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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同居 歸荼 80543 字 4個月前

第21章 家裡有人。

“這哪是勇敢不勇敢的問題啊。”

程識正了正神色, 認真地說,“關關,我說真的, 現在我隻想先把自己的家安頓下來。以後就算要談……談戀愛, 也想一個不知道我以前是什麼樣子的人,找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正正經經地談。”

暗戀太辛苦了。暗戀過的人身上牽係著太多理不清的喜怒哀樂,錯過的也無法挽回, 永成遺憾。談戀愛不應該是那麼複雜的。

與其硬要去理清——還不一定有好結果,倒不如往前看,從零開始談一場簡單輕鬆的戀愛, 以正常的步調逐漸了解彼此, 循序漸進, 更有益身心健康。

“而且我喜歡他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他現在肯定跟八年前不一樣了啊。”

說到這個人, 程識不自覺地話多起來, “你是不知道, 他以前上學的時候挺利索的, 還是班長呢,上個月剛遇見的時候看著也很帥啊, 在外麵也是雷厲風行的……沒想到在家裡完全是另一幅樣子。”

“不掃地不拖地不倒垃圾就算了,連把掃地機器人的開關打開都嫌費事, 洗衣服都是一周一次等阿姨來做的。他連微波爐都不會用!像話嗎?既然完全搞不懂廚房的功能, 乾嘛還買那麼齊全的廚具啊, 擺著好看嗎?真是差生文具多。”

他絮絮叨叨地抱怨著, 仿佛這輩子都從沒見過任明堯這樣不關心生活, 不懂得照顧自己的人, “忙起來晝夜顛倒,一天隻吃一頓飯的,工作能當飯吃嗎?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抱怨完一段,才發現關潼聽得笑意連連。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是在說人家壞話,後知後覺不意思起來,“……怎麼了?我說得太過分了?”可都是事實。

“沒有啊,隻是覺得,你照顧他很得心應手的樣子。”關潼故作惆悵地捧著臉歎氣,“唉,這樣下去的話,以後他離開你可怎麼活呢。”

“不會那麼嚴重吧。”程識遲疑道,“他還有個很能乾的助理。而且我來之前他也……”

想起上次大晚上在急診遇見他還拖著吊瓶在走廊裡亂跑的畫麵,程識說不出話了。

任明堯以後如何生活,終究不是歸他管的。他可以在離開之前找機會多勸幾句,可任明堯那樣我行我素的性格,估計也隻有找人盯著他才有效果。

現在的程識對於他而言,家政的作用遠大於一個往日同學的情分。

走之前,幫他找一個更好的住家家政吧。

“還有小君呢?”

看他不說話,關潼主動轉移話題,關心道,“養小孩需要操心很多事情吧,以後還要上學什麼的。你打算一直帶著他嗎?”

“嗯……我已經在試著聯係他爸爸了,可不知道有沒有效果。”

程宇留下的電話號碼一直打不通,小時候用的□□也好久沒上線了。程識搖頭道,“太遙遠的事我也不能確定。但要是他沒有更好的去處,我就會一直把他帶在身邊的。”

程曉君似有所感地抬頭,拍了拍他的手阿巴阿巴地嘟噥,還想再來一口土豆泥。程識笑著喂他,耐心細致的模樣,看得人心裡柔軟又寧靜。

關潼甚至有些眼熱,拍了拍小寶貝的腦袋,由衷道,“你有一個超棒的小叔叔。”

“你也快吃啊,雞翅要涼了。”

“噢噢!”

乘十老師親自下廚,她饞了許久,今天也算是人生階段性圓滿的好日子。午飯後她主動去洗碗,程識哄吃飽喝足的小朋友午睡。

程曉君睡著後,他抱著電腦出來,挑喜歡的歌單當bgm,和朋友一起窩在沙發上吃零食聊天。

電腦上有巨大的素材文件夾,各種參考或靈感用途列表分類清晰。程識給她看了自己收藏的心頭好,不愧是好朋友,連喜歡的畫師重合率都很高。

“那個是什麼?”關潼指了指標名“camera”的文件夾。

“是我平時收集的照片,覺得可以當參考就拍下來了,過一段時間就會整理出很多。”

程識隨手點開,一張張翻過去給她看,聽見她好奇地問,“有沒有任老師的照片?”

“沒有……啊,有的。”他忽地想起什麼,往前翻出一張被截成一半的照片,有點糊。

秘密的照片公布出來,即使本人並不在場,他還是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小聲說,“我偷偷拍的。他早上喝咖啡的時候,我覺得姿勢很好看,就拍了他的手,然後還畫在上周的更新裡了。”

“哦~他沒發現你偷拍嗎?”

“沒有哈哈哈他還沒睡醒,閉著眼喝來著。”

關潼饒有興趣地點頭,靈光一閃,“等等,上周的更新裡?那是你用他的手畫的?!”

“是不是那一格,他們互相搞手藝活的那一格!原來你是用他的手畫的?!”她迅速陷入不可言說的聯想,“好變態,我好喜歡。”

程識一怔,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肉眼可見地慌張,“不是不是!不是那一格,前麵有一格分鏡也是喝水的,你忘了嗎?是那個,是那個。”

他急得臉都紅起來,“是用來畫了握著杯子喝水的那個動作!不是握著奇怪的東西!”

“噗哈哈哈哈!”

關潼倒在沙發上毫無形象地大笑。他才這反應過來。

……居然還能被小姑娘調戲了。

程識低低地歎氣,滾燙的臉埋在雙手掌心裡,聲音輕軟地抱怨,“彆搞我啊。”

撒嬌似的埋怨,她一個女孩子都快聽化了。

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老婆,關潼嗷了一聲,懷疑自己生錯了性彆,“你是不是高中畢業之後就一直一個人住?我剛剛見到你的時候還覺得你跟我差不多大。”

“對啊。從前的鄰居也說我有點顯小,大概是沒有受過社會的鞭撻哈哈。”

“誒我突然想起來,我哥他們朋友挺多的。”

她眼前一亮,“帥哥都跟帥哥一起玩兒,我哥的朋友應該也都靠譜。等明天見麵了熟悉熟悉,然後讓他介紹朋友給你認識?多一個朋友多一份快樂嘛。啊呀要不我今天晚上回去偷他的微信列表給你!”

她就是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程識無奈地笑了,本來還要再重申一遍“彆搞我”,轉念一想,又說得其實挺有道理。

他總是窩在家裡,都這麼長時間了,也是時候認識些新朋友了,“你哥他們……”

“大四快畢業了。”關潼默契地接話,“和你差不多大啦。”

“他們還有體院的朋友呢!手長腿長一米八,腹肌六塊起步體力超好的小狼狗!怎麼樣怎麼樣?”

“任老師不想考慮了的話,考慮一下弟弟呀。”

**

“晚上去你那打球?”宋子揚問。

“我明天還有事。”

“嘖,明天有事怕什麼,又不是通宵打。”

任明堯懶得說廢話,“不玩。”

談完工作太陽還沒落山。宋子揚一道出來,送他回家的路上突發奇想要吃火鍋,半利誘半綁架的把他拉到了店裡。

銅鍋一沸,話茬就停不下來了。

“你想說什麼就直說。”

任明堯見不慣他這迂回的樣子,吃了個差不多就開始cue流程。“說點實在的,再繞彎子我打車走了。”

“嘖,不愧是你啊,我才智過人的任老師!”

“走了。”

“誒彆!彆彆彆彆彆。”

宋子揚說,“前幾天一起跟小魚醫生吃飯。她聽說你跟周羽心二搭了,好像挺感興趣的,還問你什麼時候進組。你要不要給她個電話什麼的?”

任明堯下個月跟組的那部戲,周羽心是女二號。算是從《雨天》之後兩人的第二次合作了。

“我跟她有什麼可彙報的。”任明堯說,“我就去劇組幾天,那幾場戲裡有沒有周羽心都不一定。她想見周羽心?我又不是周羽心經紀人助理,找我有什麼用。”

“……”宋子揚指著他半天沒說出話來。

是個人都聽得出來,人家小魚醫生哪是想見周羽心啊,是想見他任大編劇!

鐘魚和任明堯是高中同學,畢業後讀了醫學院,本碩博連讀,今年正在臨床實習,平時忙得飛起,約她吃頓飯都要等好幾天。

宋子揚看著對麵才智過人且無動於衷的哥們,滿心羨慕嫉妒恨,“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任明堯哦了一聲,毫無預兆道:“你喜歡鐘魚?”

“……”

“你總約她吃飯。”

“是。”宋子揚咬咬牙說,“我是喜歡。可她不是看上你了麼。”

大學時鐘魚來他們學校玩過一回。宋子揚親眼見過她一次,心裡頭就一直念念不忘。

人家姑娘是好,盤靚條順聰明獨立,各方麵條件哪哪都好,就是看上任明堯這塊油鹽不進的石頭,眼光不好。

礙於兄弟情義,他不好插足,還忍辱負重地幫著傳話,想著有一天任明堯開竅了就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成全了兄弟他也沒什麼可遺憾的。

誰知道這兄弟竅是開了,開到了彆的道上。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算什麼數。”任明堯淡淡道,“我跟她少說有一年半載沒聯係過了,以後也沒可能。你喜歡她就自己憑本事去追,不用顧忌我。”

宋子揚大大咧咧,難得有樁心事,連他都看得出來。能憋到這時候才說,已經算是耐得住性子了。也挺長情,大概是真的喜歡。

“你說的,可彆反悔。”

眼看兩人是湊不成對了,宋子揚也就不再藏著掖著,長舒一口氣,“那我放手去追了啊。回頭她要是再找你,你怎麼說?”

任明堯說,“我家裡有人。”

作者有話要說:

快被小狼狗叼走了(bushi

來遼!

這輩子就是個修仙的命了

大家速速看完速速晚安

mua!

第22章 念著你。

這麼說起來, 鐘魚也是程識的高中同學。

有關程識的傳聞,最早宋子揚就是從鐘魚那兒知道的,多多少少也帶著些不客觀的感情色彩。

上回拚過酒是有些改觀了, 可終究不太看好, “你以後怎麼打算,想好沒有?總不能以後結婚生子了家裡還拖著兩口子不相乾人吧。”

任明堯沒說過程識什麼時候走。他下意識覺得程識是沒地方去了,能有個被收留的地方自然不會輕易離開。

可任明堯板板正正一大好青年,朋友之間相互牽線也好, 長輩們操心介紹的也好,是不缺人的。男的女的都不缺。

從宋子揚的立場看,當然還是希望他這哥們能過正常人的生活。他總覺得任明堯這個人太木了, 缺感情那根筋, 不一定真的就是喜歡男人。

程識確實有一張漂亮的臉, 他親眼見過了, 也得承認。

可程識漂亮得像個女人。高中時所謂的初戀或許隻是青春期朦朧的心動, 辨識不清才誤以為是喜歡, 也是有可能的。

一談到這種問題, 任明堯不耐地皺起眉, 又是那副“少管我”的態度,“不知道, 沒想過,不樂意想。”

“喂……大哥, 咱畢業都三四年了。”宋子揚沒好氣道, “能不能成熟點?”

隻看外表很難想象。都說他宋子揚莽, 一根筋, 但任明堯才是那個比他更我行我素的人, 不想回答的問題連敷衍都嫌費勁。

“前幾天不是還跟我這嘚瑟你那便當嗎?這會兒怎麼不提了, 人家不給你做了?”

任明堯又牽出“我家裡有人”的語氣,“我最近都在家吃飯,還要什麼便當。”

“他還挺賢惠。”

宋子揚頓了頓,“我說話直你也是知道的,彆怪我不中聽。但我們也都不是剛上大學的小孩兒了是吧,同班同學那有的頭胎都滿月了,也到了年紀該好好考慮過日子的事了。”

“你要是就圖他會操持家務,那說實話找個靠譜的保姆都能做到。會疼人的姑娘也多了去了,也不一定就非得要他。”

宋子揚說,“你得想清楚,喜歡的到底是十六七歲的那個程識,還是現在這個人?”

初戀一輩子都難忘,能理解。曾經錯過的,現在想要抓到手裡,也能理解。

可這種彌補缺憾的心理,不是並不是感情的全部,更不是生活的全部。

越是沒談過戀愛的人,碰上這種事越容易被拿捏。宋子揚就擔心這哥們兒經驗不足,被男人騙了。

可任明堯似乎理解不了這種心思,“為什麼這麼問?”

“程識就是程識。”

這麼多年過去,到現在他都沒喜歡過彆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但他知道他喜歡過程識。

在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他曾經百無禁忌地喜歡過一個人。

他那會兒父母甚至都不在國內,爹不接娘不管的被扔到茂華,即使天性不是那麼多愁善感的人,也免不了會鬱悶一陣子。

打球認識了一群玩伴,但都是粗糙的大老爺們兒。他真正意義上交心的朋友,程識是第一個。

他記得自己跟程識說過許多矯情的話。程識是最好的傾聽者。對著程識,就像是對著另一麵柔軟的自己,那些羞於示外的,少年人的委屈和心煩,什麼都能說得出口。

程識總是溫和地笑,然後輕聲安慰。即使是同樣的話語,由他的嘴唇說出來和彆人的效果就是不一樣。

他具有無限的耐心和理解,他能夠包容一切困惑與傷痛。他就是柔軟的本身。

他也應該被柔軟地對待。

於是但凡任明堯有什麼,也一定給程識一份。哪怕是隻有一份的東西,他覺得程識喜歡,也都不假思索地給出去。程識吃過一次說喜歡的進口零食,他找代購也會訂回來。程識喜歡的漫畫出了典藏版,他跑遍全城的書店去買回來當生日禮物。

程識說想去的那個大學有一條很漂亮的桃園路,春天能看到盛開的花雨。他跟父母吵了一架,放棄出國留學的機會。

他什麼都肯告訴程識,唯獨這些事從沒說過。

程識太容易感到負擔,稍微珍貴的禮物都難以坦然接受。所以零食是隨便買的,親簽漫畫是朋友送的,那間稱心的大學,一直是他們共同的目標。

他僅有的,細膩的心思,都用在了程識身上。

而等他發現了這份心思真正的定義,暗戀的滋味才剛嘗到幾天,程識就不告而彆。

於是他從頭到尾,唱的都是一出獨角戲。

他再也不知道什麼樣的感情線才稱得上“喜歡”。《雨天》初稿寫完之前,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寫誰。從那些情節裡發現了程識的影子後,他就刻意地避開,再也沒有寫出過像樣的感情戲。

他從沒想過再見會是今天這樣的情形,也沒有想過以後該如何打算。他就是要把程識留在身邊,其他的無論怎樣都無所謂。不在的時候心裡一直念著,出現了就拉到身邊留著。能留多久留多久,哪怕有一天程識會結婚生子,那也直到那一天為止。

他不愛管彆人閒事,卻硬著頭皮當了好幾年班長。他不喜歡讀書,卻咬牙衝刺考上了重點大學。

他厭煩自己的生活被彆人插手,卻想把程識一直留在身邊。

從以前到現在,他所做過的一切反常的行為,都是為了把程識留在身邊。

宋子揚都覺得他腦子不太正常,“你這是暗戀了人家多少年……七年?還是八年?”

任明堯淡淡道,“不行嗎。”

連戀愛結婚都講究效率的年代,長情的人反倒像個笑話。

“你管我這麼多乾什麼,專心追你自己的。”

火鍋還在沸騰。正事說完,天色亦晚,他起身離開,“走了。”

“哎……那什麼前幾天去你家,我上頭了,有點衝動。”

宋子揚撓著後腦勺說,“不過你那小初戀還挺能喝的,也是被我氣著了吧。下次見麵我得給他配個不是。”

任明堯擺了擺手,“回頭你自己說。”

**

回到家時客廳裡黑燈瞎火。任明堯不適應地站在門口,摸索著開了玄關的燈。

家裡沒人。餐桌上還放著吃剩的水果和零食,他換了拖鞋走到程識房間前,稍一使勁敲門就開了,是虛掩著,沒鎖。

透過門縫能看見裡麵的布置,電腦畫板,床尾一角露出剛換下的睡衣,都還好好放著。

他回到客廳裡,百無聊賴地坐在餐桌邊玩了會兒手機。沒過幾分鐘,門鎖再次響起,程識牽著程曉君回來,看到他先到家,高興地揮了下手,“你下班了嗎?我去送關關了。”

“嗯。”

任明堯看著他蹲下去幫程曉君換拖鞋,又笑著把孩子抱起來,“小君好像困了,回來的路上墜著我不好好走路。”

程曉君喜歡關潼,送關潼出去的路上,這兩個孩子一大一小在小區裡追著跑,又玩了一陣子才告彆。

塞進後背的小汗巾都被浸濕了,程識帶他回房間換了乾燥的衣服,他就腦袋一栽一栽地想倒,卻還倔強地支楞著腦袋,不想向困意服軟。

程識看得忍不住笑,柔聲哄他睡覺,說明天還能再跟漂亮姐姐一起玩。他又堅持了兩分鐘,才張著嘴巴睡過去。

這樣呼吸是不是不太健康。程識幫他把下巴托起來閉上,可一鬆手,小嘴又張得圓圓的。過段時間去體檢,要問問醫生有沒有什麼好辦法改正過來。

輕輕帶上門,要去洗漱時,他餘光裡發現任明堯還沒回房間,下意識地往這邊走,“要吃點東西嗎?”

“吃過了。”

“啊。”

那怎麼還坐在外麵?通常他們晚飯後都是回房間各忙各的。

程識不自覺地擔心,拉開他身邊的椅子坐下來,“怎麼不去休息,工作不順利嗎?”

任明堯搖頭,低聲說,“想跟你待一會兒。”

“啊……好。”

程識一怔,心想大概還是今天過得不順心吧。但他隻會畫畫,沒什麼能幫得上的忙,也就隻有陪著坐一會兒了。

任明堯並不說為什麼而低落,什麼都不用說,隻是跟他“待一會兒”,一直盯著他看。

烏黑的眼睛和程曉君有點像,但孩童的眼瞳中充滿了稚氣的透亮的光,望著他的這雙眼睛裡卻沉澱著讓人看不懂的情緒,淤積得太深,仿佛什麼光照進去,都會被吞噬乾淨。

程識莫名感到慌亂,像是害怕被他這樣看出什麼,垂下眼睫不敢對視,避了幾秒才又抬眼去看,卻仍舊撞上那道篤定不變的視線。

他心裡一顫,猛地站起來,椅子發出不小的動靜,“你……喝咖啡嗎?我去弄。”

沒等任明堯回答,他徑自往廚房走,鏟了咖啡豆倒進機器,靠著磨咖啡豆的聲音隱藏心慌。

任明堯恍然不覺,盯人家盯得還挺享受。

心裡很踏實。

他一個人生活的時候,日子過得太空泛了,一閒下來就更明顯,總要找點什麼事情做才覺得活著是有意義的。

如果程識在他身邊,不管做什麼事——哪怕什麼都不做,隻是純待著,都會感到妥帖。

程識就是程識。

“你是剛回來嗎?”咖啡機前的人沒話找話地打破沉默,“關關剛走,再早十分鐘回來說不定你們都能在樓下遇到。”

“不著急。”任明堯說,“明天見也一樣。”

“嗯。關關好會陪小孩子玩的,我第一次見小君跟剛認識的人玩得那麼開心。”

提起朋友,他的語氣變得輕快,端出咖啡後講了下午玩耍的趣事。在他口中,程曉君是可愛的,小姑娘也是可愛的,甚至因為今天第一次親眼見到關潼,他提到小姑娘的頻率比小侄子還要高。

任明堯默不作聲地聽著,半晌,生硬且直接地問了一句:“你喜歡她嗎?”

“……”

忽然這麼無厘頭的一句。程識語塞了好一陣,才哭笑不得道,“亂說什麼?我一直把她當妹妹看的。”

把她當妹妹看嗎?所以才一直都和她關係要好。

這八年裡,他又有多少個這樣的“好妹妹”?

任明堯看著杯底的咖啡,不合時宜地講究起來,“沒有奶泡。”

“……”

都快喝完了才想起來說。

平時做給他喝的都是加奶加糖的。程識看他喝這杯沒有靈魂的咖啡,耐心地解釋,“下午關關說想喝拿鐵,給她做了兩杯就剛好把材料用完了。我明天再補貨。”

連最後一份奶都被他的好妹妹奪走了。

任明堯荒唐地陷入委屈的境地,前所未有地小氣起來,“你說過那是買給我的。”

“……要不我給你點樓下咖啡店的外賣?送上來應該也很快的。”

“不想喝了。”

程識一時無言以對,可看他這樣子又有點想笑,伸出手指,小心地戳了一下他的手背,“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啊。”

“沒有。”任明堯喝完咖啡,自覺地起身去洗杯子。程識目光追隨,轉了個身趴在椅背上,托著下巴尋思這種情況該要怎麼安慰。

總不能真的是因為一杯咖啡不高興了吧?

思考的這幾秒,任明堯已經把杯子洗淨擦乾,放回了杯架上。抬頭看見他在愣神,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程識。”

程識很快地回神,眼裡映出他的影子,“你說。”

廚房沒有開燈。距離最近的光源在餐桌上空,在程識頭頂。任明堯站在暗處,看著他披一身的光,覺得自己像個戲份已經結束的角色,從程識的人生劇台上早早退場。

他異常厭惡這樣的想象,自力更生且倔強地重返劇台,和程識一起坐在燈光明亮的餐桌邊,心情才稍微舒暢了些。

程識托著臉還在等他的下文,不防聽到他問,“這幾年,你有沒有想起過我?”

“……”

怎麼忽然問到這了。

程識倒想反問他,究竟是受了什麼刺激才說得出這種傻話,“當然有啊。”

“就算是普通同學也會的吧?再說,我們上學時候不是一直玩得很好嗎。”

任明堯又問,“有多好?”

“……”

這種問題要怎麼回答?感情又不能量化,加減乘除算出個得分。

程識小心地斟酌著,想著要怎麼說才不會顯得太可疑,“就是……現在還聯係的同學裡,我就隻有你了。”

這樣說也不對。怎麼說都不對。因為他知道自己本身是可疑的,所以無論說什麼,都透出心虛的氣息。

“啊……對了,我跟關關說了,明天我們一起去漫展,她很期待見到你。”他隻好轉移話題,“關關說會介紹小狼……不是,會介紹她哥哥給我們認識。”

差點嘴瓢又說出了不對勁的話。還好任明堯仁慈地放過了他,沒再計較繼續問下去。

“明天去漫展我什麼都不懂,用不用補補課?”

“沒關係的,先去玩就行了。你感興趣的話,回頭我慢慢給你講,也不在這一時。”

但這種臨時抱佛腳的積極精神很令人感動。程識一時放鬆警惕,脫口道,“其實你把書房裡那些漫畫看了就行,都是很經典的作品,喜歡那些就能找到很多同好的。”

任明堯挑眉:“你看見那箱漫畫了?”

“……對。”

真是一刻都放鬆不得。他硬著頭皮圓話,“前幾天打掃書房的時候,無意間看到的。”

“我不是想亂動你東西……就看了一眼,也沒打開往下翻,我都不太記得裡麵都有什麼了,哈。你留著挺好的,挺好的……沒想到你還是個念舊的人呢。”

越說越亂。他懊惱地皺起臉,抬眼偷瞄,卻發現任明堯又用那種看不懂的眼神看著他。

還笑了笑。

程識很少從他臉上看見這樣的表情,被他笑迷糊了,連帶著那雙黑漆漆的眼睛都在幻覺裡變成五彩斑斕的黑,恍恍惚惚聽見下一句。

“我不念舊。”任明堯說。

隻是還念著你。

作者有話要說:

是你一個人的班長!

*

來遼

跨年了各位!

明天去玩一天不更

周日晚上回來雙更

大家都玩得開心鴨!

mua!

第23章 好像沒被人關心過。

那些漫畫一直保管在他手裡, 過去跟程識一起看沒怎麼用過心,反倒是之後獨自睹物思人時,一遍兩遍的看進去了, 才覺出有趣。

同樣都是講故事的工作, 他不會畫畫,於是換了文字作為載體,程識也從沒說過自己將來想做漫畫家之類的願望。彼時他們還沒來得及討論那些,隻希望自己能考上心儀的大學。

說到這裡, 他們一同起身去書房翻漫畫,坐在地板上離得近了,程識聞到他身上牛油鍋底的香味。

還有心情去吃火鍋, 看來也沒有過得很不順心。

“你畫的是什麼類型的故事?”任明堯拿起箱子裡的漫畫, 當年流行大多是海賊王火影和巨人一類熱血的少年冒險故事, 很受中二期男生們的追捧。

他看著現在的程識, 總覺得跟高中時期沒什麼分彆。自己都當了好幾年社畜一臉麻木了, 程識的樣子卻還像是還停留在他們分彆的那一年, 或許就是沒有甲方催命, 還有在畫熱血漫畫的緣故。

從某種層麵上講, 也確實是挺“熱血”的。

有了上次看成人動作片被抓現行的經曆,程識打死都不會跟他說實話, “就是……一般的故事,很俗套的, 也沒有多少人看。”

任明堯也遇到過一兩個剛畢業的小編劇自己寫了故事不好意思給人看的, 但也都是剛開始, 漸漸就被捶打得內心波瀾不驚了。

乾他這行不能臉皮薄, 寫出來的劇本從製作到發行會被無數人咀嚼評論, 懂行的不懂行的都指手畫腳亂提意見, 經過無數次修改,糅雜了太多不穩定因素,最終的成品常常會跟初稿大相徑庭。

像程識這樣獨立創作的漫畫家就不會有這種煩惱,寫出來的故事完全由自己構思和呈現,每一個分鏡都是遵從自己的故事美學,因此應該很能反映個人趣味。

任明堯頗有些好奇,但程識從不在他麵前畫畫,“我書桌那麼寬,夠放兩台電腦的。我們可以一起工作。”

程識立刻放下手裡的漫畫:“我怕會打擾到你。”

“這有什麼打擾的。以前不是也一起寫作業麼?”

任明堯一本正經道,“我們行業很相近,多聊聊這些有好處。你可以看我的劇本。我能看你的漫畫嗎?”

“……”

“好吧。”

他不願意又不好意思拒絕的時候就會沉默。

任明堯說,“你還是可以看我的劇本。”

程識含糊地嗯了一聲,繼續翻漫畫,翻得心不在焉。

有種在討論抄作業的感覺——即使不讓我看你的,也給你看我的。大方的語氣,更顯得他藏著掖著。

可他就是在畫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就是需要藏著掖著的。他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是什麼形象,筆下的內容卻是那些……肯定會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待。

他已經跟任明堯說好了搬走的時間,萬一坦白,被誤會在三次元也有什麼不正常的思想,提前搬走顯得心虛,留下繼續住大家又都會不自在。

他原本就不應該來這裡的。

程識看著手裡的漫畫,熱血的場景都變成無聲的嘲諷。

一開始掉以輕心的靠近,如今變成了進退兩難的自我折磨。

“我下半月要去一趟劇組。”任明堯問,“你有什麼想要的嗎?他們說海城很多特產,到時候給你帶回來。”

“不用了。”程識搖頭,“想不到什麼需要的。”

“那就慢慢想,想到的時候再告訴我就行了。”任明堯說,“我不在家的時候可以偷懶,不用每天拖地洗衣服。工資照發。”

“又不費事……有掃地機器人,還有洗衣機。”程識頓了一下,問,“你要去很久嗎?”

“看情況,大概一兩周。”

任明堯起身去拿手機,把助理的聯係方式也告訴他,“這是樂樂的微信,她會跟我一起去出差,如果我在片場有什麼事聯係不上,就找她。”

“知道了。”程識申請好友,沒幾秒鐘就被通過。薑樂樂發來一張小狗的表情包打招呼,很可愛的。

他的手指懸停在屏幕上空,對上任明堯的雙眼:“……怎麼了?”

“想看看你發什麼表情包。”任明堯誠實地說。

“……”

怎麼這麼閒啊。

程識有點想笑。這係列的小狗勾表情包他也存了兩張,就從相冊裡找出不同的發過去,算作寒暄。

薑樂樂回消息很快。

【程識老師好~】

網上衝浪時看慣了“乘十”和“x10”,程識頭一回見自己的本名被冠以這樣的頭銜,立刻又抬頭去看任明堯。

“我告訴她了你是漫畫家。”任明堯老老實實地回答。

“怎麼會是漫畫家啊……我隻是個畫漫畫的!”

在網上被叫“老師”甚至被叫“老婆”他都覺得沒什麼,當成大家是玩梗的態度聽聽就算了。可一放到現實裡,心裡隻有“我不配”的惶恐。

【不用的,叫我程識就行了】

即使知道對方應該隻是客氣一句,程識仍舊耳根發熱,生怕她也問出“你的作品都有什麼”之類要掀馬甲的話,迅速輸出表情包,想要客客氣氣地結束寒暄。

沒想到薑樂樂興致不低,上次順路一起去配眼鏡就看得出是活潑的性格,線上聊天更放飛自我。

【程識老師不要謙虛~】

【之前都沒來得及問,其實我超級好奇你和任老師是怎麼認識的】

【他都不太願意讓我們進他家門誒,你們能住在一起一定關係超好吧】

【任老師在家裡什麼樣呀?大家都很好奇誒嘿猜他搞創作的時候說不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癖好,就跟那個誰似的,必須全//裸不然寫不出東西之類的?】

“……”

程識捧著手機不知所措,腦子倒是轉得停不下來。

他也沒親眼見過任明堯搞創作,但是剛剛還說可以一起工作……應該沒有那個誰似的癖好吧。

他越是想著“不會吧不會吧”,腦子裡畫麵感倒是越強,轉瞬間好幾幅不可言說的構圖都飛過去了,還搭著任明堯的臉就出大問題。

救命。

看他不知道怎麼回應,任明堯高冷地伸出一根手指,按住屏幕,發了條語音終結對話。

“你確定要當著我的麵問這些嗎?”

【………………】

【[表情包]】

【任老師早點休息!程識老師下次再聊!我先睡了各位晚安!】

程識腦子裡還在飛不可言說的小圖畫,表情呆愣愣的,仿佛靈魂出竅。

任明堯嘴角一抿,屈起指節作勢要敲他額頭,在碰到他之前就停下,隔著一厘米的距離也成功喚回他遊離的魂魄。

他條件反應地啊了一聲,明明還沒挨著,卻像是已經提前覺得疼,反應過來了還筆直地坐在原地,非要等那一下挨到身上似的。一個沒真彈,一個沒有躲,對視了好幾秒仿佛靜止畫麵。

還是這樣,連躲不知道躲,看著更傻了。任明堯挺想看看他能愣到什麼時候,卻又不太忍心,終究換了根手指,微涼的指尖輕輕點在他眉心,一觸即離,“去睡吧。趁程曉君還沒醒。”

他仍舊望著任明堯沒有動,少有地沒回避視線,卻像在透過烏黑的眼睛,望進另一個年景。

這個習慣性的動作貫穿了他整個中學時代的記憶,從第一麵開始。

淅淅瀝瀝的雨幕中,他濕漉漉地站起身,披著任明堯的外套,不知道該道謝還是直接還回去。

原本要走回球場的少年似有所覺,轉過頭看他還愣在原地挨雨淋,隔著一步的距離伸出手臂,冰涼的指尖戳在他額頭上,語似嫌棄,“你怎麼還不回教室?”

後來他問到了任明堯當時的想法,是“傻乎乎的,好像從沒被人關心過”。

他用沒什麼底氣的玩笑話反駁。

再後來,他和任明堯開始變得形影不離,放學回家的公交隻有三站順路,也會搭乘同一輛。他會在教室裡多留半個小時自習,等任明堯打完球,再一起回家。

他總是提前等待。球場或校門口的公交站,任明堯總會朝他走過來。跟著總是這個動作,指尖的涼意觸及額頭,代替少年傳達羞於言表的關心。他從來不舍得躲開。

既然那樣關心,為什麼會轉身離開?

“班長。”

他脫口而出,“你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見麵是在哪嗎?”

任明堯正想問他明早要幾點起床,聞言怔了怔,沒怎麼想就回答,“學校門口的公交站。”

他說過以前的事不想再提,卻又毫無預兆地說起這個。任明堯自覺應該是個很重要的事,自己在心裡過了一遍,又謹慎地跟了句,“是吧?”

記憶太久遠,出現混亂也是會有的事。但那天的情景還算清晰。

他記得那天是領成績,年前最後一天到學校,走出校門時大家都如釋重負,程識也因為分數理想而語氣輕快。

“其實大學什麼的去哪都不要緊,隻要能離開茂華就行。以後的人生,我想自己做主。”

他記得程識那樣說了,神情與平日裡並無差彆。

他記得那天公交站旁樹梢的積雪還沒融化,記得那天放學早,210路公交車上少有的座位充裕。記得自己下車時,程識坐在靠窗的座位,隔著玻璃笑著朝他揮了揮手,說“開學見”。

他不知道那是程識最後一天去學校。也不知道為什麼,程識的人生再也沒有開過學。

“是吧。”

程識喃喃了一句,倏忽間抬頭露出笑容,“我知道了。”

昏暗的巷子儘頭,少年漠然投來視線,離開的背影從眼前一閃而過。

他把手邊的漫畫放回箱子,仔細地蓋起來放回抽屜。

“我先去睡了,明天見。”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我的寶貝們!

我自首被姐妹拖出去玩了沒錯我是一個經不起誘惑的女人

還有一更修仙寫沒關係問題不大我可以!

會太晚了大家明天早上起來再看叭

大家晚安

mua!

第24章 像做夢一樣。

任明堯就怕他這樣。

不僅是程識, 他連在工作時都很忌憚遇到這樣的同事,總是話說得很簡單,乍一聽就那麼個意思, 稍微一品就覺得好像還帶著些“剩下的不用我說你應該都明白了吧”的深意。

他最喜歡前一種情況, 可遇到的多了,現實證明往往是後一種,所以需要心思活絡的朋友或助理幫忙處理。

但程識的事他沒法兒跟彆人說得太詳細,也根本就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說。

最後一次見麵的情況究竟如何, 任明堯被迫在腦海中複習了一整晚。

一聲“明天見”讓他重回學校門前的公交車站,整晚都不得安生。從臥室到客廳裡溜達了好幾回,他看著次臥早早熄滅的燈光, 硬生生忍住過去敲門問清的衝動。

隔天早上程識照常起來做早餐, 喂程曉君吃飯, 還打電話從樓下給他訂了杯帶奶泡的咖啡, 正常得令人害怕。

“關關說在會展中心入口等我們, 待會兒我們直接過去彙合就行。”

程識拿了套卡通連體衣給程曉君穿上, 戴上圓圓的橙子頭套完成人生初cos, “真可愛, 今天也是橙小君哦。”

他還有心情誇孩子可愛!

任明堯表情一度僵硬,可馬上就要出門了, 漫展這天又是他期待已久的出遊日,便隻能先把“我不理解”的心理活動壓下去, 等今天玩完再說。

關潼和家人們訂的酒店就在會展中心對麵, 提前下來等他們。會展中心今天遊人如織, 到處都是cos成二次元角色的玩家, 五顏六色的人群湊在一起找人很費勁, 還有背著□□短炮的攝影伺機而動。

一行人碰頭時, 關潼正在被圍著拍照。

她初中時就常逛漫展,是老玩家了,cos角色很得心應手,今天出的是本命角色,《百變小櫻》裡的木之本櫻,“隱藏著黑暗力量的鑰匙”都是斥巨資買的官方典藏版周邊,還帶了飄浮的庫洛牌配套整整齊齊。

她身後跟著的兩個大男生被迫營業,屬於懶得花心思又要陪妹妹整活的類型,於是象征性地撿了《百變小櫻》裡熱度頗高的一對,桃矢與雪兔。尋常的男高中生打扮,白襯衫黑領帶,淺藍色的校服外套,看起來很登對。

趁妹妹沉迷拍照,關潯自來熟地朝程識招呼,“乘十老師吧?久仰久仰。”

“你好。”

他笑起來有小虎牙,痞裡痞氣又朝氣蓬勃,令人心生好感。程識很少來這種人群密集的場合,半是拘謹半是興奮,目光掠過兩人緊扣的手指時眼神閃了閃,“這是……”

“這個啊。”關潯抬起自己的手腕,另一隻手連在他的手上像一串掛件,“我男朋友。”

路敞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框,禮貌地問好,“乘十老師,常常聽關潼說起你……你的寶寶真可愛,跟你很像。”

“……”

不是一兩次被誤會了,程識哭笑不得地解釋,順便介紹了程曉君和任明堯。關潼拍完照果斷地摘了假發,跟能伸縮的仙女棒一起收進包裡,丟給自己親哥拎著,歡快地過來和任明堯打招呼,“你好呀任老師,終於見到你本人了。”

“你好。”

任明堯微微頷首,眼看著路敞說了聲“給我吧”,從她手裡接過包拿著。

這兩個弟弟,剛才說是什麼來著?

當著任明堯的麵,關潼不太好意思跟老婆進行一個不帶非分之想的貼貼,集合完畢就一起往會展裡走,聽到任明堯第一次來漫展,這趟快樂的回老家行程就演變成了萌新科普之旅。

關潯和路敞過來主要是為了給妹妹當保鏢,此時樂得不用陪聊,小情侶落在後頭說悄悄話也十分養眼,路上偶爾被搭訕,都禮貌地拒絕了拍照的請求。

關潼時不時瞄一眼身後,再瞄一眼旁邊,有意無意地開玩笑,“誒呀,今天出來人數不湊巧,你們都一對一對的,顯得我孤家寡人一個。”

程識一愣,轉頭去看任明堯的反應。

“不至於。”任明堯指了指他懷裡的孩子,cue出橙小君的存在感。

“是雙數。”

“……”

關潼嗬嗬笑了兩聲,望向程識的目光裡甚至替他感到心酸。

我真的很想幫你,但他真的好直男。

會場裡人多,程曉君個頭矮小不好走路,程識一直抱著。逛了半個小時,任明堯估摸他力氣耗得差不多了,“給我吧。”

“不用。”程識目光忙碌地流連於各個小攤上的條幅和周邊,連精力都比平時旺盛,逛到現在沒覺得累,“你背著包就行。”

之前隻是向往已久,實際上他也是第一次來漫展。遇到喜歡的作者在辦簽售會,關潼興衝衝去排隊,他和任明堯一起帶程曉君去洗手間。

任明堯也背著個包,裡頭裝著程曉君的奶瓶和紙尿褲。母嬰室不好意思進去,他倆隻好站在男洗手間裡湊合,把程曉君放在洗手台上換尿片。

任明堯把換下的紙尿褲丟進垃圾桶,中途有兩個戴長發穿彩色裙子的奇怪角色進來,跟他的目光對上,又若無其事地移開往裡走。

程識剛整理好,一抬頭就發現他在詫異地打量男洗手間的標識牌,接著又轉回目光繼續看著人家往裡走,直到那兩位撩起裙子開始站著尿尿:“……”

“這是漫展的特產。”程識解釋。

任明堯很給麵子地點頭:“挺有意思的。你也穿過嗎?”

“……都說了我也是第一次來!”

程識懷疑自己在他心裡衍生出了什麼奇怪的癖好,剛想說“人和人的喜好不能一概而論”,餘光裡看見那對DK小情侶也走進洗手間。

“乘十老師也在啊,他隱形眼鏡滑片了。”

關潯不見外地揮了下手,簡單粗暴地把男朋友按在鏡子前,摘掉他的鏡框,鼻尖懟著鼻尖,“說了不用聽她的,cos這麼認真乾嘛。你彆動啊,我先看一眼在哪。”

“沒事的,隻是稍微有點磨。”

“嘖,都磨出紅血絲來了。我幫你摘了。”

路敞說,“行。”

關潯洗了手,直接將手指伸進男朋友的眼睛裡。他們似乎這樣做過不止一次,彼此都熟悉的動作,路敞雙手扶在他腰上,沒有半分躲閃。

兩個模樣俊朗的大男生,疊在一起壓到洗手台前,腰線以下都嚴絲合縫地貼著。

程識隻看了一眼,腦子裡又開始構圖,一幅一幅飆得停不下來,隻好抱緊程曉君轉移陣地,“我們先出去吧。”

他都不敢抬眼去看任明堯是什麼表情,怕那會是驚奇的,厭惡的,避之不及的。他想快點離開這裡,剛走出兩步,懷裡一空。

任明堯神情冷淡,接過孩子替他抱著,順便還能對他致以疑問,“你沒見過他們那樣的嗎?”

“……”

他反應得太過平常,程識反而更緊張,艱難道,“你見過?”

“嗯。”任明堯說,“劇組裡不少。”

住劇組酒店開了眼界。現在的小演員玩得挺花,有時候前一晚回房間帶的是女人,後一晚就變成了男人,什麼樣的都有。

“這樣嗎。”

程識點了點頭,看他不以為意的模樣,說不上慶幸還是失落。

他們還沒走遠,小情侶忙完也跟了上來。摘下黑色的隱形眼鏡,路敞有一雙寶石般的綠眼睛。他本就五官深邃立體,有這樣的一雙眼睛混血感更強了,屬於很難得一見的帥哥類型。

程識不自覺地看了好幾眼。連橙小君都被引起注意,阿巴阿巴地朝帥哥伸手,仿佛想親手摸摸人家眼睛。

路敞大方地低頭,眨眼逗小朋友。程識也趁機連聲誇讚,發出了沒見過世麵的聲音,“是天生的嗎?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像極光的顏色。”

“是啊,謝謝。經常有人這麼說。”

這個劇組裡可不常有。

任明堯看著他雙眼放光,還是對著另一雙眼睛放光,恨不得摘下來帶回家裡擺在電腦旁邊兒欣賞似的,剛有話要講,身邊傳來略帶遲疑的驚訝呼聲。

“乘十……您是乘十老師吧?!”

程識循聲望去,視野中出現一張陌生的臉,興奮地漲得通紅,“對……我是。”

“乘十老師啊啊啊您好!我逮到活的乘十老師了!姐妹們快來!!”

“……”

程識原本隻想默默無聞地來逛展的,所以連微博都沒發過。隻有關潼那邊透露了“奔現”的活動,本以為不會有太多人關注。

可偶遇這女孩居然是個隱藏粉絲,不僅感歎自己的幸運,甚至還呼朋引伴,短短十分鐘裡叫了一幫朋友過來簽名合照,儼然是場小型粉絲見麵會。

程識被圍在中間。從天而降的彩虹屁把他砸得暈頭轉向,到處都是友善的臉龐,望著他的目光充滿親近和向往,甚至有人從開幕式起就每天來一趟漫展,隻為了能和他偶遇的可能性。

在這裡,他是真正的乘十老師,是受到尊重和擁護的。所有人都以他為榮,所有人都對他致以喜愛的目光。

像做夢一樣。

先來的粉絲們在微博上宣傳得嗷嗷叫,繼續呼朋引伴,小型粉絲會又有繼續擴張的勢頭。他一時半刻抽不開身,任明堯也不著急,讓他慢慢合照跟粉絲互動,自己抱著孩子坐在不遠處的台階上等,像個留守角色。到了飯點,還很有自覺地先給程曉君喝奶。

關潼過來以後,大家一起拍了大合照收尾,人群散開才隔著段距離看見他在奶孩子,不可思議,“上次你不是說任老師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麼?”

程識抱著小粉絲送的花束,發熱的頭腦漸漸冷靜,“他是……那樣的啊。”

他也是第一次見任明堯奶孩子的畫麵。在家裡全是他一手包辦的,任明堯想乾都派不上用場,如今有需要時竟也做得有模有樣,還會學著他的樣子給孩子拍奶嗝兒。

看起來很……溫柔。

包括做家務,其實一點難度也沒有,任明堯隻是懶得花心思在自己覺得不那麼重要的事情上。所以平時自己一個人總是湊湊合合就過去了。

隻有在他身邊才講究起來,咖啡要加奶,連辦公桌也想拚在一起工作。

“之前關潼還說讓我給你介紹對象。”

循著他目光所及之處,關潯了然道,“我看也用不著了吧。你這眼裡都有人了,彆的再介紹也看不進去啊。”

弟弟們說話都挺直接。程識搖頭,“我沒想跟他在一起,太麻煩了。”

“嘖,談戀愛嫌什麼麻煩啊。還沒開始你就嫌麻煩,以後有的是爭吵打架的時候。”

關潯話還沒說完,召來身邊男朋友不讚同的聲音,“我們沒有打過架。”

“彆急啊寶貝兒,沒說是咱倆。我就隨便舉個例子,反正總得有一段勞心勞力的過程嘛。就是那麼個意思。”

自家妹妹挺喜歡這位老師,關潯本來以為是為大前輩來著,沒想到是這樣,比他還白紙一張。

逮到機會,總是要顯示一下過來人的地位,“不過乘十老師,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句。一般同類看同類是挺準的,但我看你這個朋友……不太確定。”

“不太確定,是什麼意思?”

“就是感覺他有點似是而非的。可能是‘同類’氣質不明顯,看著有可能喜歡男的,也有可能喜歡女的。”

關潯摸著下巴琢磨,“一般像這樣的我們就不建議談了哈,容易浪費時間還傷感情。不過根據你目前的情況,建議還是再好好觀察一下,萬一撞對了呢。”

“……什麼啊。”程識原本還有點聽進去了,到這一句忽然被逗笑,“小小年紀說起話來經驗這麼豐富嗎?”

“誒,比您還是要豐富點的。”

“……”

說話間任明堯朝他們的方向看過來,見人群散去,才起身靠近,“玩得開心嗎?”

“嗯!”

程識伸手想接過孩子,被他避開了,“我抱著就行。你抱著花。”

逛了大半天都餓了,大家商量著出去吃點東西。往出口走的路上看到一塊單獨搭建布景的區域,入口處做得十分神秘。關潼好奇心被勾起,上前一問才知道是某恐怖遊戲的場景還原。

據說裡麵搭建的是模擬地下室求生的密室逃脫遊戲,大家都挺有興趣。問了以後隻有任明堯搖頭,“這個我玩不了。”

裡麵跟大部分密室逃脫遊戲設置的場景一樣,光線昏暗得隻能勉強視物。他天生夜盲,晚上都不怎麼出門,玩這種遊戲就等於是拉燈等死。

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見麵,不知道這個沒什麼奇怪的。可關潼無意間發覺,程識望著他的表情寫滿了震驚,似乎也是第一次聽到。“嚴重嗎?”

“有點嚴重。”任明堯說。

原來他在夜裡是看不見的。程識想。

多年後的今天忽然聽到這樣的消息,是在這樣毫無乾係的場合裡,以這樣不經意的口吻。荒誕的現實感充斥在他心裡叫囂膨脹。

任明堯看著他的眼角一點點變紅,有那麼一瞬間,甚至從他眼中看出一絲逝去的絕望。

“彆……不至於。”

任明堯慌了,“不,不是絕症。”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進行一個真相的遲到發掘

新年第一個修仙圓滿結束

大家晚安

mua!

第25章 再砸幾個。

程識的反應令人始料未及。還以為他是過分擔心, 關潼幫著解釋,“我也有同學夜盲的……應該隻是光線不好的地方看不見吧?晚上不出門就還好了,平時生活沒有太大影響的。對吧任老師?”

“對。不是什麼嚴重的毛病。”

程識把懷裡的花束抱高了些。大朵盛開的香檳玫瑰擋住他的臉, 他低頭迅速地擦了下眼睛, 笑著說,“不是,我還在剛才的合影裡回味著沒抽離出來呢。這是延遲感動。”

“哎呀,等以後你自己開簽售會, 肯定會比今天來合影的粉絲多得多。小場麵小場麵,就當是提前習慣一下好了。”

大家心照不宣地撇開話茬,沒有人計較他這一瞬的失態, 剛剛討論的密室逃脫遊戲也沒人再提。

表麵上看, 這場小小的插曲並沒有影響一整天的遊玩安排, 程識很快就恢複如常。

任明堯看著他, 卻仿佛又看見他清明掃墓回來時的模樣, 深藏在眼底的失魂落魄, 讓本來愉悅儘興的一天變得不真切。

告彆關潼三人後, 他們回到家, 程識幫孩子洗漱換上舒適的棉質睡衣,放在地毯上玩兒關潼送的積木。

他把花瓶洗刷蓄上乾淨的水, 拆開粉絲送的花束,一枝枝修剪插進瓶裡, 安靜地忙碌著, 一言不發。

他把那種失魂落魄的狀態帶回了家裡。

任明堯叫了他一聲都沒得到回應, 不得不加重語氣, “程識, 聽我說話。”

他這才緩緩地抬起頭來, 眼神茫然無依。

任明堯說,“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不是在學校公交站,對嗎?”

**

程識對於他“夜盲”這件事的反應如此強烈,他即便再遲鈍,也會有所聯想。

前一晚徹夜難眠,百般思慮不得其解的問題躍然眼前。

程識望著他,右手還握著剪刀,隨著他話音落地,哢嚓一聲剪斷了玫瑰的細莖,香檳色的花瓣掉落在地,被程曉君撿起來往嘴裡塞。

程識收起剪刀,拿了奶片作為交換,低聲哄勸,“小君,吐出來。”

任明堯耐心地等待著,餘光裡,閒置已久的水晶花瓶被裝點得生機盎然,香檳玫瑰的花葉上附著剛剛灑上的水珠,嬌豔欲滴。

他一定要一個答案。

插花完成,孩子哄好,程識擦乾雙手,慢吞吞地說,“那年寒假,你來我大伯家找過我,記得嗎。”

“你怎麼知道?”任明堯皺起眉。從一句開始,他感到不對勁了,“是有一天,班上他們幾個叫著一起去吃燒烤,就在你們那附近。”

他想叫上程識一起,但沒打通電話。程識沒有告訴過他大伯家的確切地址,他隻能從程識平常下車的公交站估計出大概的範圍,在那附近轉悠了一圈,想著碰碰運氣,“那天你沒有回電話,我沒找到你。”

“你見到我了。”

程識平靜地說,“在那條巷子裡。你經過的時候停下往裡看了一眼,記得嗎。”

“我在那裡。”

那個晚上他永生難忘。

被程勇在暴怒中拖到家門後的小巷,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也不想會遇到任明堯。

他甚至以為自己是挨打產生了幻覺。巷口一盞路燈年久失修,昏黃黯淡,隻能照明兩步路。他蜷縮在巷子深處,眼前是觸不可及的光,再遠處是少年雙手插兜不經意地路過,腳步停住,轉頭投來的視線。

那個刹那,拳腳落到身上的疼痛都顯得無關緊要。他希望自己能從人間消失,連同有關他的記憶也都從任明堯的腦海中徹底抹除。

那盞老舊的路燈既沒有照亮他,也沒有照亮任明堯。他和任明堯之間隔了一束光,卻還隔著兩段幽冷的黑暗。

可他的的確確是跟任明堯對視了。那張冷淡的臉上浮現出不願沾染麻煩的神情,繼而轉身離開。很奇怪,他輕微近視,卻將那晚的一切都看得細微分明。

所以他從沒想過,任明堯真的沒看到他。

隔天才遲收了聚餐的短信,他將任明堯與尋常無異的語氣理解成刻意的若無其事。他自以為善解人意地理解了任明堯的處境,也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用同樣平常的語氣回答,下次再聚。

現在想來,那些心裡淌著血,還在努力假裝出不在意的語氣的日子,所受的煎熬竟然全都沒有意義。他自作聰明地“理解”了這麼多年,真是可悲又可笑。

“為什麼不叫住我?”

“因為本來就不關你的事啊。就算你看見了也不好過來插手的,我出聲叫你也隻會讓你尷尬吧。而且我都那麼大了,挨打就……多丟臉啊,你什麼都不說就當沒看見才是最好的,也給我留了麵子了。”

程識勉強笑道,“我還以為你終於情商提高了呢,沒想到是壓根就沒看見。白替你高興了。”

任明堯嗯了一聲。彼此相對無言。

那是他們八年前的最後一次“見麵”。寒假裡他們隻是偶爾發短信打電話,直到開學前程識失聯。他去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問過程識的奶奶,都沒有問出程識的下落。

他記錯了最後一麵。

他甚至不知道程識說的那一天是哪一天。

那是寒假裡再普通不過的一天。他路過一條漆黑的巷子,無意地瞥了一眼。

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見過程識最後一麵。

程識家裡的情況,任明堯隻知道大概。知道他住在大伯家裡,因為寄人籬下常常不可避免地受到苛待。但他來上學時幾乎從來不提家裡的事,對於“苛待”,任明堯的理解還停留在平日裡的冷言冷語,或做錯事後過分的責罰,沒想過他的家庭環境惡劣到那樣的地步。

那天晚上,程識是因為不想給他添麻煩而沒有求救,還是因為太過絕望而放棄了求救,現在都無從得知。

任明堯沉默了很久,才問,“你是因為這個才不來上學的嗎?”

“當然不是了。”程識說。

那個晚上的確給了他毀滅性的打擊。但把一切責任都壓在任明堯身上太狡猾了,也並不公平。

那個時候,一切都不重要了。任明堯,學校,甚至是奶奶,什麼都不足以留下他。他覺得自己多待一天都會死在那個家裡,無論如何都想逃,逃到無人知曉的地方。或者去死,死在無人知曉的地方。

他毫不懷疑,那天晚上程勇是真的想弄死他。

他咬牙硬扛著不敢出聲。無法向任明堯求救,因為他無法解釋自己挨打的原因。

那時候真以為世界末日了,活不下去了。可一晃眼也到了現在,他還是好好地活著,再想起從前的事都恍如隔世。

“後來是我自己想走的。不去大學也是我自己做的決定。”

程識沉沉地歎了口氣,“不過那天晚上的事情,我真的記了很久。很傻吧。”

事情的原貌出乎意料,他如今知道了,本應該如釋重負的。可心裡還是發沉,即使說到這,也並沒有輕易地感到釋懷。

“確實傻。”任明堯說。

程識勉強彎了彎嘴角,正想再附和兩句就把這個話題結束掉,卻又聽見他的聲音,“你應該叫我的。”

任明堯一字一句,篤定道,“我不怕尷尬。不管那是誰,起碼不會讓你繼續挨打。”

程識怔了怔,努力營業的弧度僵在嘴角,半晌,語氣發澀,“是啊……我應該知道的。”

時隔多年再回頭看,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自己當時的想法。

他把任明堯當成什麼人了?

任明堯待他那麼好,怎麼可能袖手旁觀?

他緩慢地搖頭,眼淚掉得毫無預兆,隻是口中還在一遍一遍喃喃重複,“我怎麼那麼傻啊……我可真是……”

這話題本來點到為止,應該翻片兒了的。他感到遺憾,感到懊悔,甚至感到抱歉,為一廂情願的自己,也為一無所知的任明堯。

可任明堯最後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讓他感到委屈。

任明堯顯然也沒想到。他一直在有意克製情緒,眼看就這麼平靜地把話說完,分分鐘要抱孩子去睡覺了,忽地開始掉眼淚,止不住地掉。

他自己也說了句“哎呀我這是乾什麼”,不好意思地拿紙巾擦掉。可怎麼都擦不完,他慌亂地抽著紙巾,一張一張地抽。恰好最後幾張用完,他看著紙巾盒被抽空,一瞬間整個人靈魂仿佛也被抽空了,麻木地自言自語,“沒有了……為什麼沒有了?”

他甚至不知道在為什麼哭,是為自己多年來對任明堯的誤解,還是為任明堯本有可能改變他的人生。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反應對待今天獲得的遲到的真相,即使再怎麼不甘心,終歸也是於事無補。

任明堯很多年沒受過這種驚嚇了。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能哭的人,拿了兩包紙巾又倒了兩次果汁,生怕他脫水暈過去。

他甚至嚇到了程曉君一起哭,孩子哭累了睡了他還在哭。不嚎啕也不說話,沒什麼可說的,就是止不住眼淚,抽泣聲低低地啞在嗓子裡,眼眶通紅。

任明堯急於安慰,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漸漸演變成真摯的擔憂,“要不去醫院吧。”讓醫生看看一直止不住地流淚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

程識破涕為笑,拎起沙發上的抱枕往他身上砸,惡狠狠的,像是要借他出氣,“你才有病!”

他終於肯說話了,也有了比黯然落淚更生動的表情。

要是挨幾個抱枕就能有這效果可太值得了。任明堯稍微鬆了口氣,撿回抱枕,毫不猶豫地遞給他,“再砸幾個。”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一天一個哄老婆小技巧(bushi

咱就是說年底事多每日更新不出意外都是半夜

大家隔天早上起來看就好了,不要熬夜嗷

晚安啦各位

mua!

第26章 為什麼在滴水?

偏偏他說得太實誠了, 一點都不像開玩笑的樣子。程識好氣又好笑,搖頭推開了抱枕。

“我自己待一會兒就好了。你也去早點休息吧。”

次臥的房門輕輕關上。任明堯卻沒有起身,靠在客廳的沙發上, 盯著那束嬌嫩的玫瑰徹夜坐到天亮。

他腦子裡嗡嗡響, 不知道是因為程識說的那些話,還是因為看不得他明明哭得那麼難過,卻連一句怨恨的話都沒有說。

這些年裡,他想過許多個兩人共同經曆的瞬間, 想過程識即使一聲不吭地離開了,會不會心裡也記著跟他要好的時刻。

可原來他們的記憶存在著巨大的偏差。那場被命運捉弄般的擦肩而過,對他來說隻是心血來潮的順路一逛, 對程識而言, 會是放在心裡反複失望過, 難以釋懷的一夜。

他連一次也沒有憶起過那夜。

在他的人生裡那樣平常的一夜, 即使現在絞儘腦汁地回想, 也隻有零碎的記憶點。

當時經過巷子時, 好像是聽到過隱忍的喘息和悶哼。

但他作為一個青春期的男高中生, 那會兒剛剛發現自己喜歡上最好的朋友, 不說滿腦子——至少半個腦子裡都是黃色廢料。

聽到那樣的動靜,他第一時間聯想的事不可描述。

他在夜裡連路都看不清, 從小因為這毛病不知道磕磕碰碰地摔過多少跤,沒事兒不可能主動往暗處走。就算沒有夜盲的症狀, 按照他那瞬間裡的聯想, 腦子有病才會去多管閒事。

他隻停頓了那麼兩三秒鐘就加快腳步離開, 甚至不耐地想程識為什麼還不接電話。

他不知道, 那兩三秒鐘裡, 有一雙絕望的眼睛看向他, 目送他離去的側影,心灰意冷。

兩個人的命運竟然能以這樣的方式錯開,多荒唐。

八年以來,每當想起那個晚上——

任明堯想。他是不是一直活在冬天?

任明堯從小因為夜盲摔過無數個跟頭,磕磕碰碰都是家常便飯,走夜路時會比常人謹慎很多。

長大了性格逐漸內斂,更少參加朋友聚會,晚上幾乎不出門。

唯獨那一次。

就那一次。

他後悔了。

他寧願狠狠地摔進那條漆黑的小巷。

從那一晚之後,他沒再麵對麵地見過程識。他沒覺得奇怪。程識一直不太願意他到家裡來找,有空閒也都是約出去一起逛書店。他們絕大部分時間見麵都在學校。況且寒假的假期不算長,隻要開了學就一定會見到。天天都能見到。

除夕夜,程識甚至還和他發了“新年快樂”。

新年過完他就再也聯係不上程識了。直到開學時程識沒來報到,他以班長的名義請了半天假,去程識奶奶家打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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