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紅魚脊背霎時一僵。
她瞧著少年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頭一次於長大後生出那種被人一眼看穿的危機感。
即使這人隻是用言語揭開了自己偽裝的一層皮肉。
紅魚心下又升起了一股溜走的衝動,兩手悄然握緊韁繩,他此刻手裡沒東西,假使她動作快些,也許能逃之夭夭。
她一雙眼瞥向少年,隻見他正倚在樹乾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紅魚耳中立時響起少年那聲響亮的口哨,那股衝動終究是被按了下去。
這馬不會聽她的,她跑不了。
紅魚沒得選,隻能裝傻,抬手去摸:“啊?我臉上有什麼東西?”
少年也不揭穿她,小姑娘麼,要麵子,被人戳穿到底難為情。
他沒言語,隻牽著白馬來到城外一戶破敗的房屋,摸出一塊小錠子扔給屋前曬太陽的老叟,然後叫紅魚去洗臉換衣。
“好歹卸了皮,黏在臉上難受不難受。”
紅魚定定與他對視半晌,最終徹底認輸,人家是孫猴子投生的,火眼金睛,她一個小精怪如何否認撲騰都是無用,反叫他瞧了笑話。
“你如何發現的?”她出來這麼久,都沒被人察覺臉有問題,偏這人隻是看幾眼便戳穿了她。
“看出來的。”少年進廚房端了兩個盆放進屋裡,揚手掀開破門簾出來,語氣十分隨意,“我說姑娘,你這易容術不行,遇見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瞧出真假……你瞪我做什麼。”
“那是我師父教我的,你——”
這人質疑她師父手藝,紅魚當真有些生氣。
少年聽她說出‘師父’二字,心道果然,抬手打起滿是破洞的門簾子,陽光照在他半張臉上,琥珀色的一雙眼睛越發顯得透亮:
“好,師父教的,滑石粉對吧?尋常閨閣小姐婦人上妝的粉裡少許添加一點即可,姑娘抹上如此許多,不難受麼?”
紅魚不想他連這都懂,有些發愣,那模樣,活像隻被人拎在空中的貓,渾身透漏著‘束手無策’四個大字。
少年右手仍舉著那白花藍底的花布門簾,隨意向裡歪了歪腦袋:“再舉下去我這手可是要廢了。”
紅魚被他這一通組合拳打下來,已經徹底敗下陣來,全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老老實實下了馬,準備洗臉,隻是在進屋之前,下意識瞧了那老叟一眼。
少年倚在土門前笑:“放心,小老頭又聾又瞎,害不著咱們。”
紅魚一怒,一下從他胳膊下鑽進屋裡,‘啪’的關上房門。
這人是她肚子裡的蛔蟲麼,怎麼什麼都知道?
生氣之餘,紅魚心裡漸漸滋生一抹挫敗感,這人也太厲害了,自己可怎麼鬥得過?
轉念又一想,他這樣聰明的人,既然敢殺人,想必早已準備好後路,隻是不告訴自己罷了,因此心中的緊張便褪去少許。
隻是自己有事要辦,斷不能跟這人在這裡糾纏。
在屋內轉了一圈,發覺唯一可以逃走的窗子就在門邊,少年正斜倚在那裡垂頭看被她咬傷的肩膀,紅魚無法,隻得退回來。
日頭從窗紙上透進來,給紅魚打上一層霧蒙蒙的金色光彩,她深呼一口氣,垂頭瞧見矮凳上放著兩個小破木盆,一個盛水,而另一個盛著醋。
這人還真是‘貼心’,連滑石粉要用醋卸都知道,他要做什麼?瞧瞧自己生得好不好,是否合他口味?
波蕩的水麵倒映出一張瘦弱黃蠟甚至有些醜陋的臉,過去的兩個月裡,紅魚便是靠著這樣的麵孔與刻意偽裝出來的呆愣騙過院子裡的老鴇,得以安然存活到今日,可是如今,怕是不成了......
外頭那尊大神眼睛著實太毒,她的所有偽裝在他眼中不過是逗小孩的小把戲,一眼便能看穿,不如坦然待之,說不準還能騙取些許信任。
如此這般想著,紅魚也不用帕子,直接上手將醋往臉上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