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子楚身後的家臣高聲道:“臣未敢望應侯遠迎,車乘衝撞,死罪,死罪!”
張祿一麵喘著粗氣,一麵手忙腳亂地整理著衣冠,那些衝上來的子楚府家臣也幫著撣土、整理。略整理好些,張祿又向子楚跑去,跑到跟前,仆地而拜,口中卻說不出話來。子楚見狀大驚,連忙伸手去扶,哪裡扶得起。眾家臣又擁上,連架帶攙,把張祿從地上拽起來,張祿氣也喘不勻,倒在眾家臣的身上,幾乎氣絕。子楚攜著張祿的手,道:“臣衝撞應侯,惟應侯所罪!”
張祿連連擺手,要說什麼卻又說不出,隻喘著大氣。子楚道:“應侯略歇,略歇!”
張祿連喘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能說出話來,道:“臣老病之軀,安敢望公子至也!”
子楚道:“國有疑,問三老!楚忝掌國政,有疑不明,故願請之。年少孟浪,車乘衝撞,長者其責之!”
張祿道:“臣豈敢!臣少應門之僮,身複老病,大失禮儀。惟公子罪之!”
子楚親自攙扶著張祿,慢慢向府門而去。至府,並不走儀門,隻從側門而入,讓眾家臣、衛士都留在門外,自己獨與張祿步門中。張祿還要揖讓,子楚並不放手,隻攙扶著張祿一路走過庭院,步上台階,進入堂內。蓋聶跟在兩人的身後,俟兩人上了階,自己則立於階下侍候。
子楚將張祿扶到東席坐下,自己則將西席挪到張祿近前,自己坐下。問候起居畢,子楚道:“臣得陶郡報,秦大夫無名,乃故魏公芒卯之後芒未,河東敗後,彼乃降楚,現入春申君門下。臣……”
不等子楚說完,張祿道:“夫無名者,固魏人也。臣之入秦也,彆無所長,乃思故舊鄭安平堪效犬馬,遂召入秦。鄭氏之入也,同行者乃陳四、無名,皆鄭氏門人,吾並不識。後彼數人皆以鄭氏相隨左右,臣亦得其力多矣,乃相扶助,而與政事。鄭氏所出,臣敢保其武卒也;無名、陳四之所出,臣並不知,聞諸鄭氏,蓋應武卒者也。”
聽得張祿把事情全都推到鄭安平身上,子楚也有些無奈,但他並未放棄,道:“無名入楚,或有其故,兵敗而降,未足怪也。然無名久在相府,頗知秦之虛實,而今儘為楚所知,其於國事奈何?”
張祿道:“春申君在秦十載,多與王謀。即臣有疑,亦常谘之。秦之虛實,春申君儘知之。況王女,楚王妃也;太子妃,楚王女也。消息相通,非止一道。無名所陳,無所加也!公子勿憂!”
子楚道:“昔有鄭安平降趙,複有無名降楚。豈士之於秦,有所憾焉?何降之多也?”
張祿道:“此皆臣識人不明。鄭氏,於吾有恩,義勇兼備。為解秦軍而降趙,王其恕之!無名初至河東,其降或有他因。臣以為谘之蒙卿,當得其詳!”
子楚道:“應侯所言甚當。無名家眷,猶在故裡,今得其訊,依律當收之。仍入侯府,公其守之,其可乎?”
張祿道:“臣待罪家中,家臣儘散之,惟有三五仆婦。非有餘力,能為守之。且無名之降也,但聞諸商旅,非的信也。恐有誤,反傷忠義之士。”
子楚道:“應侯所慮是也。是故願以歸於公府,公其善待之。府中承事,臣願調撥得力之臣為之,應侯無慮。”
張祿道:“臣本待罪,焉及其他。但從公子之意。”
簡單的交談之後,子楚辭出。蓋聶從始至終,一直在階下侍立,並未發一言,甚至不去聽二人的交談。張祿將子楚送至階前,對蓋聶道:“蓋聶其為吾送公子,臣老病,恕不能遠送!”
蓋聶長揖,子楚下了台階,往門外而行。行至半途,蓋聶悄聲道:“臣願往趙,取鄭氏首級,以報於王!”
子楚驚訝地停下腳步,望向蓋聶。蓋聶依然一揖,似乎在往外讓子楚。子楚也悄聲道:“吾知之矣!”步出大門,帶著隨從走到車前,乘車而去。蓋聶俯首於門前,直到一行人離去,才回頭關上儀門,上了堂。
張祿獨坐在席上,見蓋聶過來,招手示意他在麵前的席上坐下,道:“無名大夫已降,彼家人亦難逃法也。”
蓋聶吃驚地看著張祿,驚疑道:“吾其往裡中報之……”
張祿搖頭道:“無益也。吾以無名降楚,事在不明說之。彼允以監在府內,遣衛士守之。恐吾亦不能保。汝請斬鄭氏首,若得出,可往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