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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侵入現實 清遠 115703 字 2024-06-20

第181章 夜雨夜話,我心去留(三)

夜燈下,張安博撚須而笑,道:“當然有。世宗顯皇帝時,楊泰和為朝廷首揆,福建閩縣紀氏兄弟政見不合。兄長紀安然支持楊泰和,弟弟紀安成則上梳痛斥楊泰和的鹽政,因而罷官在家。及至康順皇帝時,楊泰和去職,紀安成起複。其兄紀安然因鹽政之事被抄家流放三千裡。而閩縣紀氏家族並未被波及。如今紀安成的幼子紀興生,時年三十五歲,現任湖廣左參政。部堂可期。”

賈環讀過國朝史略,對皇周的情況有所了解。皇帝的時間排位是:世宗、康順、雍治三朝。現在是雍治十年。

泰和是地名。國朝素來又以縣名稱呼大學士的習慣。比如現任的首揆謝福清,就是福建福清縣人。山長的好友何新泰,是山東新泰縣人。

承宣布政使司設左右布政使,從二品。左參政位居兩位布政使之下,從三品。是承宣布政使司中的第三人。差不多可以類比常委副省長。三十五歲能做到這個位置,確實很有前途。

而賈環對湖廣左參政很有點耳熟,因為昨天下午在賈府裡,政老爹說此人有意將十歲的女兒嫁給他。

部堂,說的是朝廷六部的正堂官,即尚書、侍郎。雅稱部堂。

從三品的左參政要升六部的侍郎(正三品)、尚書(正二品),隻有一步之遙。所以,山長說紀參政將來部堂可期,是一句很精確的評語。

但賈環很快將紀參政從念頭裡丟掉,集中注意力想當前的事情。原因在於:

第一,他問山長的問題,紀參政隻能算個路人甲,先人遺澤的範疇例證。

第二,他對紀參政的女兒沒有想法。以賈政的性格,說容貌出眾,一定是容貌出眾,但問題在於,他對這種盲婚啞嫁沒有興趣。

賈環的思緒收回來,很快就品出味道。

山長沒有明說,但很明顯,前前前首揆楊泰和是被現在的太上皇康順皇帝乾掉了,波及到紀氏兄弟。但因為紀氏的頭麵人物兩兄弟分屬兩個陣營,最終損失的隻有長兄紀安然一脈。

也就是說,在周朝,分開下注是可行的方法。但這個方法,他估計用不了。

山長張安博見賈環似有所悟,指點道:“國朝不像唐時:不曆州縣,不得入台省。你的年紀,隻要在三年後的春闈大比中取的好名次,進入翰林院。若乾年後,官至部堂,自可破局。”

賈環一陣苦笑,山長說的很有道理,成為六部的侍郎、尚書這樣的高管,當然可以有資格兩頭下注。

但是,第一,賈府距離敗亡的時間,恐怕不足十年。他的官升不上去的。

第二,山長還是沒有明白他的處境。他要麵臨的局麵,不是兄弟關係的各自站隊,而很有可能是最難以割離的父子關係。

賈元春和王子騰參與爭奪皇位繼承權的政治博弈。在這場博弈中,賈政的意見應該與賈元春、王子騰一致。否則,根本說不通。因為,他是賈元春的父親,王子騰的妹夫。

而從紅樓原書中的背景推測,當時曹雪芹的家族可是在康熙朝的九龍奪嫡中站錯了隊。曹家支持的是嫡長子出身的太子。而最終上位的是四爺雍正皇帝。曹家又占著江南織造這樣的肥差,因虧空被查,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以賈環看來,現在周朝不知道什麼情況,但是就賈政的端方正直,失之於迂腐的性格,支持儒家推崇、認可的嫡長子繼承製,是妥妥的事情。

而在封建禮法的約束下,一旦賈政公開站隊、表態,賈環作為兒子,彆無選擇,隻能跟著賈政站。否則,連親生父親都能“背叛”的人,誰敢相信,誰敢要?

官場倫理和官場邏輯就是這樣。

賈環道:“山長,若是我與我父親的意見相左呢?”

山長張安博愣了下,隨即給出答案,“那你要看看前明成化年間謝文正公的傳記。”說著,起身從書架中拿了一本明史給賈環。

“謝文正公之父,為人方正忠直,敢於任事,針砭時弊,慷慨直言。彼時,成化年間,萬安秉政。士林稱之: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謝文正公屢屢為父策劃,助其入閣。”

賈環翻著史書,很快就將謝文正公的傳記讀完。文言文一般都很短。傳記也不長。

大致意思是:謝文正公的父親是個嘴炮黨,是清流禦史出身,看不慣的事情就上奏折彈劾,經常在朝廷上狂噴閣老、尚書。謝文正公幫他父親謀劃,將他送到了閣老的位置上,最終安然致仕。而謝文正公繼承父親遺誌,最終官居首輔,一掃朝堂沉鬱、腐朽的風氣。

賈環看完後,沉吟著。

很明顯,這個事例依舊不適用於他。不說他和賈政的父子關係如何,即便他願意幫助賈政,賈政也沒有閣臣這樣的水準。賈政日後去當個糧道官都給長隨李十兒哄的團團轉。政老爹的業務水平很低。

當然,這對他有一定的啟示:他未必一定要自己身居高位,如果能給賈政當謀主,影響賈政的決定,推賈政走到一定的位置,就可以兩頭下注。或許事情會有轉機。

賈環第一反應考慮助推賈政的仕途。原因在於:第一,他和賈政的父子關係,具備官場邏輯。第二,賈政的性格、品性。整部紅樓政老爹沒做壞事,隻乾糊塗事。

而賈環如果助推賈府另外一個頭麵人物賈赦,天知道以賈赦的“壞人”人設,會搞出什麼幺蛾子來。

當然,這隻是一種方案,還有其他的方案。比如,引起賈元春的注意,直接和賈元春溝通。比如:若是能說動王子騰,又是一種結果。再比如,如果能幫賈元春、王子騰獲勝,自然也可以保住賈府。

諸如種種,賈環沉思了許久。

山長張安博並不催賈環,喝著茶。賈環雖然不是他名義上的弟子,但和他的弟子沒什麼兩樣。賈環是他在妙峰山山下教書十年來,最傑出的學生。

他很希望賈環未來的路能夠走的順暢些。童生試、舉人試的名次都無所謂,而會試的名次,是一考定終身。三鼎甲和三甲進士在未來幾十年後的命運會截然不同。所以,他一聽到賈環想要去江南遊學,立即製止。

他的關門弟子文約(公孫亮)看性情、脾氣,更適合繼承他創辦的聞道書院,將書院發揚光大。而子玉的決斷、智謀將能夠繼承他在官場上的人脈、資源。

張承劍進來添了一次茶、加了點碳,賈環和山長張安博還在靜坐中。窗外雨聲陣陣,寒意凜冽。張安博擺擺手,示意大兒子先出去。

賈環沉思了許久,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他決定留下來。

他想要的生活是:富裕、穩定、悠閒、體麵的生活。而不是在某個小縣城裡憋著,或者去海外當島主。

留下來,也不儘然都是死路。確實有一些可操作的空間。當然,這也和他此時有舉人的功名有關。舉人,比起他白身時,視野、可回旋、騰挪的餘地,都大得多。

見賈環的模樣,張安博欣慰的笑起來,“子玉,你決定了?”

賈環點點頭,“嗯。”

夜雨聲中,夜話繼續。賈環和山長的談話繼續、深入。剛才談的是大方向、策略,現在談的就是官場上的一些細節、常識。

……

……

至淩晨時分,賈環才辭彆山長,在張承劍的帶領下,到客房中休息。躺在軟綿綿,厚實的床鋪中,賈環心中有事,依舊難以入眠。

剛才閒談時,山長就指出他計劃中一個一廂情願的想法:以你此時名聞天下的名氣,朝廷裡近年來,有資格擔任一省學政的清流,誰不認識你?你的秀才當不安穩。

賈環無語的搖搖頭。他當時聽完隻想說兩個字:我日!

他還是圖樣圖森破啊!

矯情一點來說,他現在的心情是很有點抑鬱。想要走,走不了。得認清這個世道。

正所謂: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好夢碎,留人淚,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理智一點來說,他現在麵臨中需要繼續“艱苦”奮鬥的局麵:由賈府庶子成長為賈府的旗手。

在成為旗手的過程中,他有四件事情需要做。第一,助推、說服賈政,兩頭下注。任務時間,大約在五年至七年之間。

第二,抑製賈府的二師兄們搞事。國朝是有株連傳統的。要是賈政在前麵頂(團)著(戰)時,被豬隊友坑的出事,他一樣跑不了。所以,必須要掌握賈府的內政權力,抑製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人命官司等。

賈府對外的權力,以賈環現在舉人的身份,就不要想了。彆人不會認為他能代表賈府。他要是賈政的嫡子,以他的名氣,或許有點希望。

第三,他還是要找機會去一趟江南。不是為了脫離賈府,而是要經營後路。萬一,改造、拯救賈府失敗,他也能有個退路。不至於流放、殺頭。一貧如洗。

第四,讀書。他需要在三年後的禮部會試、殿試中取得好成績。上選是能中狀元。中選是要進入翰林院。最差,也要能躋身科道言官。

根據山長提供的信息,國朝雖然沒有非翰林不得入閣的規定,但翰林晉升畢竟要容易些。畢竟能經常見到皇帝。而且詞臣身份清貴。

科道言官一般會在進士中選擇年輕、表現優異者擔任。官屬清流。比外放知縣要強的多。

這四件事的重要性基本等同,相輔相成。他需要擇機而行,相時而動。

賈環在床上輾轉反側。身體很累,思維活躍。

既然決定留下來,他就不想失敗。很多事情都需要重新規劃、製定方案。

黎明時分,賈環迷迷糊糊的睡著。此時,小雨停歇,天際邊一道陽光刺透雲層。

第182章 幕僚生涯

賈環既然決定留下來,就不著急著回京城。第二天上午,在客房裡寫了一封信給賈政,說明他在遵化跟著山長學習經義文章。交給隨行而來充當馬車車夫的長隨胡小四,打發他回京城送信,並帶口信給晴雯、如意、探春、趙姨娘。

以賈環現在在賈府的地位,他需要給府裡交代一下他的去向、聯絡地址。

因山長張安博的幕僚缺了四個,人手不夠,事務繁雜。下午時分,賈環就在山長的幕僚團隊中掛了個職位,由龐澤、張承劍兩人帶著賈環在巡撫的公堂之中和其他五名幕僚見過麵。

五名幕僚有三人是聞道書院的講郎,和賈環很熟悉。其中何幕僚還教授過賈環的《孟子》,賈環俱以先生稱呼。何幕僚三人謙遜了一番,還是應下來。賈環尊師重道,自是讓人喜歡。而國朝有史以來第一年輕的舉人以“先生”尊稱,都可以拿出去吹噓一回。

另外兩名幕僚分彆是由山長的故舊:大理寺右少卿梁錫、通政司右通政田昌推薦而來。左師爺是國子監監生出身。田師爺是童生出身。年紀都是四十出頭,老於刑名、案牘。

當天晚上,由張承劍做東在遵化縣城中的夢梁酒家宴請賈環,歡迎賈環擔任巡撫衙門的幕僚。是夜儘歡而散。

回到巡撫衙門的張承劍和賈環道彆後,回房在小妾的服侍下淨了麵,喝過醒酒湯,換了身家居的衣衫,去父親麵前服侍。父親身邊隻有兩三個老仆服侍。他作為人子,每天自是要儘心。

簡雅的書房中,燈火明亮。山長張安博六十四五歲,穿著寬鬆的石青色袍服,正在書桌前手持書卷讀書,意態閒適。手邊一杯清茶嫋嫋冒著熱氣。

“兒子見過父親。”張承劍身形圓胖,進了書房,額頭冒了點汗,見父親明顯心情不錯,禁不住問道:“父親,征調民夫之事,各州縣不儘心。今日順義、懷柔、密雲三縣都有公文送來,叫苦不迭。為何父親似乎並不在意。”

張安博慈愛的看著和他容貌肖似的大兒子,放下書卷,笑道:“此事固然甚難,但我有佳徒,何必勞神費心。你明日將此事相關的公文交給子玉。”

張承劍一陣無語,他是沒看出來這位名聞天下的神童有什麼出奇的地方。今天飲宴,左師爺鼓噪著讓賈環寫詩,賈環都推掉。左、田兩位老兄對和十一歲的少年共事,頗有意見。可是,他父親看起來極其的信任賈環。

張承劍道:“是,父親。隻是父親不是說要教授子玉經義、文章,怎麼的又讓他進入幕府中?而且,現在幕中事務繁雜,很缺人手。他的時間能安排過來嗎?”

張安博撚須一笑,喝著茶,“伯苗,你等著看就是。”

張承劍將信將疑,轉而和父親說起京城中來信的事情。

……

……

在巡撫衙門小住兩日後,賈環委托龐澤幫他在巡撫衙門後的核桃巷中租了一間小院住下來,距離龐澤等幕僚的住處不過十幾米。這天傍晚從巡撫衙門出來,賈環邀請龐澤去夢梁酒家小酌幾杯。

夕陽之中,遵化縣城略顯的清冷,人流稀疏。寒風拂麵而來,將街道兩旁鋪子上的旗幡吃的凜凜作響。

賈環和龐澤兩人穿著厚厚的棉襖,步行抵達位於縣城東大街的夢梁酒家。途徑遵化縣衙、縣學、三元酒樓、青樓等地。實在是整座縣城並不大,最繁盛的街道總共隻有三條。

東大街的夢梁酒家類似於二十一世紀路邊的小餐館。位置不大,隻有一層,大廳中布置著十幾張八仙桌。一對中年夫婦帶著兒子、兒媳經營。

賈環和龐澤兩人要了自釀的米酒,羊雜湯,饃饃,幾個小菜,坐下來邊吃邊談。

龐澤二十一歲,身材中等,鼻子很大,看起來麵相醜陋,穿著半舊的藍衫棉衣,舉杯和賈環示意,抿了一口清甜的米酒,笑道:“子玉這幾日在府衙中感覺如何?”

他知道賈環還處在對公文上手的階段。前天張世兄(張承劍)將征調民夫的事情給賈環處理。這應該讓賈環很為難。預估賈環要問問他這方麵的情況。以他和賈環的交情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在書院的救災中,他擔任賈環的副手、書記員、執掌記錄、獎賞、刑罰。

賈環笑一笑,吃了口菜,“慢慢來吧。遵化縣城比京城中要冷清的多啊!”

龐澤就是一笑,“這那裡能和京城比?就是和東莊鎮都比不了!遵化縣全縣在籍丁口不到十萬人,這縣城中有兩萬人就頂了天。東莊鎮那兒,我聽姚緯說預估已經有不下六萬人。”

賈環前些天剛去過聞道書院,對東莊鎮的情況很了解,笑著點頭,“嗯。國朝自耕農稅收太重。周邊不少農民都逃到東莊鎮討生活。”東莊鎮的作坊,確實需要大量的人力。

龐澤跟在賈環身邊做事幾個月,早熟悉賈環的用詞,輕歎口氣,“苛政猛如虎啊!”

喝了幾口酒,龐澤道:“子玉,征調民夫興修水利的事情,你可有方略?依我看,預估要和各州縣扯皮很久,再下調各縣的征調人數,方才能辦好。隻是,這樣以來,會影響清理河工的工程進度。”

賈環微笑道:“有點眉目,但還要和山長商議下細節、授權。不過,先得解決巡撫衙門中人手不足的問題啊。事情太多,我們這樣忙起來不是個事。”

他在遵化給山長當幕僚隻是臨時工。他並無長乾的打算。

龐澤歎道:“我們何嘗不想。隻是山長並沒有多少銀錢來給幕僚們發俸祿。前些幾天張世兄請你到這裡來吃酒,原因就是沒錢。縣城中最好的酒店是三元酒樓。”

賈環微微有些詫異,又釋然。以山長的脾氣、性情,有些灰色收入他肯定是不收的。沒錢很正常。否則,順天巡撫怎麼可能會缺錢?

賈環和龐澤聊了一個時辰,會賬之後,龐澤去縣中的青樓:蘭樓過夜。賈環笑一笑,獨自返回住處。飲食男女,人之大欲。這沒什麼可指責的。在國朝,青樓是合法的。

……

……

巡撫衙門中一般而言不設佐雜屬員,應辦之事,主要依靠吏員處理。也有調用候補佐雜官員及武弁以臨時任使官的情況。處理的事務包括:考績、升降、土地、戶口、賦稅、財政等等。

順天巡撫衙門中有吏員二十人,這是領朝廷俸祿的。有師爺八人,這是由巡撫張安博自己出薪酬。

第二天上午,賈環到巡撫衙門,進二門,到左側的公房中。右側則是吏員們的辦公屋舍。公房中,張承劍、龐澤、何幕僚幾人正忙碌著。賈環與幾名同僚打過招呼,坐在書案後,翻閱著關於征調民夫的往來公文,厚厚的有一尺來高。

約上午十點許,順天巡撫張安博結束會客進來,賈環上前道:“山長,弟子有事商量。”

“嗯。”張安博撚須一笑,帶著賈環到隔壁的偏廳中密談。背後幕僚、吏員們俱是羨慕不已。

賈環和山長商量過後。當天下午,巡撫衙門向下轄的兩府三十州縣發出公文:因冬季征調民夫一萬五千人修繕順天府、永平府河工水利,巡撫衙門向下轄的州縣各自抽調五名吏員充當隨員、辦事。

消息隨即傳開。

京城官場、順天府、永平府兩府的官場中都是議論紛紛,對張巡撫的命令哭笑不得。所謂抽調,想必俸祿都是由原州縣發放。這辦事摳門的!

更關鍵的是,順天巡撫衙門是新設的衙門,誰知道朝廷日後會不會裁撤。那些在本地當吏員的人,怎麼肯來順天巡撫衙門?

官場之中,一個蘿卜一個坑,去了巡撫衙門,在原州縣的差事,坑位都要被人頂替。萬一裁撤,他們的飯碗可就丟了。

連著數日,順天巡撫衙門中公文往來數量激增,下轄的三十州縣的意願按照距離的遠近,通過驛站係統,傳遞反饋回來:全部都在叫苦不迭,尋找各種理由。

巡撫衙門的幕僚中,由賈環帶著五名吏員全權負責此事。按照賈環的意思,十月二十四日,順天巡撫衙門下文批評各地衙門態度不端正,但措辭並不嚴厲。

五日後,公文再次往來。下轄的三十州縣叫苦的調子低了一些,開始談困難、講道理、擺事實。

十月三十日,順天巡撫衙門再次下文:因興修水利一事,向各州縣衙門各借調2名吏員。允許三個月後輪換。同時,借調各州縣主官的屬員一名,參讚各地水利事務。

順天府、永平府兩府的官場被這道公文攪的風雲激蕩起伏。

在官場中人看來,順天巡撫衙門大概是缺銀錢,找了個借口用白工。但是在官場老鳥眼中,事情就變得很“有趣”了。

第一,借調、輪換和抽調的意思完全不是一回事。借調的意思,吏員還是屬於各州縣內的編製,還可以回來。而抽調其實是在兩可間。再加上一個三個月的輪換,這會帶來什麼影響呢?

縣官要是看那個吏員不順眼,可以將之打發到巡撫衙門辦事。該吏員所屬的差事,自是可以被頂替。比如,把縣衙裡的戶科主事打發出去三個月。你懂的。

而縣官這個範疇包括:縣令、縣丞、主薄、典史。這四位的想法,可以組合成無數中可能。

第二,縣令的屬員,這個詞很有意思。縣令的私人幕僚、師爺屬不屬於屬員?屬於。縣丞、主薄、典史屬不屬於屬員?還是屬於。那麼知縣派誰去,這又有很多種可能。

這其中涉及到縣衙、州衙的權力分配和重組。

而在官場資深人士看來,這道公文還有一重解讀:派到巡撫衙門到底算是發配、坐冷板凳呢?還是算接近巡撫老大人的捷徑呢?四品巡撫,頂頭上司啊。要是有個親近的人天天在巡撫老大人麵前說主官的好話……

這要看順天府、永平府各州縣的主官怎麼想了。

諸如以上的種種猜測,在雍治十年的冬天,成為順天府、永平府官場中的大事、熱門話題。京城官場的視線都一度暫時從李大學士被禦史彈劾的事上轉移過來。

十一月上旬,各地的吏員、屬員紛紛到順天巡撫衙門報到,計有幕僚十幾人,佐官十幾人,吏員六十人。

賈環領著龐澤等人,將佐官都找理由打發回去,再登記、編錄、分配師爺、吏員,以原有的七名幕僚負責監督、分派日常的任務,並開始籌劃征調民夫事宜。

磨合幾天後,幕僚們手頭的事情急劇減少,輕鬆下來。

……

……

十一月中旬,冬至節後,已經是寒冬時分。清晨起來時寒風呼號,屋簷下冰棱倒垂,晶瑩剔透。

中午時分,山長張安博在住處的偏廳中召集幕僚們宴飲,談詩論文。偏廳中案幾陳列成兩排,賈環八人各自落座,舉杯共飲,氣氛熱烈。

張安博看向左手側第一個位置的兒子張承劍,笑著道:“如何?”

張承劍心悅誠服的道:“父親高見。”他之前並沒有覺得賈環如何厲害,將信將疑。但這一番手段施展下來,果然是出類拔萃。正所謂:錐處囊中,其末立見。

張承劍對賈環舉起酒杯,“子玉才華橫溢、能力超絕,不愧能得到大宗師、總憲、大總裁的稱讚。我敬你一杯。”

賈環微笑著舉杯飲了一杯,道:“世兄繆讚,是合大家之力才有現在的局麵。”這話也不算謙虛,是事實。

他對官場的了解沒有那麼深入。隻是牽頭出主意,列出目標,搞頭腦風暴,集思廣益,有左、田這樣的官場老手在,才有最終來回幾道公文,讓各州縣屈服。

等張承劍敬過酒後,左、田兩名師爺齊齊起身向賈環敬酒,“賈兄才具秀拔,我等自愧弗如。前些日子多有得罪,請賈兄見諒。”

這算是接納賈環進入巡撫的幕僚團隊。

賈環笑著點下頭,喝了酒。他心裡其實有點哭笑不得。山長留他,是要教授他學問。他留下來,一則是緩緩心情,二則確實有求學的意願。幕僚隻是副業啊!

龐澤、何幕僚四人都是笑著搖頭。他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現在這點局麵算什麼?當年救災時,可是連續數次驚心動魄。

酒宴的氣氛很熱鬨,正說著賈環九月份在京城寫的美人詩時,一名長隨進來在山長耳邊說了幾句。

張安博笑著點點頭,等酒宴結束後,吩咐道:“伯苗、子玉、士元,你們三人跟我去書房。”

第183章 賈世兄

隨著享國日久,人口增多,京城雖然擴建了外城,極大的增加城市麵積,但京城內城中依舊遵循著前明的格局:東富西貴。

京師中大名鼎鼎的皇親遠支龍江先生的府邸便是在西城鳴玉坊中。夜間時分,寧府中燈火通明。

前堂的偏廳中,龍江先生和來訪的宛平縣縣令趙俊博置酒閒聊。兩名從教坊司裡召來的名妓美人在左右陪同。美酒佳肴擺置在案幾中。

喝著美酒,趙俊博頗有些無奈,他其實是想和龍江先生密談,但有美妓在側,很多話都不能說。

龍江先生本名寧誠,號龍江,今年約四十歲,他是三鼎甲翰林出身,前朝宰輔之子,但如今已經辭官多年。是京城裡有名的富貴閒人,以字畫聞名於當世。

看著趙縣令欲言又止,龍江先生心裡一笑。他怎麼可能和官員私下會麵?這會受到今上的猜忌。他要是不怕?早些年就不會辭去大有前途的詹事府左中允之職。

龍江先生笑指著身邊身姿嬌小的美妓道:“趙大令可曾聽過最近京城裡流傳的兩首賈子玉的美人詩。”

趙俊博撚須微笑,“自是聽過。題為:贈曉雪姑娘。詩雲:亂擁紅雲可奈何,不知人世有春波。凡心洗儘留香影,嬌小冰肌玉一梭。莫非這位就是曉雪姑娘。”

龍江先生哈哈大笑,“另一位秋蘭姑娘有事今夜不曾來。”

坐在龍江先生身邊的嬌小、明麗、冰肌玉骨的美女起身謝道:“奴家不敢當明府稱讚。”說著話,遙遙舉杯敬酒。

趙俊博點點頭,喝了酒,感慨的道:“龍江先生,去年我等在香山腳下舉辦文會,不曾想今年世事變化。三大書院僅剩聞道書院一家。楊、何兩位山長際遇各不相同。而張僉憲巡撫順天。張僉憲近日在順天、永平兩府借調吏員一事,沸沸揚揚。我亦是派出幕僚、吏員去遵化待命。嗨,看僉憲大人的手法,近日似有國手入其幕府中。”

僉憲,就是官場中對僉都禦史的彆稱。

而宛平縣被順天府府衙和順天巡撫衙門雙重管理。趙縣令亦是遵循命令,選調了身邊的親信幕僚和2名精乾吏員前往遵化效力,為水利調撥錢糧:兩千兩、米五百石。他和巡撫張安博有新春文會的交情,是則有意借其力更上一層樓。

龍江先生大笑,“這麼說,趙大令認為賈子玉十一歲之齡就有國手之才?”

趙俊博有些不解。

穿著粉色薄衫的曉雪姑娘明眸中神采熠熠,想起九月份時,有幸遇到的那位少年舉人,被贈詩一首,因而在京城柳巷之中聲名鵲起。

龍江先生道:“我日前曾遣人去榮國府邀請賈子玉宴飲,被告知他人在遵化。如無意外,近日順天巡撫衙門的動靜和他有關。嘿,張僉憲要興修水利,有他幫助,恐怕將會如願。”

趙俊博眼中神色一閃,看向龍江先生。他今天來就是要問這件事。

三天前,十一月九日的朝會中,詹事府左諭德仇興德上書彈劾北直隸提學沙勝與順天巡撫張安博私自相授,在壬子年北直隸鄉試錄遺考試中作弊,共有7名聞道書院的學生通過錄遺考試,要求朝廷徹查。

龍江先生曠達的大笑幾聲,舉杯道:“趙大令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且飲此杯無妨。”

趙俊博就懂了,心裡有底,舉杯和龍江先生乾杯,笑讚道:“賈子玉詩才天授,才識俱佳,確實是人中龍鳳。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

附和的誇獎當然要拔高一些。但他心中確實有點震驚。十月份順天巡撫衙們的風波怎麼會和賈環相關。這樣的話,他得讓羅師爺在這位少年神童身上投資一二啊!

……

……

十四日上午,賈政在工部衙門坐衙。門生工部織染所大使(正九品)李平過來拜訪。

公房中燒著炭盆,布置的精雅,舒適。冬日有些冷寂,又帶著衙門中的安靜、莊重。

李大使三十多歲,方臉微胖,是國子監出身,也算是個讀書人,沒有肄業,得賈政的力,才在工部謀了個美差,認賈政作了老師。進了賈政的公房,見禮後,笑嗬嗬的道:“老師可曾聽聞近日順天巡撫衙門的事?”

這件事整個京城官場都已經傳遍。畢竟,動靜搞得有點大。裡麵的官場手法,很精彩啊!

賈政微微點頭,“聽過了。張伯玉欲在冬季農閒時修水利,借調吏員辦差。鬨的有點過。”

工部管的就是全國各地興修水利等事務。他雖然不是工部的堂官,但順天巡撫衙門報上來的方案也是看過的。

李大使知道他這位老師官場手段不行,沒看懂裡麵的門道,笑道:“老師,關鍵是鬨大了,兩府主官都沒有上疏反對,這可是大本事。聽聞環世兄是張僉憲的弟子,此時正在遵化,果然是足智多謀,才華橫溢。”

賈政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的庶子賈環這個月不就呆在遵化麼?前些時還捎信回來。還真和李平說的一樣,這事很有可能是那個孽子的手筆。不然,時間上怎麼會剛剛卡的這麼巧?

李大使走上前兩步,建議道:“世兄如此才華,老師何不將他招至身邊參讚大事呢?”

天地君親師。按照儒家禮法,父親的排位是要高於老師的。隻要他的老師肯去信,賈世兄這位國朝第一年輕的舉人必然要回來效力。以賈世兄在這件事中表現出來的官場智慧,他老師的官職可以往上走走啊!

他近年來,做這個織染所大使做的有點膩了。

賈政再愣了愣。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當然聽的出來。他熱衷於仕途。但在工部員外郎的位置上很多年沒有升遷。李平的意思是召賈環回來幫他謀劃。但他這個門生又哪裡知道他和那個孽子的關係?想了一會,擺擺手,“此事日後再說。”

李大使笑著點頭,聊了一會,告辭離去。

賈政起身踱步,看著公房外懸掛的一副山水畫,沉吟不語。

……

……

遵化順天巡撫衙門中,中午時分的酒宴到下午兩點許才結束。賈環、龐澤、張承劍三人跟著山長張安博進了書房。

一名老仆進來點了兩個炭盆,泡了茶,這才離開。清冷的書房中慢慢的暖和起來。眾人隨意的在書房中的木椅中落座。

張安博將一封書信遞給賈環,“子玉,你看看。”

張承劍胖臉上的小眼睛一眯,無可奈何的一笑。他父親信任賈環超過他啊!但他又必須得承認,這是非常正確的做法。

賈環今天酒宴並沒有喝多少酒,山長幫他擋了不少。實話說,年紀太小,喝酒確實傷身。好在,他醉的次數並不多。拿起書信看了看,遞給張承劍。

書信在三人手中傳閱了一番後,書房的氣氛就微微有些凝重。這是軍機處何大學士寫給山長的親筆信。

十一月九日的朝會中,詹事府左諭德仇興德上書彈劾沙提學和張安博在錄遺考試中聯合作弊,計有:賈環、公孫亮、龐澤、喬如鬆等七人通過錄遺考試。朝廷準備召張安博回京,問詢此事。

張承劍不滿的道:“太可惡!這明擺著是轉移朝廷視線。”

賈環有些奇怪,“怎麼說?”

龐澤解釋道:“朝廷中正在徹查禦史宇文銳彈劾南書房李大學士打壓糧價一事。預估要拿下李大學士。今上早就想裁撤南書房。東林黨這是將輿論轉移到山長、大宗師身上,用心險惡。”

賈環“哦”了一聲,低頭沉吟著。他記起中舉後去拜訪沙提學。沙提學莫名其妙的告誡他最近不要和韓秀才見麵。韓秀才現在是東林黨的乾將。原來是因為這件事:東林黨的黨魁李大學士要倒黴了。

龐澤有些焦慮的對張安博道:“山長,東林黨肯定是有備而來,要謹慎對待,要不要派世兄、子玉先回京城疏通關節?”

張安博撚須輕笑,自信的道:“士元,不要慌。既然是問詢,等公文來了。我到時候回京自辯就是。不用擔心。”

張承劍勸道:“父親不可掉以輕心。兒子願意去京城走一遭。”

賈環沒說話。張世兄是關心則亂。這年頭,要找個最大的大腿,肯定是皇帝。特彆是這位皇帝有極大的可能是通過宮廷政變上台的。這樣的皇帝,權術水準預估都是上上之選。

皇帝要整李大學士,他就是玩出花來,照樣跑不了。李大學士現在的最佳選擇其實是:乞骸骨。就是告老還鄉。這樣還可以體麵的退休。至於,宇文禦史彈劾的那點事,不叫事。

張安博灑然一笑,看看賈環,就知道他懂了。

他兒子是中人之姿,有這樣的提議不奇怪。龐澤的能力、才乾都是很不錯的。但到底是年輕了些,缺乏閱曆。出一個好主意不能叫做人才,而是要給人“攻擊”後還能像大樹一樣屹立不倒的,那才是真正的人才。這就需要磨練。

張安博吩咐道:“子玉,興修水利的事情,你抓緊時間辦。”

賈環點點頭,應承下來。

第184章 冬日小記

位於遵化的順天巡撫衙門,在十一月上旬迎來了下轄三十州縣中的十三名師爺、六十名小吏,賈環身在巡撫幕府中的消息根本就藏不住。來往辦事的書辦、師爺都知道賈環是巡撫衙門八名幕僚中能拿主意的人,比巡撫老大人的兒子張大公子的權限還大。人送雅號:小巡撫。

結合賈環來遵化的時間,有心人都不難得知結論,前段時間借調吏員一事和他有關。

身在京城中的工部衙門小官李平能得知消息就不令人意外。京官往往消息靈通。

而宛平縣縣令趙俊博派出的幕僚羅師爺忙著上下打點、熟悉巡撫衙門的七八名幕僚、20名吏員,消息反而落後一步。等通信後,羅師爺托人請賈環去三元酒樓吃酒,被賈環婉拒。

賈環來遵化並非是為幕僚,對官場中的交往並不大在意。賈環的日常生活一般是上午九點許從住處核桃巷步行至巡撫衙門,從後門進入,至左側公房中。

胡小四、蔣興、歸趣,錢槐四名長隨都被他留在核桃巷的小院中。他在巡撫衙門裡要傳話,並不需要他的長隨跑腿。

上午九點這個時間點,在左側公房裡做事的幕僚們基本都在。各自給賈環打著招呼。“賈世兄,早安。”、“小賈老爺來了啊。”、“子玉,來了。”

“嗯。來了。”賈環笑著應一聲,坐到房中左側第一的位置。上午基本都是在商議、處理彙聚過來的事務,或者翻閱來往的公文,學習國朝的官場語言,官樣文章。

下午則是跟著山長張安博重新學習四書。賈環並沒有著急的去學習《春秋》。以山長在春秋上的造詣,若是能學全,會試中五經題目肯定不會差。進士、舉人、秀才,對四書中字句的理解深度、廣度是不同的。賈環重新再學,另有收獲,一一做著筆記。

晚上,偶爾與龐澤、張承劍、何幕僚等人吃酒、聚餐。其餘時間都在家中溫書。或者寫他的計劃、方案。

古代的生活節奏普遍緩慢。公文、消息都依賴當時的驛站係統傳遞,速度並不快。正是因為如此,賈環在遵化的這段時間裡,才有足夠的時間學習、整理、沉澱。

賈環對於他的未來,有足夠清醒的認識。沒有任何計劃能夠是製定後就一蹴而就,就能立即實現。他在距離京城數百裡的遵化眺望京師,這個最頂級的舞台。現在,還遠沒有到他能上場的時候。

像鬆鼠過冬一般,慢慢的收集著各類“堅果”,在雍治十年這個清冷的冬天裡,於這座蕭疏的小縣城中,他積蓄著自己的力量。學習官場語言、文章。學習四書五經,等待三年後下一刻的春閨大比。

而因山長信任延伸的權力,被雅稱為小巡撫,所帶來的威望、享受、奉承,就像是冬日並不繁華、興盛的古城街道中,被寒風拂過的滿樹黃葉,打著旋兒飄灑在空中、心頭。他並不在意。

打鐵還需自身硬。

他要推動賈政的仕途,說服賈政下注,最關鍵的是他自己說話要夠份量。表現出來的就是兩點。其一,他要成為進士,進入仕途,宦海搏殺。其二,他應該要增加在賈府內的話語權。這是近期目標。

或許,用一些文青的詞彙、句子可以來形容:賈環在清冷的冬夜中,在小雪飄散在樹枝頭的時,坐在梨木書桌前,明亮的油燈下,給三姐姐、綽號“玫瑰花”的探春回信時的心情。

那一年,少年時的賈環尚未蓄須,沉靜的站在充滿曆史沉澱的遵化縣城中西望:是中舉後的輕狂?是年少成名的疏懶?還是沉醉後的寫意?

他摘下輕風裡的樹葉,順手寫下那些搖曳、飄落的句子,在北風裡放飛,將誠摯的問候傳回。橫淌在筆端,從字裡行間裡,有著小雪遮不住的理智、鋒芒。還有,淡淡的,一許明媚的憂傷。

文青了。還是用正確的語言再描敘一遍。

賈環在十一月下旬,第一場小雪落在遵化縣城時,給探春回了一封信。信裡問候趙姨娘、探春、賈府姐姐妹妹們的生活、日常。婉拒晴雯、如意兩個大丫鬟來遵化的請求。

並告知探春將會在臘月初左右返回京城。他的江南之行將會延期。這是理智的選擇。末了,在信的結尾問起寶姐姐的近況。一語帶過。如筆尖在心湖中輕劃一道漣漪,浮現的是她惱怒的容顏。

……

……

小雪後的第二天,遵化縣城中逐漸的熱鬨起來。順天府、永平府、京城中的商人陸續的彙聚在遵化。

因為,十一月十六日,順天巡撫衙門對下屬各州縣發出公文:興修水利一事,將采取錢糧募工的方式進行。除各縣支持的錢糧外,將會向商人募集錢糧。捐贈錢糧的商人將會在順天府、永平府免除不同額度的商稅。

這裡的商稅,主要包括商人行走在兩府之地經過關卡的稅收,入城的稅收。當然,進入京城的稅收,順天巡撫管不了。

巡撫衙門向商人如何讓利,如何招商,如何與下屬州縣打口水官司,協調利益分配,賈環統統不管,全部都丟給龐澤、張承劍負責。他則是跟著山長繼續學習四書五經,期間去皇周的東陵遊覽了一圈。東陵裡埋葬著四位皇帝,十名皇後,一百多名妃嬪,皇子、公主若乾。

二十二日,招商的事情結束,統計共募集約1萬兩白銀。足夠修繕兩府水利之用,當即行文各州縣立即募集民夫開工。

第二天下午,賈環在三元酒樓宴請龐澤、張承劍、何幕僚七人。感謝他們的辛苦到輪不到賈環來說。這話最好是由山長的兒子張承劍張世兄來說。當然,方案是賈環出的,他要略作表示,由頭隻說是聚餐、回請。

三元酒樓的二樓中,賈環八人說笑著喝酒。席間說起詹事府左諭德仇興德彈劾錄遺舞弊案的事情。這件案子已經公文來往了兩三回。但朝廷還沒有召山長回京質問。

不過,預計也快了。沙提學已經被卸任北直隸提學副使的職位,接受過三法司的調查。他已經洗除嫌疑。而按照國朝的慣例,一任學政之後,都會要升官。

正聊著,二樓中一名中年人將桌子掀掉,指著同桌的兩名約四十多歲的同伴罵道:“你們兩家皇商算什麼東西,給臉不要臉?你去京城裡打聽打聽我們鄭府?彆說你們薛家、夏家沒落了。就算沒有,又如何?”

第185章 薛家和夏家

最近因巡撫衙門招商,遵化城中大小商人雲集。而三元酒樓作為城中最好的酒樓,在下午時分,二樓中,約有十幾桌。俱是富商、員外裝束。帶著小廝、奴仆。或是獨飲,或者幾人聚飲笑談。

三人這樣一鬨,立時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賈環、龐澤等人也不例外。他們這一桌的巡撫幕僚,雖然很多商人都認識,但無人夠資格上前來敬酒。所以很清淨。

看著灑落在地上的飯菜、酒水,遍地狼藉,賈環抿了口熱湯,靜觀事態發展,心中微微一動。

皇商,顧名思義,專門經營皇宮內廷、朝廷的采購生意:大到宮廷修建的木材、石料,後宮妃嬪、女官、太監的衣服織造,小到宮廷花木種植,女子胭脂水粉等,待遇、利潤豐厚。大抵類似於政府官方采購公司。由戶部統一管理。

國朝當前的皇商,大部分都是太祖、太宗、世祖三朝傳下來的家族。而姓薛的皇商,一多半就是薛蟠、寶釵家裡。

鄭府的中年人指著薛、夏兩家掌櫃的鼻子罵了一通,“這筆生意,你們不接也得接。否則,後果你們掂量著罷!”說罷,帶著隨從下樓,揚長而去。

薛家掌櫃和夏家掌櫃兩人對視一眼,苦笑漣漣。這事他們處理不了,得報回到京城裡讓主子們決斷。

兩人整理著衣服上的湯水,正要離去時,賈環揚聲道:“兩位掌櫃留步。”

賈環起身,對同桌的龐澤、張承劍幾人道:“遇到故舊家中之人,我去問一聲情況。”

龐澤、張承劍、何幕僚等人都笑:“應該的。”心裡微微有些詫異。彆是少年人喜歡打抱不平吧?

薛家掌櫃和夏家掌櫃見一名少年從臨窗的飯桌處走來。年紀很小,穿著藍衫直裰,頭戴四方平定巾,典型的書生裝扮。眼睛平靜、有神,氣度沉穩。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彎腰見禮道:“見過小相公。不知道小相公叫住我等有何見教?”這少年一看就是讀書人,不管中沒中秀才,看這份氣度,叫一聲相公總是沒錯的。

賈環就笑了下,“我是賈環。哪一位是薛家的掌櫃?”

薛家掌櫃姓周,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精明強乾,臉上頗有風霜之色。聽到賈環自報家門,當即眼淚差點忍不住流下來,就要往地上跪,口中道:“奴才周三福見過環三爺。”

金陵四大家族賈、史、王、薛四家聯姻百年,相互間聯係緊密、頻繁。而薛家的三個主子此刻就住在京城的榮國府中,他作為薛家的老人,自是知道這個情況。而賈環年少中舉,天下聞名。他又怎麼會不知道?賈三爺是自家人。

他和李掌櫃兩人雖然不是來參加順天巡撫衙門的招商,但經常在遵化縣外的東陵這裡跑,巡撫衙門小巡撫的名頭當然聽過。一直無緣拜會。沒想到在這裡見到。這是意外中的意外,驚喜中的驚喜。賈三爺有能力幫他解決當前的困境。

還因為,薛大爺曾經派了劉管事到東莊鎮上經營布匹生意。重陽節的時候,薛豐號的幾名大掌櫃們聚過一次,他對賈三爺在東莊鎮的經營手段很佩服。

所以,周三福才會反應如此激烈。

賈環向來對主子、奴才這一套不感冒,扶了周三福一下沒讓他下跪,道:“不用了。周掌櫃,換個地方說話吧。”其實,聽到周三福這個名字,他心裡有點想吐糟:你有哥哥叫周大福,或者有個弟弟叫周六福嗎?

賈環和龐澤、張承劍幾人告罪一聲,留長隨錢槐在酒樓裡等著結賬,帶著胡小四,跟著周三福、李掌櫃出了酒樓,走幾十米到街麵上的一間南貨鋪裡間說話。

李掌櫃吩咐夥計上茶,重新給賈環見禮,“見過小賈老爺。”舉人,年紀再小,他也是老爺。

賈環微笑著點點頭,問道:“你是夏家的掌櫃,桂花夏家?”

李掌櫃笑著道:“是的。”

賈環心裡就有數。是薛蟠將來娶的夏金桂家裡。兩家同是皇商,掛在戶部名下。

賈環心中其實有個疑問,按照原書中寫的:薛蟠是看中了夏金桂,因而求親,且非常急。但是,以薛姨媽那種老謀深算的性格,會這麼輕易就給兒子選親?

夏家巨富,皇宮中的桂花都由夏家供奉,京城中內外的桂花局都是夏家的。換言之,就是花卉市場的壟斷經營者。夏金桂是夏家的獨女,並無兄弟,上麵隻有一個老母。這門親事,隻怕還有一些彆的意味,才是正常的。

賈環腦中思緒轉到這上頭去,倒不是八卦,也不同情呆霸王薛蟠娶了個河東獅回家。而是在感歎香菱的命運。按照香菱的判詞: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她將會被夏金桂虐待而死。並非續書中的難產而死。

虐待而死,實在讓常人難以接受。還有迎春:子係中山狼,得知便猖狂,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這種悲劇他是不願意看到的。

他如果要離開賈府,迎春、香菱的事,他要管,預估會很麻煩,鞭長莫及。但他既然決定留在賈府,以他的地位,管起來,其實並不難。這些悲劇能夠改變的,他當然願意改變。

……

……

賈環收回思緒,喝口清茶,道:“周掌櫃,說說看,怎麼回事?”

周三福歎口氣,道:“環三爺,剛才那是鄭國舅家裡的許管事。鄭國舅謀了一個為太上皇皇陵供應磚石的差事。派管事在這裡盯著。我和李掌櫃都是在遵化販賣石料。許管事要我們優先供應皇陵這裡,卻不肯先付定銀。我們正為此為難。若是將石料供應上,許管事賴賬,我們連身家性命都要陪進去。”

賈環奇怪的道:“鄭國舅?”他對皇宮裡的事情並無了解。正常也沒人會打聽、談論宮帷之事。國朝錦衣衛不是吃白飯的機構,凶名在外。

周三福解釋道:“他是鄭貴妃的兄弟。在京城中行事風評不好。”

李掌櫃鬱悶的道:“何止是不好?簡直是巧取豪奪。給他家盯上的商家,有幾家能有好日子過?我們兩家要是不答應,說不定要從皇商中除名。”

賈環點點頭,表示理解。權和錢,在中國來說,不用想了,權力永遠高於資本。鄭國舅這種權貴,要整治兩家已經沒落的皇商並不會太困難。

當然,薛家可以求助於賈家、王家。想必夏家應該也有一兩個後台。但是這些後台與鄭國舅雙方,碰撞的意願是否強烈,願意付出多大代價,預估要就事論事。

周三福猶豫了一下,懇求道:“奴才厚顏,想請三爺和許管事麵談一次。隻要他肯付錢,拚著成本價給他供應石料,我也認了。”

李掌櫃幫腔道:“料想以三爺的虎威,諒那姓許的不過一個管事,如何敢拒絕?我等……”

賈環似笑非笑的看李掌櫃一眼,李掌櫃吹捧、捧殺之詞戛然而止,訕訕的笑了。當他是三歲的小孩啊。還來玩這一套。“修建皇陵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是掉腦袋的大罪。誰敢輕易攙和?”

周三福拉著李掌櫃到一旁,在衣袖子裡用手比劃,談妥價格,這才到賈環麵前,道:“三爺,修建皇陵的事情,門道確實多。像我們把石料送過去,許管事那邊隻要向上麵的官兒、太監報個不合格,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扣下來。另作他用。賺得盆滿缽滿。我們兩家原來是把石料送到承德去賣,那邊每年都在擴建避暑山莊。又有熟人照顧,價錢給的不低。不曾想給許管事盯上。我與李掌櫃願出紋銀200兩,燒製瓷器的方子一份。請三爺出麵,讓許管事免了我們這一遭。奴才不勝感激。”

賈環微微一笑,周掌櫃這說話的水平還有待提高。所以他隻是薛家商號裡的掌櫃。看看賈母怎麼拉攏自己的?恭喜中舉回府,送的都是文雅的禮物。手法不可同日而語。

他喊住周掌櫃,確實有過問、照拂的意思。不看僧麵看佛麵。到現在,他還沒有搞明白,他十月時的那天到底是怎麼得罪寶釵了?惹的她滿臉緋紅,嚴詞相向。

他有一點補償的意思。和心中莫名漂浮著的、親近她的想法無關。他現在決定留下來。他要在賈府裡住很多年,寶釵預計也會是。關係冷淡,日後見麵會尷尬、難受。

當然,意願是意願,他不會憑白的為薛家做事。十八歲的年紀,他或許會,為贏得美麗女孩子的青睞,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隻願她對我回眸一笑。但他已經是三十多歲的成年人,心智成熟,不會如此。

雖然周掌櫃的水平不高,但賈環也不大想計較,道:“嗯,這件事我應承下來。不過,怎麼辦處理,你們得聽我的。”

當即聊了許久,到傍晚時分,周掌櫃和李掌櫃兩人送賈環出門。落日的餘暉中,少年瘦小的身影帶著隨從消失在略顯繁盛的街道人流中。兩人同時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事情預計會有轉機。而後各自回住處給京城的主子們寫信。

……

……

賈環回到巡撫衙門後,去找山長的大兒子張承劍商量這件事。這件事,他有自己的一些考量。

第186章 通家之好

夕陽西沉,遵化城中熙攘未歇。近日順天府、永平府兩府商人彙聚,給這座寧靜的小城帶來熱鬨、喧嘩、興盛。

這些前來參加招商大會的商人中,多半背後都是兩府的縉紳、商會的頭領、當家人。沒點背景,即便拿著巡撫衙門的免稅單,也難以讓收稅的官員、小吏屈服。

在巡撫衙門中的屋舍中依稀可以聽到夜色中的喧鬨。一處偏廳中,身形圓胖胖的張承劍招待著前來拜訪他的賈環,聽賈環介紹過情況之後,坐在椅子中沉思著。

賈環並不著急著去催張承劍,喝著茶,感受著冬季的清冷。

200兩銀子的“出場費”,他是看不上的。並且終究借用的山長巡撫的威名,不如讓張承劍直接去談。好處自然是給張承劍。

周掌櫃大約知道東莊鎮的情況。薛蟠讓人在東莊鎮開了一家布匹店。知道情況並不令人意外。給出的燒製瓷器的配方,即便是普通的配方,他也很心動。

東莊鎮的擴張規模終究是有限的,會在一兩年內停止。現在最為紅火的磚窯、建築隊,在經曆了高速擴張期之後,必將麵臨著市場萎縮的局麵。在社會大部分人停留在溫飽線以下的情況下,麵向普通民居的磚窯麵臨這樣的情況是必然。

出路有三條:第一,提高生產效率,降低燒磚成本,以低成本擴大周邊市場。但這基本不現實。燒磚本來就沒多少技術含量,還怎麼降低成本?

第二,提高磚窯產品的品質,由出產最普通的紅磚,轉而燒青磚、琉璃瓦,特殊磚等。提供給中高端人群。這具備技術含量和無可替代性。

第三,改燒瓷器。高檔、精美的瓷器曆來是屬於奢侈品的範疇。技術、工藝的限製、要求也最高。不過,可以先從中低端的瓷碗、瓷杯、茶具、酒杯做起。飛馬踏燕、唐三彩、汝窯、成窯這些就彆想。慢慢改善。

張承劍思考了很久,抬起頭,看向賈環,“子玉的意思是由我去和許管事談?”言語間有些猶豫。

賈環點頭,笑道:“世兄不必擔優。鄭國舅在京城中橫行,但可未必敢惹山長。你是山長的兒子,而許管事隻是鄭國舅府上的奴仆。壓他一頭理所當然。”

張承劍微微笑了笑。好話,人人都愛聽。

賈環道:“我與世兄同去。真要山長知道鄭府的做派,怕是要訓斥一聲:粗鄙之徒,安敢妄稱國舅。”

張承劍圓臉上的笑容擴大。這是一句實話。國舅禮法上隻有皇後的兄弟才能這麼稱呼。他父親是禦史出身,又是名儒。這麼訓一句,很有可能。

張承劍心裡同意賈環的建議,道:“子玉,如你所言,燒製陶器的配方於磚窯很重要,我占一成股份於心難安,還是送給磚窯吧。”

賈環勸道:“世兄不比糾結於此。權當是書院弟子們對山長的一片心意。”龐澤給他說過山長沒有錢給幕僚發薪酬,他總得為山長謀劃一二。

其實,最佳的辦法是通過字畫、書來運作,但終究是見效慢。磚窯現在一成股份,價值2千兩銀子左右。但賈環估計,他這個決定,鹹亨商行的掌櫃們不會反對。

第一,在書院讀書的弟子,很多人都受過山長的恩惠。

第二,山長現在是書院的旗幟,給山長一些額外的銀錢支持,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彆人想送這筆錢,山長都不會收。

“這……”張承劍猶豫了一下,同意下來。略有些感歎的看著賈環。賈環這才多大的年紀,說話間隱約代表著書院,這是事實,但讓他頗有些感慨。

張承劍笑一笑,將心裡收錢的尷尬驅除,他到底是個純粹的讀書人,轉移話道:“聽子玉的口氣,似乎去東陵裡看過。呃……國朝帝陵所在,你怎麼進去的?”

賈環就笑,“我是巡撫的幕僚,隻是進去看看風景有什麼難的?”順天巡撫自然是不管正在修建的皇帝陵墓工程,但是東陵在遵化縣的地頭上,巡撫的麵子還是很好使的。

張承劍輕拍額頭,一陣無語。他父親這位弟子做事還真“跳脫”。

……

……

十一月二十四日,沐休之日。下午時分,賈環、張承劍和周、李兩個掌櫃與鄭國舅家裡的許管事在東陵二十裡處的一家酒肆見麵,將事情談妥。

薛家的商號:薛豐號,與夏家的商號:夏記,共同向許管事交付五百方石料。許管事按價付費。這件事到此為止。

四人坐馬車從東陵返回遵化縣城。在城門口,周掌櫃和李掌櫃兩人千恩萬謝的告辭離開。本來是要被鄭府裡坑慘,沒想到還爭取到五百方石料的生意。

這五百方石料,大約價值五千兩銀子。許管事隻肯給四千兩。但刨除人工,成本,他們能賺1500兩以上。真是意外之喜。

而東陵采購賬冊上多出的1000兩銀子自是進了許管事自己的腰包。但這件事和他們無關。那是許管事自己的事。

……

……

從東陵回來,賈環派了長隨蔣興去東莊鎮給都弘送信。其餘的生活照常。而張承劍明顯很興奮,連著幾天在巡撫衙門中處理公文時,聲音都高了幾分,精神頭十足。搞得龐澤、何幕僚、田師爺、左師爺幾人頗為詫異。

“世兄,可是有什麼好消息?不知方便告知否?”下午時分,公堂中,田師爺笑著問道。

張承劍嘿嘿笑著搖頭,“沒有,沒有。”這事不能說。他隻能偷著樂。

賈環笑而不語,整理著各地順利興修的進度。他已經收到周掌櫃送來的燒製瓷器的配方。想必張世兄應該也是收到200兩銀子。

恰巧山長張安博與遵化縣的高縣令去縣學視察回來,將張承劍叫到後麵小廳裡去訓了幾句。原因是:喜怒溢於言表,個人修養不夠。

《論語·公治長》,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

這才是大臣的風範。

這事被巡撫衙門裡傳為趣談。兩天後,朝廷的公文傳到遵化,要求山長張安博儘快前往京城,在朝堂上自辯錄遺舞弊案一事。

這個消息抵達,巡撫衙門頓時忙碌起來。因為,巡撫衙門正在推動各地興修水利的工程,主官去京城及其的影響效率、局麵。

張安博決定留下大部分幕僚,以龐澤為首,處理相關事宜,隻帶大兒子張承劍和賈環兩人並幾個老仆進京。

十一月的遵化很有些寒冷,夜色籠罩在縣城中。點點的燈火在縣城中延伸開。

賈環應邀到巡撫衙門中張承劍的住處宴飲。略顯陳舊的官舍中,布置的很溫馨。張承劍的小妾置辦了酒菜,一一送上來。都是常見的雞、豬肉小炒。味道適中,很合適。

張承劍笑道:“如雲,且慢走。這是我父親的弟子賈子玉,不是外人。你敬他一杯酒。”

張承劍的小妾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女子,身姿偏嬌小,容貌美麗,溫婉的舉起酒杯向賈環敬酒。

賈環連忙起身,喝了酒。他知道張承劍的意思,這是通家之好的做派。不過,他其實很想叫這位女子一起坐下來吃飯。畢竟做飯蠻辛苦的。但這種念頭隻能想想。封建社會的等級製度如此。他要改變,也隻能在他自己屋裡改。

如雲敬了酒就退下去。張承劍很滿意的笑著,大約是“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之類的感慨,喜愛,對賈環道:“子玉,這次真是多謝你。你知道周掌櫃送了多少銀子給我?”

賈環很配合的問了一句,“多少?”

張承劍哈哈大笑,伸出一個巴掌晃了晃,“五百兩。”

賈環就笑起來,和張承劍喝酒,“周掌櫃還是很上道的。”

彆看他在賈府裡敲竹杠,劃利益,隨便幾下都是幾千兩銀子,但那是因為賈蓉、王熙鳳有錢。這年頭銀子的購買力實際是非常強的。一個普通莊戶人家一年的用度,也不過是20兩銀子。500兩銀子的額外收入,還是很令人欣喜的。

張承劍笑著道:“那是。子玉,父親通知我,明天出發。你沒問題吧?”

“嗯。”賈環笑著點點頭。要回京城了。

……

……

賈府梨香院中,月華如水,清輝灑落在屋簷、台階上。

正房的廳中,燭光明亮。薛姨媽、薛寶釵、薛蟠吃過飯,在屋裡說話。遵化那裡,周掌櫃的信剛剛送來。

鶯兒,香菱,同喜、同貴幾個丫鬟在一旁伺候:端茶、添碳,附和著說笑。

薛姨媽將事情和薛蟠說了,薛蟠對這些事不上心,晃著大腦袋,說道:“倒是奇怪了。他對我喊打喊殺的,對我妹妹倒是曲意奉承……”

薛寶釵穿著素雅的白底淡水粉色衣衫,淡雅秀致,豐姿神韻,肌膚雪膩,道:“哥哥這說的什麼話?親戚在外麵遇著難處,順手幫著,是應由的情分。我們也該想著如何謝環兄弟才是正理。”

薛蟠一貫說不過妹妹,不滿的晃晃頭。

薛姨媽瞪著薛蟠道:“不知好歹的東西。你又說什麼胡話?環哥兒隻說你一句,你就記著了。”

薛蟠自有道理,抗聲道:“媽,怎麼是我不知道好歹?我往日待他如何,當兄弟、朋友看。他背後要捅我的刀子。媽還怪我?”說完,懶得再聽母親嘮叨,並不將賈環救了薛豐號的一處生意放在心上,拔腿回屋裡睡覺。

薛姨媽氣道:“這個孽障,整日就知道吃酒,正事一件不做。石料生意一年兩三千銀子的利。不是環哥兒幫忙,明年不打饑荒?他倒不放在心上。”

寶釵安慰母親:“哥哥是心裡有口氣,環兄弟整日在外麵,不在府裡住。再一個月就過年,總有遇著的時候。說開了就沒事。”

薛姨媽歎口氣,“希望是這樣。等環哥兒回來,請他來家裡吃酒。”

說了一回話,寶釵回到房間中,心裡幽幽的歎口氣。她早前誤會環兄弟冒犯她,說了幾句重話。後來知道是誤會,正要找機會回緩一二。但此時,環兄弟卻還大度的幫了家裡的商號。

她……

她知道,“曲意奉承”肯定不是的。他不是那樣的人。可環兄弟對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寶釵看著天空中皎潔的明月,久久不語。

第187章 輕鬆之旅?

冬月二十九日,張安博、張承劍、賈環一行十二人從遵化縣城出發,沿官道向西前往京城。

順天巡撫張安博需要回京城在朝堂上自辯壬子年鄉試錄遺考試舞弊案。

但從此案中另一位極其重要的人物:北直隸提學副使沙勝無罪的情況來看,此行無驚無險,隻是例行公事。因而,整個旅途中,眾人心情放鬆。

一路上,所見都是北地平原冬季風光,大地遼闊,官道上車馬來往,極為繁盛。京師是天下中樞。賈環趁機向山長請教朝堂的格局,官場升遷路線圖等。

周朝此時的朝政格局:天下大事,俱是聖心獨斷,由南書房或軍機處執行。君主集權空前,遠勝前朝。設立的六科給事中的權力大幅縮水。

朝中,文臣和武將勢力相當。沒有經曆類似於“土木堡之變”的事件,這是正常情況。因而,在明朝時期“大放異彩”,出了很多猛人、權閹的司禮監並沒有出現。太監在國朝並無政治權力。

換言之,在國朝,文官政治還沒有成熟,隻是有些雛形而已。沒有非翰林不得入閣的潛規則。官場上隻有清流和濁流的區分。進入南書房或軍機處的唯一標準:是否是皇帝心腹,和文武、出身無關。

這樣的情況下,政治鬥爭失敗者的下場異常慘烈。今年四月,南書房章大學士與李大學士政鬥失利,抄家流放。賈環的小對手章魄自此杳無音訊。

現在,這種命運極有可能落在李大學士李高澹身上。

賈環聽的有點呲牙。這真是:權力無限好,隻是風險高。他日後估計也要麵臨這樣的局麵。

他日後官至部堂,勢必要站隊,參與朝堂政爭。還是宋朝、明朝好啊!除了少數比較倒黴的文官,宰輔重臣基本不會被砍頭。

官道上每隔三十裡有驛站,終點是京城中兵部管理的會同館。驛路的通暢與否是王朝是否強大、安定的重要參照指標。

眾人於臘月初一下午申時,抵達天下驛站的終點與起點:位於外城南的會同館。

張安博前往通政司、都察院投書,等待皇帝召見。國朝是沿襲明張居正舊製,逢三、六、九大朝。大朝無議事功能。一般而言,皇帝會在武英殿等地召見大臣議事。

抵達京城後,賈環並沒有立即返回賈府,而是留在會同館,和承擔幕僚的職責:接待訪客。張承劍則是代山長去交好的大臣府邸中送信。

而此時,隨著順天巡撫張安博抵達京城,京城中暗流洶湧。

……

……

臘月初一的深夜,小時雍坊的李府中,東林黨的幾名乾將彙聚在靜室中。燭光明亮,映照著五人平靜又略帶緊張的神色。

計有:戶部主事柳安宜,左副都禦史嚴繁龍,詹事府左諭德仇興德,吏科給事中黃大中。

五人分坐在各自的小案邊。上首居中的李高澹穿著一身灰色便服,是一名六十多歲的老者,身上有著長期擔任高位的森嚴氣度,此時輕聲道:“張伯玉回京了。”

下午的事情,晚上即可便傳遍京師。

詹事府左諭德仇興德是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文士,輕輕的點頭。有這樣的傳播速度,是因為朝廷的大小官員們都明白,他彈劾的錄遺舞弊案關鍵不在於北直隸提學沙勝,而在於順天巡撫張安博。這是東林一脈破局的關鍵點。

戶部主事柳安宜慨然道:“老大人勿優,我已經安排好。定要叫謝福清與何新泰翻臉!”兩名大學士翻臉,必定是朝局震蕩。今上不大可能繼續盯著黨魁不放。

張安博與何新泰是多年的好友。隻要張安博沾上案子,再往他身上倒臟水、搞黑材料就容易的多。想必謝大學士很樂意推一把。要知道,張安博為今上所不喜。

今上的意思肯定是徹查黨魁。但謝大學士未必沒有自己的想法。沒有人是提線木偶。

柳安宜對嚴繁龍、黃大中供供手,“等聖上定下張伯玉麵聖之事,朝堂上要拜托嚴兄,黃兄。”

“叔時放心。”嚴繁龍、黃大中都是科道言官。可以捕風捉影奏事。張安博閒居十年,留在京師不肯回鄉,豈能對今上沒有怨言?他當年就是上書彈劾今上,被太上皇黜落。

李高澹輕輕的點頭,道:“若是事有回旋餘地,老夫當與謝福清密談。想必順天巡撫之位,他不會不想要。”

這就是利誘。

柳安宜幾人都是微微一笑,靜室中的氣氛稍稍輕鬆。現在就等著張安博上朝堂了。

……

……

會同館撥了一間院落給山長居住,賈環居住在西廂房中的一間屋子中。他的四名長隨都被他打發回了賈府居住。分兩班,每天過來侍候、跑腿。

要說居住環境,肯定是賈府的望月居更舒服,但賈環對居住環境要求沒那麼高。山長的事情現在還沒有完結,他自然不會回府。師長有事,弟子服其勞。

賈環這兩天在會同館李接待來拜訪的官員、故舊。算是真正的見識到山長作為老牌進士、禦史在幾十年宦海生涯的人脈。計有尚書一名,侍郎一名,都察院禦史若乾、六部員外郎、主事若乾。

大佬們當然都是派家人前來送信。另有一些小官則是上門來拜訪,包括六品宛平縣縣令趙俊博。親疏有彆,山長也不是全部都見。很顯然,京師官場中沒有人會認為山長無法過關。

十二月初三中午,賈環、張承劍兩人和從東莊鎮趕來的鹹亨商行負責人都弘見麵吃了頓飯,將燒製陶器的配方和入股的事情說明白。

下午三點許,賈環和張承劍兩人帶著隨從步行返回會同館。都弘來的時候已經拜會過山長,走的時候便不用再回一趟。

天有些陰。走在京師繁華的外城街道上,兩旁的商鋪旗幟飄揚,招徠賓客。酒樓、茶館、各色日常用度的店麵,牙行、車馬行、米店等等。令人眼花繚亂。

張承劍笑嗬嗬的道:“臨近年節,京師越發的繁華起來啊。子玉,你手裡教出來的好人才。都主事精明強乾。”

賈環就笑,“世兄過譽了。是都弘自己的努力、選擇才有今天的成就。”

張承劍笑著搖頭。接觸到他父親一手創辦的聞道書院的弟子們,就可以感受到賈環在他們中的威望。

兩人正說著話,崇文門大街上一輛華美的馬車突然停在道邊,就見近四十歲的老帥哥龍江先生在馬車窗邊探頭大笑道:“巧了,巧了。竟然路遇子玉。可上車痛飲。”

賈環禁不住莞爾一笑。其實,京師內城裡就方圓十幾裡路,若是天天在內城裡轉,一天不見到兩三個鮮衣怒馬的富貴公子都難。但是在外城這麼大的地方能湊巧碰到。確實有點巧。他在遵化這一個月,龍江先生下了兩次帖子到賈府請他喝酒。

張承劍一見,笑道:“子玉去吧。父親那邊有我呢。”

賈環點點頭,上了龍江先生的馬車。馬車中十分寬敞。擺放著描漆的小幾。果盤、美酒陳列。酒香撲鼻。

華美的軟榻之上,龍江先生懶散的坐著,一身儒衫,頭戴唐巾,容貌俊朗,各色吊件,俱是不凡,一股風流倜儻的富貴之氣鋪麵而來。

他身旁坐著一名身姿豐滿,容顏出眾的年輕美人。桃心髻,翠黃衫,中等身量,貝齒輕露,明麗難言,令人一見難忘。

龍江先生哈哈大笑,邀請賈環坐下,指著身邊的美人道:“子玉還記得此女否?”

身邊的美人起身拜道:“秋蘭見過賈先生。”說著話,執壺為賈環斟酒。賈先生給她寫了一首詩,令她躋身京城花魁之列,名利雙收。她心中十分感激。

題為:詠秋蘭。曉風含露不曾乾,誰擁芳姿如秋蘭,好似楊妃新浴罷,薄羅裙係怯君前。

賈環就笑著點下頭。這樣出眾的美女,他即便是喝醉了,多少還是有些印象。好像是教坊司裡的一位名妓。他中舉後,九月份和同年宴飲時見過。

隻是龍江先生這話搞的他像什麼青樓薄幸郎一般。問題是,他才十一歲,對名妓、花魁都是以禮相待。不然還能怎麼樣?

賈環笑著道:“近日事務繁雜,龍江先生要索新詩,我是沒有的。”

龍江先生大笑,“我可是等你的美人詩集結出版啊。知道你最近在遵化,攪的順天府、永平府兩府不得安寧。今日不談詩詞,且共飲一杯!”

賈環一聲苦笑,舉起酒杯。看來,龍江先生都聽說了巡撫衙門借調吏員的事情。這事不是他的功勞啊,他隻是牽個頭搞頭腦風暴而已。

喝了酒,龍江先生問道:“子玉這是準備去哪裡?”

賈環道:“回會同館。”

龍江先生眼睛中精光一閃,吩咐停了馬車,讓秋蘭姑娘下車在寒風中等一會,他單獨和賈環說話,壓低聲音道:“子玉以師禮事張伯玉?”

賈環點頭。

龍江先生意味深長的看賈環一眼,“季節多變,子玉要留意添衣保暖。”

賈環心中驚訝,神情沉靜,拱手致謝。

龍江先生見賈環明白,哈哈一笑,將秋蘭姑娘叫上車,吩咐馬車掉頭,他是要帶著美人出城。回轉過來,先送賈環到會同館附近的街道,這才坐車離開。

夕陽中,賈環看著龍江先生馬車的影子,沉默不語。

他和龍江先生算是文友。沒有利益衝突。龍江先生的話可信度非常高。原本以為回京是一趟輕鬆旅程,但現在看來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第188章 初窺門徑

夜色中,張安博、賈環、張承劍三人在院落正房中密談。炭盆燃燒,驅散著冬夜的寒冷。要下雪了。

張承劍圓臉的擔憂,胖胖的身子在椅子上來回挪動,坐立不安。隻是礙於父親,不敢將情緒表現的太過。他前段時間在遵化給父親訓過。

張安博宦海多年,喝著清茶,平靜的沉思。

賈環坐在梨花木椅中,心潮激蕩:好奇又緊張,理智又擔憂。很矛盾的心理彙聚在心中,起伏不定。

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參與到官場鬥爭,處在風暴眼中。現在上手就是“京城副本”。他心裡沒底。而根據山長的描述,政鬥失敗的下場一般都比較淒慘。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此時此刻,他選擇相信山長的官場智慧,但同時心裡暗中擔憂。因為,就他的觀察,山長是君子、名儒做派。和臉厚心黑的厚黑學境界還差的遠。

沉思了一會,張安博微笑道:“子玉、伯苗你們先回去吧。東林黨不甘心失敗是必然。要扯上我,就來吧。身正不怕影子斜。”

賈環心中一陣無語,起身道:“好的。”

張承劍應了一聲,跟著賈環出了門,想要找賈環夜談,賈環輕輕的擺擺手,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這件事,山長這樣應對有點被動。可他並不知道廟堂諸公、皇帝等人的性格,行事風格。無法提出有效的建議。

回到屋中,賈環在紙麵上反複的推敲各種方案。

……

……

臘月初四,山長張安博覲見的旨意由一名太監傳下來:初六常朝,爾後去武英殿麵聖。

賈環一晚沒睡,第二天臨近中午時分才起來,和張承劍碰頭,得知山長還在會友,就準備出門去外麵街道上吃點東西,剛到會同館的大堂中,就見一名容貌俊美的白衣青年等候著。

白衣青年見賈環出來,笑著站起來,“子玉,真是讓我好等啊!”賈環在書院裡一般卯時三刻左右就會起來晨讀。他早早的過來,結果等到現在。

賈環這時看清楚來人是誰,驚喜的道:“衛陽,你怎麼在這兒?”正是中了秀才後在家裡讀書的人生贏家、衛神童。

自九月份鄉試放榜後,他有幾個月沒見到衛神童。已經十四五歲的衛神童貌似有些變化。嗯,略微穩重、成熟了些。看來鄉試落榜,對衛神童很有觸動。

衛陽笑道:“我專程過來找你的。”

賈環頓時有點奇怪,跟著衛陽一起出了會同館,外麵一輛豪華的馬車並兩名長隨已經等著。

衛陽道:“子玉,少年中舉,名滿天下。我父親讓我邀請你去家裡吃酒,和你見麵。沒有事先給你下請帖,你不會見怪吧?”

賈環就笑,“這怎麼會?我給張世兄說一聲。”這種事情,總歸要給同學麵子。賈環回到會同館裡,和張承劍說了一聲,坐衛陽家的馬車,從京城外城南城前往內城西城。

一路閒聊著彆來之後的情形。衛陽今年已經滿十五歲,行過冠禮,表字:元皓。又聊起遵化的事宜。這件事京城官場儘知。

衛府位於京城內城西城,鹹宜坊。西城曆來是權貴雲集的區域。衛陽的爺爺衛弘是山西布政使,從二品的高官。在西城有一處屋舍並不奇怪。

抵達衛府後,從側門進入,再下馬車,從儀門到前堂,再穿過幾處明廳、長廊到一處小軒中,布置的雅致。在奴仆們的服侍下,吃過午飯後,衛陽帶賈環離開小軒,到一處小院。看房中的布置像書房。

衛陽對賈環一向很敬服,在賈環麵前將傲氣收斂著,笑著解釋道:“這是我讀書的書房。子玉,要等一等。我父親要日落散衙之後才回府。”

賈環微笑點頭,和衛陽隨意的閒話。他在書院雖說和衛陽同寢舍,但聊的並不多。因為那時衛神童很傲氣。這會兒,倒是對他了解的多一些。

衛陽祖籍鬆江府華亭縣。祖父衛弘宦遊山西。祖母居在華亭。有兒女侍奉。他父親衛康官居戶部主事,定居在京城有四五年。

日頭偏西,淡淡的暮色籠罩著京城之時,遮掩著明天武英殿的暗潮。

賈環在衛康的外書房見著他。衛康是名三十多歲的美男子,容貌清朗、俊逸,換了一身玉色軟袍,風姿出眾,言談間令人如沐春風。

寒暄了小一會兒,賈環以世叔稱呼之。一旁的衛陽看得發笑,他父親卻是有這樣的親和力。

精雅的書房中,衛康坐在高幾邊的雕花楠木椅中,微笑道:“今日請子玉來,實則是和令師張伯玉有關。我已經得知消息,東林黨準備後天在武英殿彈劾令師對聖上心懷怨恨。”

這裡額外說一句,常朝之後,有哪些人有去武英殿議事的資格。第一,九卿以上的高官、六部侍郎。第二,資深科道言官。如左副都禦史、十三道掌道禦史,六科掌科給事中,第三,勳貴武臣。第四,翰林詞臣。第五,有重要事情進奏的官員。第六,與決議事務有關的官員。

從這份名錄中可以看出:左副都禦史嚴繁龍,詹事府左諭德仇興德,吏科給事中黃大中都具備參與議事的資格。而東林黨的謀主,戶部湖廣清吏司主事柳安宜反而沒有資格。

詹事府本是教導太子的機構,以翰林官充任。但近年來已經轉為詞臣升遷之用。太子出閣讀書,由其他官員充任。雍治皇帝禦極十年,太子之位早定下來。

賈環愣了一下。明白龍江先生提醒是怎麼回事。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竟然從這個方向攻擊山長。他即便沒混過官場,也知道對皇帝心懷怨對是什麼罪名。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這種話屬於政治正確。

關鍵是,這事沒法自證清白,屬於自由心證的範疇。皇帝認為你有,那就有。皇帝認為你沒有懷恨他,那就沒有。

東林黨裡麵有高人啊!

賈環起身,向衛康行禮,鄭重的道:“謝世叔告知。”這事,如果提前知道了,那結果就不一樣了。衛康這個人情送的很大。

衛康笑著擺擺手,“子玉,不用客氣,我亦有私心。家嚴宦遊山西,家慈心中掛念。若是回南直隸,則是兩全其美。我在戶部主事任上已有一任多,常思報效國家。”

賈環一聽就懂,沉著的道:“我會將世叔的話帶到。我想山長必定不會叫世叔失望。”

條件很明確:從二品的布政使想要升正二品的南京六部尚書,而衛康則想向上挪一挪位置。

衛康笑著點頭,吩咐兒子衛陽去安排晚飯。

賈環哪有心思吃晚飯,內城晚上是要關閉城門的。出了衛府,先出正西的阜成門,再雇了馬車往外城南城走。

夜色清寒,街道中酒肆、酒樓等處極其熱鬨。街道後的民居、府邸中燈火點點。賈環坐在馬車著沉思著。

真是好險!連著有龍江先生、衛康報信。否則,後天山長在武英殿肯定是百口莫辯。以賈環估計,山長賦閒十年,幾次謀求複出都未果,心裡要是罵雍治皇帝幾句也很正常。

孟子說: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弑君也。

白話文的意思是:隻聽說殺了一個獨夫民賊紂,沒有聽說是弑君。吊不吊?碉堡了。

儒家的亞聖都這麼說。儒生罵皇帝幾句在道義上沒問題。要是在明朝那種文臣的時代,罵皇帝都是一種時尚。比較出名的,比如海瑞罵嘉靖的奏疏。當然,在任何朝代,罵皇帝都是有風險的。

快到會同館時,天空飄起雪花,如同蘆花飛灑,紛紛揚揚。

……

……

十二月六日的常朝之後,武英殿議事的情形,據說十分精彩。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最終的結果是,山長張安博官升兩級,任都察院右副都禦使(正三品),奉皇命複查李大學士第四子於雍治六年秋在京城中縱馬殺人案。

順天巡撫另有官員接任。

李大學士停職待勘。詹事府左諭德仇興德貶黃州府同知。

後續的影響還沒出來。但預估衛弘、衛康的升職不會有問題。賈環、張承劍當天下午等山長從皇宮裡出來,聽到結果,頓時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而賈環作為一個小舉人,這種廟堂之高的事情,他隻可能聽到二手消息。要親眼見證自是不可能。

山長對當日情況並沒有多說。賈環的消息來源是許英朗的父親詹事府左中允、軍機章京許澄。十二月七日,賈環應邀於夜間到許府吃酒,聽許中允說起情況、分析。據說,左副都禦史嚴繁龍和這件案子有牽連。

酒宴後,許英朗送賈環出來。賈環從他這裡的到的消息許中允大約很有可能要升一級,任詹事府左諭德(從五品)。恰恰是頂替仇興德的位置。

這……

賈環突然明白:為什麼前幾天龍江先生,衛康都會向他透漏消息。當然不是因為他自帶主角光環。而是因為,這是一種大勢。滿京城的官員都明白,雍治皇帝要“乾掉”李大學士。他恰好擔任山長的幕僚,適逢其會,所以消息才彙聚到他這裡來。

賈環算是有點明白國朝權力遊戲的玩法。初窺門徑。

第189章 事了、重回

殘雪消融,京城的天氣越發的寒冷起來。牆角、樹下、屋簷下,天井中,一處處的地方都可見幾許雪堆。

十二月六日常朝後武英殿交鋒後的結果也上了邸報,明發天下。事情,正在不斷的發酵。

宮中內外,軍機處、六部五寺、都察院、通政司、翰林院、國子監、六科、順天府等京中官衙,五軍都督府,京營,王公勳貴各自議論。一位大學士被停職待勘是一個風波,而一年內兩名大學士去職,這引起朝廷內外矚目。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今上對朝廷權力架構的調整意圖即將達成。朝堂上可能會迎來一段時間的平穩期。按照曆史的慣性,少則三年,多則五年、七年。

寒夜之中,小時雍坊李大學士府中,愁雲慘淡。仆人們走路、說話輕手輕腳,輕聲細語。誰都知道李大學士前景可能不大妙。

李高澹在外書房中接見連夜而來的戶部主事柳安宜。

柳安宜三十多歲,容貌清瘦,麵白長須,道:“老大人,我已經打聽清楚衛康過幾日就要升戶部員外郎。泄密和他脫不了關係。是叔時一時不察連累老大人。”

李高澹幾天的時間仿佛蒼老的許多,坐在書案後,輕聲道:“不關你的事。朝廷之大,未必沒有聰明人。”

柳安宜默然不語。衛康確實有可能猜到他的打算。

但,他並不甘心失敗。李大學士、左副都禦史嚴繁龍離開朝堂,則東林一脈在朝中再無地位。他麵臨的將是幾十年的仕途蹉跎。他如何甘心?

並且,今上對待大臣頗為苛刻,遠勝國朝前幾位皇帝。李大學士或有性命之憂。若是到緊要關頭,他會讓韓子桓鼓動東林黨控製的首善書院中的秀才們上書。

……

……

秋葉胡同,王府中。

王子騰在書房中來回踱步。腦海中,浮現起武英殿中的一幕幕。這無疑就是聖上的一記妙棋。

裁撤南書房,將大權集中在軍機處。爾後,讓吳王、翰林院大規模修典、印書,足以將前朝的痕跡抹掉,也足以將十年前那段並不光彩的曆史改寫。

李大學士戀棧不去,激怒今上。而張安博能安然無恙看似水到渠成。現在擺明,隻要將東林黨人左副都禦史嚴繁龍查下去,這個位置就是張安博的。

但其實,他心中預估張安博此次可能會罷官。東林黨能鬥倒章大學士,還是有能人的。

而就他私下裡的揣測,當今首揆,軍機大臣謝玉石是很樂意看到大學士何高遠的好友、朋黨張安博罷官。謝大學士與何大學士的政見不同。謝大學士是今上潛邸時的老師,而何大學士頗有文人風骨,時常犯言直諫。

他其實多少知道一點,何大學士很推崇前周(宋)、前明時期的文官政治。隻是,想想都覺得不可能。國朝定鼎,製度設計就是防止權相出現。

另外,聖上對張安博此人很不喜。

但他沒有想到,大學士劉飛白的門生戶部主事衛康竟然通過賈家的一個小輩來傳遞消息,最終令張安博安然過關,完成對東林黨在朝堂利益的瓜分。

王子騰看著書桌上心腹送來的紙條,苦笑一聲,紙條上麵寫著兩個字:賈環。

他得見見這位金陵四大家族內最耀眼、最出色的少年了。

……

……

臘八時間,城南會同館中也飄起臘八粥的香氣。令在驛站中過節的人們動起思鄉之情。

上午八點左右,賈環洗漱過後,到院落的正房中找山長張安博辭行。山長涉及錄遺舞弊案的事情已了結,以升官的方式過關。他打算回賈府過節。

上茶的老仆吳叔喜氣洋洋。主人升任右副都禦使,正三品。他們心中自是高興無比。這才複職一年多啊。

張安博正在屋中看書,屋裡燒著炭盆,略有些味道。聽賈環說明來意,笑著點頭,感慨的道:“我原以為此次上京不過是例行故事,哪裡想到又被委派了新的事務?你的學業又要耽擱了。我已經給沙叔治寫信,讓他教授你一段時間。他正賦閒在家,預計要到年後才會授官出京。”這是他從好友何高遠(大學士)那裡聽來的消息。沙叔治要升一級,出京擔任要職。目前軍機處、吏部還沒有選好位置。

賈環感激的謝道:“讓山長費心了。弟子一定不複山長之望。”

張安博溫和地笑道:“這段時間,你忙前忙後也辛苦了。恰巧今日是臘八節。你回家好好休息幾天。再去沙叔治府上請教學問。馬上就要過年嘍。”

張安博的心情很不錯。

賈環嗯了一聲,點點頭,心裡衡量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提起山長新職位的策略事宜。

東林黨試圖攻擊山長失敗,遭受重創。雍治皇帝派山長複查李大學士兒子殺人的案子。殺氣凜然。有借刀殺人的意味。這件事現在在京城中肯定已經傳遍。有各種解讀版本。

以他的看法,山長查李大學士:時間上,宜緩不宜急;罪證上,宜虛不宜實。

他初窺權力遊戲的門道,很有試一試的衝動、欲望,想要驗證一番。但,他終究是壓下這份心情。不想乾擾山長的判斷。

賈環再陪山長說了一會話,帶著長隨錢槐、蔣興,坐馬車從外城南城向西,進宣武門直行,抵達四時坊榮國府。榮寧街上已經是一片節日歡樂、祥和的氣氛。往來的奴仆臉上喜笑顏開。

賈環微微一笑,心中的情緒流露,心情放鬆。廟堂之高,波濤洶湧。但對於普通人的生活來說,並無太大的影響。對他的壞影響業已過去,好的影響,還沒有展露出來:山長官居右副都禦使啊!這是和六部侍郎一個等級的官職。

看著賈家富麗堂皇、占地遼闊、軒峻壯麗的府邸。榮國府、寧國府毗鄰相接,占了一條街道。賈環心中有一些豪邁的心緒升起來。不是為賈府,是為他自己!

我又回來了。

初來紅樓世界,住在賈府,他是想要逃離這裡。這裡,不是他心中的歸宿!

中舉之後,回到賈府。他是極高的姿態回來,回賈府來了結恩怨。有一點“橫掃千軍如卷席”的慨然之氣,有一些中舉後的意氣風發!

而此時,他去遵化事了,決定留下來,重回賈府,以此為奮鬥的基點,誓要避免抄家殺頭的結局。三年之後,再回到起點。

相同的是賈府的人、物,不同的是他的地位、心態。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賈府,我來主導。

第190章 各自的心思

賈環從北街進入住處望月居。消息在極短的時間內,在臘八節的粥香中傳遍賈府。就像是小池塘裡投入了一塊巨石,漣漪瞬間傳遍池塘的每一處。

賈母上房。上午時分,冬日柔和。賈母在花廳中和賴嬤嬤說著話。賴嬤嬤是服侍過賈府老主子的人,在賈府中頗有地位。今日臘八,過來走動,探望老太太。

賈母聽到身邊的大丫鬟翡翠進來彙報,微微沉吟,樂嗬嗬的對賴嬤嬤道:“我家裡這個哥兒,這一兩個月在外麵不知道忙什麼,今日才回來。倒是讓人擔心。”

賴嬤嬤笑著誇道:“彆環哥兒年紀小,有個舉人功名,在外麵能撐的起門麵。”

她的二兒子賴升本來在寧國府當大總管,風光、舒服。但是給賈環、賈赦、賈蓉三人聯手給趕下來,還陪了幾千兩銀子出去。現在隻在榮國府裡領一個管事。她心裡對賈環很有意見。

賈母就笑起來,“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靠人投獻土地、莊子過活。”

說笑一會,賴嬤嬤借口有事,告辭出了賈府。

賈母命人送賴嬤嬤出去,在花廳坐著沉吟了片刻,吩咐道:“鴛鴦,你將廚房裡給我熬的臘八粥送一份給環哥兒。”

“是,老祖宗。”一旁站著,身姿高挑的鴛鴦應了下來,心裡悠悠的長歎一口氣。

很明顯,等會環哥兒要過來給老太太磕頭請安的。老太太卻要她先送臘八粥過去。這是一種禮遇。但又何嘗不是一種疏遠呢?正常人家,那樣祖母這樣待親孫的呢?

唉,三爺啊!

……

……

東跨院中。薛姨媽帶著寶釵、香菱進來看王夫人。正好寶玉從外麵見客回來。王夫人和薛姨媽兩人在椅子邊喝茶,說話,聊著近日的話題。

周姨娘、周瑞家的並金釧兒、彩霞幾個丫鬟在一旁侍奉著。至於趙姨娘,自環哥兒中舉後,太太跟前的小事,沒幾個人敢支使她做。太太亦不大管她。今日趙姨娘又告病在她的小院裡休息。

寶玉則是殷勤的和坐在身邊的寶釵說話。寶姐姐今天穿著一襲素雅的白色衣衫,梳著劉海,俏臉如玉,杏眼明澈。頸脖、手腕等露出的肌膚雪白瑩潤。端坐著,明麗難言。與林妹妹相比又是另外一種風情。令他很有親近之意。

“寶姐姐好幾日沒進來頑,可是又病了。我是不知道,知道了定會去看姐姐。”

寶釵微笑著道:“謝寶兄弟關心,並沒有。”

站在寶釵身後的鶯兒就是抿嘴一笑。她們姑娘近日在忙著打絡子,哪有功夫進來頑?

正說話間,玉釧兒進來道:“回太太,環三爺回府了。”

王夫人冷淡的點點頭,“知道了。”

薛姨媽笑吟吟的喝茶,眼角餘光看了一眼模樣俊逸的寶玉。她是知道她姐姐的心病何在。環哥兒如此優異,她姐姐就怕二房內東風壓倒西風。

她等會要找個機會去老太太那兒坐一坐,環哥兒按理要去給老太太請安。她正好邀請環哥兒去梨香院吃酒,又不用引起她姐姐的忌諱。

寶釵聽到消息,心裡突然的浮起些難言的情緒,或許是嬌羞與期待的混合。耳邊寶玉的話突然變得有些遙遠。

坐了一會兒,王夫人琢磨了一回,對薛姨媽笑道:“我們一起去老太太那裡坐一會。”

她預估賈環不會單獨來給她磕頭請安。在老太太那兒一並見了,免得單獨見他,心煩。

……

……

東跨院後的三間報廈廳內,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各自帶著丫鬟在迎春屋裡頑笑。

今年冬天時,賈母覺得位置太小,讓三春搬出來到這裡報廈廳內居住,隻留寶玉、黛玉在跟前。

正說笑間,探春的丫鬟翠墨一溜煙的小跑進來,笑兮兮的道:“姑娘,三爺回來了。”三爺昨天讓人送信回來,說今天臘八回府。姨奶奶那兒都通知到。

探春明眸含笑,顧盼神飛,將手裡的茶杯放在侍書手裡的托盤中,“三弟弟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啦?”

迎春和惜春兩人就是笑,“三妹(姐)妹(姐),定是提前知道消息,隻瞞著我們。”

黛玉抿嘴輕笑,細聲道:“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我們午飯要去老太太那裡吃了。”

黛玉是極聰明的人,一聽消息就明白。她說話時有一股難言的風流嫵媚韻味流瀉出來,仿佛是江南水鄉醞釀出的神韻,鐘靈毓秀,彙聚於她一身,正隨著她的年紀增長,如同清水芙蓉,綻放著她難以描摹的美麗。

她固然是很好奇環哥兒這麼年輕就考取舉人,但關係隻能算一般。寶玉可是很討厭環哥兒的。

……

……

賈府西路,李紈中,消息傳到。李紈正在房中給兒子賈蘭補習課業。秀雅的美少婦翹起尾指輕攏著耳邊鬢角的青絲,沉吟片刻,吩咐道:“素雲,碧月,我們一回去老太太那裡。”

……

……

賈府西路,鳳姐院中。王熙鳳這兩日又病了,臥在床中。平兒侍奉在跟前。

賈璉今天上午去修國公府上吃酒看戲,正入巷的時候給他父親的小廝喊回來。從角門進來換衣服。正看到他的嬌妻美妾在屋裡說話,就笑道:“你們倆還不知道消息呢,環哥兒回府了。”

王熙鳳渾身沒什麼力氣,懶洋洋的躺著,沒好氣的道:“環哥兒回了就回了。多大點事。”

她最近又在和賈璉鬨。璉二爺在外麵偷嘴呢。至於,賈環,她跪也跪了,銀子也賠了,隻要不再去惹他,不會有事。當然,王熙鳳是不知道賈環對她的看法。

賈璉輕佻的去摸平兒的臉蛋,平兒又羞又急的躲開,瞪著賈璉,這算什麼?她是通房丫鬟,璉二爺想要她,要奶奶同意才行。

賈璉不以為意,嘿嘿笑道:“婦人之見!環哥兒最近做的好大事。順天府、永平府的官場給他鬨翻天,知縣、知州都給壓住。兩天前,他的老師官升兩級,正三品的都察院右副都禦使。正奉旨查李大學士,在京城中炙手可熱。”

王熙鳳驚訝的道:“噯喲,環哥兒這是越來越厲害了!到那裡都能鬨出動靜來。”賈府和都察院的一些禦史有來往。她知道右副都禦使有什麼樣的權勢。

賈璉道:“那是。”賈環的後台、靠山又升官了。他自那日鳳姐兒跪地,賈環又要求把來旺打發去金陵種地,心裡對賈環還是有些意見的。惹不起,我躲的起吧!

賈璉說了兩句,就去見賈赦。

王熙鳳沉吟了一會,道:“平兒,你將我屋裡的臘八粥送一份給環哥兒,再去老太太跟前候著。算了,你服侍我穿衣衫,我們一起去老太太那裡。”

平兒急道:“你這又是何苦呢。病著就好好休息,我替你去罷。”

王熙鳳搖搖頭,“你不懂。”賈環今天很有可能會要權。老太太免了賈環的晨昏定省,賈環平常不怎麼去老太太那裡,要說插手府裡的權力,今天回來去見老太太時,無疑是個好機會。

彆人今天去老太太屋裡,大約是想著和賈環見見麵,免得引起太太的猜忌。她是覺得權力分配、調整的時候,即便隻是可能,她還是想在場。

平兒心裡一陣無語,無奈的服侍著王熙鳳穿衣服。她怎麼不懂?奶奶也是太敏感了!但凡少操點心,也不會總是病。

環三爺要奪權,也是奪外麵爺們的權力,內宅裡的實權和他相什麼乾?

……

……

臘八節,賈赦昨晚在小妾妙翠這裡折騰的太晚了,九點多才起床。他派人找賈璉過來,是想起一樁錢財的去向,問賈璉一聲。

賈璉坐在小妾妙翠房裡喝著粥,正等著的時候,恰巧府裡傳來賈環回府的消息。他是一品爵一等將軍,歸宗人府管,在五軍都督府有個職位,平日點卯都是虛應故事。不過,賈環近日折騰出來的事情他很清楚。

真是個人才啊!但他沒想好怎麼和賈環相處。

要說用賈環吧,他其實也有點擔心駕馭不了。賈環後台太硬。他這個一品爵一等將軍,是惹不起正三品文官的。而且,賈環走的是文官體係,他怎麼用?

合作吧,都是賈環“請”他出場,是賈環占據主動。

等了好一會,見兒子賈璉匆匆進來。賈赦問了一聲錢財去向。

賈璉回道:“送宮裡去了。”珍大哥死後,大姑娘(賈元春)在宮裡的用度、打點事宜都是他負責。

賈赦撚須沉吟著,沒說話,這事算是揭過。想了想,問道:“璉兒,你覺得環哥兒是怎麼想的?他真不打算在府裡管點事?”

賈環自中舉以來,老太太並沒有給他任何在府裡的權力,隻是優待。而賈環也沒有染指賈府內權力的意思,沒多久就去了遵化。這是有點奇怪的。大丈夫豈可無權?

賈府對外的人脈、關係,自是他和弟弟賈政維持著。一武一文。但跑腿的事情都是他兒子賈璉在辦。管家則是賴大等人負責,這幾個管家的位置,由老太太把控著。

賈璉抗拒的道:“父親,我們府裡的門第,至少得是個進士才能說話吧?環哥兒年紀還小,讀書就成。”賈環如果要管事,侵奪的就會是他的權力。

賈赦就笑起來。他兒子說的也沒錯。賈府這樣的百年世族,就算如今有些沒落,但充門麵也得是用進士來充。舉人還是差點意思。

賈赦點點頭,揮手讓兒子離開。

第191章 賈環的套路

賈府東北,望月居中。

賈環舒服的洗過熱水澡,在臥室中由大丫鬟如意服侍著他穿衣服。穿衣明鏡中,映照兩人的人影。

賈環看著自己濕漉漉的頭發,道:“改天還是要想個辦法把頭發剪短。”

如意俏臉上洋溢著明快的笑容,細心幫賈環整理著衣裳、小掛件,輕笑道:“三爺,你又瞎說呢。頭發那能亂剪?”剛才服侍三爺洗澡時,三爺還說要弄個澡堂。

賈環禁不住失笑。古時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這很讓他有點懷念可以剪短發的日子。

兩人正說笑時,晴雯挑起門簾,從臥室外走進來。淺色棉襖外套著菱白色的掐牙背心,身姿窈窕,很出眾的小美女。抿著嘴笑,“三爺,你還沒洗完呢?鴛鴦姐姐來了,老太太讓她送了臘八粥過來。”

賈環微微一笑,晴雯今年有十三四歲了吧?容貌、身姿越發的出挑,很養眼的小姑娘,“這不快好了啊。就等你過來幫我梳頭。”

晴雯咯咯嬌笑,“三爺,如意現在梳的就挺好的啊。”說著話,走到賈環身後,幫他梳著頭發。俏麗標致的臉蛋上帶著笑容,顯是心情愉悅。

一盞茶的功夫後,賈環整理完畢,帶著晴雯、如意兩人到臥室側麵的偏廳中見鴛鴦。

鴛鴦正帶著兩個小丫鬟坐在偏廳中,食盒放在條桌上,見賈環三人,出來,笑吟吟的站起來,“見過三爺。我說晴雯進去傳話,怎麼這麼久,原是服侍三爺去了。”

又打量著賈環,頭戴唐巾,身穿儒衫,腰懸玉佩,腳踩布鞋,氣質沉靜內斂。笑著讚道:“三爺這身裝扮,真是精神!老太太一會見著你,肯定喜歡。”

鴛鴦穿著青色的對襟褂子,身姿高挑。蜂腰長腿。膚白如脂,香腮上有幾點雀斑,這無損她的美麗,俏麗而明媚。

賈環笑嗬嗬的道:“勞鴛鴦姐姐久等了。”賈母喜不喜歡他,他心裡有數。他有自知之明,他的容貌隻是一般。不過,男人要是靠臉蛋吃飯,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鴛鴦莞爾一笑,將食盒拿過來,打開後,粥香四溢,“這是玉田碧粳米、禦田胭脂蜜米、白糯、桂花露、枸杞、紅棗、花生、核桃熬的臘八粥。老太太讓我送一份給三爺嘗嘗。”

賈環微微一笑,讓如意接過來,打趣道:“如意,這可算是如你的意了。去拿幾個碗來,我們趁熱吃了。”他心中微微有些感慨。

三年前在趙姨娘小院旁的屋中,如意給他說起賈府中大廚裡熬的臘八粥如何美味。他對美食也很有偏好,本來是打算等以後賺到銀子自己熬一鍋。

他現在自是不差這點銀子,還沒來得及去做。今年臘八,賈母是派鴛鴦將這樣專供主子的臘八粥送了一份到他這裡來。人,還是要有點地位。

賈環的話說的屋裡的丫鬟都笑起來,如意如意。幾人分了臘八粥。賈環帶著晴雯、如意兩人跟著鴛鴦一起去賈母上房處請安。這是他返回賈府,登上這個舞台的第一步。就像三年前,他病好了之後一樣。隻是,行走的路線不一樣。

從望月居向南,進了賈府內。偶爾遇到幾名丫鬟、仆婦、內管事,都是在路邊見禮。賈環一一回應。片刻後,就到了賈母住處。

……

……

將近午飯時分,冬日的陽光和熙,驅散著殘雪未消的清寒。賈母住處的明廳中,溫暖如春。

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王熙鳳、李紈、寶玉、黛玉、寶釵、迎春、探春、惜春齊齊彙聚。另有丫鬟、陪房們在附和的說笑。場麵極其的熱鬨。

賈母坐在上首的位置,富態的臉上帶著笑容,樂嗬嗬的。翡翠和琥珀在側後方服侍。她知道一家子突然齊聚在她這裡是為什麼。但也很樂意看到兒孫們在她麵前承歡。

賈母正問著王熙鳳的病情時,就見鴛鴦打起門簾,跟著就見賈環進來。滿屋子的笑聲由熱鬨轉為含蓄。眾人都是帶笑的看著進來的少年郎,神情,目光表現各不相同。

當然,也有不笑的。王夫人淡淡的喝口茶,眼角斜瞄了下賈環。不過,她身後周瑞家的一臉的諂笑。大丫鬟彩霞則是粉臉含笑,明眸多情。

賈環跪在地上磕頭行禮,朗聲道:“孫兒自遵化回京,今日回來,來給祖母、母親請安。”

賈母等賈環磕完頭,笑嗬嗬的道:“快起來。快起來。地上涼。”

賈環起身,“謝祖母。”再向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王熙鳳一一見禮,又對寶玉道:“見過寶二哥。”再對,李紈、寶釵、黛玉、迎春、探春、惜春道:“見過嫂子、姐姐妹妹們。”

眾姐妹各自起身回禮,環佩鏗鏘,鶯聲燕語,如同身處在女兒國中。熱熱鬨鬨的寒暄了一圈。賈母讓人給賈環搬了椅子,坐在探春下首,又問了賈環幾句遵化的事宜。

賈環一一作答。

薛姨媽笑吟吟的插話:“噯喲,提起這話,老太太,我倒是要好好的謝環哥兒一回。他在遵化縣裡幫薛家的商號躲過一劫。”

賈母身子微微前傾,詫異的道:“哦?姨媽慢慢說,怎麼回事?”

明廳的眾人都豎起耳朵。這確實蠻讓人好奇的。畢竟,賈環的厲害,賈府內眷並丫鬟、仆婦們的印象都停留在他的鬥爭手段上。

薛姨媽將薛豐號在遵化遇到鄭國舅府上管事勒索、強壓,賈環幫忙解圍的事情說了一遍。眾人都是感歎了一回,再看賈環的目光多少有些不同。

薛姨媽因笑道:“環哥兒,姨媽請你明天晚上到家裡做客吃酒,你不會推辭吧?”

賈環最近並沒有什麼事情,爽快的答應下來,“姨媽說笑了,我一定準時到。”

薛姨媽借著感激,幫賈環在賈府內揚名一回。但就像是一曲戲劇的高潮之後,出現低穀。話說到這裡,遵化的事情就算是說完。一時間,眾人發現沒話和賈環說。場麵有點冷。

王熙鳳手端著鈞窯花鳥茶杯,喝著熱茶,見冷了場,心裡譏笑幾聲。環哥兒喲。他其實是遊離在賈府圈子外的。

她是知道老太太的心思的:禮遇歸禮遇,但是要說多喜歡賈環,真不見得。當然,自九月中賈環回府,給老太太磕了頭,要說有多麼厭惡,那也不儘然,畢竟是前途不可限量的賈府子弟。

大概是有些疏遠。

王熙鳳正準備救場時,賈環放下茶杯,道:“孫兒有件事回老太太。我近日在京中的會同館給師長幫忙,心裡有些感觸,若是我賈家多出幾個讀書人,於我、於賈家都有助力。因而,孫兒不才,願去族學教授賈家子弟。”

賈環的話音剛落,王熙鳳臉色就變得古怪。從權利的角度而言,她怎麼都沒想到賈環竟然想去負責族學。

彆看賈環說的客氣:教授賈家子弟。他身上有舉人的功名,往族學裡一坐,族學裡的塾師賈代儒難道還敢不聽他的?賈環要是再質問賈代儒幾句:敢問老先生是哪一年的皇榜?敢問老先生是哪一年的桂榜?估計賈代儒都沒臉見人。

可,這是什麼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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