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定住身形不動的衛鴻,董文嘴角有些僵硬,再也不複先前的笑意。
勝利前夕突如其來的敵手令他有些心疑,究竟這人是來耍著他玩,還是虛張聲勢製造心理壓力呢?
他不清楚。
但不論如何,鬥是一定要鬥的。
今日局麵,至不濟也就是敗落而已。
損失些靈物,並不傷他的根本。
董文扯了扯嘴角,乾澀問道,
“守正道友可是準備完全了?若是完全,那在下便起鼎了!”
他有意留了些時間給衛鴻調息,以示公正。
然而衛鴻不大需要這個。
如若差距在毫厘之間,那是要絲毫不讓,但董文在明處之時,已然被衛鴻看得清清楚楚了,又何須再多事?
衛鴻隻看他一眼,拂袖分出三十五口陽煌通明的清靈氣,瞬息拔起三十六隻鼎器。
見衛鴻作出無聲答複,董文不再等待,徑直驅動鼎器群落。
放眼望去,數十隻沉沉金銅小鼎在巨力拔升下噌的飛上天空,地上的圓形鼎影轉瞬變小,以至於無。
這些鼎器占據高點,自由墜落的同時攜著靈氣的覆壓之力,狠狠向中規中矩排布在空中的衛鴻方鼎器錘擊而來。
錚~
霎時間,衛鴻隻覺靈氣微微撼動,有種彆樣的酥麻感蕩開。
這就好似兩人持大刀劈砍,一者帶著自上而下劈落的生猛勢頭,直往守禦方當頭砍去。
守方被震得虎口發痛,兵器隻要脫手飛出那般。
發現敵手如此呆愣,董文信心如野草般瘋漲,勢要借著這點先發優勢連環壓製,直至徹底打落對手的鼎器。
鏗鏘聲不停,衛鴻方的三十六隻鼎器雖然在晃動,但,也隻是晃動而已。
其根子上穩得很,陣勢點滴不亂,就好似被一隻無形大手死死把握著,以穩坐釣魚台的心態來應對孱弱來者的挑釁。
無視董文的攻伐,衛鴻將重心放在元氣的調動之中,並一點點抽離掉自身靈氣的力量。
眼觀他人稱鼎,與自身拔起鼎器,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元氣視界中,鼎器的具體形象恍惚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三十六口勾連在一處的旺盛靈機!
這樣的說法也不確切......
衛鴻負手,抬眼望天,他好像看到些不一樣的東西。
灰、白、黑、紅各色絲絛交織,森嚴彌補的法禁羅網越過群山,穿過雲海,將浩浩蕩蕩的天地元氣梳理得井然有序。
而這些鼎器也不是靈機本身,準確的說,他們是一座座蓄水的小壩,將滾蕩流淌的天地元氣按著層級截留住一部分。
而那股阻遏元氣洪流奔行而產生的重勢,就是道人能切身體會到的覆壓之力。
說的更明白些,鼎器是表象,道人真正對抗的,就是覆蓋泗島的陣禁導引下的元氣浪潮本身。
無怪乎傅化有言,稱鼎之舉能錘煉道行。
開脈層級考教道人對元氣的辨析與控遏,這稱鼎就是將人丟入元氣洪流中去爭渡。
這不能磨礪道行,又有什麼能呢?
以鼎器為窗口,他仿佛得了一柄打開泗島元氣橫流的脈絡,將此地的繁複陣禁變化皆是映入眼簾。
若非是他境界低微,光是這份信息的泄露,便可將太華山打入萬劫不複之地。
可話又說回來,既然太華山敢於將鼎器放於外人運使,便是篤定他人看不出什麼。
至少,以衛鴻的眼界來看,對麵的董文就是呆呆傻傻,隻管結營紮寨打呆仗,完全沒看明白元氣浪潮的衝刷變化!
偶有動作,也隻是隨著奔流的強弱變易本能調節守禦的側重點,以節省力氣。
這就是他對元氣操縱的全部了。
天地是一層層法理鋪陳渲染後的畫卷,常人隻能看到表象,而修道人便能揭開表象,往深裡去挖掘。
但在挖掘新世界的過程中,眾人的敏感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這等感官,與資質、稟賦、根基等等密切相關。
如果說衛鴻是有五感的人,能看見元氣的繽紛萬彩,察知冷熱、輕重、軟硬、光澤......,那董文就是個盲人,隻能通過元氣在輕重方麵的區彆來分辨不同。
二者在效率上差了太多太多!
知曉元氣的細微區分能做到什麼?
能分辨屬相,引導變化。
元氣滾滾,其中性質與水流又不同,變化萬千。
許多裹挾在一處的元氣隻是達到了某種平衡,才可維持均勢流淌,而隻要稍稍去波動......
衛鴻神意輕微探出,精準捕捉到一縷紅豔如驕陽的元氣,而後將之往一道森冷似冰水的元氣上導去。
嗤啦~
僅在衛鴻感知中擬合出的幻聲傳出,二縷元氣驟然爆裂,反應強得無以複加!
這就好似在河流中段強行引爆了一枚雷珠,直接令奔騰洪流截斷改道。
而與之對應的現實反應就是,某隻鼎上的重壓忽而一輕,輕到了隻剩下銅鼎本體的重量!
而發生碰撞的二縷元氣,性質發生了奇異的轉化......
一道朦朧若輕霧,縹緲似雲煙的元氣倏忽間彙入浪潮中,再也尋覓不得。
衛鴻一陣恍然,有所明悟
“元氣離合變化之間,其並未消失,而是改易了姿態!而我現在的‘目力’也不能捕捉到所有的元氣,或者說,我在更高層麵的視界中也是一個‘盲人’。”
對於滌身、開脈層級的道術,衛鴻忽然有了全新的理解。
這個層麵的道術,不過以自身那股駐留精神的氣去統禦外界的氣,而後生發出種種妙效。
那些道術修行的層級,也無非是統禦的範疇、效率......
而前人歸結的道術,乃是某種固定的框架、模式,是一係列來調動‘我’來操縱‘天’的步驟的彙總。
庸者通過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死板練習,讓自身與框架不斷去磨合,但這個磨合是本能。
把道術比作衣物,就像是讓道人去穿一件彆人的衣服。
道人不舒適,於是本能地拉拉扯扯,讓衣服鬆垮,這樣才好透氣。
這是讓道術來適應自身,然而道術框架在改動中變形,無意間與創法者的初衷背離。
這樣的衣服穿得再久,依然不可能貼身。
放到道術習練層麵,就是道術煉到一定程度,會遭遇瓶頸,而且這個瓶頸再也無法通過單純的練習來突破。
而還有一種情況呢,就是人去適應衣服,便如削足適履一般。
人比衣服胖,就要勒出深痕,領口太小,就會難以呼吸。
但是忍住這種種不適,至少衣物的框架和功能還是完全的。
以此類比,就是道人付出自身忍耐、折損、異變的代價,去追逐道術的更完滿發揮。
他忽而從記憶的故紙堆中挖出幾人,那黃發的伊陀,擅黃沙道法,赤眉道人丁朋興,擅火法。
這都是金鼇島上以道術著稱的滌身道人。
他們能闖出名號,怕就是那等削足適履之人。
而須發皆翠的百枯道人,或許也是改變了自身的姿態,來適應於道術、道法的發揮。
這等人物雖然一時道術強橫,但這對於長遠的道途有何影響呢?
是非成敗終是難於論說。
以這般視角來看,道人對於道術的相性不同,也就不難理解。
因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我’,這個‘我’越接近於創設法門者,威能便越是強盛!
換句話,骨架天生適應的人來穿這件衣服,就是穿得又快又好,這是老天爺賞飯吃。
而悟性又是另一個層麵的東西,這不是玄之又玄的事物,這是一通百通的察知、理解和改造的能力。
靈慧的修道人,能更快地把握到道術的本質,從而能同時改變道術框架和自我本質,讓二者一同往一處靠攏。
以此達到又快又好修行道術的目的。
並且,此輩的道術,威能還極為強盛,甚至於可能超乎創法者。
衣服不好,那就裁成塊重新縫嘛!
裁縫還能穿不上合身的衣服?
【《三陽命書》經驗+273】
【《九龍炎陽罩》經驗+395】
【《通明劍觀》經驗+152】
......
古拙籙文盤結扭動,如流焰飛瀑一般刷滿衛鴻的世界。
對道與法領會的增進,自然而然帶動了所有術的進步。
隻此一念之間,衛鴻貫通了很多,道術的層級蹭蹭漲,不時還在跳動變化。
他一時之間想了很多的東西,靈感蓬勃噴湧,如同壓不住的噴泉在爆發。
是以,對於鬥鼎之事,衛鴻隻分了一分心思維係住鼎器的存在,其餘時候都在琢磨靈氣、道術、道法之間的聯係......
他還時不時撥動元氣來做試驗,印證自身的想法。
彆說是自身靈氣,就連外界元氣、自家的九曲池鼎,甚至於董文控製的九曲池鼎,都在衛鴻撥弄下以奇異的姿態律動著。
衛鴻醉心元氣的曼妙變化,隻將一切都看作掌中的積木,在不斷壘砌變化,堆成不同的建築。
這是他不多的全身心沉浸在道法中的時刻,自是要好好珍惜!
可放在外人眼裡,這位守正道人簡直猖狂得不能再猖狂了!
他是完全將董文視若無物,心思都不知飄飛到哪裡去了。
一者竭儘全力攻殺,另一人隨手防下所有公式。
二者之間高下立判!
局勢明朗後,稀疏聲響又開始傳播。本站域名已經更換為()?。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