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甄家來人
吳王是雍治皇帝的親信。而賈環心裡很清楚,他不受雍治天子的待見。突然間,吳王來請他為世子師,賈環心裡直犯嘀咕,當然不會答應。
太子被廢,隻在眼前,賈環並不想與皇室有如何的牽扯。鬼知道吳王是站那邊的?甄家時隔兩年還沒有還錢,拖到現在爆發,說太子沒給吳王打招呼,誰信?
而且,隨後肯定是奪嫡之爭。晉王、楚王兩人必定相爭。他躲都來不及,還往前湊?
再一個,不是他以惡意揣測雍治皇帝。曆史,他現在算是熟讀。給親王世子當老師能有什麼前程?最出名的,大概就是和他同姓的賈誼。
賈生才調更無倫!史記中,司馬遷將賈誼和屈原並列一傳:屈原賈生列傳。世稱賈生。賈誼,少年成名,才氣高盛。《過秦論》,天下雄文。然而終生不得誌。為梁懷王太傅,因其墜馬而死,抑鬱而亡,時年33歲。
雍治皇帝,內心裡大概也是這麼希望他的吧!他在皇帝心中最好的結局,大概就是這樣。
再差一點的,如同初唐四傑的王勃也行。王子安六歲解屬文,構思無滯,詞請英邁。十六歲科舉及第。過長沙而作《滕王閣序》,文中自謙:童子何知,躬逢勝餞。字字珠璣,瑰瑋絕特,名留千古。二十七歲時,渡海溺水而亡。
賈環拒絕的很堅決。
吳王有些詫異的看了賈環一眼。他心中本來就不認為賈環能讓他兒子“改邪歸正”,這時親自來請,又給賈環一口拒絕,心裡哂笑了一聲。
不過,吳王也是江(廟)湖(堂)上混的,不會直白的表露他的情緒。微笑著道:“天子當日在西苑的書房裡誇你。言道你很不錯。賈探花莫非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
賈環一聽吳王的話鋒,就明白吳王並沒有一定要請他去當世子之師,當即推搪道:“在下新婚不久。公務之餘,願做花間客,不為世子師。”
吳王啞然失笑,這理由!
不過賈環風流之名,國朝人皆儘知。他探花的名次,也是借助了這個名聲。天子當時是成人之美。
聽說賈環離開金陵時,滿城名妓相送,歌徹長江。其有詩詞:不是樽前愛惜身,佯狂難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風流之處,大有當年柳三變、杜牧之、唐伯虎的風采。
他聽師先生說過,江南士林之中對賈環正麵的評價是:簪花擁妓神仙骨,縱酒狂歌宰相才。一說風流,一讚才情。今天接觸,果然是名士做派。願做花間客,不為世子師。
嘖嘖!
吳王笑嗬嗬的道:“果真是真名士,自風流。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好以俗事累賈探花。”
……
……
目送吳王的馬車消失在寧榮街上,賈環站在賈府大門處,微微沉吟。小雨淅瀝。
他在琢磨吳王說天子誇他的事情。天子的話,吳王肯定不會亂傳。那天子為什麼誇他呢?
當然,聽其言、觀其行。倒不是說天子誇他一句,就又很待見他了。隻怕還是壓他的心思,隻是印象稍微好了一點。
賈赦、賈璉、賈蓉、賈薔、賈芸幾人跟著送客,都在大門邊。
賈赦見賈環半天沒動,等的不耐煩,喝問道:“環哥兒,吳王來找你有什麼事?”他內心裡對賈環相當不滿。
賈環回過神,做個手勢,帶著賈府眾人進了賈府。走在回廊中,往向南大廳走去,道:“吳王說天子推薦我去給吳王世子當老師,所以今天特意來請我。”
“啊……”
跟著走的賈璉等人,外加各自的長隨、小廝都是一陣驚呼。天子推薦、吳王親請。
賈赦本來還想擺擺大伯的架子,聽到這話,頓時偃旗息鼓。氣勢不足啊!他能和天子比麼?
賈環再道:“我拒絕了。”語氣淡淡的。
四周又是一陣驚呼之聲。
賈環微微一笑,並不做解釋。他要給賈璉、賈蓉等人解釋緣故,肯定也不會當著小廝的麵說。有些話,法不傳六耳。
剛到向南大廳,賈府眾人就準備在此各自散去。這時,一名回話的仆人從回廊中走來,道:“三爺,甄家來了兩個女人,老太太請你過去。”
賈環眼神微微一凝,甄家這個時候派人上門乾什麼?難道還是狗血的轉移財物?當即,道:“我這就過去。”跟著小廝,打了傘,往賈母上房而去。
甄家什麼的,賈璉、賈蓉、賈薔幾人並不關心。沒有關心的必要,環叔(兄弟)怎麼說,他們怎麼做。
賈赦卻是心裡極度不舒服,眼中微閃。老太太這明顯是將他撇一邊。但是,要知道,二弟出遠門,如今賈府上下,做主的應該是他,而不是賈環。
……
……
卻說賈府上下因迎接吳王來訪的事都在大門、榮禧堂處。甄家派來的兩個中年娘子帶著人從側門進了賈府,徑直去賈府西路求見賈母。
因天下著雨,賈母留吃了早飯的寶玉、黛玉、史湘雲、李紈、迎春、探春、惜春等人在麵前說話。少時,薛姨媽和寶釵過來。又有王夫人、邢夫人在。
一時間很熱鬨。賈母因小兒子賈政離開黯然的心情變得大好,說笑著。
賈寶玉因挨了打,自五月份在大觀園中調養到八月份。又因為賈政外出,寶玉上有賈母、王夫人的寵愛,賈環給他定製的族學套餐,現在已經免了。
大臉寶每日在大觀園裡儘情的玩耍。聽說連書都給燒了。就留了四書五經。
要知道,讀書人讀書,讀的是朱子集注。像賈環還有一堆讀書筆記。光留四書五經是沒法讀的。
這時,下頭的媳婦來回,說甄家兩個女人來了,帶著兩口大箱子。賈母就留了王夫人,讓李紈帶著姐妹們、寶玉去大觀園裡玩耍。將甄家管事娘子叫進來。
甄家的兩個管事娘子是賈府裡常來往的。畢竟,兩家撕破臉、割裂開也就著一兩年的事。
兩人跪在地上,為首的一人哭道:“甄家遭遇大難,還望老太太看著祖宗們的份上,照看一二。這是我家兩個姑娘的嫁妝。想請老太太幫忙保管幾年。”
賈母馬上就要八十歲,見兩個管事娘子哭的傷心,想起這些年與甄家的世交情分,就想答應下來,歎道:“唉……你們家的事,我聽說了,怎麼就鬨到這個地步?”
一聽賈母這語氣,王夫人心裡微微皺眉。她感覺這事不大妥當。這是幫甄家藏匿財物。但,並沒有駁賈母的麵子。世家大族之間,有些經濟往來很正常。查都沒發查。她往年也是見過幾樁的。
鴛鴦站在賈母身邊,這時急的,忍不住在彎腰賈母耳邊道:“老太太,府裡有錦衣衛的。”
賈母猛然醒悟過來,改口道:“你們稍等。”吩咐鴛鴦,“去請環哥兒來。”
第502章 過一坎。
賈環人在賈府內的向南大廳,便從中路進二門內,從榮禧堂前的甬道,往賈府西路趕。
腳步微微有些快。
從內心裡來說,賈環並不大信任賈老太的能力。紅樓原書裡,賈府轟然倒塌,賈母作為賈府最高的權力者,她難道沒責任?開什麼玩笑!
要評紅樓豬隊友榜,她一定可以排的上字號:屍位素餐!通俗點說,就是:不作為。
老太太這個階層裡“不作為”的典範是誰呢?我大清的西太後。挪用北洋水師的經費修園子,自顧自己的享樂。禍國殃民。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恬不知恥!
賈環快到賈母上房時,鴛鴦迎出來,頭戴著精美的粉色蝴蝶銀簪。一身青色對襟褂子,身姿高挑,蜂腰俏臀,很俏麗的女孩子。她把情況說了說,白皙的俏臉上全是焦急的神情,跟在賈環身邊,小聲問道:“三爺,沒事吧?”
賈環看看鴛鴦,微笑道:“嗯,沒事。”鴛鴦立了一個大功。賈母還沒做決定最好,否則,他要費很多功夫,才能否決此事。
其實,從事情的邏輯上判斷,王夫人是對的。她到底是大家族裡出來的人物,穩的住場麵。
世家之間藏匿銀錢是正常的事情。賈府原本不就有五萬兩銀子在甄家?皇帝查不出來的。藏匿者最多就是惹皇帝不快。這又算什麼?難不成還能被抄家?
在封建社會,皇權至上,但這並非說就沒人敢得罪皇帝。在君主集權達到巔峰的我大清,康麻子號稱聖祖,結果呢?不是一樣的有人敢在他麵前耍花槍?索額圖、明珠、九龍奪嫡等等。歸結起來一句話,皇帝也是人。
但,從賈環的角度而言,鴛鴦的惶恐是對的。賈府現在,最好不要去惹雍治皇帝不快。
紅樓原書裡,也並不是賈府接收了甄家的財物,賈府就完蛋了。而是在最後被皇帝拉清單、算總賬。
雍治皇帝比較強勢,惹他不快,很有點風險。賈府現在的情況,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要“多栽花,少栽刺”。
賈環說賈府裡有錦衣衛的探子,其實算是恐嚇賈府後宅的婦人。實際上,實行腰牌、戶籍、出入登記等政策、製度之後,錦衣衛的密探根本就進不了賈府的核心區域。
這是另外一種形式的“養寇自重”。
當然,賈府有一個地方,這些製度實行的比較鬆:賈府東路的賈赦院。一方麵是賈環故意漏了。一方麵是賈赦不會聽他的招呼。賈環強壓的話,隻會與賈赦起衝突。
不過,賈赦的死活,誰在乎?
這不像王熙鳳,賈環受了王大舅的恩惠,而王大舅命不久矣。他的回報隻能落在王大舅的女兒身上,會保王鳳姐一命。至於賈赦,愛誰誰了。
……
……
鴛鴦打起門簾,賈環穩步走進來,花廳之中,賈母居中而坐。王夫人坐在右手側,廳堂之中,站著兩個正在哭泣的甄家管事娘子。廳中有兩口大箱子。
閒雜人等都給打發的遠遠的。王夫人身邊就跟著一個玉釧兒。玉釧心懷感激。她姐姐的命是三爺救的。
賈環向賈母、王夫人見禮,“孫兒見過祖母、母親。”
王夫人“和藹”的對賈環笑一笑,點點頭。
賈母滿頭銀發,穿著暗色的衣衫,富貴老太裝束,手杵著拐杖,笑著點頭,努努嘴,道:“喏,環哥兒,甄家的兩位管事娘子來說,甄家兩個姑娘想將她們的嫁妝存放在我們府上,你的意見呢?”
甄家的兩個姑娘,一個是太子妃,一個是梁王妃。
賈環目光落在甄家管事娘子們身上,毫無回旋餘地的否決道:“這不行!兩位請回吧。”
甄家管事娘子中為首的一人抹了抹眼淚,質問道:“環三爺,兩府祖宗有一百多年的交情,你還沒出生,兩家就在來往。如今,你一句話,說不行就不行了?”
賈環執掌賈府,與賈府來往的人家自是都知道。但在甄家的管事娘子看來,最終權力應該還是在賈母、王夫人手中。這就像王熙鳳雖然是賈府的管事奶奶,但當家人不是她。
所以,甄家管事娘子很不客氣。
但是,賈環的情況,比較特殊啊!
他的地位,不是賈母或者賈政、王夫人指定的,而是鬥爭出來的,奮鬥出來的。分庭抗禮、禮讓三分,這些形容詞都是可以落在他頭上的。
賈環懶得和一個管事娘子磨什麼嘴皮子,淡然的擺擺手,道:“你們可以回去了。把箱子抬走。”態度很強硬。開什麼玩笑。他費儘心思和甄家做切割,就是要避免這個罪名。還有,不要被太子牽扯上。現在繼續幫甄家隱匿贓物?no zuo no die。
“你……”甄家管事娘子氣結,不和賈環廢話,看向賈母,跪下來,哭求道:“還請老太太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幫幫我家兩位姑娘。奴才們死了也念老太太的恩。”
賈母感慨的長歎一聲,她其實是想幫甄家的。她和王夫人的想法差不多。但是,給鴛鴦提醒到家裡有錦衣衛的密探,她就有點怕。叫賈環來詢問,賈環的態度,卻是拒絕!
賈母為難的看賈環一眼,“環哥兒,這……”
賈環沒讓賈母求情的話出口,冷聲道:“這種事還有強迫的道理?你們趕緊走。你把東西留下來,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把東西上交內務府。然後,上奏章給朝廷。”
甄家兩個管事娘子心裡悚然而驚,反應過來:眼前這個青年是官員,擁有上書朝廷的資格。而不是什麼各府上常見的二代子弟。賈老太太說話,未必管用。
兩人隻得無奈的從地上起來,心灰意冷的準備將箱子抬走。
賈環冷眼看著。
不是他冷漠,冷心、冷肝。而是,沒有救人反而把自己全家都搭進去的道理。甄家這是個天坑,賈府填進去,是個死。若是舉手之勞,他倒不介意幫忙。
他說上書朝廷,其實隻是威脅甄家的兩個管事娘子,並非會這麼去做。通過告密,獲得天子賞識,從而升官?這種小人行徑,他不屑於去做。做人還是要點底線的。
節操,一旦掉了,就撿不起來。
這時,外頭突然傳來賈赦的聲音,“慢著!”製止了兩個想要離開的甄家管事娘子。接著,就見賈赦自己走進來,蠟黃的臉陰著,不客氣的訓斥賈環,道:“環哥兒,你簡直是亂彈琴!我家和甄家是百年多的世交,你小小年紀懂什麼?”
說著,躬身向賈母行禮,道:“母親,兒子覺得應該把東西留下來。”他心裡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甄家日後若是倒了,這些東西,就不用還了。
甄家的後人,能知道箱子裡麵有什麼?這裡麵有大把的機會操作。能轉移出來,放在箱子裡的,隻怕是很值錢的器物。
賈赦進來,王夫人站起來候著。賈赦到底是榮國府的嫡長子。賈母這裡,賈赦要進來,誰攔的住?畢竟是賈府的大老爺。所以,賈環倒不稀奇他能進來。
甄家兩個管事娘子站住,見賈赦這麼說,頓時心裡又升起希望,齊齊的看向賈赦。
賈母還沒回賈赦的話,賈環插一句,嘲諷道:“大伯還真是利欲熏心!”他稍微一想,就能推測出賈赦心裡打的什麼算盤。
賈赦一臉怒色的瞪著賈環,“環哥兒,你還有沒有點規矩,我和你祖母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說著,責問王夫人,“看你教的好兒子!”
賈赦倒不見得有多麼生氣。給賈環揭穿心中所想惱羞成怒?他是不會有的。他發怒,隻是想要增加他的話的說服力。這和吵架一定要大聲是一個道理。
王夫人是什麼人,哪裡會給賈赦利用?一張臉漠然以對,毫無反應。給了賈赦一個軟釘子。
賈環也不怕賈赦,隻是大伯而已,反嗆道:“大伯想要作死,不要連累整個榮國府。天子下旨抄甄家,緹騎出京,直奔金陵。我們家反倒藏匿甄家的財物?這是什麼道理?我還是那句話,這兩口箱子,不能留在府裡。要是留下來,我等會就回去寫奏章。”
賈環身為翰林,朝廷命官,他要寫奏章,賈赦怎麼可能攔得住他?除非賈赦把賈環乾掉。死人是不會寫奏章的。但,這就搞笑了。現在,賈府是賈環話事!
真實情況是,賈環要不是顧忌賈母的反應,早把賈赦給乾掉了。死掉的豬隊友,才是好隊友!
賈環這話說出來,甄家兩個管事娘子隻能含淚告辭離開。真沒法的。賈府的環三爺不鬆口,她們能怎麼辦?隻是,看賈環的眼神就有些冷冽。
賈赦本來是假氣,這會給賈環搞的真火都出來,伸手就想打賈環,手揚起來,看著賈環早避開,冷笑以對,這才反應過來,賈環不是他兒子賈璉,會站著給他打。
“環哥兒,你不要以為你老子走了,就沒人管得了你。”賈赦眼睛都快噴出火來。到手的銀子,又給賈環攪合沒了。至於藏匿贓物什麼的,這有多大的問題?皇帝抄家,誰會束手待斃!
賈環冷笑,頂了一句,“大伯不要操心我的事,還是多操心你自己的事為好!”
賈環和賈赦兩人鬨的不歡而散,分彆告辭,離開賈母上房處。這一次,可沒有賈政在這裡強壓。兩人的關係非常僵。
但,賈環的意見還是將賈赦壓住。
……
……
等兩人離開,賈母不滿的頓頓拐杖,不快的對王夫人道:“都是些不省心的東西!”她幾次要說話,都給賈環強勢打斷。意思也表露出來,但賈環根本不順從。她心裡很有點不舒服。
但是,她現在奈何不了賈環。
王夫人要理智一些。賈府完蛋,她跑不了。支持賈環的決定,道:“老太太,環哥兒說的是正理。甄家的東西收不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又在賈母麵前給賈赦上眼藥,道:“倒是大伯有點無理取鬨了。我們府裡什麼人家?還能貪墨甄家的銀子?”
賈赦在賈母這裡也沒什麼好印象。賈母點點頭,呼出一口氣,道:“鴛鴦,今天的事,要封口,誰都不許說。”
鴛鴦鄭重的道:“嗯。”
甄家意圖轉移財物,到底是讓賈環給攔住:不收。賈府,順利的邁過這一道坎。
而京師之中,政治氣候越發的詭異莫測。因為,從明麵上,是天子一怒,抄了甄家。但,甄家還有一個身份,太子的嶽丈。這是否是一個政治信號呢?
這個政治信號,是很多人腦子裡想,沒有說出來的三個字:廢太子!
八月底,朝廷之中,風急浪高,暗流洶湧!
第503章 甄家被抄。
江南,金陵。
八月底,城中桂子飄香。城內大平坊中,曾經門前一派繁華的甄家逐日的蕭條。占地麵積極廣的甄府,門前寂寥。
自雍治十一年甄應嘉調離江南織造的位置,“升往”廣東布政司,昔日的江南第一世家就已經沒落。
甄家拖欠內務府白銀200萬兩的消息,滿城皆知。甄家在這一兩年的時間內陸續的變賣家產:古玩、字畫、地契、店鋪。
在金陵的權勢人物們看來,甄家現在隻是一塊肥肉而已。正所謂,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一輛華麗的馬車在秋日上午急匆匆的返回甄府中。甄禮快步往後宅去見甄家老太太,神情難掩驚惶。他剛接到最新消息:天子要查抄甄家。
國朝中,傳遞消息最快的係統,當屬朝廷的急遞鋪。各地朝廷消息、公文的傳遞都是靠這個係統。
京城之中,沒有人敢借急遞鋪係統為甄家傳信。那簡直是先嫌命長。所以,太子派往金陵的人,和晝夜兼程南下抄家發財的錦衣衛緹騎是差不多的時間進金陵城。
朝廷的邸報。更是還沒有到江南。邸報具有滯後性。
而甄禮並非是從蔡農吉手中得到消息:南京左都禦史張經緯接到錦衣衛緹騎帶來的聖旨,主持查抄甄家。隨後,金陵官場便傳遍了這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消息。
甄家在金陵經營多年,這點消息還是有人願意給甄家傳信的。甄禮現在便是得到傳信,趕緊急忙忙的從徽商會館裡回府——他正在和幾個徽商談一幅吳道子真跡的賣價。
甄禮走在依舊富麗堂皇的廳殿樓閣中。不少地方都灰塵。花園中,雜草叢生,樹木參天。秋風蕭瑟。
甄府破敗、衰落的氣象已經遮掩不住。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此時約上午九十點許,甄家的內眷齊聚在後宅正廳中,圍著甄家老太太說話。
幾個丫鬟、仆婦環繞,侍候著,倍顯空曠。
“大爺來了。”
幾個丫鬟們含笑著打著招呼。甄應嘉人還在廣州府。甄家目前頂梁柱,出麵辦事的是甄禮。
甄禮顧不得和眾位女眷見禮,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在微商會館裡聽到恐怖的消息的情緒再也壓不住,哽咽的道:“祖母,天子下令,查抄甄家!”
“什麼?”
甄家的眾位女眷都是驚呼,或是掩嘴,或是愣住,或是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畫麵就像是被卡住電影一般,放慢的到極緩,然後頓住。
極度的震驚帶來的是極度的安靜。
甄老太太血往頭上湧,暈眩著,扶著貼身的丫鬟站起來,低聲呢喃道:“怎麼會這樣……”
甄家正在努力變賣自家百年積累的字畫、古玩。但江南所有人都知道甄家缺銀子,都在壓價,這個事,進行的並不快。
前朝時之所以不查,因為太上皇知道甄家的空虧是接待他南下時產生的。而雍治皇帝,卻是要追贓。甄家前後上交了5萬兩銀子,但這相比於200萬的欠款還遠遠的不夠。
皇帝的銀子誰欠得了?
就在這時,外頭的幾個管家連奔帶跑,不顧規矩的到後院裡來,兩人跪在廳外,大哭道:“老太太,張大人帶著錦衣衛、守備府的兵來抄家了!”
甄禮愣住,怎麼來的如此之快?甄家連一點轉移財物的時間都沒有。
甄老太太頭上血一衝,天暈地旋的感覺湧來,軟綿綿的在丫鬟懷裡倒下。
屋中一陣驚慌的呼聲,“老太太,老太太……”
“嘭!嘭!嘭!”
甄家的大門被轟開的聲音,遠遠的傳來。
……
……
夜燈點起。
甄府之中一片混亂。這是一種異樣的熱鬨。金陵守備的營兵將甄府團團圍住,各門皆有把守。水泄不通。府中各處房屋裡,錦衣衛的校尉正在抄查。
甄府上下幾十口人被集中到一處偏廳中。兩名錦衣衛校尉帶著八名帶著刀劍的營兵看守著。
甄老太太昏迷不醒,趟在一張軟榻上。甄應嘉的妻子吳夫人、甄二老爺的太太宋夫人、甄禮的妻子許氏等人圍著甄老太太低聲啜泣。氣氛,惶恐不安。
一名營兵眼睛冒光的看著跪著的許氏,淫邪的目光落在她屁股上,“瑪德,真圓。和蜜桃兒一樣。”
另一人嘿嘿一笑,看看看守的錦衣衛校尉,道:“馬二哥,這種官太太身嬌體貴,可受不你大力開墾啊。”
“哈哈。”一乾營兵放肆的大笑。
許氏用衣袖遮住臉,羞憤欲死。
甄禮臉上還有幾個鮮紅的耳光印子,敢怒不敢言。滿臉漲得通紅,咬的牙齒格格作響。他堂堂甄家的大公子,如今卻淪落到連自己的妻子都無法保護的地步。
甄寶玉一身白色的箭袖,一臉懵逼的看著這一幕。被抄家時,他還在家中花園裡和丫鬟們玩耍。就給人粗暴的拎到這裡。而他的祖母、母親都無法再繼續寵溺他。
甄禕強自鎮定,小聲的安慰著妹妹、兄弟們。嘴角有一絲咬破的血跡溢出。
自甄府衰落後,變賣家產償還欠債,府中的人口就逐漸流失。主要是家中的奴仆離開、逃走。有良心的,自己就走了。不講究的卷了甄家的財物跑了。
此時,就剩下甄家的親近人口、老仆在府中。此時,全部集中在這裡,由錦衣衛校尉帶著守備府的營兵看管著。
遠遠的可聽見府中“翻箱倒櫃”的聲音,還有各出查抄的交談、笑聲,肆無忌憚。整個甄家就是案板上的肉:銀子、地契、女人、生命,都在彆人一念之間。場麵令人恐懼、心酸、悲涼。
這種場麵,在甄家歸為江南第一世家時,誰想的到?
……
……
距離看押甄家眾人不遠處,花廳之中,一身緋袍的南京左都禦史張經緯和鄭國公鄧鴻喝著茶。
交椅下首,坐著此次抄家的真正負責人,錦衣衛千戶張千戶。
張經緯為人正派,知道抄家往往會鬨出一些禁止不了事情:比如驚擾女眷等。所以,先將甄家的人口都集中到小廳中看守。避免出現意外。
抄家歸抄家,聖旨上並沒有說要處決或者流放甄家眾人的決定。
鄧鴻笑眯眯的喝著茶。張總憲拿聖旨來調兵,本來他是可以不來的。但是,他對甄家的女眷比較有興趣,據說甄應嘉和甄禮就很有幾個美妾。環肥燕瘦,各具特色,他想收入房中。這不是一個好機會嗎?他當年本來是想要天下名妓蘇詩詩,卻給賈環給攪合了。
張千戶則是一臉的嚴肅。他是帶著任務來的。要是抄家的銀子不夠兩百萬兩銀子,他的壓力會很大。現在甄家的財物就是天子的私產,誰都彆想動歪腦筋。
就在正廳中三名主官懷中各自不同的想法時,甄應嘉的書房中,一片狼藉。
這個狼藉,並非是誰什麼東西給打破了。這不是。錦衣衛作為百年老店,抄家絕對是大師級的。所過之處,所有的值錢財物,全部被清掃一空。
所有的暗格都被打開。甄應嘉費儘心思收藏的銀錢賬本,也在字畫後的檀木暗格中給搜尋到。
為首的百戶掃一掃,頓時大喜,趕到正廳中,逞給張千戶,“大人,找到了。”
張千戶仔細的翻了一翻,隨即,陰測測的一笑,“好!好的很!”
甄家那點暗語水平,他稍微看看就明白。代號“彩緞”估計就是銀子。去處是京城。
嘿,京城!
甄家有個太子妃。
第504章 甄家賈府
甄家的府邸在大平坊中占地極廣。而且,極其的有名。有名到太子暗中豢養的死士蔡農吉隻需要順著記憶中太子給的地址去看、去找,第一次就找到了甄府。
蔡農吉到的時候,甄家已經被南京守備府的營兵團團圍住。抄家已經開始了。這個時候傳訊,沒有任何的意義。
夜色漸漸的深了。距離甄家兩條街道的一間幽靜小院中。油燈之下,光線晦暗不明,照出五個人影。蔡農吉和四個手下商議著接下來的行動。
蔡農吉是一個青年模樣的男子,容貌普通,是那種走在人群中絕不會被認出來的那種,高高的個子,精明能乾,有一手好功夫,所以是太子手下豢養的死士的頭領。
“以錦衣衛的水平,甄家如果真有賬本,隻怕肯定會被抄出來。主子待我們恩重如山,這個賬本,我們一定要從錦衣衛手中拿到,銷毀……”
“是,蔡老大。”
從凶名赫赫的錦衣衛手中搶賬本,這事,還真有人敢想、敢乾。難度且不說,如果能成,又有幾人能活下來?
小院之中,商議的聲音越發的小了。
……
……
甄家被抄的消息在極短的時間就傳遍金陵。據說,當晚甄家的女眷都受到一些驚嚇。哭聲震天。
這樣慘淡的情況,在甄家權勢最鼎盛時,誰又能想得到?
權力場的氣候,當真是變化莫測。一會刮風,一會下雨。位置越高,風雨越多、越大。真是,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好在,天子隻下達了抄家的旨意,並沒有進一步處罰的旨意。大約這要看抄家所得吧!甄家眾人,暫時性命無憂。
金陵的消息在短時間內是沒那麼快傳到京城之中,但京城之中,各方勢力已經做好博弈準備:四位大學士,晉王、後宮的周貴妃、大臣們,各勳貴世家。
若是天子要廢太子,大家該怎麼做?
夫未戰,而廟算多者勝。
在如此巨大的政治風暴之前,榮寧兩府之中,卻是醉生夢死一般,享受著繁華、富貴。
賈蓉在幫賈環打理冰激淩的生意之餘,天天跟著尤氏姐妹一起鬼混。並且開始準備物色續弦人選。尤二姐,他肯定是不能娶的。二姐名義上他繼母的妹妹。
賈母榮養,生活奢華無度、鋪張浪費,自詡安享富貴。王夫人繼續在掌家權力的路途之中。內宅勢力,賈環乾涉的並不深,僅僅是推薦探春管大觀園。
賈璉和鳳姐,據說最近關係略有緩和。夫妻倆依舊是世家二代子弟的模樣:有權,乾事,但無最終的權力。日子平靜,享受著賈府這塊牌子下的富貴生活。
賈寶玉沒了賈政的約束,在大觀園中,撒歡一樣的玩耍。
賈赦,在賈府東路的院子裡,繼續他貪婪、殘暴、好色的人生。
所以,賈府的敗亡,不是沒有原因的。在主要原因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的次要原因。還是冷子興的那句話:主仆上下安富尊榮者儘多,運籌謀畫者無一。
除了賈環。
一場秋雨襲來,已經是九月初,望月居裡的梧桐葉飄落,鋪在石板路上。
賈環負手站立在臥室的窗邊,看著秋色滿院。心中感慨:甄家應該已經被抄了吧!
甄家的今日,就是賈家的明日。
甄禮,甄寶玉,都改變不了甄家的結局。甄禮能力不足,至於甄寶玉,不過是一個被寵壞的“嘴炮黨”而已。什麼“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兒是泥做的骨肉,濁臭逼人”,現在有什麼用?
賈府,若是按照原書的軌跡,和甄家是一模一樣的結果、遭遇。有些人,總會把抄家想的溫情脈脈、很規矩。實則不然,那有那麼多規矩可講?就像阿Q說的,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這是一個很殘酷、黑暗的過程。
而,現在,賈府,他來改變。甄禮、甄寶玉做不到的事情,他要做到。
因為,他不想被抄家、殺頭,不想他的嬌妻美妾被抄家的土匪兵“驚擾”。不想人生活的如同鹹魚一般。
再者,一個男人,連自己在意的人、親人都保護不了,還說什麼?
……
……
“三爺,你在這裡呢!”
身後傳來的悅耳的女孩子聲音,帶一點嬌羞,帶一點驚喜。賈環回頭,就見香菱穿著精美的褐色薄襖站在臥室門口。十六歲的少女,亭亭玉立,身姿優美。一雙明眸帶著嬌怯、溫柔的笑意。容貌俏麗,神韻難畫。
香菱步履輕盈的走到賈環麵前,將一封信遞給賈環,微笑道:“三爺,奶奶和姑娘們讓我來給你送一封信呢。”
寶釵這兩天帶著香菱、鶯兒住在蘅蕪苑,邀請了湘雲同住。一起說話、頑笑。這幾年的相處,姐妹間的感情,自是越發的深厚。
賈環笑一笑,原來是美香菱,伸手接過信箋,展開閱讀。筆跡,他自然是一眼就認出來是三姐姐探春的。文曰:
姐探謹奉。三弟文幾:前日秋雨瀟瀟,與眾姐妹賞白海棠於蘅蕪苑,各有所觸。今因伏幾處默,思及曆來古人中處名利攻奪之場,猶置情山水之間,遠招近揖,投轄攀轅,務結二三同誌盤桓於其中。
或豎詞壇,或開吟社,雖一時之偶興,遂成千古之佳談!
姐雖不才,幸叨陪處於泉石之間,兼慕薛林之雅調。風庭月榭,惜未宴集詩人;簾杏溪桃,或可醉飛吟盞。孰謂雄才蓮社,獨許須眉;不教東山之雅會,讓餘脂粉耶?
弟之高才,世所共知。府中姐妹文字,不傳於閨閣之外。三弟品評,亦是雅事。未知意下如何。至盼。
賈環看得莞爾一笑。在如此重大的政治風暴即將開始之前,賈府之中,還真是安逸、平靜啊。三姐姐探春都要邀請眾人開詩社。雖一時之偶興,遂成千古之佳談!
可他現在,肩頭上的壓力、擔子有千斤之重。頗有些,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意味。
當然,外頭的事情,他除了嚇唬嚇唬賈府後宅的那兩位外,其實,並不會給寶姐姐、三姐姐她們說。
他是她們的大樹、雨傘、防火牆,又怎麼能讓她們整日裡擔心受怕呢?這一點擔當,作為男兒,必須要有。
所以,他並不會是以怪罪賈府的當權者們的眼光那樣去看待這件事。探春、寶釵、黛玉她們都有心情起詩社,這不是很好嗎?這不是他應給給予她們的生活嗎?
甄家被抄家,而賈府的金釵們卻有閒情逸致起詩社。這種鮮明的對比,反差,確實令人感慨。兩府之間,最大的區彆,變數,就是賈府有一個賈環!
賈環前兩天還感歎“秋爽齋偶結海棠社,蘅蕪苑夜擬菊花題。”這樣的美景、盛會他沒機會參與、目睹、見證。不想,這個紅樓原書中的一個高潮事情以這樣的方式邀請他前往。
雖然,壓力很大,賈環還是願意去看看。當然,評詩就算了。還是大嫂李紈她們自己來吧!
賈環將信箋放在圓桌上,笑著和香菱說話,“香菱,去參加詩社可以啊。隻是,評詩的事,我可不敢勝任。話說這誰的主意?唯恐天下不亂啊!”
哪有開詩社,卻是隻請他去點評的道理?不過,上次史湘雲就在瀟湘館裡說,斷乎不能請他寫詩,怕姐妹們“自慚何敢再為辭”。
至於,評價寶釵和黛玉的詩詞誰優誰劣?這是嫌自己日子過的太安生了嗎?簡直是在開玩笑。薛林二人才情相若,要看詩詞的題目,有時候寶姐姐勝一籌,有時候是林妹妹更勝一籌。
所以,這事他是絕對不會乾的。找抽啊!
香菱抿嘴一笑,道:“珠大奶奶提了一嘴,三姑娘讚成,我們奶奶和林姑娘都是笑著讚成。三爺,你的詩詞、才情,誰不敬服?”她內心裡也是極其的仰慕的!
賈環好笑的搖頭:寶姐姐和林妹妹都讚同,想乾什麼啊?帶著香菱出了望月居,前往秋爽齋。
第505章 秋爽齋的金釵們
九月初二下午,大觀園內,秋爽齋前,石榴、芭蕉鬱鬱。兩隻白鶴給人拘來“助興”,正在院子裡翩翩起舞。探春屋裡的幾個小丫鬟咯咯的笑。
大觀園中養著各種珍貴的鳥禽,隻是一向不大在秋爽齋這裡出現。這會兒小丫鬟們很興奮。
秋爽齋的三間屋子聯通,陳設典雅、華麗大方。兩盆賈芸送的白海棠自蘅蕪苑搬來,放在廳正中。
寶釵、黛玉、湘雲、探春、寶玉、李紈、迎春、惜春聚在一起,分兩列圍著兩盆白海棠而坐,相互說笑著,十分熱鬨。
探春穿著淡藍色的長裙,文采精華,顧盼神飛,笑道:“我不算俗,偶爾寫幾個貼子試一試,誰知一招皆到。”
寶玉頭發梳成小辮,大圓臉上全是笑意,一身月白色的箭袖,玉麵星眸,感慨的拍著大腿道:“早該起社了!”
免除族學套餐之後,大臉寶在大觀園中如魚得水。雖說,眾姐妹不大和他親近,但一塊兒說話、頑笑總是有的。
黛玉一襲青衫褂子,身姿嫋嫋婷婷,美不勝收的少女,笑吟吟的道:“到底是探丫頭雅致。不過,你們隻管起社,可彆算上我。”
迎春微笑道:“你不敢,誰還敢呢?”溫柔可親的花季少女,身姿微豐,美麗無端。
史湘雲穿著淺橙色的長裙,身姿高挑,肌膚雪白,活力十足。笑道:“林姐姐隻管謙虛。我雖然不能作詩。若容我入社,掃地焚香我也情願。”
黛玉在謙虛,湘雲也在謙虛。她是性子直爽,不代表她喜歡唱高調、吹牛皮。這話說的眾人都是一笑。
李紈今天是一身淺白色的對襟褂子。二十七歲的寡居美人,雪峰挺拔,將淺白色的衣衫撐起一道美妙的弧線。細腰柔軟。身姿曲線窈窕,渾身浸潤著成熟美人的韻味。與其她金釵們的美麗相比,是另外一種風情。
李紈起身笑道:“我前兒春天時搬進園子裡就有這想法,隻是我又不會作詩,瞎亂些什麼,因而也忘了。既然是三妹妹高興,我便幫著你作興起來。序齒我最大,你們都依我的主意。我們八個人起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會作詩。須得讓出我們三個人去,各分一件事。我自薦掌社,兩位姑娘是副社長。我那裡地方大。我雖不能作詩,這些詩人竟不厭俗客,我作個東道主人,我自然也清雅起來了。二姑娘呢,出題限韻。四姑娘負責謄錄監場。亦不可拘定了我們三個人不作,遇見容易些的題目韻腳,我們也隨便作一首。你們五個都是要限定的。”
李紈這話說的迎春、惜春兩個都是連連點頭,道:“大嫂子說的極是。”她們本來就不擅長詩詞,況且薛、林在前,能不作詩自是極好的。
探春見她們兩個附和,心悅臣服,作詩的人少了兩個,也不好強求。笑道:“好端端的我起社,卻反叫你們三個來管起我來了。”
眾姐妹都是笑起來。氣氛十分的快活。
李紈定下的章程:迎春、惜春都有事情做。她當社長,其實是出錢、出地方。李紈一個月的月錢有二十兩銀子。給妹妹們開詩社的花銷是儘有的。
李紈現在和賈環的私交很不錯。賈蘭借助賈環之力前往京西的聞道書院求學。她呢,還幫著賈環傳訊給秦可卿。此時,賈環的親姐姐探春要開詩社,她當然是願意幫著出一份力。
再者,探丫頭的為人,是很不錯的。單從這一點上,她也願意幫忙。
其實,在座的幾位姑娘,真要論銀子、花銷,最有錢的其實是黛玉。賈寶玉都比不了。
她此時屋裡光碎銀子加起來就有幾十兩。這是賈環專門兌給黛玉的,讓襲人日常使用,保證黛玉在生活中不會受到任何的委屈。賈府裡的下人們,誰會和銀子過不去?
更彆說黛玉手裡還有日升昌的銀票。她每月六兩銀子的月錢都是零頭。開一個詩社,請諸位姐妹聚會,綽綽有餘。
李紈將章程定下來,詩社的架子就算大致的搭起來。眾人情緒極佳。寶玉興衝衝的道:“既然都商定好了,咱們這就去稻香村罷。”
李紈道:“都是你忙,今日不過商議了,等我再請。”
寶釵端坐在楠木靠椅中,穿著鵝黃色的長裙,肌膚雪白瑩潤,明麗難言,宛若神女,嫻雅的輕笑,補充道:“還要議定幾日一會才好。”這話說的眾人都是微微沉吟。
探春點頭,道:“若是太多,怕是沒趣。一月之中,兩三次就好。”
寶釵一錘定音,道:“一月隻要兩次就夠了。擬定日期,風雨無阻。除這兩日外,倘有高興的,她情願加一社的,或情願到她那裡去,或附就了來,亦可使得,豈不活潑有趣?”
“這個主意更好。”一番話受的眾人皆服,儘顯寶姐姐的風采!
議事、處事,寶釵是極有才華的。隻是,她在賈府中並不多說。即便此時賈環執掌賈府內外,她是賈環的妻子。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
惜春穿著淺紫色的裙子,出落的很美麗,精致俏麗的小美人,身上繡戶侯門的貴女氣質在秋色中漂浮,氣質清冷。笑道:“我們是不是還忘了一件事?既然起詩社,如何不請三哥哥來?”
惜春的性子很冷,這和她的身世、經曆有關。但她對她的三哥哥,是很親近的。她又不傻,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如何分不出來?這時,為賈環說話。
李紈就笑,斜身輕拍扶手,香乳微顫,嫵媚秀雅的少婦風情流瀉,道:“噯喲,這倒是把他給忘了!寶丫頭也不提醒我們一聲?還是四丫頭說。”
寶釵抿嘴一笑,容貌絕美。
探春對眾人道:“我想著呢。三弟弟事務繁忙,未必有時間來園子裡。就沒請他。”
寶玉悶悶不樂,酸溜溜的道:“就是。三妹妹考慮的周到。”賈環一來,他可就是要坐蠟了,不自在。哪還有樂趣可言?
史湘雲心直口快,拍手笑道:“來不來是他的事,請不請卻是我們的事。依我看,還是要給環哥兒下帖子。若是給人知道,我們起詩社,卻不請他這個大詩人,那可真是笑話了。不過呢,便是他來了,卻也不許他作詩。否則,我們可都沒詩興了!”
眾人都是笑起來,附和道:“極是。三姑娘快去寫帖子。”
探春就笑著起身去書案後麵寫帖子,這樣的“盛事”,不邀請她的三弟弟,確實說不過去。
李紈沉吟一會,環顧著妹妹們,笑著道:“既然這樣,請環兄弟過來,讓他給我們評詩定名次。”
黛玉拿團扇半遮住臉,“噗嗤”一笑,嫵媚無端,道:“哪有請人來入社,卻不讓他寫詩的道理?”為賈環抱屈一句,又話鋒一轉,眼眸明媚,道:“不過,我讚成。”對正在不遠處書案後正提筆寫帖子的探春道:“三妹妹,就按照這樣寫。”
促狹伶俐,儘顯林妹妹的風采。
黛玉說的眾人都是笑起來。湘雲看看黛玉,再看看寶釵,笑問道:“寶姐姐怎麼說呢!”她哪裡會不清楚林姐姐和環哥兒那點事呢。珠大嫂的主意並不高明。偏偏林姐姐還附和,這算是存心捉弄他嗎?
寶釵微微一笑,目光與黛玉的目光在空中交彙,道:“顰兒都說了,我自是讚成。”
黛玉抿嘴而笑,道:“然後,既然要起詩社,我們都是詩翁,要把姐姐妹妹的字樣都改了才不俗。”
李紈興致很高地笑道:“極是。何不大家起個彆號,彼此稱呼則雅。我是定了‘稻香老農’,再無人占的。我替薛妹妹也早已想了個好的,也隻三個字。”
惜春、迎春問道:“是什麼?”
李紈笑盈盈的道:“我是封她‘蘅蕪君’了,不知你們如何?”以寶釵之大氣、地位,確實當得起這個稱號。花比牡丹,豔壓群芳。是謂蘅蕪君!
“這個封號極好。”探春一邊提筆寫帖子,一邊和大家議定彆號。她的彆號是蕉下客,說笑著將信寫好。寶釵讓香菱去望月居找賈環。
探春對取笑她、正活躍、笑吟吟的黛玉道:“林姐姐彆忙著使巧話罵我。我倒是想問問你那個極當的美號:瀟湘妃子是何典故?當日娥皇女英灑淚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你住在瀟湘館裡,卻不見你哭呢。莫不是在金陵時,天天在哭泣?”
黛玉的彆號,瀟湘妃子,早就傳遍賈府。她在金陵以此為筆名,在報紙上發表過文章。
這話說的眾人都是拍手而笑。伶牙俐齒,引經據典、才思無礙,無過於黛玉。這會取彆號,各種典故,她信手拈來,大出風頭。給探春這麼打趣,大家都是笑。
黛玉明眸一轉,好笑的道:“我好端端的,哭什麼?”忽而回過神,低頭不言語,俏臉微紅。寶姐姐在呢。她在金陵時,是和環哥住在一起的!瀟湘妃子,是誰的妃子?
娥皇、女英又是誰的故事?
……
……
香菱出了秋爽齋,往北過稻香村、暖香塢,至紫菱洲折向西,去望月居找賈環。
秋爽齋中,一眾金釵們熱鬨的討論著彆號。議定寶玉是怡紅公子,湘雲是枕霞舊友,迎春是菱洲、惜春是藕榭。
諸事議定,賈環還沒來。便以海棠為今日詩社的題目:詠白海棠。由迎春限韻。迎春走到秋爽齋的書架前,隨手抽出一本詩來,再隨手一翻,是一首七言律詩。
定下體裁為七律。迎春合上詩集,問門口的一個小丫鬟,“你隨口說一個字來。”
小丫鬟正倚在門前看熱鬨。姑娘們起詩社呢!熱鬨的緊。這時,就說了一個“門”字。
迎春溫和的一笑,看著眾位姐妹,道:“那便是十三元的門字韻。”又要了韻牌匣子過來,抽出“十三元”一屜,轉身讓探春的丫鬟入畫順手拿了四塊出來。分彆是:盆、魂、痕、昏。
再加上“門”字,一共五個字,作為接下來各人七律的韻腳。點一支夢甜香,用來計時。
寶玉愁眉苦臉,道:“這幾個字,可真不好作呢。”
……
……
賈環帶著香菱到秋爽齋時,正好眾金釵正在錄完詩詞。
李紈秀雅的微笑道:“環兄弟來的巧呢,正要讓你品評詩詞優劣。”
史湘雲笑兮兮的喝著茶,伸出手掌,豎起來,道:“且慢,環哥兒,既然要入詩社,先要定下彆號來。”
第506章 思索、殺意
史湘雲的性子很直爽,渾身充滿活力,時時有笑聲。賈環很欣賞她的。
有紅學觀點認為,十二金釵中,以湘雲身體最好、性格開朗。你看,林妹妹天天哭泣,天生有不足之症。寶釵,也要吃冷香丸。十二釵以她最讓人喜歡。
賈環這時邁進門檻裡,對給他行禮的幾個大丫鬟們擺擺手,笑著道:“我有彆號,隻是不大適合你們的海棠社啊。”
林黛玉正坐在鋪著綿軟的坐蓐的椅子上喝茶,看著賈環,美眸流波,道:“環哥,你那個‘青鬆’的彆號,確實不合適呢。所以,要另外取一個。”
賈環笑著搖搖頭,“妹妹,不是這個。”他現在的彆號是:探花。世稱賈探花。這一是因為他的殿試成績,另一個是因為他的精品美人詞,與名妓唱和。正所謂:簪花擁妓神仙骨。隻是,這用在家裡,是不大合適的。
“大嫂子,詩社,可以算我一個,一應開支,我來承擔。至於評詩就你們自己來。我不攙和。”賈環接過侍書倒來的茶,笑著秀雅的少婦李紈說道。然後,和嬌妻目光交錯,微笑著點一點頭。
紅樓原書第四十五回,李紈、探春等人齊齊拜訪王熙鳳,探春道:“我們起了個詩社,頭一社就不齊全,眾人臉軟,所以就亂了。我想必得你去作個監社禦史,鐵麵無私才好。”
鳳姐兒笑道:“你們彆哄我,我猜著了,那裡是請我作監社禦史!分明是叫我作個進錢的銅商。你們弄什麼社,必是要輪流作東道的。你們的月錢不夠花了,想出這個法子來拗了我去,好和我要錢。可是這個主意?”
後麵又道:“這是什麼話,我不入社花幾個錢,不成了大觀園的反叛了,還想在這裡吃飯不成?明兒一早就到任,下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兩銀子給你們慢慢作會社東道。”
這是紅樓十三年九月初的事情。那時,海棠社正經開了二次:詠白海棠、菊花詩。隨即,便找到鳳姐。可見詩社經費捉襟見肘了。宴集詩人,吟詩賦對,還是很費錢的。鳳姐真沒說錯。
賈環倒沒覺得不入詩社就成了大觀園裡的反叛,不過出銀子讓嬌妻、紅顏、姐妹們作詩聚會,他如何會不願意?倒不是雅、俗的問題,而是,他在有能力的前提下,為她們構築這樣的生活環境,不好嗎?
李紈笑道,“知道環兄弟你有銀子。又是碧雪膏,又是香水。你負責詩社開銷,我們開詩社便沒了後顧之憂。隻告訴你就完了。不過,你不評詩,得問大家的意見。”
李紈剛說完,坐在椅子上來回挪屁股的寶玉立即道:“環哥兒不評最好。稻香老農雖不善作卻善看,又最公道,你就評閱優劣,我們都服的。”
史湘雲咯咯笑道:“環哥兒評不評詩,我不在意。最重要的是不許他作。”
這話說的眾人都是笑起來。
賈環拒絕的比較堅決,再者他確實不可能沒一次詩會都在場,他沒寶玉那麼閒。賈環承諾將詩稿彙總,等日後刊印出來,詩社眾人人手一冊,流傳後世或未可知。
李紈問過寶釵、黛玉的意見,最終是由她來評定。當即,就將惜春眷錄的詩稿拿過來,眾人一起起身,到探春的書案邊品詩。眾丫鬟們都跟著過去。氣氛熱鬨。
賈環對詠白海棠的詩詞,都有些了解。比如:寶釵的好句子:珍重芳姿晝掩門,淡極始知花更豔;比如黛玉的: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又有湘雲的:卻喜詩人吟不倦,豈令寂寞度朝昏。蘅芷階通蘿薜門,也宜牆角也宜盆。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
話說,門盆魂痕昏,這五個字的韻腳確實難。難為她們能寫出這麼些好的詩句來。詠白海棠以寶釵為第一:含薰、渾厚。風流彆致則是黛玉的詩風。
才思敏捷,則推湘雲。這麼難的韻腳,她一口氣寫了兩首七律,確實難得。日後的蘆雪廣即景聯句,既是力證。史湘雲一個人獨戰眾人,聯句最多。急才,當推湘雲為首。
紅樓三美,各具才情、氣質、特色。
賈環微笑著在窗邊喝茶,看著窗外起舞的白鶴,秋日舒爽。身邊跟著鶯兒、紫鵑。兩人侍候著他。說笑著。
鶯兒梳著丫鬟雙髻,身量中等,嬌媚可愛。少女在賈環身邊笑著小聲道:“三爺,香菱可羨慕史大姑娘會作詩呢。這會去看詩了。”
賈環莞爾一笑,“這挺好的。改天讓林妹妹教她。”
他的兩個通房丫鬟,香菱安靜、溫柔,如同被遮掩的美玉,還沒有綻放光芒。但是,精華欲掩料應難。位列紅樓金釵副冊第一。而鶯兒則是心靈手巧。
是以,賈環隻說讓香菱學詩,沒讓鶯兒也跟著學。至於,詩詞風格,寶姐姐那種風格,美香菱呆呆的,肯定學不來的,林妹妹那種風格,倒是可以。
這時,惜春走過來,道:“三哥哥,我有話和你說呢。”
賈環跟著惜春走到西牆處的米芾《煙雨圖》下,笑著道:“什麼事?”
惜春微微撅嘴,“三哥哥,你同學裡是不是有一個小胖子。他叫什麼名字?六月底你新婚,我在望月居後院裡,突然遇著。他好生無禮,盯著我看。你要好好的教訓他。”
賈環一愣,看看惜春,彆說,惜春年紀雖然小,隻有十一歲,卻是已經出落的很美麗。賈府三豔,真不是虛名!隨即,好笑的道:“他叫羅向陽,外號羅君子。行,我回頭啊,好好的教訓他一通。”
“好。”惜春高興的一笑,俏麗、清冷。拉著賈環說起彆的話來。
賈環心裡汗一個。話是這麼說,他並沒有教訓羅君子的意思。他沒那麼保守。隻要沒有冒犯惜春,便沒什麼。可惜春八成當真了。
他新婚之時,當日的一些迎賓、統籌安排,都是由大師兄,羅君子,喬如鬆,衛陽他們幫忙處理的。所以,羅君子能進後宅遇到惜春是正常的。
隻有取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子曰:非禮勿視!羅君子的舉動大概隻有一個解釋,他可能喜歡上惜春了。惜春年紀雖小,位列十二金釵正冊,容貌、氣質都是一流,遠超普通美人。
說著話,香菱笑吟吟的過來,道:“三爺,珠大奶奶把結果評出來,請你過去呢。”又補充一句,“我們奶奶是第一。”
“走吧!我們過去。”賈環笑著點頭,看著略微有些遠的、正廳裡的一眾金釵們,微微一笑。秋爽齋偶結海棠社,蘅蕪苑夜擬菊花題。
想不到,紅樓裡,這樣一幅令人難忘的畫麵,會以這樣的形式呈現在他的眼前。
他確實要好好的守護著這些美好的人兒啊!裡麵有他的嬌妻,他的紅顏,還有他的親姐姐。
賈環心中的某個念頭,越發的強烈起來,凜然有殺意:死掉的豬隊友才是好隊友。
那日,甄家送財物到府中,他阻止了。賈赦想要動手打他。他和賈赦的矛盾激化到近乎於要付諸暴力來解決。他不能容忍賈赦繼續作死,連累賈府了。
這次巨大的政治風暴未嘗不是一個極好的解決時機。
……
……
詩詞點評完成後,寶玉還在糾結黛玉和寶釵的詩作,誰是第一的事情。賈環一句都不攙和。他腦子沒有進水。這哪裡是能評論的啊?
李紈道:“從此以後,我就定於每月初二、十六這兩日開社,出題限韻都要依我。這其間你們有高興的,你們隻管另擇日子補開,那怕一個月每天都開社,我隻不管。隻是到了初二、十六這兩日,是必往我那裡去。”
眾人笑著答應。探春道:“剛才三弟弟說海棠社,這俗了些,到可以用作我們的社名,應景兒。”
正說笑著,外頭的一個小丫鬟來回,“三爺,舅老爺(王子騰)請你晚上過去吃酒。”
第507章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一)
雍治十三年秋,秋爽齋偶結海棠社。而作完詩,詩興儘了,賈府的金釵們自是各自散去。有的去賈母、王夫人處,有的回家。
賈環與寶釵帶著鶯兒、香菱順著大觀園中的甬道往望月居而去。一路上,疊翠流金,秋景宜人。已是晚秋時分。
寶釵一身鵝黃色的長裙,身姿於少女來說,微顯豐盈。杏眼美眸,明麗難言,宛若神女。嘴角帶笑,嫻靜的和賈環並肩而行。冷香縈繞。
見賈環微微有些沉思的樣子,寶釵輕聲問道:“夫君,舅老爺請你去,是有為難的事嗎?”
賈環回過神,看著自己的嫻靜、溫柔的嬌妻,笑道:“沒什麼事。能有什麼事?”
寶釵睫毛撲哧一閃,明眸流波,道:“真沒有?”
賈環笑一笑,伸手輕撫著寶釵如玉般膩白的耳朵邊垂下來的一縷秀發,動作輕柔,溫聲道:“沒有。”又微笑著道:“忘了恭喜姐姐詩社奪魁。”
寶釵並不避開丈夫的親昵,莞爾一笑,俏臉微紅。她的心性再怎麼成熟,也還是少女!且新婚不久。
大觀園中,下午時分,長長的甬道上,並無行人,幽靜難言。兩人絮絮私語,若有若無的傳開。路間,寶釵時而輕笑。
……
……
九月初二是王熙鳳生日。賈璉難得的在家。傍晚時分,天色便漸漸的黯淡下來。
王熙鳳和賈璉倆一起吃著飯。平兒在一旁侍候著。菜肴很是豐盛。酒有一壺。
王熙鳳興趣乏乏的吃了幾口。家裡的菜式,就那麼幾樣,什麼她沒吃過?單手托著香腮,問道:“噯,環哥兒最近怎麼老請假在家裡?聽平兒說,下午還和珠大嫂、薛妹妹、三姑娘起什麼詩社。這閒的!”
外府的管理製度,完全依靠文書、文檔運行。賈環很輕鬆。事都交給下麵的人去辦。
而內府裡,她隻能是事事上心。忙起來,固然是很舒坦,但累啊。她心裡還真有些羨慕。可惜學不來。
賈璉哂笑一聲,指指上麵,“不就那麼回事。今上不待見咱們環兄弟呐。嗨,說了你也不懂,還是說說我們的自己事吧?叫你換個姿勢,你都不肯。”
前不久,他給老太太叫去訓了幾句,催他和鳳姐兒生兒子。這是他當前的大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王熙鳳鳳眼瞪著賈璉,啪的放下筷子,沒好氣的啐了一口,“你想的美,找你的那些混賬女人去。”
……
……
賈府東路。
賈赦正在接近自己的心腹門客。如今,他是沒法再打發兒子賈璉去平安州了。目標太大。隻能偷偷的打發心腹門客去盯著他的生意。
那門客道:“大老爺你放心,小的這次去平安州販賣茶葉、絲綢、藥材、鐵器等物,一定給大老爺賺回幾千兩銀子。”
賈赦撚須笑著,“嗯。”
……
……
賈府裡的日常生活,如同無數的線頭延伸開,還沒有人意識到一場巨大的風暴就在眼前。而且,事關賈府的存亡、榮華富貴。但,賈環並沒有打算在府內說明這件事。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王子騰約了賈環晚上吃酒。賈環在晚上六點許抵達小時雍坊,秋葉胡同,王府。
小廳中作陪吃酒的還有保齡侯史鼐。史湘雲的叔叔。貌美的侍女們上了酒菜,便退下去。
王子騰介紹情況,“你史叔叔不日將升任四川左布政使。”相比於,賈赦,在妹夫賈政外出的情況下,他更視賈環為賈家的代表。至於薛家,薛蟠上不得台麵。
史鼐笑嗬嗬的舉杯,道:“全靠安世兄推薦。我才能得到這個實職。”
“恭喜史叔叔!”賈環和史鼐自是見過,此時見史鼐誌得意滿,虛與委蛇的恭喜了兩句。
國朝此時的情況,文武的界限正在慢慢的區分,但並沒有那麼的明顯。出將入相依舊為時人所推崇。一省的布政使,封疆大吏,史鼐以侯爵、武勳的身份,一樣能出任。
很明顯,在文官集團的數十名精英官員被清洗後,何大學士式微,而謝大學士重新拿到領班軍機大臣的權威。王子騰就是謝大學士的心腹。能幫史家運作一個外省大員,並不稀奇。
飯後,王子騰請賈環到書房裡敘話。史鼐依靠王子騰得官,在四大家族內不,沒什麼話語權,告辭離開。
書房中,燈火通明,陳設精美。一名年輕貌美、身姿婀娜的小妾進來上了茶。茶香嫋嫋。
王子騰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吹了一口氣,抿著茶,然後放下茶碗,告誡道:“子玉,我留你,是要和你說一件事情。你們賈府和甄家是百年世交。但是甄家的事,你不要沾!現在的風頭,很不對。”
賈環好笑的將手中的汝窯茶碗放在手邊的檀木茶幾上。同學,我是擔心你沾上啊!他早和甄家做了切割,不可能和甄家沾上。倒是,王子騰。賈環心存疑慮。
現在的情況,誰和甄家沾上,誰就得死。活不了。但是,紅樓原書裡,王子騰、賈元春全部卷入政治鬥爭,難道僅僅隻是因為甄家太子妃的緣故?怕還有利益吧?
賈環是擔心王子騰下錯注,站錯隊。王舅老爺是個政治動物。
賈環道:“舅舅,我知道的。前幾日,甄家送了兩口箱子到府上,我沒收。讓他們拿回去了。天子查抄太子的嶽家甄家,這樣的勢頭,滿朝內外誰看不明白?”
賈環這話,其實是在提醒王子騰。彆被利益蒙蔽了雙眼。太子參與私鹽的事情,他可以和賈元春說,卻不能和王子騰明說。要是,王子騰轉手就把他賣了呢?
賈環、沙勝明知道甄家販運私鹽,和太子有關,卻不上報天子。這是欺君的死罪!
所以,賈環是不會去賭王子騰的人品的。在這場正在發酵的巨大政治風暴中,賈府現在還是旁觀者。
王子騰點點頭,“嗯。你做的不錯。不過,子玉,事情沒那麼簡單啊。”
太子難道會坐以待斃?
第508章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二)
深夜之中,賈環的馬車從王府裡出來。車軸“吱呀吱呀”的轉動,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
賈環倚靠在馬車的塌椅中,手指微微揉著眉心。馬車窗外,街巷裡燈火稀疏,犬吠之聲遙遙傳來。
賈環腦海中琢磨著和王子騰今晚近一個時辰的密談。
他和王子騰的關係很微妙。名為舅甥、四大家族內的盟友,但相互並沒有太多的信任。
他不信任王子騰,因為他和王子騰沒有血緣關係。王子騰作為一個合格的政治動物,在利益和他之間的衡量,肯定是選擇利益。之前發生的事實,已經驗證了這一點:見死不救。
王子騰同樣不信任他。一個從一品的高官,軍機章京,位處帝國中樞,怎麼可能和一個十三歲的青年,一個從六品的翰林平等的商談政治博弈?
不管,賈環之前表現的如何出色,王子騰都不會信任,絕不會給賈環透漏他的計劃。
是以,賈環今天晚上和王子騰密談這麼久,其實關於太子寧溥的事情並沒有多談。而是談了另外兩件事。
第一,史家與衛家聯姻。史湘雲和衛若蘭的婚事已經定下來。等兩三年湘雲十三四歲時,就準備完婚。
衛家是殿前侍衛班中當差。殿前侍衛司額定三千人。負責保衛天子的安全。選拔標準十分嚴格,要求身高六尺以上,開一石2鬥弓,六十步射,六箭五中。火銃,百步射,十射八中。
當然,周朝承平百年,殿前侍衛中有不少勳貴子弟充任。如:衛若蘭、陳也俊。不過,紈絝子弟是進不去的。比如賈蓉、史智等人,隻能進殿前侍衛候補的龍禁尉中。
賈環對此無可奈何。湘雲婚都訂了,他以什麼名義去反對?
其實,這樁婚姻,沒什麼不好:廝配的才貌仙郎!關鍵在於,衛若蘭是個短命鬼。
第二,十月射柳之事。天子擬定在今年十月,幸承德,開木蘭射圃。圍獵。屆時,軍中大比武,舉行射柳比賽。
射柳起源於春秋時,中原自古有之。遼金時尤其盛行。宋(周)之射柳:壬辰三月三日,在金陵預閱李顯忠馬司兵,最後折柳插球場,軍士馳馬射之。
一般而言,時間都在三月份。因為,和柳樹相關。而至周朝,漸漸的將此項活動改為軍中的比賽:此武將耀武之藝也!
參加射柳的有京城中勳貴、將門、殿前侍衛、上十二衛、京營,最終去木蘭的總人數恐怕不下五萬人。
王子騰要求賈環參加。
倒不是要賈環奪得什麼名次,這不現實。騎射、武藝不是賈環所擅長的。而是要加強賈環身上武勳子弟身份的印記、標簽。當前而言,這個身份,比文官的身份更吃香。文官集團剛剛經曆了一場政治上的慘敗。
看似關心,實則未必。
他能坐在王子騰麵前說話,絕不是因為他是什麼前途無限的翰林、名滿天下的探花,原因隻有一個:賈貴妃賈元春。
他掌握著與元妃聯係的渠道。外臣是不能和宮中聯係的。這很犯忌諱。窺測宮中,這是殺頭之罪。但外戚則不一樣。賈府和賈元春聯係,則在規則許可的範圍內。
所以,歸結起來,今晚密談的主旨就是一句話:記著,彆拖我的後腿!
看樣子,王子騰是打算在此次的政治風暴中擼起袖子大乾一場,想要再進一步,成為軍機大臣。賈家要服從他的政治大局。
然而,王子騰怕賈環拖後腿,實際上,賈環也怕王子騰拖後腿!
王統製的政治水平,賈環真不大信的過。這是事實嘛!不然,他怎麼給人從邊鎮召回,在進入京城之前,一劑藥給吃死了?高明不到哪裡去嘛!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王子騰如果能升官,對賈府來說是利好。聞之足喜。賈元春沒有封妃之前,王子騰就是四大家族的扛鼎人物。但是,現在不是政老爹執掌賈家的時候了!
賈環不可能為王子騰的政治利益、大局,損害賈家的利益。想要大局,打貴妃牌,如果是雙贏,那可以,如果是損害元妃的利益,那就要掂量、權衡。
王子騰首先是姓王,其次才是賈府的舅老爺。所以,比起王子騰升官,元妃在宮中若能固寵,這對賈府而言是更大的利好。當然,若是賈環能升官,則再進一步。因為,後妃之寵如流水,紅顏未老恩先斷說不定哪天就變化了。
“嗬嗬。”賈環失笑一聲,看著馬車窗外寥落的星辰。秋夜冰涼。若是給人知道他先要升官的想法,估計要笑話他。他是給雍治天子提防著、壓著呀。
但此次未必沒有機會火中取栗,打破僵局。
翰林任滿九年再升遷,誰受得了?
馬車停在榮國府北街望月居大門口,賈環走下馬車,吩咐身邊的長隨,“錢槐,去通知蓉哥兒一聲,我要去拜訪鳳藻宮的陳太監,讓他約一個時間。”
“是,三爺!”錢槐一身青衣小帽,轉身往寧國府而去。
……
……
雍治天子查抄甄家,給朝局所帶來的震蕩,出乎意料。九省統製王子騰有他的想法。賈環有賈環的想法。各方都有自己的小算盤。這些想法、計劃,構築成當前平靜又紛雜的局麵,讓人看不清。雲譎波詭,暗流洶湧。
平靜的局麵,隻是因為甄家抄家所得幾何的消息還沒有傳回來,但應該快了。就在這一兩天。而天子或者太子,這對天家父子的下一步舉動,便將決定著局勢的走向。
是和風細雨化春風,還是九霄雷霆激風雲?
誰知道?
鳳藻宮中,賈元春一身宮裝,身姿窈窕,花容月貌,站在寢室的窗邊,杏目落在庭院的花圃中,想著她的庶弟轉達來的話:“一動不如一靜。”
賈元春笑一笑,看向晚秋的天空中。太子似乎又被廢的勢頭。後宮之中,因而蠢蠢欲動。
……
……
楊貴妃所在的永壽宮中,雍治天子沉吟著走動,臉色陰沉,心情不佳。作為天子,他如何沒有感受到朝局氣氛的變化?天子執掌天下權柄,如同在深水中揮劍,可以斬斷一切,但有很大的阻力,且會反饋回來。
現在滿朝文武竟然都以為他要廢太子,這種人心所向的大趨勢,讓他大為惱火,他何時想要廢太子?怎麼,想要挾持他不成?
楊妃已經懷孕好幾個月,小腹隆起。近三十歲的美少婦越發的珠圓玉潤,有著異樣的美人風情。她倚在床榻上,嬌柔的細聲勸道:“陛下,不要惱了。在臣妾這裡,好好休息一會兒。”
雍治天子回頭看了床榻上的美貴妃一眼,歎口氣,“唉,愛妃,有些人總是誤解朕的意思。喜歡搞事情。自以為是啊!”
楊貴妃溫婉的笑一笑,並不插話。她是很聰明的女人,這時隻要傾聽就好。
……
……
京城內城中梁王府後的一條街巷中,深夜靜謐。一處小酒店中,密室之中,汝陽侯趙豫和九皇子梁王密談。
他是太子線上的人,太子若倒下,他落不了好。
見梁王還在猶豫,趙豫苦勸道:“殿下,不能再猶豫了!最遲明天,金陵抄家的結果就會傳來。到時候,想補救都晚了。”
梁王道:“可是……”
趙豫心裡上火,道:“隻要太子殿下能登上大寶,什麼事不好說?”到底是個年輕人,沒什麼決斷。
十八歲的梁王,一臉的沉吟。
……
……
京城西,順親王府中,歌舞聲動。
順親王在府中宴請晉王。來自教坊司的歌妓美人們一曲舞跳完,退下去。
八仙桌上,精美的菜肴飄散著香氣。
順親王是一名五十多歲的胖老頭,穿著便服,飲了一口美酒,笑嗬嗬的道:“可惜啊,天下第一名妓蘇詩詩退隱了。”
晉王是當今天子的嫡次子,皇四子,二十歲的年紀,容貌英俊,錦衣玉帶,身上帶著傲氣,微微一笑,道:“她今天來又如何?皇叔這把年紀還能禦女不成?”
順親王笑罵道:“滾蛋!”笑過之後,眼睛微微一閃,道:“她若是來了,我倒是想好好的見見她。據說她和賈家的那個探花有些關係。是不是真的?”
霍長史去賈府追討琪官,給賈環威脅了事情,他知道。心中不滿的很。打狗要看主人。
晉王笑道:“皇叔問我乾什麼啊?我又不像老八,天天關心這些風流韻事。他當的一個好賢王嘛。嘿嘿。”
順親王笑著點點筷子,“你啊!”皇八子,楚王,為天子第三位嫡子。若是太子被廢,東宮之位,將在晉王與楚王之間展開爭奪。
晉王微微側身,道:“上次皇叔說,賈家老大有些問題?”宮中的消息,四位貴妃,最得寵的楊貴妃,其次便是賈貴妃。據說天子又重新對她很欣賞。他還是要吹吹他父皇的枕頭風。
順親王點點頭,淡然的道:“賈老大參與平安州的貿易,向草原蠻族販賣鐵器。嘿,賈家……”
鐵器是朝廷明文禁止售賣給草原蠻族的。查出來,就是死罪。
晉王嗬嗬一笑,敬了順親王一杯酒。
他父皇多半還是不大想廢太子的。畢竟,和他母親的感情很深。但是啊,這次可由不得他父皇。他那位長兄太廢物。
……
……
楚王府中,十九歲的楚王正在和一名幕僚下棋。廳外秋夜深沉。
幕僚看了楚王一眼,落下一子,道:“殿下,如今這局勢,你……是不是要動一動?”
楚王笑著擺擺手,“不著急。”
……
……
九月初八,自金陵的最新消息通過八百裡加急快報傳回京城。錦衣衛抄甄家所得,各類物品折合總價白銀八十四萬兩。距離內務府缺口,尚差一百一十一萬兩。
下午時,消息傳遍京城。整個京城的氛圍頓然一緊,如同暴風雨即將來臨之前,黑壓壓的雲層壓在滿朝文武心頭。
太子,為國本。
若是廢太子,基本上,朝廷袞袞諸公,很難置身事外。
賈環得知消息時,還在家中翻看著海棠社的第二次聚會的詩詞。他是詩社的副社長嘛。史湘雲宴請賈府眾人吃螃蟹,賞桂花。以菊花為題,眾金釵加寶玉,做了十二首菊花詩。黛玉以一首《詠菊》奪魁。詩曰:
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
毫端蘊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
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
一從陶令平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
排在第二名的是黛玉的《問菊》,第三名是黛玉的《菊夢》。三首菊花詩,力壓群芳。林瀟湘之才情可見一斑。不愧是鐘靈毓秀,上天所鐘愛的美人。
又有薛蘅蕪的螃蟹詩,彆具一格,諷刺的入木三分: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堪稱名句。
果然是分享紅樓第一美女名頭的兩人。容貌、才情,俱是一時之選。
最近朝廷中風急浪高,賈環依舊是遲到早退。給他報信的禦史朱鴻飛的長隨。賈環將手中的詩稿放下,看著望月居院落中的梧桐樹,眼神愈發的銳利。
紛雜的線頭、平靜的局麵終於要打破了。大幕即將拉開。
他呢?要怎麼做?
……
……
九月初八傍晚,太子入西苑,求見天子。
第509章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三)
湖廣、黃州。赤壁山腳,小亭臨江。丹霞似錦,人影在地。
黃州府知府、前詹事府右諭德尹言與黃州府同知、前詹事府左諭德仇興德在亭中宴請自蘇州而來的韓秀才韓謹幾人。名聲在外的舉人蕭夢禎作陪。
亭中陳列著精美的屏風,四根銅柱中燃燒著木炭,江風徐來,晚秋之景,美不勝收。千裡澄光似練。
黃州府的知府、同知是一府的一把手、二把手。亭中的用度,自是一應俱全。
四人舉杯,觥籌交錯,貌美的歌姬唱和。氣氛極佳。
酒入巷後,歌姬們告退。黃州府知府尹言輕拍著亭中的欄杆,感歎道:“曹孟德當年與周公瑾大戰於赤壁。今時月猶在,獨不見古人。我等憑高對此,可有佳作?”
蕭夢禎笑道:“黃太守,杜樊川說,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學生以為此句最佳。”
此時,三國演義流行於世間。曹操已經變成了白臉。尊劉貶曹。但史書之中,對曹操的評價很高。而擊敗曹操的周瑜,則是軍事家。不是那個被諸葛亮氣死的周郎。在座的都是讀書人,自然是以史書評價為準。
韓謹有著一張英俊的國字臉,身上的衣袍半舊,風塵仆仆。他在金陵花魁大賽敗於賈環之手後,見證了天子懲處甄家,便返回蘇州,與東林黨謀主柳安宜密談之後,便開始遊曆全國,增長見聞。東林黨的前輩仇興德在黃州,他上門拜訪,便有了今日的這一幕。
韓謹微笑道:“學生更願意有這樣的感慨:赤壁磯頭,一番過,一番懷古。想當時,周郎年少,氣吞區宇。萬騎臨江貔虎噪,千艘列炬魚龍怒。卷長波,一鼓困曹瞞,今如許。”
仇興德撫掌大笑,道:“子恒遊曆天下,心有韜略,壯誌不改啊。”又歎道:“形勝地,興亡處。覽遺蹤,勝讀史書言語。幾度東風吹世換,千年往事隨潮去。問道傍、楊柳為誰春,搖金縷。”
幾年的同知生涯,讓仇興德這位東林黨的乾將已經喪失銳氣。
尹言哈哈一笑,道:“子恒有國士之風啊。這首戴複古的滿江紅,很是貼切。二龍爭戰決雌雄,赤壁樓船掃地空。”
尹言原為太子師,比同為左諭德的東林黨人仇興德更受太子信任。相比於仇興德的被貶,他則是在博弈失敗後,主動去職。他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輔佐太子,為太子收羅人才。眼前的這位韓秀才就是大才。
尹言的這句話,讓亭中的氣氛稍微凝固起來。甄家被天子下令查抄的消息,大半個月過去,邸報上已經刊登了。在座的都是聰明人,很容易引發聯想。
見狀,尹言微微一笑,走回來,舉起酒杯,道:“諸位,太子殿下非聖君,但肯定會是一位賢明、仁慈的君主,能接受勸諫。我等讀書人,遇到這樣的賢明的君主,不是一件幸事嗎?我相信,太子殿下不會有事的!”
仇興德、韓謹、蕭夢禎三人都笑著舉杯飲儘。仿佛,有某種默契達成。
韓謹放下酒杯,看著這萬裡長江,從未熄滅的建功立業之心,再次熊熊燃燒。
東林黨的謀主柳安宜為東林黨製定的未來,是等待將來,介入到皇子爭位中,等皇子登基才能有所作為。
而他,願意為一位可以聽得見勸諫、賢明、仁慈的君主奉獻才智,保駕護航。或許,根本不用什麼皇子爭位。
……
……
夕陽將天空染成金黃色。西苑風景如畫。
含元殿內的小廳中,雍治皇帝坐在敞軒中,注目著天際邊的夕陽。表情平靜,讓人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
其實,從某種角度而言,越是平靜,越是蘊藏著憤怒。正所謂,胸有驚雷而麵如平湖者。
太監總管許彥將太子寧溥帶進來,悄然的退下去。
今天這個場合,他也不好在場。太子殿下的嶽家甄家欠了天子一百多萬兩的白銀,太子前來,所謂何事?天家父子,天知道會怎麼樣?宮中的事,要難得糊塗。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太子寧溥身穿龍袍,二十四歲的青年,感覺上依舊有些青澀、稚嫩,跪拜在地上行禮,高聲道:“兒臣叩見父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雍治皇帝白胖胖的,一身明黃色的龍袍,聽到背後的呼聲,挑了一下眉毛,看著太液池,夕陽在池中拖著金光,如若金銀鋪地一般。半晌,才應了太子一聲,“起來吧!”
太子寧溥這才敢起身,膝蓋都有些麻了,朗聲道:“謝父皇。”恭敬的站在一邊。心中忐忑,推敲著怎麼給父親說這件事,組織著語言。
雍治皇帝看了長子一眼,冷哼一聲,“有事說事,沒事就走。朕還忙著。”
太子寧溥臉上紅一塊,白一塊。他父皇還在看夕陽,這叫忙嗎?當即在雍治皇帝麵前,雙手呈上一疊銀票,“父皇,甄家欠內務府銀子,兒臣不敢為嶽父家申辯。因太子妃日夜以淚洗麵,兒臣心中委實難安,與九弟一起湊了一百萬兩,懇求父皇饒恕甄家。”
雍治皇帝很不滿意的看著自己的嫡長子,責罵道:“婆婆媽媽,兒女情長!朕是如何教導你的?你這樣的軟弱,叫朕日後如何放心的將這天下交給你?”
太子寧溥給雍治皇帝罵的像一隻寒風中的小鵪鶉,戰戰兢兢,低下頭,哭泣的求道:“當日父皇與母後為兒臣挑選太子妃,不想她家……萬望父皇開恩!”
打親情牌,是帝師傅伯龍教他的主意。
提起太子妃甄靜兒,雍治皇帝的臉色略微柔和了一些,這是他和皇後為太子選定的東宮娘娘,將來要母儀天下。而他的皇後啊,已經去世,與他天人永隔。
對太子妃甄靜兒,雍治皇帝心中還是很滿意的,看著痛哭流涕求情的兒子,心中有些觸動,歎口氣,道:“起來吧!你這些銀子是如何來的?”
太子寧溥連忙道:“兒臣和九弟兩人將王妃的嫁妝,府上的金銀都抵押給晉商,換來的一百萬兩銀票。見票即兌。絕沒作假。”
雍治皇帝給太子這句話氣的失笑,教訓道:“你敢作假?晉商敢作假?可笑!”簡直是抓不住重點!
寧溥惶恐的連聲道:“兒臣不敢,兒臣不敢。”
雍治皇帝擺擺手,“銀票放著罷。讓甄家眾人都來京城定居。免去太子妃的思念之苦。朕非無情之人。但這些銀子是要賞賜給前線將士們的。”
雍治皇帝的語氣不好,但寧溥聽的心中大喜過望,他成功了,忙跪下來叩謝,“兒臣謝父皇開恩!”
親情牌果然是有效的。按照老師傅伯龍的說法,天子希望他將來是一個合格的皇帝,又希望他有親情。這是矛盾的。但他必須要表現出來。就他的理解,他表現的性格越軟弱,他父皇才越放心吧!
雍治皇帝露出一抹笑意,抬手示意太子起來,感慨道:“晉商確實有錢啊。這樣,十月的射柳,朕倒是想見見他們。你去說一聲。”
寧溥歡喜的應道:“兒臣省得。”
看著兒子歡天喜地告辭出去的背影,雍治皇帝搖搖頭,背著手,看著夕陽落山。
滿朝文武以為他要廢太子,嗬,想太多!
……
……
太子寧溥喜衝衝的離開西苑,消息隨即就傳遍京城。太子借款一百萬兩,進獻給天子,免掉災難。天子口諭,令甄家到京城定居。
晚間時分,京城西,順親王府中,晉王和順親王一起吃著酒,身邊各有兩個絕色美人相陪。
晉王笑吟吟的道:“我那位哥哥,高興的太早了。”
第510章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四)
“你小子。”
順親王伸手指著晉王,哈哈一笑,目光與晉王在空中交錯。此時屋中還有四名美姬陪著,有些話,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晉王微微點頭,舉起白玉酒杯,微微一笑,道:“皇叔,咱們乾一杯。”
順親王就有些明白了,笑嗬嗬的舉杯。
晉王與錦衣衛指揮使毛鯤私交極好。毛指揮使在某些事情上的立場就耐人尋味了。
……
……
今上並沒有廢太子之意的態度在極短的時間內傳遍京城,如同一股旋風。不僅是順親王、晉王等人受到消息。
五軍都督府都督同知襄陽侯同時也受到消息。晚間時分,襄陽侯父子在書房中密談。華貴的書房中,光線幽暗。梨花木椅中,襄陽侯父子相對而坐。
襄陽侯長長的歎一口氣,“父親,這下我算是放心了。”
襄陽侯對麵的老者微微點頭,緩緩的道:“太子是國本啊!輕易動搖不得。不然就是地動山搖。當今天子還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沒有讓某些人如願。”
襄陽侯笑了一聲,低聲道:“嘿,父親,還是太子那100百萬兩白銀送的及時,否則,沒這麼容易過關。”
太子殿下身邊還是有高人啊。幸好。
……
……
秋風徐徐,涼意陣陣。太子度過一個大劫,東宮之中張燈結彩自是不會。這瞞不過天子的眼線。隻不過,太子寧溥將太子妃甄靜兒、兩名側妃都叫到一起吃了頓豐盛的晚餐。
飯後,寧溥與甄靜兒一起在東宮之中散著步,月影在雲層中徘徊,時而明亮,時而晦澀。精美的殿宇廊簷上照射出清亮的影子。
太子寧溥這時穿著一身白色的龍袍,精美,頭戴紫金冠,愈發顯得二十四歲的太子的英武之氣。寧溥微微偏頭,在甄靜兒耳邊輕聲道:“靜兒,這次多虧了你識大體啊。和梁王妃將嫁妝拿出來。”
一想起最近京城中的風聲,他就有些後怕!風聲鶴唳啊!
甄靜兒一身淺藍色的宮裝長裙,有著沉靜秀美的少婦風情,她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這時,溫婉的一笑,挽著丈夫的手,細聲道:“殿下若是有事,妾身的嫁妝有何用?妾身也不願意看到老父、兄弟、姐妹們受苦。說起來,妾身還是要謝殿下。”
寧溥仰頭歎口氣,笑著看著妻子的美麗容顏,道:“靜兒,你我夫妻,說什麼謝字。唉……多虧九弟、汝陽侯的主意啊!”
汝陽侯找到他九弟梁王,建議以抵押物向京中的晉商票號借銀子,補上窟窿。先過這一關再說。他與老師傅伯龍商議之後,才有他今天的西苑之行。
真算起來,太子妃和梁王妃的兩箱子嫁妝,抵押給晉商,其實是不夠一百萬兩白銀的。這一點,他要承晉商的情。據說晉商的領袖叫做路庸。專營票號。彙兌天下。
甄靜兒笑一笑,柔婉的依偎在太子懷中。一場由西南大捷需要獎賞前線將士們引出的天子內帑的虧空,牽扯到甄家的拖欠的巨大的風波總算是過去。
這些她提心吊膽,想要將一部分財物轉移出去,留作後路,可被賈家拒絕之後,更近似於絕望。現在,終於是風平浪靜。
她得準備老父、兄弟們來京城的住處了。
……
……
在京城之中一片風平浪靜之時,擁有兩百萬人口的江南巨城金陵郊外某處,正在經曆著一場血與火的戰鬥。
錦衣衛秘密返京的四名緹騎,給人在長江邊的一處山頭給截住。夜幕之中,殘手斷腳散落在草地上,血跡斑斑。襲殺與反襲殺,在突兀之間就在山坡上猛烈的爆發。
鮮血拋灑、人頭飛起、火藥射擊的巨響、亮光在夜色中尤其的刺眼,還有如若野獸般的嘶吼聲。戰鬥從山坡中間,持續到山頂。
月明星稀。
蔡農吉拄著一把鋼刀,疲倦的坐在山頂的草地上,大口的喘著氣。晚秋的寒風呼嘯。四周草地上一片狼藉,現場就剩下他一個活人。
四名錦衣衛緹騎被擊殺。他帶來的三名死士,同樣死去。右手空蕩蕩的衣袖,昭示著這場短暫戰鬥的殘酷、血腥。
“刺——”
蔡農吉單手迎風點燃了火石,將一本血跡斑斑的賬本,點燃。他神情沉默。兄弟們都死了。
“太子殿下,任務,我完成了。”
……
……
發生在金陵城外的戰鬥,對參與者來說,是生死之戰。太子寧溥手下的頭號蔡農吉失去一臂,算是廢掉。
而這一角的戰鬥,對金陵,對京城,對天下的格局來說,卻又顯得那麼的不起眼。那麼的渺小。微不足道。
消息在三天後,傳到了錦衣衛指揮使指揮使毛鯤的府中。錦衣衛緹騎攜帶賬本秘密返回京城。在半路遭到截殺。消息很快就被錦衣衛係統得知,然後快馬上報京城。
精美的花廳之中,毛鯤憤恨的將手中的文書丟在地上,咬牙且此的恨聲道:“膽子不小,敢殺我們錦衣衛的人。查。給我查。查出來是誰,我要讓他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
前來彙報的兩名錦衣衛千戶大聲領命道:“是,大人。”轉身離去。
錦衣衛這些年,凶名赫赫,為天子穩固江山立下汗馬功勞。竟然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這讓他們這些驕兵悍將,如何能忍?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下屬們下去了,毛鯤氣猶未消,在廳中來回踱著步,吩咐一名長隨,道:“約晉王在老地方見麵。”
毛鯤與晉王見麵的地方是在晉王府不遠的一處小院中。下午下著一場雨。
房間裡無人。侍從們都在門外遠遠的候著。提防著泄密。
毛鯤提著壺,給當今天子的嫡次子晉王先倒了一杯茶,道:“晉王殿下,那個賬本毀了。我們準備快馬兼程送賬本回來的四名校尉都死在金陵城外。”
晉王時年二十歲,俊臉上露出一抹微笑,似乎,並沒有因為這個消息打斷他的計劃而沮喪,銳利的眼睛盯著毛鯤,“毛大人,賬本,真的毀了嗎?我看未必罷!”
毛鯤一愣,隨即明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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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五日,錦衣衛指揮使毛鯤在禦書房中向雍治天子稟報甄家賬本之事。
第511章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五)
九月十五日,上午。
天子的禦書房中,陳設儘顯皇家氣派。書桌上擺著奏折、文書,筆架、鎮紙等物。
鋪著黃綢的寬大書桌後,正當盛年的雍治天子陰沉著臉盯著書桌外一米開外的兩名大臣:建極殿大學士何朔、武英殿大學士韓潤。目光閃爍。
這種表情,顯示著天子心情極度不佳。處在爆發的邊緣。天子一怒,流血漂櫓。
兩位大學士之後,參與覲見的還有戶部尚書衛弘、兵部尚書高國對、五軍都督府右都督魏其候、北靜王。
此次禦前會議本來是討論征討西域之事。朝廷大軍殺入西域,首戰告捷,文書飛報京城。何大學士負責西域之事,因而被天子召見,應答。
但是,在奏對結束,天子心情大快之時,何大學士奏請天子罷十月初木蘭射圃。理由是:勞民傷財。韓大學士附議。並且據理力爭,犯顏強諫。
所謂的射圃,字麵意思是習射之場。續資治通鑒·元順帝至正七年:十月、辛卯,開東華射圃。
衍生的意思,就是打獵。國朝的皇家獵場,在承德的北麵,木蘭。雍治天子定於十月初前往木蘭獵場會同諸王公大臣狩獵,屆時,大軍跟隨,並舉行軍中的射柳大賽。
預計將有十幾萬人隨從。大半個月的時間,人吃馬嚼,耗費錢糧幾何?在西北、西南兩個方向同時開戰的情況下,朝廷府庫已經見底。因而,何大學士勸諫天子不要出行。
射圃本來是彰顯武力,鼓勵武事。何大學士以文官領袖的身份如此大力度的勸諫,不得不令雍治天子心懷疑惑。
史書上寫的明明白白的,想要搞文官政治,就得廢掉武將集團。比如:前宋(周)時期,以文馭武的國策。比如,明朝土木堡之變,皇帝被俘,英國公身死,隨後文官集團順勢崛起。
打量了何大學士幾眼,雍治天子陰測測的道:“何卿私心不小!”
何大學士目光坦蕩蕩,躬身行禮,朗聲道:“臣不敢!”天子這會心裡想什麼,他很清楚。
沒錯,他是有他的政治理想。企圖限製皇權,以文官當國。但這個理想的本質是什麼?是以國事為重。他何高遠豈是一個行事不擇手段的佞臣?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韓潤跟著道:“臣請陛下三思。”韓大學士性子耿介,就事論事,抗顏執諍。有大臣之體。
雍治皇帝對韓大學士還是了解的,冷哼一聲,怒極而笑,道:“朕不用國庫財力。屆時自有道理。卿等可還要再勸?”他的長子前幾天提醒了他,晉商有錢。
何大學士和韓大學士一起躬身行禮,“臣等不敢。”
這時,書房外的一名小黃門進來稟報:“陛下,錦衣衛指揮使毛鯤有急事求見。”
雍治天子冷聲道:“宣。”他不是昏君,知道國庫裡此時沒錢。但此時餘怒未消。正常人被駁了麵子,都會不爽,何況九五至尊、天下第一人?
錦衣衛指揮使毛鯤走進禦書房,就見有一屋子的大臣都在,心裡微凜,向天子跪拜行禮,“臣毛鯤叩見陛下。”
雍治天子火氣很大,不耐煩的道:“起來,說事。”
毛鯤道:“臣有密事,欲稟報陛下。”
錦衣衛指揮使這麼說,禦書房中的一乾大臣立即都見機告退。隻是,心裡都在犯著嘀咕。錦衣衛,凶名赫赫啊!不知道這次是要告誰的密?
因為受到大臣們的關注,毛鯤覲見天子的事情,很快就傳遍整個朝堂、天下。隨後掀起一場軒然大波。實在是天子在接見毛鯤之後,下達到軍機處的旨意太過於驚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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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們都退下,禦書房中變得安靜。雍治天子將奏章丟在書桌上,道:“說吧,什麼事情?”
毛鯤拿出一個汙跡斑斑的“賬本”,呈給天子,道:“陛下,錦衣衛在金陵查抄甄家時翻出一個賬本,內中記載了向京中大臣行賄的事宜,臣不敢擅專,奏請陛下聖裁。”
雍治天子看了毛鯤一眼,語氣冷幽,緩緩的道:“這種事,需要先稟報給朕嗎?”錦衣衛怎麼辦事的?這種事慣例是一查到底。等有結果再來告訴他。
毛鯤低下頭,小聲道:“事涉太子,臣不敢擅查。以臣判斷,賬本中的記載,甄家每年向天子進奉五十萬兩白銀。更蹊蹺的是,攜帶賬本回京的緹騎在金陵城外,遭遇到死士的襲殺。幸而,那四名緹騎攜帶的賬本是假的。茲事體大,臣請聖裁。”
說著,毛鯤跪下來,額頭叩在地麵上。
這番話真真假假。不儘不實。而天子本來就是胸中怒火未消。這簡直是火上澆油!
禦書房中,在極短的一瞬間變得極其的安靜,隨後就聽到雍治天子的呼吸聲,由輕轉重。臉色由青轉紅。接著,就聽到雍治天子拍著玉案,一聲咆哮,“孽子!膽敢欺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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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九省統製王子騰會同五軍都督府、兵部徹查上十二衛、殿前侍衛。”
“令順親王、光祿寺少卿袁壕查內務府,東宮內侍。”
“令北靜王、左都禦史殷鵬、錦衣衛會審東宮講官。”
“令太子閉門思過,無諭不得外出。”
一連串的聖旨、命令經由皇城軍機處發出。如同山崩地裂。朝廷內外震動,京師震動。天使出動,京營中的果勇營八千人入宿紫禁城。這是當年跟著雍治天子政變的精銳禁軍。極受皇帝信重。
宮中戒備。京城氛圍日益趨緊。街麵上佩戴刀劍、火銃的兵馬明顯增多。一場巨大的風暴開始了。
不怪雍治天子惱怒。
就在十幾天前,太子還一把鼻子一把淚的在天子麵前哭泣,大打溫情牌,以太子妃、梁王妃的嫁妝抵押一百萬兩銀子替嶽父還債。而真實情況呢?
從雍治天子的角度來看,甄家每年向太子輸送五十萬兩的白銀,銀子呢?甄家拿他的內帑收入補貼太子?簡直是豈有此理!
太子每年五十萬兩銀子都花在什麼地方?查!徹查!太子還有臉說是用嫁妝抵押的。虛偽、混賬!
欺君,是死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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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機處中,四名軍機大臣,麵麵相覷。中書舍人們小心翼翼。文淵閣中氣氛壓抑。
謝大學士輕輕的歎一口氣,“唉……太子殿下何至如此啊!”以太子的性情,謀反,絕對是不可能的。
何大學士身為文官領袖,天然的支持嫡長子繼承製度,但在此時,他隻是長長的歎一口氣。叫他如何說話?誰都想知道太子每年花費五十萬兩白銀乾什麼?
太子殿下的口碑一向不錯。這十幾年來並沒有什麼作奸犯科之事,堪稱賢明。
但問題恰恰就在此處。既不奢華,也沒有不良習氣,那銀子能用在什麼地方?
細思極恐啊!天子心中隻怕已經有猜測。
劉大學士與韓大學士兩人對視一眼。韓大學士堅定的道:“若是太子有二心,誰會保他?”他不會保的。君為臣綱。天家父子,亦是君臣。
除卻軍機處外,六部、五寺、都察院、通政司、翰林院、國子監、六科、五軍都督府,京營,王公勳貴府上,宮中內外,全部都在關注,或者卷入此事之中。
太子寧溥,今年二十四歲,當了十三年的太子。他與朝臣,宮中,武將,勳貴,文臣,難道沒有一丁點的聯係?誰信?
九月十五日當晚,晉王府中,一處樓閣之中,晉王在二樓上,拍著欄杆,對月長笑,“哈哈,哈哈!”
順親王府中,五十多歲的老親王,獨自坐在書房中,嘴角帶笑,意味深長。
楚王府中,號稱賢王的楚王,得知消息時,正在與客卿們飲酒。心腹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楚王連身都懶得起,隻說了一句,“我知道了。”繼續舉杯與眾文人、客卿飲酒。隻是,酒到酣處,歌曰:“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又唱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儘還複來!”
東宮之中,淒淒慘慘戚戚。驟然之間,形勢巨變。睡覺前,太子拉著太子妃甄靜兒的手哭泣道:“靜兒,晉王害我。”錦衣衛指揮使毛鯤麵聖,而後聖旨傳出。毛鯤與晉王交好。