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祿所說的這段話,出自《易經》革卦。陳四並未習過《易》,對此半懂不懂,問道:”臣愚鈍,君侯之言何謂也?“
張祿道:“革者,變也,易也。大人如虎,君子如豹,其皮轉革,所變者大;夫小人者,蓋革也。若大人,若君子,但革,皆小人也。臣本魏之鄙人也,事易時移,漸為大人,今當虎變,複歸其本,幸矣,幸矣!”
陳四道:“臣亦陳之鄙人,遊食於大梁,幸遇侯公、張公,複有今日之業。今大人虎變,小子但革麵而已,複何所懼!”
張祿道:“汝其善事秦王,稍減吾愆。若強諫,吾將無所死也!”
陳四想了想道:“喏!”
兩人將心情放平,同席麵坐,相互交流著各自的信息。雖然陳四與張祿有溝通渠道,但間接的書信往來,總比不上這種麵對麵的溝通。兩人直談到雞鳴,張祿回去休息,而陳四更換朝服,準備上朝。
按爵位,陳四隻是公大夫,進不了大殿,隻能在殿外列隊。但早朝時,秦王特地派人出來,將陳四召入殿中。秦王能夠知道陳四回鹹陽,自然是早已經通知了郎衛留意,不然每天入鹹陽的官員很多,郎衛不可能都向秦王報告。
陳四進了大殿後,按序站在最下麵。但秦王又將他叫上來,對眾宣布道:“秦相應侯病篤,門下陳卿代之,位在蔡卿之下。”
隻有極少數大佬知道陳四的身份,不敢因陳四爵位低而輕視他。其他人都倒吸一口涼氣,覺得這人從未出頭露麵,竟然一步登天。不過,他們見前麵的大佬們都沒有意見,而且還熱情地招呼,自然有自知之明,不敢造次。
散朝後,陳四也被留下來參加禦前會議。與其他諸侯主要由執政大臣議政,再交由國王批準不同,秦王通常親自參與執政會議,幾十年來已經成為慣例,參與者通常包括三公(左、右丞相和國尉)、秦王和太子,通常還會有客卿參與。目前秦國隻任命了一名相國,沒有左、右丞相,參與議政的隻有秦相和國尉;結果秦相又請假了,禦前會議隻剩下王齕一個人那是肯定開不起來的。相在秦國是一個十分重要的職位,幾乎所有的行政命令都由他撰寫和發出,一切指令、規劃的落實都必須依靠相的行政能力;軍事方麵則主要依靠國尉,但民眾的征發、糧食的轉運、武器的製造和儲存,也都是由相府來完成。張祿告了病,要辭去秦相的職位,但目前並沒有人可以承擔起這份具體的行政工作來。這也是秦王召回陳四的主要原因:張祿生病了,由陳四代表張祿出席會議,工作還由相府來辦。
秦王慰問了陳四,向他簡單詢問了張祿的情況,然後就讓陳四詳細介紹他從洛陽獲得的諸侯情報。陳四在洛陽時,每十天會將最近收集到的情報發一個彙總,送到鹹陽。這些以文字形式發回的情報比較簡潔,省略了許多信息,隻能得到一個大概。秦王一般會每隔兩三個月,就將陳四召回一次,讓他詳細報告相關的細節。當秦王向陳四示意可以報告時,陳四其實並不陌生,而且早有準備。
陳四記憶力很好,拿著一片簡牘,隻靠幾個字的提示,就能回憶起整個事件的過程,曆曆在目。他先從楚國說起,楚國雖然已經與秦結盟,但是目前最為強大的諸侯,兩國相互視為自己戰略上最強勁的對手。
七年前,在秦國當人質十年的楚王即位,當即拜陪伴自己同在秦國為質的左徒黃歇為令尹,封春申君,封地為淮北十二個縣。淮北以前是宋國的疆域,齊滅宋後,楚國橫插一腳,硬搶了淮北,並以殘酷的手段殺死齊王。為了鞏固地占領淮北,楚國在那裡投入了大量力量。由於楚軍主力被牽製在淮北,結果被秦軍偷家,首都郢城被白起攻破,楚國被迫退至陳丘。一來一去,楚國損失巨大。
但值得楚國花大力氣去鞏固的淮北地區,自然也是一片豐饒之地。楚王將這一大片土地全都封給黃歇,除了表彰他的功績外,也是讓他繼續為楚國鞏固這片地盤。黃歇出任令尹後第二年,就派兵攻下了徐州!這個徐州不是現在的徐州,現在的徐州當時叫彭城,是原宋國的首都。有趣的是,五國滅宋後,瓜分了宋國,但作為宋國首都的彭城,卻不知道歸屬於誰。現在黃歇攻取的徐州,其實是原來孟嘗君的封地薛。
薛是一個古諸侯國,後來被齊國所滅,齊威王時封給了當時的齊相田嬰。田嬰是齊威王的幼子,但能力不差,曾參加過著名的馬陵之戰,長期擔任齊相。孟嘗君田文是田嬰的庶子,本來沒有資格襲爵。但田嬰本著讓賢的原則,讓(母親)出身卑賤的田文繼承了爵位,還被封為齊相。田文掌握了齊國政權後,大肆擴張薛城,還建了田氏的宗廟,使薛城成為齊國僅次於國都臨淄的大城。
孟嘗君失意後,齊國與魏國聯合,擊破了薛城。但他們似乎並沒有占領的意思,破壞一番後就撤退了,薛城也就從此衰敗下去。孟嘗君留下的那群門客及其後代,整天遊手好閒,爭吵打鬨,薛城成了“三不管”地帶。所以春申君占領徐州這事,當時並沒有引起諸侯太大注意,大家都認為這隻是春申君想擴大自己的封地而進行的一次無關緊要的軍事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