也!”似乎感覺到自己的話過於生硬,又立即找補道:“國事茲大,汝少知則無過矣!”
兄弟急忙道:“此弟之罪也。”
王稽道:“吾今歸國,將以述職,凶吉難測。舊宅既已屬汝,吾當自往驛舍,勿勞汝也。”
兄弟道:“兄長此何言!此宅本兄所住,弟但得一偏間足矣。兄既歸,弟自當退居側間,兄其安住!”
王稽笑了,道:“汝道吾怪汝住此間乎?非也。”
兄弟道:“兄既勿怪,奈何出居驛舍?”
王稽道:“吾歸國述職,有所難言,自當先公而後私。亦免汝嫌疑!”
聽到“嫌疑”二字,兄弟立刻就急了,道:“兄長何出此言?”
王稽示意他小聲,不要驚動了廚下的妻兒。然後才小聲說道:“戰事緊急,吾歸鹹陽,乃關此,非王臣不能知也。若其泄,所關非淺!”
兄弟聽了,好像有些明白了,點頭道:“既如是,弟不敢強留。兄孤身歸,衣用之物必有短少,家中所有,兄但用著,儘取去。”
王稽道:“此衣,吾著甚合,願以往。他者勿用,一仰於官可也。”
兄弟倆在院中再不談國事,隻談家事。兄弟細說起王稽署河東守後,父母的高興之情,王稽也不由得笑了起來。說到這幾年家中變化,田畝的收獲,王稽深感自己對家庭的重要。最後,兄弟問道:“兄其歸鄉探父母及嫂乎?”
王稽道:“事急矣,恐不及。但事畢,即歸探之。”兄弟深深地點點頭。
晚餐後,王稽換回自己的朝服,隻將兄弟給他的那身衣物包了一包,從兄弟那兒拿了一百錢,即離開舊宅,前往驛舍居住。與兄弟揮彆後,一股悲涼湧上王稽的心頭:不知出門後,還能不能再回來!
第二天,王稽到相府報到,告訴相府的掾史,自己住在渭水邊的驛舍中。相府告訴他在驛舍等待,秦相上朝還沒有回來。由於王稽還未到相府報到,他也不能參加每天的上朝,所以今天王稽無所事事。他從相府回來,枯坐在驛舍內。驛吏見他枯坐無聊,過來道:“守君守往市中一遊,或歸鄉一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