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遇襲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時,蘇淮安就被猛然驚醒。
身側已經空蕩,但皮膚間尚能感受到餘溫,代表那人剛走不久。
蘇淮安起身,從床邊的桌上拿起一塊白色的長綢緞,指尖掠過了一個硬物。
他伸手摸了摸,那是一個卷軸,在他碰到後,卷軸陡然展開,上麵的文字一一升起,撞在了他的掌心上後消失。
是那人留下的話,“來後院八角亭”。
蘇淮安得了命令,將那段白色的綢緞纏在眼睛上,就往後院走去。
他來這裡已久,即使沒有人指引,也能從彎彎繞繞的路間,找到方位。
但在快到八角亭時,他一下子頓住了,八角亭內除了他以外,還有一人。
那是他的貼身護衛,名喚千羽,正半跪在地上說著什麼。
蘇淮安知道,一般他過來,必然是有大事。正躊躇著不知道該不該過去時,坐在八角亭內的人就看了過去,對他道:“淮安,過來。”
千羽聞言也停下了,轉身看著蘇淮安。
他記得這是八年前被尊上帶回來的小瞎子,當時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頭發全白,皮膚也白,嘴唇總是抿成一條線,再沒有其他的表情,就這麼看著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陶瓷娃娃。
他一直被尊上養在內院,由尊上親自教導。
千羽本以為他會成為自己的同僚,至少是與自己一樣的貼身侍衛,但沒想到,一年前,一直好男風的尊上突然遣散了所有男寵,隻留他服侍,一直到現在。
蘇淮安繞過千羽,拱手對麵前的男人行了一個長揖:“主人。”
澤祀點了點頭:“先坐。”
“是。”
他與其他人行禮的方式不同,但千羽已經看多了,也不怎麼驚訝,繼續道:“今年宴會的舉辦地為檮杌地界,有消息稱,此次上麵派下來的人是玄靈元君。
玄靈元君與檮杌一向交好,恐怕此次宴會會有些變數。”
“說完了?”
“是。”
“下去吧。”
千羽一驚,想著他剛才說的還不清楚嗎?檮杌一向與尊上不合,現在再加上一個玄靈元君,明天就要出發了,不應該提前商量解決辦法嗎?
澤祀忽而又道:“去吩咐一下,送些吃食過來。”
千羽知是讓他走,隻好道:“是。”
他走後,澤祀才看向蘇淮安:“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嗎?”
蘇淮安跟了澤祀這麼多年,這些東西當然清楚,人界如今由四獸守護。
分彆是東方窮奇,也就是澤祀,西方混沌,南方檮杌,北方饕餮。
四獸每年都會參加一次宴會,主要講述這一年裡各地的情況,類似於述職。
在這場宴會中,仙界也會派下一位神祇主持大局。
每年宴會的地點與派下的神祇都由仙界決定。
四獸相互牽製,彼此製約。
本應維持表麵的和諧,但不知為何,檮杌與澤祀彼此之間互相不對付,每年宴會,兩方必然會產生一些摩擦。
“千羽是在擔心您的安危。”
澤祀笑了一下:“不錯。他是憂慮太過,檮杌每年的手段也就那麼些,不足為懼。”
“是。”
澤祀看著他,這孩子果然不論麵對誰都是一個模樣,對自己看似恭敬,實際上不光是從麵上,還是聲音上也都是冷的。
“我今天找你來是打算告訴你,這次宴會,我打算帶你去。”
在聽到他的話後,蘇淮安的身體罕見地一僵,但很快就回複了原來的模樣:“是。”
澤祀的眉毛微挑:“你不想過去?”
蘇淮安頓了一下才道:“淮安聽主人的。”
澤祀聞言笑了,但語氣卻比剛才更冷:“不錯。你的喜惡並不重要,你是我養的一條狗,我要讓你過來,骨頭斷了都得給我爬過來。”
“淮安明白。”
澤祀轉頭看著來時的那條路,已經有下人將吃食送了過來:“吃完飯後就下去準備吧。今晚我不過去,把你身上的痕跡好好洗洗,明天上路。”
“是。”
第二天一早,他們便坐著獸車出發,為避開人煙,走的是陽關道。
那是連接兩地最近的道路,往返最快不過十日。
已是第五天,按理來說今天太陽落山前,他們就會到檮杌地界,但這一路上卻他們卻沒有什麼動靜。
獸車上,蘇淮安坐在中間的軟榻上,彈著古琴。
澤祀斜倚在軟椅上,撐著頭看他,忽而道:“淮安,聽到外麵的聲音了嗎?”
蘇淮安聞言停了琴,仔細的分辨,卻隻聽到了一些鳥聲,他如實道:“隻有鳥鳴。”
澤祀閉上眼睛,默了半晌才道:“雲雀。”
話音未落,獸車突然顫了一下。
獸車外的千羽猛拉韁繩,黑麒麟傳來一聲嘶鳴後站穩。
他看著四周突然竄出的黑衣人與襲擊獸,忙道:“尊上,他們來了!”
蘇淮安心頭一驚,他也聽到了外麵的動靜,他們此次帶的人並不多,兩輛獸車,加上千羽,外麵不過五人。而對方派出的人是他們的數倍。
蘇淮安跪倒在地:“主人!清允許淮安出去助他們一臂之力。”
澤祀垂眸看了他一眼,語氣絲毫沒有的變化:“在這待著。”
車外,千羽一刀斬斷一人的頭顱,那人卻在瞬間散成了一團黑霧。
這是愧術。
千羽一連擊殺了幾個愧,剛得一個喘息的機會,卻聽到身後獸車上的一聲慘叫:“卷軸!啊!”
千羽心裡咯噔了一下,這才明白他們的目的根本不是刺殺尊上,而是那些卷軸。
卷軸裡記錄的是凡界所發生的一應大小事務,今晚宴會需上交天界,萬不能有失。
他慌忙趕往後麵的獸車,卻見上麵已經燃起了大火,那些愧與愧獸皆擋在他和餘下的幾個手下麵前,讓他們無法靠近獸車。
正在他倉惶不知所措時,周圍的空氣突然冷冽,無數冰釘繞過他撞向那輛獸車和那些愧。
一陣寒氣從獸車中爆發,裹脅著火光與愧一同消失。
千羽怔愣在白霧之中,看著一個模糊的身影緩緩落下,尊上?
不對。
“蘇淮安?你怎麼會……”
尊上的功法?
但他還沒問出來,就聽到蘇淮安微冷的聲音:“掩護我。”
千羽立刻明白了,要同時操縱這麼多愧,那個愧術師必然在不遠處,而蘇淮安眼盲,對於靈力的流向更為敏感,他應當是已經發現了愧術師的所在:“好。”
在下一陣愧攻來之時,千羽已準備好,手中的劍升起,分身出無數的劍,將所有的愧圍在正中。
蘇淮安趁此機會,手中凝結水霧,聚成一把長刀。他繞過所有愧,衝向他們身後的一片虛無。
在長刀刺下的那一瞬,虛無被撕破,一個人影出現,他慌忙躲開蘇淮安的刀,但肩上仍然被劃出了一道口子,手中的愧線也隨之消失。
他慌忙想要造出新的愧,但蘇淮安的刀已貼上了他的脖頸。
即將被刀刺破喉嚨那人竟也毫無懼色,喉嚨微動,似要吞下什麼東西。
蘇淮安搶先一步掐住了他的脖子,手指探入他的口中,從裡麵取出了一枚黑色的藥丸,又一個手刀將他砸暈。
千羽此時才衝了過來,見蘇淮安已經抓住了那人,便對身後的幾人道:“你們兩個,去看一下獸車和裡麵的卷軸怎麼樣了,你們將他押下去,我待會審問!”
“是!”
等幾人走後,千羽又看向了蘇淮安,他之前沒注意,這小子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竄得和他一樣高了,而且身手還這麼厲害。
為了掩飾自己在一個男寵手下落了下風的尷尬,他咳了一聲,沒話找話地道:“那個愧術師年紀輕輕就能一次性控製那麼多愧,看來地位不低。”
蘇淮安沒說什麼,將那顆藥丸遞給他。
他接了過來:“這是什麼?哪來的?”
“應該是毒藥。他嘴裡的。”
千羽瞬間有種想將藥丸扔出去的衝動,但想著蘇淮安都沒有說什麼,就忍了。剛想說他還真是不拘小節,這麼惡心的東西都拿,就見他手中的冰刀化為了清水,洗淨了他指尖的那一抹汙漬。
千羽看的眼睛都直了:“尊上的功法就是好。不過我剛剛就想問了,你為什麼會尊上的功法?你不就是主人的一個男寵嗎?怎麼還會這些東西?”
他直言不諱,因為在他印象中,男寵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何況他們尊上作為一方之地的守護獸,願意撲上來的小妖數都數不過來。
但蘇淮安在聽到這話時愣了一下,其中還夾雜著些許無奈,和,痛苦。千羽第一次見到他有其他的表情,就像是冰川上陡然出現的裂縫,讓他的視線忍不住定格在了他臉上。
不過,這個表情轉瞬即逝,很快,他又恢複到了以往的冷淡:“這個藥丸裡有佛手蓮,據我所知,佛手蓮應該極難取得。”
千羽心說這小子怎麼從來都不會回答他的問題呢,但還是順著他的話道:“佛手蓮生於北方,饕餮境內,愧術師也是饕餮手下最多。
但尊上與饕餮並無過節,而且要論製毒,檮杌的小女兒華音最為擅長,這場鬨劇大概率是……你怎麼了?”
他一直盯著蘇淮安的臉,剛剛他的臉上陡然出現了驚慌。
按理說他的眼睛被遮住了,其實不太容易讓人看出情緒,但是他總是一個表情,這就讓他臉上其他任何變化都顯得尤其明顯。
他眼見著蘇淮安突然轉身麵向著獸車的地方跪了下去,道:“主人。”
就也跟著看了過去,正見澤祀緩緩走了過來,便半跪下去行禮道:“尊上。”
他有些疑惑地看著蘇淮安,尊上待事確實嚴苛,但算得上是賞罰分明,他不是立功了嗎?乾嘛怕成這個樣子。
澤祀停在蘇淮安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甚至還帶著笑意:“淮安。好玩嗎?”
第二章懲戒
蘇淮安的頭壓的更低了:“淮安忤逆主人的意思,私自下車,請主人懲罰。”
澤祀伸出手,蘇淮安的身體瞬間緊繃。澤祀卻隻是隨意的摸了摸他的頭:“你剛剛立了一大功何談懲罰。”
千羽也是這麼想的,卻見蘇淮安手指緊握,似乎更緊張了。
他有些不解。
澤祀見他沒有回應,隻是道:“跟我來。”
“是。”
蘇淮安起身跟在了澤祀身後,在路過那輛被火燒損的獸車時,澤祀伸手揮了一下,獸車就恢複如初:“直接走。”
千羽得了令,道是。
蘇淮安跟著澤祀上車。
澤祀仍如剛剛一般依靠在軟椅上,他指尖微動,在車裡下了一個咒。
下一刻,他的聲音和眼神都變得更加冷冽:“跪下。”
蘇淮安慌忙跪在了他的麵前。
“上衣脫了。”
蘇淮安的身體一僵,還是按照澤祀的命令脫下了上衣,他的皮膚白皙,身材勻稱,一看就是有特意鍛煉的身材。
但在那具身體上,卻印著許多牙印和紅痕。
澤祀垂眸看著他:“知錯嗎?”
“淮安擔心那些卷軸被燒毀,所以……唔……”
澤祀的手指一動,虛空中一道水霧組成的鞭子抽在了蘇淮安的背上,蘇淮安悶哼一聲,皮膚上留下了一道刺目的血痕。
“卷軸被放在特製的箱子裡,根本不懼火光。特意將它放在另一輛獸車裡,本就是為了引他們過來。你跟了我這麼多年,竟還是如此莽撞!”
“淮安是因為太過擔心……”
他還沒有說完,背上就又多出一道血痕。
“擔心?你不過是想告訴我,除了做男寵,你還有其他的用處,你並不想雌伏在我的身下,是麼。”
蘇淮安不答,澤祀指尖一動,蘇淮安的背上登時又多了一道傷口。
“說話。”
蘇淮安疼的喘息了片刻,才道:“是……唔……”
澤祀冷眼看著他身上的傷口:“我見識了,然後呢?你以為我會因為這個對你刮目相看?讓你去坐千羽的位置?”
蘇淮安咬著唇,臉上慘白。
“我八年前就說過了,我需要的是一條狗。你不能有自己的思想,隻用老老實實做我的玩物。
我教你功法,也不過是我閒暇時的消遣。”
他的手指移到了蘇淮安肩上一道極深的咬痕處,用力一按。這一下牽扯到了後背的傷口,蘇淮安猝不及防,悶哼了一聲。
“你現在對我的作用隻有這個。等你哪天連這個作用都沒有了,那便是,死。”
蘇淮安的臉上已疼毫無血色,聲音也顯得無力:“是。”
……
身後的獸車裡傳來陣陣慘叫,等千羽從獸車裡出來時,身上已沾了不少血。
他莫名的有些擔心蘇淮安。
尊上和他上車後,裡麵就沒有任何動靜,但從剛剛蘇淮安緊張的樣子來看,並不像是什麼事都沒有。
他從獸車上跳下,身後瞬間展開了一對翅膀,飛到了前麵那輛獸車上。
裡麵的人感受到了獸車的顫動,懶懶的道:“何事?”
千羽半跪於地:“尊上,審出來了。”
“進來。”
“是。”
千羽低頭走了進去,偷偷看了眼蘇淮安,但在看到他的瞬間一下子呆住了。
蘇淮安上半身不著寸縷,跪在地上,在他背後有十數道鮮血淋漓的傷口,傷口上的血已經凝結。
但他知道這並非自然凝結,而是蘇淮安用點水成冰的功法將他背上的血凝固了起來。
這恐怕是尊上下的命令,這樣不光消耗內力,讓他更加虛弱,再加上極寒之苦,會讓他的痛苦成倍增長。
而蘇淮安此時,臉色也確實更加蒼白,嘴唇都是烏紫的。
如此變態的懲罰方式,恐怕也隻有尊上才想的出來。
但他更不明白的是,剛剛尊上自己都說蘇淮安立功了,為何現在要如此懲罰。
“說。”
尊上隨意的一句話將他從思緒裡拉了出來:“是。”
他的聲音都不自覺的顫了一下,他慌忙握緊了拳頭,冷靜下來:“招了,原是饕餮手上的人,因為犯了事唄貶逐,為檮杌所收留。今天是受了檮杌的命令來給我們使絆子。”
澤祀淡淡的嗯了一聲:“將他關在車上,找幾個人看守,彆讓其他人察覺到他。”
千羽不解,卻也不敢問。
他猶豫的模樣被澤祀看在眼裡:“有問題?”
千羽閉了閉眼,才鼓起勇氣問道:“為何不將他的靈力毀了,帶到宴會之上,與檮杌對峙?”
“我們何時能到?”
千羽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問題,還是答道:“約摸還有一個時辰。”
“如此近的距離,他們都敢惹事,便是料定了玄靈那老不死的不會管。你即使將人帶到殿上,他如果突然變卦,反咬一口,你當如何?”
千羽這才明白:“是屬下愚鈍。”
“至於他,我留著還有用。你們不必那麼急著把他費了,但必須看好他。”
“是。”
千羽本該就這麼下去,但他看了看蘇淮安,多少有些不忍,正欲開口求情時,卻聽澤祀道:“這件事不要傳出去。”
千羽一愣:“屬下愚鈍……”
“淮安的事。”
千羽看了看蘇淮安,這是沒有勸的餘地了,他暗暗歎了一口氣:“是。”
……
一隻雲雀飛往荒蕪的陽關道邊境,在觸碰到一點後,原本渾濁的天空陡然扭曲,像是穿過了一層透明泡泡,出來時,外麵則是一片廣闊的宅院。
它穿過正門,到達左廂房窗邊。
正在這時,窗戶突然打開,一隻手將它接入房內。
這是一個典雅的閨房,分為內外兩室。
那手的主人就是站在外室,她站在窗邊,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額心的花鈿讓她清麗的麵龐顯出了一絲嫵媚。
她聽著雲雀的鳴叫,緊鎖眉頭舒展,嘴角揚起了一抹詭笑。
“圍剿失敗了。”
她身後的男人聞言一愣,圍剿失敗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但見著姑娘笑的那一下,他還是有些疑惑:“華音,你確定?”
“是,圍剿失敗了。但它給我帶了了更重要的消息。”
男人不是很滿意她半吞半吐的說話方式,有些不耐的道:“華音,你能不能一次性說完。”
華音笑道:“好的,父親大人。在窮奇此次帶來的人中,有一人與他同車,而且還修煉著他的功法。”
檮杌明白了她的意思,同車可以解釋為男寵,但這麼多年來,窮奇從未授過任何人功法,他是唯一一個,那人必然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這個人我們得搶過來。”
“明白,父親大人。”
第三章 夜宴
澤祀不喜歡提前到,每次宴會幾乎都是恰點,今天也是如此。
千羽將車停在了宅院門口,同其他人一起彎腰行禮,恭敬地等尊上出來。
他本以為尊上會將蘇淮安留在車上,畢竟他剛剛還受了那麼重的刑。
但等澤祀下車後,蘇淮安卻也走了出來。
他已穿戴整齊,衣服上沒有一點血跡,這代表著尊上那變態的懲罰還在繼續。
不過,他的臉色倒不似那麼蒼白,帶著些許人色。
千羽猜應該是發燒了,凡人的身體本就脆弱,在那種情況下還不垮才是有鬼。
蘇淮安慢慢走下,但在腳步落在地上的瞬間還是踉蹌了一下,千羽上前想要扶。
卻見尊上先他一步,抬手攙了蘇淮安一下。
他見此慌忙收回手,退到了剛才的位置,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
澤祀的眼睛掃了他一下,就定在了蘇淮安身上:“已經弱到這種地步了?”
“主人……恕罪……”
他的聲音沙啞,如果不是千羽離得近可能都聽不到。
好在澤祀並沒有說什麼,抬腳往宅院的正殿走去。
千羽吩咐了其他人去停車,就走在了蘇淮安身邊。
正殿旁的鐘聲被敲響之時,他們剛好隨著澤祀走進了宴席。
其他人已落坐,宴席也已擺好。
澤祀進去時,原本略顯嘈雜的正殿瞬間安靜了下來。
他沒管周圍射向他的眼神,坐在了右側靠近裡堂的位置。
他的極度守時已經讓其他人見怪不怪了。
閒聊隻停了一下,就繼續響起。
千羽往蘇淮安身邊靠了靠,低聲問道:“你還好嗎?”
“無事。”
他的聲音依然嘶啞,完全不像沒事的樣子。
千羽不由得有些擔心,想要說什麼,但最後發現即使他說些安慰的話好像也沒有意義,便道:“我給你介紹晚宴上的人。”
算是轉移注意力。見蘇淮安沒有說話,他就繼續道:“正殿裡堂的位置坐著玄靈元君,就一老頭,在明麵上也不會得罪尊上,沒什麼好說的。
在我們的對麵就是檮杌,他是不惑之年的模樣,身上還保留了頭上的角,以及嘴裡的尖牙。
他身後站著的就是他的小女兒,華音。
檮杌旁邊是混沌,這次的宴會就是在他的地界,他一般與我們沒什麼交道,我就不說了。
重點是尊上旁邊的這位。”
那是在場的唯一一個女人。
“饕餮。可惜你看不到,她是個極難得的美人。
不過她性子難測,手腕狠毒,靈力很強,腦子也好使。好在現在對尊上暫時沒表現出敵意,如果有一天真成了對手,一定會是比檮杌還麻煩的存在。”
千羽說著看向了蘇淮安:“你在聽嗎?”
蘇淮安輕輕地嗯了一聲,好像說話都已經是件有些難的事了。
千羽再一次在心裡感歎尊上的手段真是變態,即使是他們,忤逆尊上的意思,情節不嚴重的話也不過是關禁閉,更何況當時事態嚴峻,蘇淮安衝出去也情有可原,尊上卻恨不得刑具都上了。
他雖與蘇淮安算不上深交,但也不由得在心裡暗暗為他不平。
正在這時,玄靈元君開口道:“我此次下來隻為兩件事。第一件,八年前罪仙女魃,闖下大禍,被仙界派人圍剿,傷其雙目。但她仍趁亂逃走,至今下落不明。
再過半年的下祀節,便是她實力大增之日,若不能再此之前找到她,隻怕之後,禍患無窮。”
眾獸一陣沉默,最先開口的是混沌:“她當時重傷,這麼多年又一點消息都沒有,不見得還活著。”
“隻怕,”在他旁邊的檮杌開口道,“是有人故意藏著他。”
他說著眼睛意有所指地看向澤祀:“想一想,當初與她私交最密的人是誰。”
澤祀正在喝茶,似乎不打算理會。
千羽立刻領悟,拱手道:“上君,您不妨直接說懷疑我們尊上。但說話是需要講證據的,您這麼輕飄飄的幾句話就將我們架起來,實在有失公允。”
檮杌挑眉看著他:“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何時輪得到你這個下人說話!”
澤祀聞言將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檮杌,你何必同一個小輩計較。”
檮杌冷哼一聲:“之前怎麼沒看出來,你竟然也這麼“愛戴”下屬?”
澤祀不甚在意:“現在看出來了。”
“窮奇!”
眼見著兩人要吵起來,玄靈元君咳了一聲:“總之,仙界已經下達命令,四方都要儘全力搜捕,半年內,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眾獸聞言站起,道:“是。”
第四章 夜宴2
“第二件事,東方與南方的交界地,元河縣有人冒充河伯,殘害許多少女。”
東方是澤祀管理的地界,而南方則是檮杌管理。
這件事澤祀還是第一次聽說,他看了眼檮杌,後者也是一臉的疑惑,看樣子他也不知情。
“不知道也正常,”玄靈繼續道,“交界地本就混亂,而且似乎有人特意掩蓋了這件事,如不是陸判偶然察覺這塊地界已經連續七年魂靈數對不上,也不會發覺此事。
現在這件事仙界已經知道,並要求嚴查。”
玄靈說著看向了檮杌:“檮杌,這件事到底是在你境內發生的,你去調查一番。”
檮杌開始還是一愣,而後明白了:“是。”
千羽在一旁看得直皺眉,既然是交界地,為什麼偏要讓檮杌去查?明顯有問題。
他偷偷看了看尊上,後者卻正低頭喝茶,一副旁觀者的姿態,絲毫沒有要理會這些事的意思。
澤祀的沉默讓玄靈都有些驚訝,不過這樣正好,他繼續道:“我來此隻為這兩件事。諸位可有其他事情?”
混沌和饕餮本就沒什麼事,幾乎就打算直接站起來走了。
但此時,華音卻突然站了出來,她走到大殿之上,先對玄靈元君行了一個禮,而後,就走到了澤祀麵前,行禮道:“華音確有事與窮奇上君商量。”
兩個原本打算直接離開的獸見此都看了過去,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澤祀淡淡一笑:“哦,何事?”
“華音在父親的教導下,近來正在學習人界的知識與禮儀,您知道的,這是為了方便以後能輔佐父親管理人界。”
“所以?”
“您知道的,父親手下都是些粗人,沒人懂這些。華音現在正缺一位人界先生教我這些。但我們也不可能隨便尋個凡人過來。”華音說著看向了蘇淮安,“如果窮奇上君能將這個人借給華音,指導華音數月,華音感激不儘。”
千羽聞言震驚地看向了蘇淮安。
衝他來的。但,為什麼?
他還沒想明白,就聽尊上道:“這樣啊。但很可惜,他隻知道該如何在床上侍奉我。恐怕教不了華音公主你想學的那些東西。”
澤祀在寢宮養男寵的事也算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但聽他親口說出來,還是會讓眾獸震驚。
華音也是愣了片刻才硬著頭皮繼續道:“窮奇上君過謙了,既是凡人,再不濟也比我們宮裡的那些莽夫了解得多。”
“他畢竟眼盲,有諸多不便。如果華音公主真這麼需要的話,我來日尋個好的再送過去。”
華音的手指握緊了袖口,麵上仍然假笑道:“再過月餘便是華音的生辰,母親說過,那時就要考華音,如再另尋其他人,華音恐來不及。”
她說得楚楚可憐,但沒人在意她,全都將視線投向了蘇淮安。
都在思索檮杌要他的理由。
玄靈元君見此也明白了他們的目的,雖然不滿兩人的莽撞,還是道:“華音畢竟是小輩,她難得有這一個請求,老夫也不忍拒絕。何況,你這個……先生是去做座上賓,而且不過離開月餘。
窮奇,你便賣老夫一個麵子。應了她吧。”
千羽看著眾人虎視眈眈的眼神,不由得有些心慌,華音善製毒,她有無數種方法能讓蘇淮安身上不留下任何痕跡,但卻嘗儘鑽心蝕骨的痛苦。
他們目的顯然不單純,在那待上一個月,蘇淮安怕不是要被玩死。
何況他現在還有傷在身。
“既然玄靈元君都這麼說了,這個忙我豈有不幫之理。”
尊上的話讓千羽吃了一驚,忙道:“尊上……”
澤祀抬手,示意他閉嘴。
“但,正如玄靈元君所言,淮安過去是座上賓。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傷害。”
華音聞言笑了:“自然。”
“空口無憑,既然大家都在場,不妨由大家做個見證。如若之後我在淮安身上發現了傷痕,你們打算如何?”
檮杌與華音對視一眼,他當然也清楚自己女兒的實力,一個月,彆說是傷口了,連用毒的痕跡都能抹得乾乾淨淨。
想到這,檮杌便對華音點了點頭。
華音這才道:“若是沒能照顧好這位先生,自然是我們的過失,我們定然會給窮奇上君賠罪。”
“如何賠罪?”
“我可為你辦一件事。”檮杌突然道。
“什麼事?”
“生死之外的任何事。”
澤祀的手指摸索著手上的茶杯,片刻之後便道:“淮安,去吧。”
第五章 審訊
宴會還未結束,華音就以學習禮儀為由,帶著蘇淮安退出了宴席。
剛離開正殿,她便笑著對蘇淮安道:“請先生隨我過來。”
蘇淮安的傷口幾乎已經沒有了知覺,精神也有些恍惚,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她說的話,輕輕的嗯了一聲。
華音隻當他是太害怕了,並未細想就帶著他去了自己的屋子。
房門關上的瞬間,她的手下就立刻將蘇淮安押跪在了地上。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蘇淮安吃了一驚:“公主?”
華音走到了蘇淮安麵前:“先生,你現在隻用告訴我,女魃被窮奇藏在哪了,我不光立刻放了你,還會好吃好喝地招待,直到一個月後你回去。”
蘇淮安模模糊糊記得女魃是玄靈元君所說的罪仙,檮杌在宴會上就在懷疑是澤祀將她藏了起來。
他們特意將他留在這裡,原來就是為了這個。隻可惜他根本不知道,澤祀也不可能會讓他知道。
華音見他半天沒有反應,頗為惱怒,抓起他的頭發迫使他麵對自己:“你修的是窮奇獨門功法,必是他親傳弟子,不可能連這些都不知道!
說!”
“我……不知……”
他的氣息紊亂,華音聞言冷笑了一聲:“這麼害怕,還要逞強?”
她拿下了腰間的銀瓶,在蘇淮安麵前晃了晃,裡麵可以聽到清晰的水聲:“這可是本公主親自研製的毒藥,不會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但足以讓你體會到鑽心的痛苦。
與其這樣耗著被我折磨,不如早點告訴我我想要了。你們人類的身體脆弱,受不住的。”
見蘇淮安不說話,她又道:“何必呢。窮奇他都把你送到我這來了,明擺著就是對你毫不在意,你何必還要為了他守口如瓶,白白受折磨。
我也知道窮奇對待叛徒,手段毒辣。你放心,我一定會保你。而且可以讓你享受數不儘的榮華富貴。這不比在澤祀手下做一個男寵好得多。”
蘇淮安因為背上的傷口,意識已經開始模糊,說話也更加吃力:“我不知”
華音的臉色有些難看了:“這是你自找的!”
她將銀瓶抵在了蘇淮安唇邊,想強行將藥灌進去。
但這個時候,蘇淮安突然劇烈的咳嗽,一口血吐了出來。
他的力量也在那一刻消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華音一下子怔住了,血濺在了她的臉上她都來不及擦一下:“怎麼回事!”
押著蘇淮安的兩個人一下子也慌了:“公主!他背後有傷!”
華音慌忙扯下他的衣衫,在他的背後卻有數十道傷口,沒有了他力量的加持,血頃刻間染紅了白色的衣衫。
華音被嚇得臉色慘白:“是窮奇!他設計我!快!先將他藏進我”
她還沒說完,房門陡然被撞開,門口赫然站著窮奇和饕餮,她的父親想要阻攔,卻沒攔住。
窮奇看著屋裡的場景,臉色頓時一沉,走到屋內將蘇淮安抱起來,語氣冰涼:“我分明說過,淮安是來做座上賓的。我還未走,你們就將人弄成了這個樣子,檮杌,你要如何解釋?”
檮杌也是一臉震驚,他也沒想到自己的女兒會如此莽撞。
華音怒道:“賊喊捉賊!我沒動他,他一來就是這個樣子!”
饕餮站在一旁,貌似吃了一驚:“哦?但剛剛在宴會上,他身上可沒有一點血腥味。而且,這血跡都還未乾呢,明顯是新傷。”
華音一時慌亂,嘴比腦子快:“他習了澤祀的功法,一定是提前將血凍住了,我們才沒有發現!”
饕餮仿佛明白了什麼,頗覺玩味地看了窮奇一眼,才道:“這孩子第一次在我們麵前露麵,這點,公主是如何得知的?”
華音一驚:“我……猜得,窮奇對他這麼上心,教自己的功法,也不足為奇。”
饕餮微微偏頭:“公主的意思是,澤祀提前預料到了公主會在宴會上提出要這個孩子?這我就不明白了,澤祀有什麼理由設計你們呢?”
華音的臉發白:“因為……因為……”
眼見著他即將將他們之前做的事說出來,檮杌連忙阻止:“夠了!”
檮杌說著走到澤祀麵前,很不服氣地對他道:“此事是華音不對,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華音吃了一驚:“父親!”
檮杌抬手,示意她閉嘴:“但你深夜帶著饕餮闖入我女兒閨房的事,也請你給我一個交代。”
“哦,這個啊,”說話的是饕餮,“澤祀是想在離開之前再見一見這孩子,又擔心這孩子現在會和華音在一起,一個男人大晚上的去找一個姑娘,說出去不好聽,所以叫上了我。
隻是沒想到在外麵受到了阻攔,情急之下,才闖了進來,希望上君不要見怪。”
“你與窮奇關係何時這麼好了?”
饕餮微微一笑,本就美豔的臉上增添了一絲狐媚:“同僚一場,順手幫忙而已。不過分吧。”
檮杌冷笑一聲:“不過分,但今日之事,我記下了。”
第六章 清醒
夜風漏窗,吹得大殿內的燭火搖曳。
一個男人坐在大殿之上,睥睨著站在殿下的人。
那是一個瘦弱的小男孩,穿著一件並不很合身的道袍,應該不過十來歲,臉上卻全沒有孩童的天真與稚嫩。
頭發花白,臉頰凹陷到近乎脫相,唯一引人注意的,隻有那雙眼睛。
那是一雙極其漂亮純淨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瞳像寶石一般,在燭火下映出了微光。
男孩緊張的抓著衣角,但已下定了決心一般,跪在了男人麵前:“求你救無方寺,你要的東西,我給你。”
男人微微偏頭,對他的話有些意外:“這就是你想了幾天的結果?救無方寺?”
“是。”
“小子。我最後提醒你一次,你身上有魔心,人人都想要他,但你現在的能力根本不足以保護你自己。
何況,瞎了之後。”
“我知。”
“他們為得到魔心,會不折手段。
經此一役,不會有下一個無方寺庇護你,你將被折磨而死,魂飛魄散,不入輪回。”
“我知。”
“你的眼睛,是你最後一次自救的機會。”
“我知。”
男人冷笑一聲,忽而站起,他緩緩下階:“好,很好。但要救無方寺,一雙眼,不夠。”
男孩慌了:“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唇舌,手腳,或者是這顆魔心,隻要你救他們,我都可以給你。”
男人站在他的麵前,抬手覆蓋在他的眼睛上,周圍泛起了藍色的光暈,將男孩包圍。
“我還要,你。”
……
蘇淮安猛然坐起,背後激起了一陣劇痛,讓他險些摔了下去。
好在一隻手扶住了他。
他能感受到那個人身上熟悉的氣息:“千羽?”
他的聲音還有些沙啞,卻也比之前好了許多。
千羽嗯了一聲,並沒有就他剛醒卻差點把自己摔死多說什麼,隻是問道:“還困嗎?”
“不困了。”
“也是,畢竟已經睡了好幾天了。”
千羽說著將他身側的軟枕放在他的背後,讓他靠得舒服一些。
“你為什麼在這?”
蘇淮安的問題讓千羽手裡的動作停了片刻,不過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也對,畢竟你當時已經昏過去了。”
他將蘇淮安扶靠在枕頭上,就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打算詳細地將所發生的一切全部說一遍。
“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我們來的路上有幾隻鳥,那其實是華音放出來的。華音的母親是玄鳥族,她受她母親的影響,也通各種鳥語。會訓練鳥類為她提供情報。
也就是說,在我們來之前,路上發生的任何事,都已經傳入了華音的耳朵裡。
包括你修習了尊上功法的事。
因為這件事,他們便懷疑你一定是尊上的親近之人,料定了你一定知道我們宮裡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便想著將你留在這裡,慢慢套話。
尊上之所以將你打傷,實際上就是挖一個坑等著華音他們跳。
如果你真被他們帶走了,憑華音的能力,不死也得讓你脫層皮。如果什麼都問不出,惱羞成怒的話,就真不知道他們能做出什麼事來。
還有,你還記得那天攻擊我們的愧術師和那個藥丸嗎?
尊上為了請饕餮隨他一起過去救你,將他們全給了饕餮。
你猜為什麼?”
他並沒有等蘇淮安回答,就自顧自的又說了起來:“要不怎麼說尊上神機妙算,深謀遠慮呢。
那愧術師本是從饕餮那逃走的,按理說抓一個逃犯遠請不動他。
但那個逃犯以她的名義襲擊了尊上,而且那逃犯還在檮杌那待過,保不住知道些情報。
這樣那愧術師的價值就翻了一番。”
他說著,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來崇拜,絲毫沒有之前說尊上變態時的不平。
蘇淮安聽完消化了一下,忽而又問道:“我的傷會留疤嗎?”
千羽聽得直皺眉:“你還在乎這些?留疤又怎麼了。你難不成還覺得尊上會因為這幾條疤不要……”
他原本隻是在開玩笑,但說著說著他就明白了什麼,他們尊上好像確實不要背上有疤的人。
他有些猶豫的問:“你不會真是因為這個吧?”
蘇淮安低低的嗯了一聲。
千羽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是打算一輩子做尊上的男寵?
你再怎麼說也是個男人,腦子不差,身手也好,怎麼沒有一點追求?
你真的是……你真是……我真不知道怎麼說你了。
算了,人各有誌。我不理解,但我尊重。你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他說著就坐在那不再言語,似乎被氣到了。
蘇淮安的手指不自在地抓著被子,過了半晌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千羽沒好氣地道:“什麼?”
“會留疤嗎?”
千羽被氣的夠嗆,翻了個白眼:“你自己去問尊上!”
他說著就怒氣衝衝往外走,一開門卻正看到了端著藥碗的澤祀。
他一下子站正了,氣頓時消了:“尊上!那個,屬下來喂吧。”
澤祀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了蘇淮安:“不用。去廚房將溫著的粥拿過來。”
“是。”
他說著讓開了一條路,等澤祀進來後才出去,關門離開。
蘇淮安也聽到千羽喊澤祀,就打算起來行禮。
澤祀快步走過去按住他:“不用。”
他想了一下,補充道:“隻要傷還沒好,都不用。”
“是。”
“藥喝了。”
“是。”
蘇淮安接過藥碗,一飲而儘。
喝得太快,被嗆得咳嗽了幾聲。
澤祀皺著眉,伸手想幫他拍拍背順氣,一時間想到了他背上的傷,又不敢動,維持著要抬不抬的手站了一會。
直到他止住咳了,才忍不住數落道:“慢一些。”
“是。”
澤祀的眉頭皺得更深了,蘇淮安總這麼死板的回應讓他有些不舒服,但想到淮安還受著傷,他忍了:“張嘴。”
蘇淮安聽話的張開嘴巴,嘴裡就被塞進來一個東西,很甜,是糖。
他一下子愣住了,直到澤祀道:“藥苦,拿這個壓一壓。”
他才反應過來:“謝謝。”
還好,還知道道謝,如果再用那種沒有感情的聲音說“是”,澤祀可能真的會打人。
他將蘇淮安手裡的碗接過,放在旁邊的桌上,順勢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房間裡一時之間靜了下來。
澤祀看著蘇爾德,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淮安開始像這樣,話變得極少,自己不開口,他就不說話。雖然他小時候話也不多,但好歹每天會說幾句,偶爾也會問自己些問題。可現在……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屋外的太陽已升到正中,隱約可聽見不遠處的鐘聲。這代表著他們此刻還在檮杌地界。
不多時,房門便被敲響,屋外傳來千羽的聲音:“尊上,粥送來了。”
“進來。”
千羽聞言打開門走了進去,正準備將碗遞給蘇淮安時,澤祀卻伸出了手:“我來。”
這幾天蘇淮安還沒醒的時候,尊上就每天親口給他喂藥,現在喂飯而已,千羽已經見怪不怪了。
恭恭敬敬地將碗遞給了尊上,就將藥碗端走,離開了房間。
屋裡再次恢複了安靜,過了半晌,澤祀才道:“糖吃完了嗎?”
蘇淮安點了點頭:“吃完了。”
澤祀聞言就坐在床邊給他喂粥。
蘇淮安吃飯也很安靜,嘴唇一張一合,片刻後就咽下,幾乎沒什麼聲音。
澤祀不討厭安靜的環境,但不知為何,今天卻格外的煩躁,等蘇淮安喝完大半碗粥後,他便忍不住道:“不會留疤。”
見淮安似乎沒反應過來,他又解釋道:“傷口。我吩咐過,藥是最好的,注意護理就不會留疤。”
“是。”
“為什麼問這個?”
“想活。”
澤祀手上的動作一停,過了很久才明白他為什麼會將這兩個看似毫不相關的因素連接了起來。
心情更糟了。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他想讓淮安做一個沒有感情的玩具,淮安也確實按他的意思在做,即使是現在,他突然不喂了,淮安也一句話沒說,不問,也沒有其他的任何動作,就像一個人偶一樣,安靜地等著。
這不就是他想要的,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他吐了口氣,繼續將碗裡的粥喂完。
又用帕子幫淮安擦了擦嘴:“華音問了什麼?”
“問我女魃被藏在哪。”
“還有嗎?”
“沒了。”
“好。”他捏起蘇淮安的下巴,瞧了瞧,“這才病了幾天就瘦了這麼多。還吃嗎?”
“淮安聽主人的。”
澤祀挑起了眉:“這個不用聽,餓了就吃。”
“不餓了。”
澤祀盯著他看了一陣,還是道:“千羽。”
剛將藥碗送回去的千羽立刻走了進來:“尊上。”
澤祀將碗遞給他:“再取些來。”
蘇淮安聽到後臉上終於有了些其他的表情,欲言又止的樣子。
澤祀見此道:“怎麼了?”
“真的不用了。也不好吃。”
蘇淮安說到後麵聲音越來越小,但澤祀還是聽到了,冷淡的臉上有了一抹笑:“剛醒,吃不了其他的。今天先忍一忍。明天帶你出去吃。”
“嗯。”
千羽拿著碗站在一旁,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那……”
澤祀已經站了起來:“不想吃算了。我還有事,不多呆了,你留在這照顧淮安。”
“是。”
他走到門口,突然想到了什麼,轉頭對蘇淮安道:“淮安,今晚我會過來。”
第七章 交易
澤祀出了蘇淮安養傷的房間,走到這座偏院的前堂。
前堂隻是一個小室,屋外是一片荷塘,現在剛到四月,荷花開的正好。但他無心觀賞荷花,走到了小室門口,小室的門虛掩著,預示著已經有人來過。
澤祀並沒有在意,推門走了進去。
為了讓淮安好好休息,這整個偏園都被他下了咒,除了他帶來的人外,隻有一人可以進出。
果然,那人此時就在裡屋,還用桌邊的暖爐給自己溫了一壺茶。
“澤祀上君還真是難見啊。”
澤祀沒理會她的調侃,坐在了她的對麵:“怎麼樣了?”
饕餮單臂撐著頭倚靠在矮塌上,見他進來,指尖一動,正在爐子上燒著的茶壺就什了起來,在澤祀麵前的茶杯裡倒了一杯茶:“彆急嘛,你先告訴我,那孩子究竟什麼來頭,把你迷的這麼死死的,這幾日一心撲在他身上,即使是我都進不了你一麵?”
澤祀不言。
饕餮自覺無趣:“好吧。你也知道檮杌那性子,他被你擺了一道,現在非常不爽。
不過,當初檮杌想要將女兒華音嫁給你,你以自己喜歡男寵為由拒絕時,我還以為你隻是找了個借口,沒想到你來真的!你屋子裡真有那麼多男人?你應該不會對每個人都這麼上心吧?”
澤祀有些不耐的打斷了她:“紅蝶!”
眼見著澤祀已經快生氣了,紅蝶才認真了一點:“好吧。玄靈元君的意思是,之前談的元河縣河伯娶親一事,交由你來查。”
澤祀不解:“我為什麼要幫他做這種事?”
“這個說來話長。九年前轟動一時的,凡人煉魔一事,你還記得麼?”
見澤祀的神色與剛才無異,紅蝶又道:“算了,我知道你一向對這類事不感興趣。
大概在九年前,一個凡人用禁術將另一個凡人煉化成了魔。”
“什麼禁術?”
“傳言是要用每天喂他們魔域的蠱蟲,讓蠱蟲將他們的血肉筋骨一寸一寸的全部啃食乾淨,再在其間種下致命毒素,以刺激邪骨的生長。”紅蝶說著忍不住顫了一下,“吞肉蝕骨的疼痛已經很大了,蠱蟲殘留的毒素更會加劇這一層痛苦。
大部分人都會承受不住這種痛苦自殺,即使沒有自殺成,身體的邪骨生長的速度也不可能快過蠱蟲蠶食的速度。到最後剩下的,可能隻是一具千瘡百孔的屍體。
因為方法太過殘忍,所以被列為了禁術。
不過千百年來仍不停的有人在嘗試,不過真正煉成的就隻有那一人而已。”
紅蝶說完喝了一口水潤潤嗓子,才繼續道:“這件事那年震驚了整個天界,地府派出陸判前去獵殺那個魔物。但不知為何,陸判不光沒有殺他,還斂了它的行蹤,讓仙界都無從找起。
陸判因此被罰,去年才被放出來。
不過可惜的是,那個魔物雖然躲過了仙界的追殺,但是卻沒有躲過人界的圍剿。
據說它最後一次出現是在八年前,當時天界正在處理女魃遺留下來的禍患,無暇他顧,讓那魔物的行蹤徹底與仙界斷了聯係。”
“所以你是想說,元河縣那事,是他弄出來的?”
“說不準。是玄靈說元河縣如今的魔氣,與九年前那魔物的魔氣很像。所以這麼猜的。”
“檮杌要他做什麼?”
“那魔物嗎?它身上有魔心啊。是我們這些魔獸修煉的大補之物。即使是凡人拿到那東西再勤加修煉,都可以直接稱霸一方。他當然眼紅。”
澤祀冷笑一聲:“好歹是一方的守護獸,竟然也想用這種下三濫的方式增加修為。”
饕餮很輕的挑了一下眉:“咳,總之,即使那件事不是那魔物弄出來的,也一定與他有關聯。
不過那魔物自八年前消失後,與他相關的一切消息也隨之消失了。
我也隻查到,他最後出現的地方是一個寺廟,好像是叫,無方寺。
你如果要調查,去那裡一趟或許會對你有些幫助。”
她喝完最後一杯茶就站了起來:“說完了,走了。”
木門打開又關上。
壺裡的水已開,沸水從壺口竄出,撒在爐上,蒸出了一絲水汽。
但澤祀卻沒有將壺拿來的意思。
無方寺不可能知道。
他當初將淮安帶回來後就將那些人記憶中所有關於淮安容貌的記憶全都去了。
唯一可能還記得淮安的,應該隻有那個將淮安硬生生煉化成魔的人。但那人也早該死了。
火爐上的水越來越多,發出嘶嘶的聲音。
他拂袖熄滅了火爐,起身走了出去。
但不管如何,元河縣總要去一趟。
……
第二天,一大早,澤祀和紅蝶便預備著離開。
多天為露麵的檮杌也走了出來。
紅蝶也是直到現在,才真正的注意澤祀那個男寵。
他比澤祀矮了半個頭,藍白色的直據外套著一件白色的鬥篷。
白發白麵,雖然遮著眼睛,仍可以看出模樣俊秀。
紅蝶的視線下移到了他的脖子,上麵有一抹若隱若現的紅色,不用想她都能猜出這是怎麼弄出來的。
她轉頭看向檮杌他們,果然,後者也正盯著那男孩,眼睛裡都能放箭了。
不過澤祀完全沒注意他們,牽著蘇淮安的手,帶著他上了一輛馬車,與之前坐的獸車開往了不同的方向。
紅蝶也沒有多停留,一道上了路。
等他們走後,檮杌便生氣的回屋,將桌子上的東西全掀在了地上。
華音站在一旁,臉色難看:“父親,那小子的傷真的不是我弄出來的。”
“我當然知道!”檮杌的聲音中還可以聽出怒意,“你再蠢也不至於在這種事上犯渾!窮奇明顯是挖了個坑隻等我們跳。”
“是女兒沒有弄清楚狀況,還請父親責罰。”
檮杌發泄了一通,冷靜了許多,坐在了位子上:“當務之急還是處理眼下的事。那愧術師現在恐怕已經回饕餮手上了,值得慶幸的是,他知道的還不算多。
還有元河縣。女魃已經在他手上,那個魔物若再為窮奇所用,整個地界恐怕就都是他的了。
你的鳥已經暴露了,得再想想其他的方法盯著他們。”
華音盯著滿地的碎片,一枚擦的極其乾淨的銅壺上,映出了她的臉。
她突然想到了方法,連忙道:“父親,我還有一個方法。”
檮杌看了過去:“說。”
她走到檮杌身邊,靠近他的耳朵輕聲道:“我們可以……”
檮杌俯身聽了片刻,眼中仍有顧慮:“但他們終究實力不濟。”
“但是唯一能瞞過窮奇的方法。”
檮杌思索了半晌,確實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去吧。消息帶出來即可,其他的我來想辦法。”
“是。”
……
蘇淮安側過臉,聽著外麵的動靜。
他們在出了檮杌的宅子後就被澤祀分成了兩波。其他人先回去,他跟著澤祀還有千羽一起去清河縣。
馬車裡的空間狹小,又要比獸車顛簸,澤祀就枕在蘇淮安腿上假寐。
他們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距離,此時,外麵已經有了些人煙。
“餓了嗎?”
澤祀突然開口,把正在聽外麵動靜的蘇淮安嚇得顫了一下:“呃……不餓。”
澤祀起身,坐在他旁邊,頭靠在他的肩上:“在想什麼?這樣都能嚇到。”
“隻是第一次出來,對外麵有些好奇。沒想什麼。”
澤祀默然,這確實是淮安八年來第一次出門。之前是因為他太小又太弱,不放心讓他出來,現在他已然成為眾矢之的,這次是因為自己也在,以後估計更不可能讓他一個人出來了。
“想下去走走嗎?”
蘇淮安搖了搖頭:“不用。”
“問你想不想,不是用不用。”
蘇淮安僵了一下,低著頭小聲道:“想。”
“千羽,停車。”
千羽立刻拽停了馬車:“尊上,還有幾個鎮子。”
澤祀沒說什麼,牽著蘇淮安的手走了下去。
這裡是一個看模樣就很偏的小鎮,再往前走是一條街,那裡要熱鬨一些。
畢竟不是自家的宅子,澤祀全程牽著蘇淮安的手,擔心他在不熟悉的環境下磕著碰著。
“傷口還疼嗎?”
“不疼了。”
澤祀看著蘇淮安脖子上的那一抹紅,昨天終究沒下去手,隻在他身上留了些痕跡。
他也看了淮安的傷口,還沒結痂,應該還要再忍好些時間。
他搖了搖頭,不想這些了:“想吃什麼?”
“淮安聽主人的。”
又是這沒有感情的話,即使帶他出來,也沒表現出一絲歡喜。明明剛剛千羽也說了,還有幾個鎮子才能到,也不關心一下。
他的手緊了緊,淮安的手都是涼的,沒有溫度一般,真就像一個人偶。
但就在這時,人偶停了一下,因為一個男人跑過來拉住了他的胳膊。
男人穿著一身藍色的外衣,腰間配劍,他的模樣清秀,笑起來有一絲痞氣。
“好漂亮的人。”他說的話更痞,“遮著眼睛都這麼漂亮,不會是個姑娘吧。”
蘇淮安抿著唇不說話。
澤祀沒那麼好的脾氣,冷冷的道:“鬆手!”
那人被嚇的怔了一下,還真就鬆了手:“隻是打個招呼而已,不要生氣,而且他都沒說什麼。你是他什麼人?為什麼替他說話?”
澤祀沒有理會他的話,拉著蘇淮安隨便走進了一家店。
但沒想到那人竟然死皮賴臉的跟了進來,還與他們坐了同一桌。
第八章 同行
一旁的小二見此走了過來:“三位要些什麼?”
澤祀對外人說話還算客氣:“那個跟我們不是一起的,我們要兩碗餛飩,一疊醬牛肉,還有一份小菜。”
那人似乎絲毫沒有感覺到澤祀的厭惡,跟小二也點了一碗餛飩,就繼續對蘇淮安道:“你們不是這個鎮子的人吧,看打扮也不太像,是路過的?去什麼地方?”
淮安沒有說話,他繼續道:“其實我也隻是路過,我是嶽青山派的門徒,叫時珩,正打算去元河縣。”
淮安沒有反應,但是澤祀心中卻是一動。
除了他們這些守護獸,人界也有各門各派修道法替人間斬妖除魔。嶽青山派就是其中之一。
元河縣的事會驚動他們倒也算不上奇怪,但怪就怪在嶽青山派在南方,檮杌境內,他們要去元河縣,一定不會經過這裡。
就像聽到了他心中的疑惑一般,時珩又道:“說來也巧,我剛好在不遠處的京禾縣辦事,又聽說了元河縣的事。其實兩地不止這一條路,但偏偏我們就相遇了,著實是緣分啊。
小友,既然如此有緣了,我們是不是可以互通一下姓名,做個朋友?”
蘇淮安不答,悶悶地坐在一旁。
倒是他們旁邊的兩個人聽到了他們的話,好奇地湊了過來:“你們要去元河縣?”
時珩毫無顧忌:“是啊。”
兩人臉色微變:“你們去做什麼?”
“聽說那邊出了禍事,所以去看看,怎麼了?”
其中一人搖了搖頭:“確實出了禍事,其他人都避之不及,你們真有意思,竟然還上趕著過去。”
時珩聞言好奇地湊了過去:“我剛來,還不清楚,這位大哥可否告訴我,是什麼事?”
“我們這離得遠,我們知道的也不多。據說是七年前的上巳節夜間,整個鎮上的人都莫名聽到了一陣詭異的聲音,那聲音一直重複:“河伯娶親,驅災避禍。”
起初無人在意,直到幾天後突然洪水泛濫,淹沒了所有莊稼。
鎮上有個大戶,請了一個道士,那道士預言,這場災禍與昨晚的異響有關。
想要平息災難,就要獻出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嫁給河伯。”
時珩的臉色微變:“他們真這麼做了?”
那人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畢竟我們隔得遠。這隻是個傳言而已。不過自那之後,那個鎮上的人就都變得奇奇怪怪的了。”
“怎麼個奇怪法?”
那人擺擺手:“那我哪知道,就是這麼個傳言,你們要過去的話,得小心些。”
時珩又與那人聊了些其他的,那大哥也是熱情,又拉著他交代了許多。
等時珩再次回到桌上時,已沒有了兩人的身影。
澤祀牽著蘇淮安的手往馬車方向走去。
剛剛那人說的話他也聽了,八年前的上巳節,他已經將淮安帶走,淮安之後也沒再離開他們的宮中,元河縣那事,是怎麼和他扯上關係的?
他轉頭看著淮安,後者與之前一樣,似乎對外界的事都毫無反應。
他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卻聽到了身後的馬蹄聲,尋聲望去,看到的卻是時珩那張討人嫌的臉。
時珩看到他們,也下馬走在了蘇淮安旁邊:“小美人,真巧,又見麵了。”
澤祀挑起眉頭,將蘇淮安拉到了另一邊:“你還纏著我們做什麼?”
時珩看到他也沒什麼好氣:“我和小美人說話,跟你有什麼關係!”
澤祀氣笑了,他一向不屑於跟人爭辯什麼,但這人實在煩得緊:“他是我的奴隸。”
時珩驚了一下,卻仍沒有退的打算:“奴隸?即使如此,你開個價,我要替他贖身。”
蘇淮安在聽到他的話後,有了一點反應,很輕,而且很快就恢複了原來的樣子,但時珩仍然注意到了,走到了蘇淮安身邊:“小美人,你聽得到啊。
怎麼樣?我幫你贖身,你跟我回嶽青山派,我可以教你術法,等你學會後,就不會有人欺負”
澤祀煩得緊,動了動手指,給時珩下了一個啞咒。
時珩突然說不了話了,嚇得呆在了原地,咿咿呀呀,暴跳如雷,但他很快就發現了問題,走到澤祀身邊,對他用手比畫著什麼。
澤祀就又送了他一個定身咒。
此時,離他們馬車的地方已經很近,千羽還站在馬車邊,看到他們立刻走了過來,行禮道:“尊上。那個人是?”
“不用管他。走吧。”
千羽小聲提醒道:“尊上,你用術法,萬一被人察覺”
“他是嶽青山派傳人,多多少少對這些都知道一點。”
千羽這才鬆了口氣:“是。”
“走吧。”
“是。”
馬車再次起程,澤祀微微抬眼,可以透過被風微微吹開的簾子看到外麵馬車旁的身影:“那個凡人說想替你贖身。”
“淮安是主人的,這輩子都是。”
澤祀輕笑一聲,挑起他的下巴:“很好,看來你很清楚,你至死都隻能是我的,逃不掉。”
蘇淮安恭順地道:“淮安明白。”
“離那個人遠一點,他的目的一定沒他說的那麼單純。”
“是。”
……
時珩的馬要比馬車快,在到達清河縣之前,他就追了過來。
他一看到馬車就罵罵咧咧。
千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想著要不是尊上他們有不能輕易殺凡人的規矩,他現在估計早就死了。
澤祀探頭出來,隻是看了看地方,但時珩現在一看到他就立馬規矩了,咳了一聲道:“早說我們目的地一樣嘛。這麼粗魯乾嘛。你們是哪一派的?看你的身手不錯,怎麼之前沒聽說過你?”
澤祀沒理他,問千羽:“是不是快到了?”
“是,前麵就是。”
元河縣是一個相對大些的村落,放眼望去,約摸有百戶。
隻是與之前路過的那幾個鎮略有不同,這裡顯得極其安靜。
再過兩天就是上巳節,其他的鎮子都在做準備,整個街區都顯得熱鬨,但這裡,才到黃昏而已,整個街上卻看不到幾個人。
時珩很快就被轉移了注意力,看著街上禁閉門窗的房屋,忍不住道:“奇怪,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澤祀的眉頭也挑了起來:“先找一個地方落腳,現在天晚,明天再說。”
千羽立刻道:“是。”
一馬一車並排緩緩在路上走,一路上沒見到幾個人,倒是看到了從屋子裡的窗戶往外看的人。
他們找了一圈,沒找到一家客棧,倒是驚來了幾個粗壯大漢。
他們一行十幾人,攔住了他們的車馬。
為首的大漢吼道:“外鄉人,這裡不歡迎你們!”
千羽聞言連忙下車,拱手道:“抱歉,驚擾了各位,我們隻是路過,因為天色已晚,想過來借宿一晚。”
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這個鎮子太不尋常,如果他們直言自己的目的,說不準會引來不必要的禍端。
為首的人看著他們,挑起了眉頭。
千羽連忙道:“我們隻是借宿,討些吃食,請各位行個方便。”
他說著就從袖子裡拿出一兩銀子,遞給了為首的人。
那人看到錢,眼神變了一下。
千羽繼續道:“我們已經趕了一天的路,實在是人困馬乏,如果能留我們過夜,必然重謝。”
那人與其他人對視幾眼,似乎有些猶豫。
時珩見他們這麼畏畏縮縮的,有些氣惱的道:“還猶豫什麼啊!老實告訴你們,我是嶽青山派人,來幫你們解決那個假河伯的!快帶我去見你們縣長!”
千羽的眼睛一下子瞪大,看傻子一樣看著時珩。
果然,那些人在聽到時珩的話後,突然憤起,為首的人更是直接推了千羽一把:“就知道你們沒安好心!快滾!”
時珩也沒想到他們為什麼反應會這麼大,連忙道:“我是嶽青山派正統的徒弟!嶽青山派你們知道嗎?當今最大的門派。
我們是要來替你們解決麻煩的!”
他不說還好,一說,其他人直接抽出了刀,將他們圍了起來。
千羽怕馬驚了,慌忙先拉住了馬。
“外鄉人!你們知道什麼!”
“他們目的不單純,帶他們去見大人!請大人裁決!”
澤祀聽著外麵的動靜,深吸了一口氣,壓了一下心中的怒意:“千羽,先退出去。”
千羽得了命令,對眾人拱手道:“抱歉驚擾了諸位,我們與這位一點都不熟,隻是碰巧遇上一起走了一段路,沒想到會打擾到各位。
既然諸位不方便,那我們走就是了。這個留給諸位作為歉禮。”
他說著,將一枚銀子放在了地上,牽著馬車想要退出包圍圈。
但他還沒走兩步,就又被攔了下來:“慢著!”
為首的大漢盯著他道:“你們要真和那小子沒什麼聯係,拿什麼錢消災?”
千羽暗叫一聲不好。
就聽為首的人道:“把他們拿下,交給大人裁決!”
眾人一擁而上,千羽隻得拿刀應擊,他開出一條道,就用刀鞘猛擊馬身,馬兒受驚衝了出去,他一腳踹翻麵前的人,就衝過去一拽韁繩,上馬,騎著馬衝了出去。
他一邊喘息一邊道:“抱歉,尊上,是屬下無能。”
澤祀透過窗子往外看,眼見著他們跑了,那些人便圍住了還想著同他們解釋的時珩:“不是你的錯,是有人太蠢了。”
“屬下今夜就潛入搜查。”
“不,他們的反應太奇怪了,今夜我親自過來搜查。你留下來照顧好淮安。”
第九章 出事
澤祀安將蘇淮安他們留在了縣外的一片樹林裡,他則化作一隻鳥又回到了村子裡。
此時天已大黑,昏暗的小鎮顯出一片死氣。
他們下午爭吵的地方也已經安靜,沒看到時珩的身影,不知道他是被抓了,還是跑了。
白天的時候澤祀已經粗略的看了一下,鎮子外圍是一些矮小的土房子,應該是平民住的,靠近中間才有一些相對高大的宅子。
要調查,應該還得從那邊入手。
那片宅子裡的房屋,是整個鎮子上唯一還亮著的地方。
他剛靠近,就可以看到今天他們碰到的那群人中的三個,正在匆匆地從一間高樓裡走出。
他站在一棵樹上看著他們。
隻聽其中一人道:“真晦氣,眼見著快到上巳節了,偏偏遇到這種事。偏偏還讓他們跑了。”
另一人道:“他們已經去追了,希望能追上,大人已經很生氣了。”
為首的那人道:“那丫頭呢?沒出事吧?”
“放心,那丫頭跑不了。她也沒地方跑不是。”
“你們先去換班,這幾天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再出現這樣的事端。”
“是!”
他們說完就分開了,為首的那人回到了樓裡,另外的兩人去了宅子深處。
澤祀稍加思索,還是決定先跟上那兩個人。
他們走過一條小橋,就到了一處偏院。
偏院四麵是河,唯一的出口,就是那座小橋。
裡麵的正房被鎖了起來,門口還站著兩個人。
澤祀站在屋頂上,等著他們交班結束,確認那兩個人走遠了,他便從屋頂上走了下去,直接恢複成了人形。
兩人正在聊天,麵對突然出現的人驚得就要叫出來。
澤祀出手,藍色的光暈瞬間將兩人籠罩。
光線熄滅後,兩人的眼睛也變得迷離。
“開門。”
澤祀的聲音就像來自深淵的呢喃,其中一人照著他說的做,打開了門。
透過月光,可以看到屋內的全部景象,那是一個隻有小天窗的房間,屋裡隻有一張床。一個約摸十五六歲的姑娘正縮在地上,緊張地看著他。
澤祀走了進去。
那姑娘仿佛下定了決心,直接衝了出去,但還未到門口,就被澤祀定住。
姑娘的雙眸大睜,身體緊張地顫抖,她張口想要大叫時,卻發現根本喊不出來。
澤祀冷冷的道:“那也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即使逃出去也活不成。按我說的做,我能救你。聽懂了嗎?”
姑娘驚恐地看著他,眨了眨眼睛。
澤祀見此解了她的啞咒。
姑娘緊張地說:“我我真的不想死你是神仙嗎?求你救我。你救救我。”
“我會救你,但首先,你要先回答我的問題。”
姑娘緊張地抿著唇,點了點頭。
“你為什麼會被關在這?”
“他們選我做河伯的新娘,但之前所有被選做新娘的人沒有活下來的,她們全都在河心消失了。我不想死。求你”
“哪條河?”
“宅宅子後山上的一條河。”
“‘河伯娶親’是什麼時候?”
“上巳節。”
“那天你們會做什麼?”
“那天被選中的女孩會被裝扮成新娘的樣子,裝進轎子裡,再隨著隨親的隊伍送到河邊。
他們會把轎子放在一個竹筏上,讓竹筏隨著河流,到達河心。他們會在河邊舉行某種儀式,被選中的新娘就會隨著竹筏被拖入河底,再也上不來了。”
女孩說著這些的時候,臉色變得慘白,好像那個被拖入河底的女孩就是她自己。
“誰讓你們這麼做的?”
“一個道士,他是縣長的座上賓,縣長就是聽了他的話,才才”
“那道士還在這裡嗎?”
“每年上巳節舉行儀式的時候才來。”
澤祀伸出了手,罩在她的額頭上,聲音溫和:“好。睡吧,將剛剛的事全部忘掉。”
女孩的額心出現了一絲藍光,原本恐懼的眼神,因為他的話,緩緩地閉上。
在他走後,門外的兩人陡然清醒,他們互相看著對方,其中一人道:“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另一人也道:“就像剛剛突然睡著了一樣。”
他說著反應了過來,連忙看向門鎖,門鎖卻是完好的。
兩人還是不放心,打開了門,那個姑娘就躺在床上
澤祀往淮安他們所在的地方走去。
事情已經很明顯了,在七年前,有人引發了洪水,並派出了那個道士,故意引導這裡的人獻出女孩。
那些女孩會在河心消失,之後失去蹤跡。
剛剛他也去了河邊,但與他想象中的不同,那就是一條普通的河。
如果那個姑娘說得沒錯,那就隻有一種可能。
河中被施加了某種秘術,隻有每年上巳節才會打開。
上巳節。
還有兩天。
他停下了腳步,麵前就是他們的馬車。
但他卻覺得不對,馬車上有刀痕,這裡也與他離開時不同,周圍全是折枝和其他打鬥的痕跡。
他快步走到馬車旁,拉開車簾:“淮安!”
裡麵卻空空如也。
身後傳來了樹葉沙沙的聲音,他猛然轉身:“千羽?”
千羽看到澤祀慌忙跪下:“尊上,是屬下辦事不力”
澤祀暴怒:“淮安呢!”
“在在您走後,時珩回來了,身後卻追著那些暴民,我與他們糾纏之時,蘇公子被時珩帶走了。我剛剛正在找,但還沒有找到。”
蘇淮安坐在馬背上,時珩摟著他的腰,將馬騎得飛快。
剛剛,趁著其他人拖住千羽的時候,時珩將他扯上了馬,一路飛馳。
蘇淮安能看出來,時珩故意將那群人帶過來,為的就是帶他走。
“你要帶我去哪?”
時珩聞言笑了一下:“帶你出來玩。”
他說著拉動馬繩將馬停了下來。
這是距離清河縣約二十裡的鎮子,因為即將到來的上巳節,整個鎮子都顯得歡騰。
時珩翻身下馬,伸手牽住了蘇淮安的手,將他扶了下來,他們一起走在城中。
城裡人頭煽動,隨處可見賣東西的小攤。
時珩給蘇淮安買了一串糖葫蘆,帶著他去了最熱鬨的一處。
那裡是有人在表演噴火和舞槍。
外圍的人很多,時不時地傳來一聲喝彩。
時珩看著他們道:“在我小時候,每年上巳節,我師傅都會帶我到山下玩。”
他看得入迷,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抱歉,我忘了。”
他看不見。
蘇淮安搖了搖頭:“沒關係,這個氛圍我很喜歡。”
儘管他這麼說了,時珩還是帶他離開了。
之後,他又帶他去戲院聽戲,去吃飯,去茶館喝茶聽曲,一直玩到很晚。
蘇淮安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出來過了,每去一個地方都顯的激動開心。
“你為什麼會跟著那個人?”
兩人走在街上,時珩忍不住問道。
“我欠他東西。”
“錢嗎?如果是錢的話我幫你還。”
蘇淮安有些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幫我還?”
時珩一時噎住了,過了半晌才道:“你不想跟著他,我能看出來,所以我想幫你,我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歡的事。”
蘇淮安並沒有刨根問底,站在他麵前,對他鞠了一躬:“謝謝。我今天很開心,但我要回去了。”
時珩挑起了眉頭:“你還要回去?你欠他什麼?我幫你贖身還不可以嗎?”
“不是錢。我真的要回去了。”
“你不是不想和他在一起嗎?我現在帶你走,帶你回嶽青山派。”
他說著抓住了蘇淮安的胳膊,因為激動,抓的有些緊。
“時珩?”
蘇淮安略帶疑惑與驚異的聲音讓他恢複了冷靜,他慌忙鬆手:“抱歉……
我知道了,最後去一個地方。然後我就帶你回去。”
蘇淮安有些猶豫,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好。”
時珩帶他去的是附近的小河邊,放河燈的地方。因為還沒有到上巳節,天色已晚,這裡現在隻有他們兩個人。
時珩遞給他一個河燈:“每年上巳節我都會放河燈,把自己的願望寫在河燈上,或者在心裡默念自己的願望,然後將河燈放在河裡,任其漂流,聽說這樣很靈。”
蘇淮安拿著河燈想了一會,他現在唯一的願望應該就是找到那個甚至可能已經死掉了的人,但他不打算寄希望於神明,也不相信神明。
時珩見他半天沒動,問道:“怎麼了?”
蘇淮安將河燈遞給時珩:“我沒有願望。”
時珩沒有接過來:“怎麼可能會有人沒點想做的事,或者想要的東西。即使是早點還清欠下那個人的東西,恢複自由自身也算。”
“自由?”
他的手指輕碾著河燈的葉片,離開了澤祀又如何,他還能去哪?
他根本就無處可去。
“喂?小美人?”
蘇淮安微微揚了下頭:“嗯?”
“我突然想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麼?告訴我,總不能以後都叫你小美人吧?”
“名字?”
“嗯。”
“我叫……”
“淮安。”
這並不是蘇淮安的聲音,而是另一個,從河岸邊緩緩走下石階的人。
那是,澤祀。
第十章 淮安,好玩嗎
蘇淮安身體一緊,手裡的河燈隨之落在了地上。
澤祀已經走到了他們麵前,臉上微微帶著笑,但那個笑卻寒氣逼人:“淮安,好玩嗎?”
“主……人……”
時珩攔在了蘇淮安身前:“是我帶他出來的,有什麼事衝我來!”
澤祀冷笑一聲:“你私自帶走淮安,你以為我會放過你。”
他陰恨的樣子莫名的讓時珩覺得害怕。
“喂!你彆過來!你要乾嘛?”
眼看著澤祀越走越近,時珩幾乎退無可退了,他還不忘安慰蘇淮安:“淮安,彆怕,我不會讓他傷害你的。”
蘇淮安按下了他的手臂:“不用了,時珩。今天謝謝你。我要回去了。”
“淮安?”
蘇淮安繞開時珩,走到了澤祀麵前:“淮安擅自離開,該罰。但此事與時珩無關,可否請主人放他一馬。”
澤祀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生氣了:“放他一馬?”
他一把掐住蘇淮安的脖子提了起來:“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和我談條件!”
時珩慌了,抽刀砍了過去。
澤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滾!”
話音剛落,時珩就被一陣風卷入了水中。
蘇淮安的氣幾乎喘不過來:“求主人……饒他……呃……”
澤祀的手指陡然用力:“都這樣了,還在為他求情?”
“主……呃……求您……”
澤祀的眼眸微闔。
不如殺了。
一個男寵而已,還是個養不熟的東西。
但,為什麼會下不去手。
他冷冷的盯著蘇淮安,後者的表情痛苦,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澤祀吐了口氣,還是鬆了手。
蘇淮安摔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呼吸,但很快他就爬到了澤祀麵前:“主……主人……求您……”
澤祀轉頭看著水中,時珩想要上岸,但水裡被他掀起了巨浪,時珩連水麵都出不了,已經憋的滿臉通紅。
“主人……放了他……求您……”
澤祀閉了閉眼,將水上的浪消了。
時珩掙紮著爬上岸,在水裡掙紮的時間幾乎耗儘了他的全部力氣。
他喘息了一陣,才慌忙找淮安。
但岸邊已沒有了兩人的身影。
……
澤祀拽著蘇淮安的頭發將他摔進了馬車裡。
千羽跪在一旁不敢說話。
他是真沒想到平時看上起這麼聽話乖巧的蘇淮安竟然會跑。
就在一天前他還在為自己可能會被尊上拋棄而擔心自己後背上的疤,今天竟然和一個自己剛認識的人一起跑了。
他也是第一次見尊上如此生氣的模樣,印象中尊上總是悲喜從不宣之於麵的樣子。
他正想著,尊上卻突然看了他一眼,他慌忙道:“是屬下照顧不周,請尊上懲罰。”
澤祀並沒有處罰他的意思,冷冷的道:“守著外麵。”
“是。”
澤祀進去後,千羽才鬆了口氣。
但不過片刻,他就感覺到了馬車上的動靜。
尊上甚至忘了下阻隔咒,他能清晰的聽到裡麵布料撕扯,還有蘇淮安沙啞的聲音。
“主人……求您……不要……唔!主人……不要……”
千羽簡直不敢想現在的尊上有多恐怖,偏偏不多時,時珩那個罪魁禍首闖了進來。
此時馬車裡已沒了聲響,但馬車上的動靜隻要有眼睛就能看到的。
時珩震驚的看著那輛馬車,一時之間愣在了原地。
千羽看到他也是震驚,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
兩人就以這種震驚的表情站在了原地。
片刻後,時珩忽然走向了馬車。
千羽抽刀指向了他:“既然還活著,應該感到慶幸,何必還要過來自尋死路。”
時珩的模樣顯得有些恍惚:“他們,在做什麼?”
“這不是很明顯嗎?你也是男人,會猜不到?”
時珩幾乎不敢看那輛馬車:“但他們都是男人。”
千羽已經不想再和他廢話了:“如果你有點眼力見,就該立馬滾。”
“他跟我說了他不想跟著那個人,一定也不想這樣。他……”
“即使他不願意,跟你又有什麼關係呢?你們不過是剛認識的人而已。”
時珩默然,是啊,跟他又有什麼關係。
千羽接下來的話,一字一句都敲在他的心上:“如果不是你自作主張帶他走,也不會讓他淪落至此。
說到底就是你太愚蠢,太廢物。
自己都保不住。”
……
天已大亮,亂亂的陽關透進窗戶照在馬車裡。
蘇淮安躺在地上,裸露的身體上遍布淤青。
他想要坐起,但稍微一動,就牽扯到身上的傷口,他疼的抽了幾口氣,又躺在地上緩了好一陣,才掙紮著爬了起來。
勉強穿好衣服想要下去,但剛掀開簾子,指尖就傳來一陣刺痛,手上頓時有血流了下來。
“尊上在車上設了咒,讓我看著你,不讓你出來。”千羽站在馬邊,給馬喂草,剛好看到了蘇淮安的動靜,忍不住道,“尊上很生氣,讓我斷了你的吃喝,並且沒說關到什麼時候。”
蘇淮安聞言收回了手:“知道了。”
喉嚨還是很疼,聲音依然嘶啞。
千羽聞言皺起了眉頭:“為什麼要跑?明知道跑不掉。那個時珩真那麼好?”
“我沒想跑。”
“那你為什麼要跟著他走?憑你的實力,隻要你不想,不可能被他輕易的擄走。”
蘇淮安不答。
千羽也不想再說什麼,留下一句自討苦吃,便沒再言語。
但蘇淮安此時卻問道:“主人呢?”
千羽心說這是受虐上癮了,稍微離開點就不習慣了嗎?
剛準備回答,卻見不遠處走來一人,正是尊上。
他忙行禮道:“尊上。”
澤祀看了眼馬車:“醒了?”
千羽當然知道不是在問自己,沒有說話。
卻沒想到馬車上那位竟然也沒有說話。
澤祀原本就不太高興,此時臉色更為陰沉,直接上了馬車。
一眼就可以看到蘇淮安縮在靠裡的地方,他的頭發披下,衣服也有些散,露出身上的淤青和傷口,脖子處整個都是烏紫色的,白色的衣服上還沾著血跡,看著慘兮兮的。
澤祀走進車裡,但並沒有靠過去,隻是坐在軟墊上,離他不近不遠的地方。
他現在冷靜了一些,冷靜到甚至願意聽一聽淮安的借口:“為什麼跟他走?”
“淮安沒打算走。”
澤祀聞言有些意外:“那你要如何解釋?”
“他與主人的目的一樣,主人對他有防備,他又將淮安擄走,淮安想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所以才冒險跟了過去。”
“查到了?”
“淮安無能,他隻是帶我逛了一整晚。”
“隻是一個晚上就說服你為他求情了?”
“淮安不是為他求情。淮安曾聽說過主人不能隨意殺凡人,否則會有仙界的懲罰。
淮安是擔心主人。”
澤祀聞言笑了,單純的覺得好笑:“如果我硬要殺他呢?”
“請主人允許淮安動手,為了區區一個凡人受罰,不值得。”
澤祀的指尖一動,蘇淮安就感覺身體被什麼東西拽過去,跪坐在澤祀麵前。
澤祀捏起他的下巴,饒有興趣的道:“你要動手?”
“隻要主人需要。”
“你現在倒很知道我喜歡聽什麼。知道我不會讓你動手,所以才這麼說。”
蘇淮安連忙搖頭:“淮安沒有這個意思。淮安隻是想為主人分憂,但沒想到會弄巧成拙,請主人懲罰。”
澤祀的指尖下移,停在了他脖子上的傷口處,看了片刻才道:“該罰的也罰了。”
蘇淮安鬆了口氣:“多謝主人。”
“如果下次你膽敢再嘗試逃跑,我會殺了你。”
“淮安不可能跑,除了主人這裡,淮安也無處可去。”
這點倒是真的,澤祀也正因為知道這點,才願意聽他的理由。
“傷口還疼嗎?”
“不疼了。”
澤祀解開了他的衣服,他的身上全是淤青,尤其是背後的傷口,有撕裂的跡象。
“轉過去。”
“是。”
蘇淮安轉過身,將頭發攏到了前麵。
澤祀從旁邊的箱子裡翻出藥膏,輕輕的給他塗抹。
淮安的話他不全信,但隻要淮安願意花這個心思來討好他,他就不介意原諒他這一次。
“我今天去找了元河縣的縣長,他身上有死氣,應該是陽氣已耗儘之人,早幾年就該死了,他卻仍活著。
我想這應該與那位道士脫不開關係。
但那位道士隻有每年上巳節才會過來。”
“淮安有什麼能幫到主人的?”
“卻有一事需要你幫忙。我要你代替那個姑娘,“嫁給河伯”。”
“淮安有些不明白。”
“他們在後院裡關了一個姑娘,按照以往的慣例,他們在明天上巳節會將人放出來,打扮一番,再抬上轎子,以嫁娶之禮送到河邊。
再將轎子放在竹筏上,推到河心。
我調查過,明天過去幫那姑娘梳妝的,是一個婦人和她的一個女兒,我今晚帶你過去,替換她們,然後你再替換那個姑娘。
以我教過你幻術,要騙過他們一時半刻不成問題。”
“是。”
澤祀捏了捏他的手:“彆擔心,傳言需要那個道士在岸上做法,河心才會有變化。
我會留在岸邊,在他動手腳之前將他擒拿,你不會有事。”
“淮安相信主人。”
第十一章 調查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澤祀在官兵過去之前,迷暈了那對母女,兩人化作她們的模樣,跟著官兵去了那棟宅院。也成功見到了那個姑娘,隻是那姑娘太過害怕,已經暈了過去。
除了他們兩個,那些人還派了兩個丫鬟過來,以防那個姑娘逃跑。
等房門關上,澤祀直接用魅術迷惑住了兩人,讓她們侯在門後。
他則拿起桌上的東西,來為淮安梳妝。
他之前偶爾也會為淮安做這些事,現在做起來可以說毫不費力。
“千羽會在河上看著,他會過去幫你。”
“是。”
“等抓住了那個道士,我就會去接你。彆擔心。”
“是。”
“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不餓,不用。”
那姑娘就是在這個時候醒來的,她身上原本綁著的繩子也已經被鬆開,正躺在床上。對麵的梳妝台前,就是兩個陌生的男人。
她一時之間忘了反應,就這麼僵在了原地。
這是,那個高大的男人轉頭看了她一眼:“不錯,沒有因為害怕而尖叫。”
她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和自己說話:“你在我的夢裡出現過,是,神仙嗎?來救我的?”
澤祀隨手指著放在床邊,淮安脫下來的,原本屬於那個老婦人女兒的衣服:“把那個換上。”
她立刻照辦,拿起了那件衣服。
正糾結這要不要當著兩個男人的麵直接換時,卻聽澤祀道:“去外室。”
她點點頭:“嗯。”
就立刻跑到了外室,卻正好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那兩個丫鬟,她驚的幾乎叫了出來。慌忙捂住了嘴巴,緊張的盯著她們。
她們就這樣直挺挺的站在門口,眼睛是散的,就像兩個木偶一樣,對她的出現沒有任何反應。
她小心的走過去,拿手在她們麵前晃了晃,兩人都沒有動靜,她才鬆了口氣。
等她換好衣服走進去時,蘇淮安也已經換好了衣服。
他的裡袍雪白,外麵是新娘的大紅色嫁衣,頭發挽的一個發髻,上麵綁上了紅色的緞帶,還點綴了幾支金釵,眼睛上則換了一塊紅色的輕紗。
澤祀看著淮安這一身裝扮,很是滿意:“等這件事過去後帶你買衣服,就買紅色的。”
“是。”
澤祀轉頭看向了那個姑娘:“過來。”
姑娘有些緊張的走了過去:“神……神仙……”
“再走近一些,讓淮安摸摸你的臉。”
姑娘吃了一驚,但還是走了過去。
蘇淮安對她做了個長揖,道聲抱歉,才伸出了手。
他的指尖冰涼,很輕的拂過她臉上的每一個角落,片刻後就放下了手,遮住了自己的臉,等再放下手時,他的臉已經變成了她自己的臉。
除了瞳孔與她的有細微的差彆,其他地方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她一時間驚的目瞪口呆。
澤祀沒理會她,打開蓋頭,幫蘇淮安蓋上。
也正是這時,門口傳來了敲門聲,以及官兵的聲音:“好了嗎?開門。”
姑娘正緊張之時,澤祀已經打了個響指,聲音變作一個老婦人的嗓音:“來了。”
姑娘隻好硬著頭皮跟上。
那站在門邊的兩個丫鬟此時也恍如大夢初醒一般看著彼此。
其中大些的問道:“你有沒有覺得”
另一人點了點頭:“就像剛剛睡著了一般。”
姑娘見此慌忙看向澤祀,卻見對方已變成了一個老婦人的模樣:“見你們站著都打盹就沒吵醒你們。”
小些的丫鬟連忙道:“我們一晚上沒睡,沒想到會睡著,嬤嬤其實可以直接叫我們的?”
“我一個人就夠了。”
那丫鬟連忙笑道:“麻煩嬤嬤了,還請嬤嬤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其他人。”
澤祀還沒有說話,那大些的丫鬟突然道:“這丫頭倒是比以往那些都乖。”
“知道自己跑不掉。”
“是麼。”
她陡然掀開了蘇淮安頭上的蓋頭,蘇淮安吃了一驚,向後退了一步。
那丫鬟仔細看了一下,卻沒看出什麼。
小些的丫鬟疑惑道:“做什麼?”
她搖了搖頭,又將蓋頭蓋上了:“沒什麼,走吧。”
門打開之時,那官兵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怎麼要的這麼久?”
小些的丫鬟陪笑道:“這不正正好嗎。”
她說著將蘇淮安推了出去。
那人也有些狐疑的看著蘇淮安:“這次的這麼乖?”
“這不是也沒個家人的,知道自己跑不了嗎?”
那人沒再說什麼,但在蘇淮安上了轎子後還是留了個心眼,將他的手腕腳踝全綁了起來,才道:“走吧。彆誤了時辰。”
澤祀見此挑了下眉,但沒做什麼。
他們不必跟著一起去河邊,一個丫鬟給了他們些銀兩,就催著他們趕緊離開。
等走出了那所宅院,那姑娘忍不住問道:“神……神仙,那位公子沒關係嗎?他的手和腳都被綁住了。”
澤祀也正煩,將丫鬟給他的銀子扔給了那姑娘:“你先去鎮外的樹林裡,那有輛馬車,車上被我施了咒,你先進去躲一躲。”
他交代完後也沒再管她,跟上了迎親的隊伍。
他在他們之前到了河岸邊,河上有一隻鳥在盤旋,那是千羽的本體。
他之前交代過,千羽主要確定淮安的安全,他則要抓住那個作亂的人。
天色漸亮,一縷微光戳破雲層照向大地之時,迎親的隊伍也已趕來,卻仍不見他們口中的那個道士。
澤祀躲在河岸邊的棵樹上,眼見著他們將轎子放上竹筏,已經等的有些不耐煩了。
竹筏隨著水流,慢慢的移向了河心。
千羽順勢飛進了轎子裡,一進去就能看到被紅繩綁著的蘇淮安,忍不住調笑道:“真淒慘呢。”
蘇淮安不言。
他的話一向很少,特彆是對於這種略帶奚落的話,千羽已經習慣了。
轎子的空間不大,勉強夠他化作人性,但仍要拱著身子,空間太小,刀都抽不出來。
他已這種極不舒服的姿勢幫蘇淮安解開了手腕上的繩子:“腳踝上的自己解,我的腰受不了。”
蘇淮安道了聲謝,就彎腰去解繩子。
千羽盯著蘇淮安低下的頭,好奇的問:“你是怎麼說服尊上的?”
昨天他本以為尊上回去後會嚴厲的懲罰他,但沒想到兩人隻是心平氣和的在裡麵談了一陣後,尊上就招呼他去給蘇淮安買吃的。
他知道現在不是問這些的時候,但他實在太好奇了。
蘇淮安解開繩子就扯下了頭上的蓋頭:“好奇?”
“廢話。”
“自己去問尊上。”
千羽嘴角抽搐:“你不會還在為之前留疤的事生氣吧。”
他著實沒想道一向穩重自持的蘇淮安竟然還有這樣惡趣味的時候。
蘇淮安不答。
千羽也沒指望他回答:“尊上說每年的新娘都會被他拖入河底,怎麼現在還沒有……誒!”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河麵突然掀起了巨浪,就像是有一個極大的漩渦,要將他卷入河中。
他一時沒站穩,一下子摔在了蘇淮安身上:“抱歉!媽的!怎麼說來就……”
他話還沒說完,竹筏又是一顫,眼見著他要被摔出去了,他慌忙伸手,想要抓住些東西,但一不小心抓到了蘇淮安的胳膊,蘇淮安被他一帶,兩人都摔了出去,倒在了竹筏上。
“抱歉。”
千羽說著想要爬起來,卻陡然看到了周圍的情況,他們已經被卷入了漩渦之中。
他的瞳孔陡然收縮,慌忙道:“蘇淮安,你不是會尊上的功法嗎?把整條河凝固。”
蘇淮安的聲音此時也有些急促:“我做不到。”
“那你學的什麼啊!”
蘇淮安已經不想理他了,默默的念著避水訣。
千羽見此心涼了半截,他的本體是玄鳥,怕水,在水中他幾乎是毫無辦法。
但也隻能學著蘇淮安念著避水訣。
竹筏很快經受不住巨大的波浪,分崩離析。
他隻能抓著唯一能抓住的東西––蘇淮安的胳膊。
入水後,他感覺仿佛有一股極大的力量,拽著他往河的深處拉。
他的力量還是無法抵禦這巨大的力量,避水訣幾乎都使不上,腦子一陣眩暈。
一片混沌中,他感覺所有的聲音逐漸消失。
第十二章 河底
“千羽!千羽!”
有人在叫他。
千羽的腦袋空白一片,過了很長時間才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好亮。
他能看到旁邊的一個人,白頭發,眼睛上還纏著紅色的輕紗。
“蘇淮安。”
見他有了動靜,蘇淮安鬆了口氣。
千羽從地上坐起,一邊揉了揉還很疼的腦袋,一邊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這裡像是誰家的後院,旁邊就是一個小池塘,池塘兩邊是兩個喊著珠子的蟾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